坐在最后排的向哨看不见士兵的脸,但所有人都能清楚的听见士兵渐渐短促的呼吸声——情况不是太妙。
吱嘎——车胎与地面剧烈摩擦,越野车稳稳地停在营地中。
“别关电源,开着暖气。”戴医生拿着早已准备好的针剂,从副驾驶跳下,来到后车厢。
达瓦旺青也快速下车,赶来帮忙。
林辞和格雷自觉离开车座,为二人腾出地方。
“氧气,带的氧气还够吗?都拿来。”
“这个药给他喂下去。这个激素需要间隔12小时……但他如果持续这样,我只能……我会尽全力,但……”
戴医生同巡查队负责人的对话断断续续传来。
不少士兵聚集过来。
“看什么看?!都不干活,你们今晚是打算冻死在这吗?”负责人横眉竖目地赶走了士兵。
“坚持住,兄弟!这是你第一年进巡查队啊!你不是说想看拉萨古城吗?明天,明天的路上,你就能看到了!”达瓦旺青一面照顾着脸色黑青的士兵,一面絮叨着。
林辞和格雷在这里并不能帮上什么忙,在自然和疾病的面前,人类是最渺小,最不值一提的存在。
两人多拿了几顶帐篷,开始搭建。
一夜难眠。
两人的帐篷就在他们车的不远处。
寂静的夜,无限放大了越野车里的阵阵慌乱。
日出前是一天中最黑暗,最寒冷的时刻。
终于,第一缕阳光照亮了这片残酷的土地。
天亮了。
喧扰的人声也消失了。
林辞整理好衣物,同格雷来到越野车前。
车厢里已经没有人了。
戴医生,负责人,达瓦旺青全都不知去向。
“嘟嘟……嘟嘟……滋啦滋啦”奇怪的声音从车后传来。
两人从凝固的气氛中回过神,转到车后。
捂着长毛皮帽的男孩红着眼,蹲在车轮旁,手里握着个小小的红色金属方盒,方盒的下半部分是蹭掉了漆的九宫格按键。
那奇怪的声音,就是从方盒里传来的。
“这是?”林辞问扎西次仁。
男孩蹭蹭鼻头,声音闷闷地说:“手机、马特没、扛过去。我和、嘉措哥、汇报。”
“‘手机’可以和基地联系?这是你们特有的通讯器?”林辞惊讶道,他是第一次知道人与人之间的远程联络竟然还可以有通讯器外的其他方式。
即使在伦敦基地最贫穷的贫民区,也没有人使用这样奇怪的通讯设备。
“算是吧。”回答林辞的是戴医生。
一同回来的还要达瓦旺青和巡查队负责人。
三人额头冒汗,一身泥土,手里拿着从盐队借来的铁锹铁铲。
士兵的遗体带不走,也不能随意丢弃,于是这三人便将其掩埋在了营地附近。
“整个古C国大陆,穷一点的基地都会在基地内使用手机作为通讯设备。毕竟,买通讯器要花钱,通讯器使用全球网路也要花钱。这里需要同其他基地联络的情况不多。这些免费的8G通讯设施只满足本地区内的消息联络,已经足够使用。”戴医生擦干额头的汗,说道。
负责人收走了医生和达瓦旺青手中的铁锹,同几人道别,去驼盐队还工具。
林辞没有上车,站在扎西次仁旁边,看小孩摆弄手机。
“嘟嘟……嘟嘟……滋啦滋啦!”手机里的声音总是响两下,就变成了刺耳的电流声。
“这东西在基地内还是好用的,就是太古老,外面很多通讯塔老化损毁,信号就容易中断。”戴医生自然的打开车门坐进去,同林辞解释。
“你不回自己的车?”格雷不太客气地问车里的年轻男人。
男人厚脸皮的笑了笑,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他是唯一一个穿羽绒服的士兵——在这种地方,其实藏袍更加防风保暖。
“让他在这吧,车里很空。”林辞拽了拽格雷的衣袖。
戴医生感激地同向导道谢:“太谢谢您了!我叫戴景言,是咱们这次巡查的随军医生。”
林辞却没看男人,他认真地看着男孩摆弄手机的操作,问:“手机使用的网路讯号是不接入全球数据库的吗?”
“是的。这种落后了几万年的通讯技术,就算想接也接不进全球大数据网。”为了对林辞表示感谢,戴景言热情地回答向导的问题。
“这东西,只能用来进行联络吗?”
“其实按照古代的设计,它的本体也算是个网络系统。只是太久没有人维护修理,如今也就只剩下联络通信这个功能……”
“不、是的。”扎西次仁忽然打断了戴医生的话:“手机、很好用,的。它还可以……”
扎西次仁说着,按了几下按键,然后将手机对准了向导和哨兵。
“咔嚓,咔嚓!”白色的闪光灯随手机音响的震动亮起。
扎西次仁举着手机屏幕给几人看:“看!可以照相!”
小小的视网膜屏幕上,定格着向导和哨兵惊讶的面容。
戴景言笑笑,抢过了扎西次仁的手机:“现在都是实时全息成像,既能形成需要的静态图片,也能转化成视频。单纯拍照片这么老土的事,早没人干了!还是快给丹增打电话吧!”
扎西次仁憋憋嘴,任戴景言戳弄着自己的手机。
“嘟嘟……嘟嘟……”
林辞刚想说可以用我的通讯器,手机那头忽然接通了。
“喂?次仁?”
“少尉,是我!戴景言。”
“出什么事了?”
“第三小队,TP-D176539号战士,马特·卡尔,因急性肺水肿,不幸……”
吃过早饭,两支队伍便离开营地,继续前行。
因为士兵的突然离世,低落的情绪在车队中蔓延开来。
或许,因为士兵是在自己车上离开的,达瓦旺青格外消沉。
“生死无常,年轻人,别想太多。我们是军人,接受死亡是我们入伍时就做好的准备。”坐在副驾驶的戴景言安慰道:“马特是在营地离开的,以后,再来到这里的人会看到我们立起的墓碑,会缅怀这位英勇的战士、无畏的英雄。自从巡查制度开始,几乎每年都会有人在途中受伤、死亡。在营地离开的,好歹还有一块墓碑可寻,在那些无法固定的路途中离开的,便再难寻到尸骨……这样的人,比比皆是。有我们的战友,也有那些勇敢的驼盐人。”
“他在基地服役五年了……从来没有高反。”达瓦旺青还是有些哽咽。
“五年?这一路,越往北,海拔只增不减。我还见过你们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出问题呢……”
戴景言说的是事实,但这也让达瓦旺青更加难过。
“中午,我们在哪里休息?”车座后排的林辞忽然问道。
达瓦旺青调整好心情,回向导:“一会就上高速了,路会好走很多。中午在曲水县旧址休息。晚上扎营的地方可以看到圣城拉萨。”
“好的,谢了!”林辞道谢,靠回座位里。
车内的气氛得到缓和。
傍晚时分,车队停在一片平坦的高地。
林辞是被格雷叫醒的,哨兵轻声告诉向导,他们到营地了。
这次的营地是几栋废置已久的砖房。
老房子高低错落,破败不堪。
但这是几天来,巡查队第一次可以在砖木结构的房子里睡觉。
达瓦旺青在介绍目的地时曾说,这个营地是整个巡查过程中,住宿条件最好的地方。
从这里开始,后面的旅途中,可以使用的营地将会变少。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必须开始彻底的野营。
林辞迷迷糊糊地跟着哨兵,从车的后备箱中抱出睡袋和行李。
不用搭帐篷,让众人的工作有所减轻。
两人随便寻了个一楼的空房间,将东西放好,准备下楼吃饭。
窗外却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吟唱。
林辞来到窗口,发现盐队的牧民和士兵中的当地人,并没有立即开始安营扎寨。
一抹夕阳悬挂在远处的山巅。
几十位身着藏袍,面色黝黑的藏民口中唱着沧桑古老的歌谣。
他们抛散着隆达,五彩的纸片承接了橘粉色的光,四散飘落。
有人虔诚地跪地,向东北方磕下一个又一个等身长头。
余晖透过卷卷云层,将信徒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林辞在人群中找了找。扎西次仁和达瓦旺青都在。
队伍的负责人就站在藏民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没有制止他们。
这是巡查队第一次在停驻后,没有立刻收拾宿营。
“那是圣城拉萨。”戴景言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来帮向哨的忙——因为林辞的准许,他得以坐上向哨的专车。
一路上,男人对向导很是殷勤。
“在这片高地驻扎,能望见拉萨城的样子。”
戴景言的话,让林辞注意到藏民跪拜的地方——远处确实有一片房屋密布的城区。
“其实,我们现在站立的地方,在古时候,也是属于拉萨城的一部分。”见林辞看向废城,戴景言介绍道。
“最早的拉萨古城足有3万多平方公里,但天罚降临,人类大批死亡,城市就变得越来越小。十年前,只剩下不到500平方公里了。他们现在正在朝拜的,就是曾经的,也是最后的圣城。”
林辞点头,遥望拉萨旧城。
那是一座寂寥的城市。
恶劣的环境让植被生长缓慢,十年过去,依然能够清晰的看见城市中星星点点的白色房屋。
其中最醒目的,是建立在城中心高地上的布达拉宫,白墙金顶,层层跃上高地顶端,宛如国王的王冠,庄严气派,宏大雄伟。
“看到最高的建筑了吗?那就是布达拉宫——虽然是后人根据几万年前的影像资料,在旧址上重建的。但距离现在,也足有千年了。而且,那些金顶,都是万年前的原物。”戴景言指着远处道。
千年、万年,说着简单,但对生命短暂的人类而言,是多么遥不可及的存在。
“他们在祭拜自己逝去的家园?”林辞收回目光,看着窗外的藏民,问。
“不是。他们在祈福,每年巡查,来到拉萨附近后,他们都会这么做。”
戴景言静静地听了会藏民们的祈祷声,说:“有人在感谢上苍让他们逃离恶狼之口,有人在祈祷能在下一个盐湖找到盐……大多数人还是在为他们的生活,为人类的未来祈福。”
“我们的小司机在为马特的来生祈祷,小次仁肯定在为所有人祈祷。”戴景言顿了顿,总结道:“这里的人,最为质朴。”
林辞点头。
三人看了一会,离开窗口。收拾房间铺好床,就要开始准备晚饭了。
夜里,建筑内鼾声四起。
难得有个可以遮风挡雨的环境,大家都睡得很熟。连负责守夜的人,都忍不住一直点头。
四下一片安静,格雷却忽然从睡袋中坐起。
“怎……”哨兵的动作,吵醒了林辞。
格雷食指轻轻点在向导唇间,打断林辞的提问。
他精神高度集中地在各种声音中分辨了一会,对林辞道:“有东西。”
“狼?”林辞的第一反应是那只古怪的狼群又追了上来。
但格雷却摇摇头。
哨兵皱眉思考了两秒,第一次郑重地对林辞道:“我不清楚那是什么,你跟我一起去,不要离我太远。”
格雷的话,让林辞也认真起来。
哨兵不确定的事情,很危险。
两人照例叫醒了打瞌睡的守夜人,并让他们通知所有士兵和牧民。
这一次,守夜的士兵对二人的指令,没有任何异议。
“这边。”格雷紧紧握着林辞的手,两人渐渐靠近牦牛群。
又是牛群?
林辞快步跟上格雷。
在距离趴在地上睡觉的牛群不足十米的地方,哨兵忽然停住。
格雷蹲下身,借着月光,看见了地上的暗红色痕迹——是新鲜的牛血。
“牛少了20头。”清点完牦牛数量的牧民红着眼报告。
有什么东西可以无声无息,在不惊动众人和其他牦牛的情况下,杀死20头成年牦牛并带离现场?
“是、是狼吗?”提出问题的人说完,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完全多余,如果是狼群,牦牛群不可能不发生混乱。
但如果不是狼……这个想法实在过于吓人,他不敢再想,慌忙道:“或者雪豹、棕熊,是不是也有……”
“不是野兽。”哨兵的话彻底扑灭了众人的希望。
空气中几乎没有血腥味,格雷很肯定,这二十头牛是被一张突然出现在空气中的“嘴”吞掉的。
哨兵清楚地“看”到:瞬间吞食了20头牛的东西,因为发现自己的到来,而向拉萨城区的方向逃跑。
但那是什么?格雷却看不出来。
格雷忽然想起在塔岛时,那些无法被探查的案发现场。
但也只是瞬间,他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次不同,种种迹象反倒更像是林辞那种无形却有体的精神力……
一个有生命特征,需要进食的“精神力”?
“让所有人收拾东西,离开这里。”格雷同负责人说:“有未知种类的外星生物,生物等级不明。”
“外星生物?!”格雷的话惊掉了周围所有人的下巴。
自从十年前那件莫须有的“外星生物入侵事件”后,当地人再也不相信这里有外星生物的说辞。
那些无能的向导和哨兵,只会空口白牙,信口开河,他们的话只会害死无辜的Mute!
可,这次,说出“有外星生物”的人是格雷。
就在几天前,这个哨兵刚刚成功地将众人从狼口救下。
而且,还有20头无声无息丢失的牦牛……
“你说的是真的?!”负责人的声音都打起了颤。
格雷点头,转身同林辞道:“我想去旧城。那东西的痕迹向拉萨城内去了。你保护好自己。”
未知种类的外星生物……林辞不放心格雷,但拉萨城内有生化武器遗留,自己的身体素质只是普通人,无法深入其中。
而且,自己虽说是格雷的向导,但两人那莫名其妙的结合,终归和普通向哨不同。作为向导,林辞无法用自己的精神力为格雷提供任何帮助。
“好,你也是……多加小心。”这是林辞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竟然是个E级向导。
留下一句“半小时就回”,哨兵便独自追寻着未知生物的痕迹,跑向拉萨弃城。
留在巡查队的林辞开始帮助众人收拾行装,他们要在哨兵回来后立刻出发,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保罗!去帮牧民带牛!扎里卡,去指挥车队!一会要开夜车……次仁,和少尉联络,汇报情况!”负责人暂时压下了对外星生物的恐惧,给巡查队众人下达命令。
“没信、号,打不通!”早在负责人的指令前,扎西次仁就已经抓着他的手机,一遍遍拨打着丹增嘉措的电话了。
但这里的讯号实在太差。
“这、这,你再多试试?!必须和少尉联络上!万一、万一真的是外星生物,我们可能……所以,无论如何,必须要把这个消息传回去!”负责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催促扎西次仁重播电话,却始终没有向林辞这边看来一眼。
林辞皱眉,沉着脸,按住扎西次仁再次拨号的手:“我有通讯器,为什么不让我来联络?”
负责人一愣,看看向导,又看看扎西次仁:“您……您……”
林辞只看男人的脸便知道:大多数士兵始终没有将他与格雷当做自己人——负责人显然忘记了,向导都是配备最高端通讯器的。
松开扎西次仁的手,林辞打开虚拟投屏,找到所属基地最高长官的内线IP,拨了过去。
“嘟……嘟……”
电话未接通的功夫,林辞低头看着虚拟投屏,淡淡道:“无论你们怎么想。事实上,我们算是战友。你们的这种行为只会耽误事。”
抬起头,林辞看着负责人的眼睛说:“最后有可能因此丧生的,都是我们身边的人。”
“抱歉……我,我不会再犯了!”负责人怔怔地看着林辞,男人忽然想起了与丹增嘉措分别前,与他的对话:这两人,和我们所认识的“向哨”,是不同的。
“我是您的下属,您正常给我下命令就好。”林辞说着将通讯器外放打开。
通讯被接起,丹增嘉措的声音传来:“你好,是林……”
一声巨响,通讯器两侧的人全都愣住了。
林辞瞪大眼睛看向巨响的源头。
冲天白光照亮了整个拉萨弃城,光是从城中心发出的——屹立在高耸山头的布达拉宫塌了。
追寻着未知生物留下的痕迹,格雷进入废城区。
那究竟是什么?真的是外星生物体吗?又为什么会留下和林辞精神力如此相似的痕迹?
寂静的城市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格雷在思索中逐渐靠近城中心依山而建的庞大建筑群。
飞速前行中的哨兵突然停下脚步。
这里很奇怪。
格雷警惕地环顾四周。
拉萨虽因污染被遗弃,但仅从肉眼看来,和普通的城镇并没有区别。
在失去住民后,这里成为人类的禁地, 同时,也变成了野生动物的坟场——动物不懂武器残留物的危害,误入其中定然会有死亡发生。
可,走过了大半座弃城,格雷竟然没发现半具动物尸体!
整整十年,这座死亡之城竟然连一具残骸都没能留下?
格雷再一次仔细观察黑暗中的街道。
一片隐匿在墙角的污迹引起了他的注意。
是喷射而出的血迹。
城市里,有很多这样的血迹——格雷在脑海中复盘一路上被动接收的信息。
血迹,都是属于被那东西吃掉的动物的。
误入禁区的动物甚至没来得及死于被污染的环境,就先丧命于那东西之口。
格雷再次动起来。
眼前的大门足有三层楼高,残破不堪。但透过门楼上方的五色哈达残片,这里往昔辉宏的光景依稀可见。
那东西躲进了这座依山而建的建筑。
木制的门扇早已损坏。格雷闪身,跨过门栏。
进门后,是一片由花岗岩铺就的平整路面,道路两边有废弃的花圃,花圃后方则是零零散散的二层白色小楼。
怪物没有涉足那些民宅。
格雷向正前方看去。
在正北方,他看到了一块刻着字的巨大石块——应该是后人安置的,上面用通用语刻着“雪城”二字。
进入雪城后,四周早已干涸发黑的动物血迹明显增多。
格雷不用再仔细观察,便可轻易找到未知生物留下的踪迹。
沿石板路一路向上,格雷来到攀登中心建筑的楼梯前。
同样由花岗岩建造的阶梯又高又陡,楼梯前拐角的平台上竖立着一根十米高的无字石碑。
对哨兵而言极为浓烈的铁锈味扑鼻而来。
格雷顺着味道,在石碑旁的地面上,发现了一个“万”字符的浮雕。
浮雕上一片黑红。
就在不久前,那东西将偷走的牦牛带来这里杀死分食了。
格雷奔上台阶。
台阶两侧斑驳的白墙是用颜料混合了牛奶、糖、茶等东西漆刷的,虽然已久无人打理,布满青苔,但那种偏甜的香味依然能被哨兵的鼻尖捕捉到。
甜味混着血腥气,令人心头发寒。
顺着之字形的楼梯攀爬,格雷发现未知生物顺着白楼某处门扇大开的窗户,进入了建筑内部。
这里的建筑多只在偏顶部的位置开窗。怪物进入的窗扇距离格雷所在的位置约有17米高。
17米而已。
格雷后脚蹬地,双臂用力,几下攀上竖在高山上宛如悬崖峭壁的建筑表面,壁虎般灵活平稳地移动到窗口。
黑洞洞的窗子像是怪物的巨口,准备将闯入者一口吞下。
格雷侧耳贴上粗糙的墙体表面——很安静,只能听见建筑外夜风的流动。
松开一只手臂,哨兵身体荡起,借助惯性,钻入窗户。
建筑内部黑暗更甚,微弱月光的反射下,格雷灰色的眸子成为整个房间中最明亮的东西。
这是一间空置的房屋。
格雷皱眉看着屋子的木门,忽然一拳打碎身侧的墙壁,翻滚进另一个房间。
空屋的隔壁不再是空荡荡的,里面堆满了怒目圆睁的金造佛像和佛经典籍。
满满当当的东西被巨大的冲击撞落一地。
在遍地狼藉中翻滚缓冲,格雷站起。
他刚刚站立的房间地面完全塌陷,出现了一个直通下层的巨大空洞。
那东西果然和林辞的精神力一样!无声无息,无形有体!
格雷脚边散落的佛像脑袋轻轻颤动。
哨兵瞬间离开原地,蹲上贡台。
果不其然,原先站立的地方不堪重击,再次坍塌。
格雷单手扒着贡台边缘,眉头锁得更紧。
格雷脚下的木桌向上顶起,裂成两半。
未知生物的第三次攻击随之而来。
格雷却没有再躲避。
头顶的天花板碎裂,灰尘和碎石扑簌簌落下。扬尘让本就漆黑一片的房间里更难视物。
“吱!——”一段超出人类可听分贝的惨叫回荡在空旷的庙宇内。
扬尘渐定,哨兵的身影慢慢显露。英俊的脸上,一片可见白骨的恐怖伤口正在快速愈合。
脸颊传来的剧烈疼痛没让哨兵的动作有丝毫放松。
格雷手背青筋暴起,紧紧抓握着虚空。巨大的拖拽力几乎要将他从原地扯离。
这东西果然是精神力!
格雷牢牢钳制手中看不见的“怪物肢体”,加速了吸收。
超出人耳可识别频段的嘶鸣再次响起,格雷手中的“肢体”忽然消散。
吸收被迫暂停。
一阵杂物被撞翻的声音从脚底的房间传来。
未知生物自行“断尾”,想要逃离格雷精神力的侵蚀。
哨兵纵身跳下战斗造成的塌陷空洞。
一层,二层,三层……
格雷随未知生物层层下落,直到进入一片由砖石注铁浇灌而成的地下基垄。
未知生物没有再向下逃离。
基垄像是复杂的封闭迷宫,四面都是未知的通路。
既然是精神力,那就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
哨兵没再寻找未知生物的移动痕迹。
既然,不再需要担心被向导和哨兵发现。
格雷在原地站定,缓缓闭上双眼。
虽然未曾试过这样做,但他知道自己可以。
不再是精神束,也不再是精神网。如翻涌海水般强大而稠密的精神力以哨兵为中心,向外铺陈。
这次既不是探查,也不是遮掩——哨兵打算直接吞噬未知生物的精神力!
找到了!
精神海不过延伸了10米,格雷猛地睁开眼。
原先浩瀚如海的精神力骤然向一个点收缩,包裹住未知生物的精神体。
格雷一面疯狂吸收精神力,一面向那东西赶过去——他需要确定那究竟是什么。
被捕捉到精神体的外星生物惨叫着,在哨兵用精神力构成的牢笼中挣扎翻滚。
马上就能看到未知生物的本体了!
格雷转过通道口,看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什么都没有。
不,并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除了一片温度稍高的空气,什么都没有。
虽然外星生物体的存在形式未必与人类相同,但“空气”也能具有生命,甚至拥有精神力?
即使是熟背万种外星生物分级目录的哨兵,也无法找出任何一类与其存在方式相同的东西。
这一瞬间,格雷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被惊讶到愣神。
也就是这不到一秒的疏忽。
那东西逃出了格雷的控制,拖着狼狈的精神力就要逃走。
只是一秒钟的失误,弥补对哨兵而言并不是难事。
格雷再次向“空气”放出精神力。
却不想,那东西或许是自知必死无疑,竟然不再逃跑,转而回头扑向哨兵。
暖热气流扑来的瞬间,格雷忽然感觉到身体四周的气温有了不正常的攀升。
轰!——
气体的剧烈爆炸掀飞了布达拉宫存留万年的鎏金尖顶。
耀眼的白光点亮黑夜——这座千年古寺连着整座山头,轰然崩塌。
“你们没事吧?林向导?林辞?”丹增嘉措焦急的喊声将众人唤回神来。
“少尉……布达拉宫,塌了!”回答丹增嘉措的是负责人。
林辞已经顾不上其他,这么大的动静一定是哨兵造成的!
而能让哨兵闹出这样动静的对象……
林辞的心揪了起来。
“不行,我们不能等了!现在就走!”负责人拽着林辞就要上车。
“还不到半小时。”林辞甩开负责人,站到车队外。
“这么大的爆炸,那边一定真的有外星生物!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跟随负责人的士兵中有人喊道。
“格雷还没回来。”林辞握拳,向后退了一步。
负责人攥着林辞的通讯器,焦急地冲向导喊道:“这么大的爆炸……他、他是哨兵,他不会有事的!我们先离开这里,保证所有人的安全。他回来后,一定能发现我们的踪迹,他会跟上我们!”
“你们先走,我等他。”林辞摇头。
“我们不能把你、您一个人丢在这里!”负责人急了,一面招呼众人上车离开,一面指使几个士兵,想要强行带走林辞。
“我可以自保,你们走吧。”林辞再次摇头,后退。
“林向导!我是为您好!没有哨兵,咱们谁也对付不了外星生物!”
林辞眼底浮上一层冷漠,他忍不住摩擦起指尖。暴露在外许久的手指已经被冻得失去知觉,林辞的动作变得用力:“我相信我的哨兵,他不会有事。你们走吧。我的哨兵还没回来。我要等他。”
“我、陪你。”负责人再次开口前,扎西次仁忽然钻出人群,站到林辞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