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y—— by念宝儿
念宝儿  发于:2023年0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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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辞扯住扎西次仁的衣领,少年的蛮力让他这个成年人都被拖着走了几步。
“安静点,人比牛重要。别给你的战友们添麻烦。”
林辞的声音不大,语气不疾不徐,还透着点对孩子的不耐,但少年却奇迹般的冷静下来。
“拿稳你的刀,等需要你的时候再冲出去,使用它。才是真男人。”林辞没有松开抓着男孩衣领的手。
向导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向浓郁的黑暗:格雷呢?为什么还没回来?
与狼群战斗的持续时间不长。
特别是牦牛群受袭后,车队这边的压力明显减轻。
“狼撤了!”
在有人喊出这句话后,不到五分钟内,狼群的进攻便彻底停止。
那些宛若磷火般的幽绿眼瞳在黑夜的掩护下,渐渐隐没。
“去看牛!”扎西次仁在林辞松手的第一时间,头也不回地奔向驼盐队。
林辞担心还有没走的孤狼,便只好提步跟上少年。跟在向导身后的还有达瓦旺青和另一个守夜的士兵。
“你们都怎么样?!牛呢?”刚能远远看到驼盐队的人影时,扎西次仁就已经高声喊了起来。
“#@#@¥……”盐队的人回的是藏语。
林辞听不懂,但身后的达瓦旺青为他做了翻译:“人都没事,但就我看见的,牛被咬死三头,拖走了。”
“你们怎么样?”负责帮助驼盐队的士兵问道。
达瓦旺青冲那边挥挥手,回答:“张栋被狼抓伤胳膊,已经打疫苗处理了。不严重。其他人都好好的。”
一番交流,众人都放下了悬着的心:在近四百头狼的围攻下,整个队伍只是损失了几头牦牛,无人葬于狼口,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看来狼群的主要目标还是牛群,围攻车队,不过是声东击西的拖延之策。
扎西次仁已经小跑着冲进驼盐队,和相熟的人开始交谈。
达瓦旺青也带着另一名士兵,前去帮助牧民们清点损失。
林辞独自站在人群外。
这么久了,哨兵到底去哪了?为什么击杀“头狼”后,狼群依然向巡查队发起了进攻?
难道他杀死的不是头狼?

“你怎么跑来这边了?”格雷身上有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士兵们是用枪远程击杀狼群的,哨兵则完全是靠个体机能——所以他的身上不可避免地沾满了血迹。
“怕小孩出事。”林辞一指驼盐队中的扎西次仁,对格雷埋怨道:“你跑到哪里去了?!”
格雷抬手抹去脸颊溅到的血污,将手中的东西放到地上,示意林辞:“你看这些。”
林辞顺着格雷的话看去,是几具狼尸。
“狼袭有问题。”格雷半蹲在狼尸旁,翻开干枯的皮毛,对林辞说。
他本以为击杀头狼后,狼群便会自动离开。于是,格雷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了最先发出鸣叫的那匹狼。
然而,狼群并没有发生任何骚乱。在格雷所认为的“头狼”倒地的瞬间,狼群的另一侧,立即有其他个体发出了袭击人类的命令。
格雷一愣,但很快就循着“攻击命令”,找到了“真正的头狼”。
一掌毙命,“头狼”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死亡,便瘫软在地。
可狼群依然没有退去——新的“头狼”诞生了。
即便不清楚狼的习性,格雷也知道这是不正常的。
每当他杀死一任狼王,下一任便会立即接任,而且……
格雷指着它们的脖颈皮肤:“所有头狼,都有‘项圈’。”
“被驯养了?”林辞说着,翻动狼尸。
格雷所说的“项圈”,并不是真正的皮圈,而是伤口愈合后遗留的伤疤。因为格雷将那部分的狼毛拨开,才能被人轻易看到。
“这是什么造成的?”林辞的手指抚过狰狞的疤痕。
根据伤疤的大小,可以判断出原先的伤口撕裂程度极大。驯养狼群的人显然不是善类。
为什么要驯养狼群?又是什么人能够驯养狼群?
“我不知道。”格雷摇头。
林辞惊讶地看了一眼哨兵:竟然是哨兵都不知道的东西?
“藤蔓的勒痕、荆棘的尖刺、海洋生物的吸盘——这个伤口像是同时由这三种方式导致的。”
三种方式?同时?
林辞皱眉,专注地检查着几具狼尸,试图再寻找一些新的线索。
格雷的手法干净利索,并没有对狼造成过大的创口。
“你身上的血怎么来的?”林辞担心地抓过格雷的手。
狼身上没有伤口,难道是哨兵受了伤?
“我没事。”格雷一看林辞的表情,就知道向导想岔了。
他放松地将手臂展示给林辞看:“不是我的血。回来的路上,看到一只被狼群追赶的牦牛,我赶到的时候,牛被狼咬死了。这是溅到的血。”
确认格雷身上确实没有伤口,林辞这才放下心来。
看看地上已经变得僵硬的尸体,林辞把手在外袍上蹭了蹭,指指驼盐队:“我叫他们过来。”
“我陪你。”格雷接道。
“不用,你休息会吧。看好这些东西。”林辞解下随身携带的水壶,丢给格雷,跑向驼盐队。
这突如其来的狼袭,疑点重重,但既然连哨兵都看不出什么,林辞对其他人也不抱期望。
只是多一分防范总归没错。
得知哨兵发现的众人,脸色难看。
正如林辞所想,这里的人对这样的伤口也一无所知。
“现在,能、肯定的是,这群、狼很饿。”扎西次仁分别捏过几具尸体,对林辞道:“很瘦、皮包锅头。它们,攻击牦牛,15头。”
“是皮包骨头。”听到扎西次仁磕磕绊绊的分析,达瓦旺青纠正道。
“确实,这群狼肯定饿疯了。”那一直对格雷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士兵终于不再找茬:“我们刚刚清点损失,二十多头牦牛受伤,15头牦牛丢失。其中大部分应该是被狼咬死后拖走的……该死的!这群狼竟然敢来袭击牛群!还是在这么多人保护下的牛群!”
达瓦旺青点头:“虽然是家养的牛,但牦牛终归还是藏地霸主,普通狼群是不会贸然攻击牦牛群的。我们刚刚粗略统计了一下,这次袭击中,至少死了57只狼……或许,就是因为饥饿,它们才集结成团,来这里同人类的队伍战斗。”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样的解释根本站不住脚。
但除了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安慰,众人再担心也别无他法。
巡查还得继续,寻盐也不能停止。
“狼群袭击前,大都是要先进行侦查的嘛!中午遇到的那群狼,或许就是侦察兵。它们这次偷走了不少牛,族群的损失也极为惨重。咱们以后多注意着点,只要离开它们的领地范围,就不会再出问题了!”见众人情绪低落,达瓦旺青鼓励道。
一位年纪稍长的士兵点头,作为巡查队名义上的负责人,下达了命令:“早点休息吧,明天还得赶路。守夜的人多加一倍,小心注意着点。”
因为这次狼袭,之后两天,队内气氛变得紧张。众人不自觉地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比预定的时间早了整整一日,巡查队到达了格桑茶卡盐湖。
而途中,除了遇到过几次落单的野牦牛,便再没见过其他活物的影子。
“格桑茶卡,格桑茶卡~”前方就是第一个目的地,达瓦旺青兴奋起来,他一面开车,一面给向哨介绍着他们的目的地。
“你们知道格桑茶卡的意思吗?!”
士兵上扬的情绪,也感染到林辞。
向导饶有兴趣地趴上前座的靠背,听达瓦旺青解释。
“格桑就是格桑花。茶卡就是产盐的湖!所以格桑茶卡就是一片开满格桑花的美丽盐湖!”
林辞听过格桑花,却也只是听过。
一片开满花朵的盐湖,给人带来无限遐想。
林辞问达瓦旺青:“真的那么美吗?”
“当然!”士兵回答的很是自豪:“我们这里的每一条山脉,每一片湖水,每一朵花苞,都是上苍赐予人类最美的礼物!当然是最美的!”
“只不过……”达瓦旺青说着,可惜地叹了口气:“现在是1月,格桑花要在6、9月才会盛开,你们暂时看不到这里最美丽的样子。”
“看不到啊……”林辞故作失望,花朵一般不会在冬天盛开,这是常识。
林辞曾在无意中听到一位卫藏出身的向导,讲过一个有关格桑花的传说:
格桑本是藏神中掌管疾苦与幸福的天神。被上苍派遣来到人间,惩罚贪婪无知的人类。
但落入凡尘的格桑却发现,战争、瘟疫和自然灾害,使得人类陷入绝境。为了生存,人类这才犯下了种种触怒上苍的罪行。
于心不忍的格桑决定违背天命,给人类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他成功了,但也被上苍惩罚,撤去神位,被贬为了一朵随处可见的无名之花。
后来,人类感恩于格桑的仁慈,便用他的名字为无名之花命名,而这朵在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从此也成为了美丽、幸福的象征。
当然,天神格桑终归还是与众不同的,他所化身的格桑花,是有八片花瓣的。
林辞还能记起那位向导说到八瓣格桑时那种心驰神往的语气:如果有人拥有八瓣格桑,那他就一定能够拥有美满幸福的一生。
失落是真,林辞曾想为格雷寻来一朵八瓣格桑花,但很多事也确实强求不得。
向导失落的语气让达瓦旺青不好意思起来,他慌忙补救道:“暂时看不到也没关系啊!咱们这虽然穷,但是清闲自在。等六月的时候,你们可以和丹增申请,加入守护牧民的队伍,他们要来这边放牛!到时候,你们一定可以看到漫山遍野的格桑花!说不定还能找到格桑梅朵呢!”
“格桑梅朵?”一直静静聆听的格雷忽然出声询问。他想起自己曾听到活佛为新生的女婴取名“梅朵”。
“就是八瓣的格桑花!它是美好和幸福的化身。拥有格桑梅朵的人,一定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快乐的人!”
格雷点头。
原来,女婴的名字是这个意思。怪不得那对夫妇笑的那样欣喜。
说话这点功夫,车队渐渐驶离古公路的主干道,走上更加破烂的“土路”——说是土路,其实只是印着车辙的戈壁滩。
“要到了!拐过弯就是!”达瓦旺青说着,一打方向盘。
三人乘坐的越野车,跟随前车,绕过高耸的土丘,车前的视野里先是映入了一片翡翠般通透碧绿的平静湖面,接着便是大片大片白紫相间的低矮花田。
眼前的一切确实是世间少有的美丽景色。
只是……
“格桑花?!”达瓦旺青震惊道:“怎么会这样?!现在可是一月初啊!格桑花不可能会开的?!”
车队和驼盐队渐次停在盐湖附近。
打开车门,一阵暖风拂过脸颊。
“这里的气温……12℃。”格雷同林辞说。
“这么高?!”最先发出惊叹的是达瓦旺青。
林辞紧皱眉头,同格雷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说:
文中一切有关现实地理风俗文化的内容都是参考资料+自己胡诌八扯的,一切为剧情服务,切勿较真。

格桑茶卡失常的温度,使本应在6、9月才绽放的格桑花开满了湖滩。
异相引起了车队众人的疑惑和警觉,队伍中响起切切嘈嘈的议论声。
但盐湖边缘还是有白色结晶的——高温不会影响盐湖的产出,甚至更加有利于盐粒的析出。
虽然对格桑茶卡的情况抱有疑虑,但驼盐队还是选择靠近盐湖,探看盐晶的情况——湖滩周围有野生动物留下的新鲜粪便,至少这里并不危险。
“我们先转一圈!”盐队的领头人向巡查队挥着手中的铁锹,大喊道。
因为异相,巡查队也要搜寻一下盐湖周围。
盐湖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尽头。
巡查队的负责人点了一队士兵,示意盐队等等:“让保罗的小队跟你们走!”
士兵小队同驼盐队集合,向盐湖走去。
林辞和格雷则同大部分人一起,被留在原地等候。
等待是件很无聊的事。
漫山遍野的格桑花争相竞艳,虽然开得古怪,但目下的景色也是真的美不可言。
士兵们得到命令原地休息。
负责人同扎西次仁用当地语交谈着什么,几次看向向导和哨兵。
不用听,林辞和格雷也能轻易猜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哨兵的能力远超常人,由格雷来对盐湖的周边环境进行探查,是最安全稳妥的。
但那是高贵的进化人,负责人对于指使向导哨兵,心存恐惧。
在扎西次仁又一次欲言又止地看向二人时,林辞主动向那两人走去。
“这里的情况不太正常,我想让格雷去探查一下。”
“这、你们……”林辞的话让负责人既高兴,又惶恐。
扎西次仁拽拽负责人的袖子。
“那就麻烦你们了!”负责人说着双手握住林辞的手,感谢道。
同格雷点头,哨兵的身影消失在三人眼前。
格雷走后,负责人也赶去处理杂事。
暖风拂过,大片花丛化作涌动的碧波。林辞反正也无事可干,干脆席地而坐,不发一言地看着翠色的盐湖和湖边点缀着的雪白结晶。
大自然是一位浑然天成的艺术家,总能用最简单的色彩,调配出最震撼灵魂的画作。
扎西次仁心里有事,但向导不说话,他也不知该怎么开口询问。最后,只好呆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格桑茶卡的温度高,男孩穿的有些多,没过一会,黑峻峻的脸颊便开始泛红,鼻尖上还冒出了丝丝汗珠。
“小孩儿,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呢?”这是向导第二次直接询问扎西次仁,但这次,没等扎西次仁说话,林辞便接着自己的话道:“我的秘密,你知道了也毫无作用。我很感谢你一直没有对别人提起。不过,即使你对外说,我也不会承认。而且,这个秘密……”
林辞话说到一半,扎西次仁头上的长毛帽忽然被什么拽走了。
厚实的帽子悬空自飞,打了个违背物理常识的转,落到男孩手中。
“这个能力,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这样。不过我决定和你等价交换一下。”林辞拍拍身边的草甸。
扎西次仁抱着帽子坐在向导身边。
“如果,你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就会被人抓紧实验室,或许就要死在那里了~”男人毫不真诚地卖惨道。
扎西次仁却很认真地看着林辞,说:“我、不会说。”
林辞笑着揉了揉男孩的头顶。
扎西次仁皱眉,不太高兴地拍开林辞的手:“别乱、动!嘉措哥,让我、多观察、你。但,你是好人。”
林辞笑着没说话:傻小子这就把丹增嘉措给卖了。
“我和你、换。我的、秘密。”扎西次仁不再看林辞,他下意识地抓紧手中的帽子,道:“我的秘密。我曾经是,活佛、转世。”
曾经——林辞很快就抓住了重点。
“我是,孤儿。昭寺、班禅法师,捡、我,发现、是转世、灵童。”扎西次仁边说边绞着帽子上的长毛。
“坐床,就是下一任、活佛。”少年说着,又摸到自己腰边的藏刀:“不能杀生。杀生、是罪孽。不能当,活佛。”
“你?”林辞惊讶,这么小的孩子,做了什么?
“七岁、”扎西次仁说着顿了顿:“搬家路上,野牦牛攻击队伍。好多人、受伤。我、杀了它。犯戒。”
扎西次仁七岁时,应该正是十年前,他们从拉萨迁到乃东的时候。
一个七岁的孩子,在迁徙途中,杀了一头巨大的野牦牛?林辞吃惊,这小孩虽然总是臭着脸,却完全看不出这么凶狠。
“我只是想、吓跑它。用嘉措哥的枪。太小、不知道枪、厉害。打歪了——打中、牛。”扎西次仁有些低落:“不能当佛陀,法师很失望。”
“但你救了大家。”林辞不知道当时的情况究竟有多么危险,但看当地人对扎西次仁的态度——扎西次仁做的并不是一件错事。
“嗯。”少年点点头:“我不后、悔。当佛陀、是从小学习的、事,我对不起、法师。但,我现在、想当军人。”
“军人?”
“军人!嘉措哥、那样的军人。”少年抬起头,看向林辞,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可以、杀生。我不惧怕、杀生。我、要成为、与你们、平起平坐的军人、战士。以后,就不用、全都听,你们的话。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倒是个很好的理想。
林辞曾经也想过这样的事,一遍又一遍,无数次地想过……只是最后,他成为了向导。
他什么都做不到。
林辞忍不住又想摸小孩的头了。
但这次,扎西次仁很有先见之明地跳着躲开了。
“你的、哨兵!回、来了!”少年对林辞说。
远远地,林辞看到了正在向车队靠近的格雷。
“怎么样?”林辞问格雷。
哨兵皱着眉,摇了摇头:“我跑遍整个高温地区,没有特别的发现。这里像是被一股暖热气流包裹,异常的温度只是由这股气流造成的。没有其他危险存在。”
暖热气流?
林辞环顾四周:“这里既不是低洼盆地,又不是什么气流交替带,怎么可能留得住暖热气流?”
格雷摇头。
这件事同狼袭一样奇怪至极。
“去告诉负责人吧。”虽然调查没有结果,但没有危险却是个好消息。林辞拍拍扎西次仁的肩膀。
少年抱着帽子,跑向车队。
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格雷忽然道:“他知道了?”
“嗯。”林辞点头:“他那样子,再不说怕是要被别人看出问题来。而且……”
“嗯?”格雷看向林辞。
“我也很好奇他的身份。”
“他是?”
林辞笑了笑,总结了下,对格雷说:“一个正在成长的杀生佛陀。”
格雷不再说话。
虽然林辞没有明说,但他大概能猜出,扎西次仁的身份同当地的信仰有一定关系。
经哨兵确认,盐湖范围内不在存在危险。士兵们便得到了原地解散,暂时放松的机会。
黑色的牦牛群四散在花草间,难得的在寒冬时节,吃上了鲜嫩的食物。
驼盐队和那一小队士兵此时已经转到了盐湖最北端的结晶区,一行人扛着铁锹铁铲,在白色晶体上敲敲铲铲。
但情况显然并不乐观,他们始终没有动工挖盐的意图。
这是没办法的事,格雷看了一眼盐队,便收回目光。
暖热气流让盐湖范围内的万物提前复苏,寒冷干燥被一扫而空,这也意味着,即使湖水中析出了纯净的盐粒,也可能会被碱、硼等杂质浸染。
格雷回头,身旁的恋人正沉迷于研究四周的粉白小花。
“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三、四、五、六……”向导轻声数着身旁花朵的花瓣:“还真没有八瓣的啊!”
八瓣的格桑花,格桑梅朵。
格雷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外袍衣襟。
“林辞。”哨兵忽然出声。
“怎么?”林辞侧身,看着格雷。
“八瓣的……格桑梅朵。”
一朵被压平的淡紫花片出现在哨兵掌心。
林辞愣住,这就是他想给哨兵寻找的花,这家伙竟然自己找到了!
“送给你……但被我压坏了。”格雷有些窘迫地将花朵放到林辞手中:“回来时发现的。”
一路上,格雷边探查,边寻找八瓣格桑花——在听过达瓦旺青的话后,他便一直想为他的向导寻来这样一朵花。
哨兵不信鬼神,但昭寺前的那对夫妻却让他觉得,格桑梅朵或许真的有给人带来幸福快乐的能力。
他一心二用地在万千花朵中寻找着属于他的向导的那一朵。
并幸运地找到了。
回来的路上,哨兵小心谨慎,千般万般地呵护着这朵八瓣小花,却因看到向导身旁有人而莫名的紧张——虽然向导从未掩饰过两人的关系,但格雷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能随意公开。
世人眼中,他们终究一个是向导,一个是哨兵。
林辞可以是一个对哨兵宽容的向导,但不能是一个同哨兵相恋的向导。
娉婷花朵被哨兵藏进了衣襟,衣物的挤压让它变了形,只剩下又蔫又薄的一小片。
“你,为我找的?”林辞没想到格雷竟然会将这样的事记在心上。
明明来时,达瓦旺青也不过随口一提,而且当时没有人会知道,1月初的格桑茶卡竟然会开满格桑花。
在一片茫茫的花海中,大海捞针般,找到一朵生了八片花瓣的“幸福之花”。
明明,是他先想要为哨兵寻找幸福的。
“太犯规了……你们的能力。”林辞低头看着自己掌心蔫嗒嗒的格桑梅朵,抓过哨兵的大手。
将花片与自己的手心一同覆上哨兵的,向导低声道:“我是个普通人,我可能找不到八瓣的格桑花。但我把我的幸福交给你。谢谢你,布兰德特先生。”

驼盐队最终还是没能找到可用的盐。
正如哨兵所想,那些雪一般洁白无瑕的盐晶中混入了大量硼、碱等杂质,连给牛羊做饲料添加都不行。
格桑茶卡是距离TP基地最近的、也是唯一的盐湖。
无法在这里取到可用盐,众人就不得不带着庞大的牛群继续北上,前往更加苦寒的地方。
盐队众人绕湖一圈,失望而归。
来不及休息,他们要在天黑前赶往更北面的营地驻扎。
汽车发动,牧民们召回牦牛。
队伍重新驶上古老的公路,将美丽的格桑茶卡留在了身后。
赶路、休息,再赶路、再休息……
越往北,气温越低,海拔越高,氧气越稀薄。
艰苦的行程,让人们疲惫。
十日的路途才刚刚过半,士兵中便有人生了病。虽然只是普通感冒,但有可能带来的并发症多能取人性命。
“唉,这种地方,无论待多少年,都永远不会习惯。”为士兵注射针剂的随队医师叹气。
感冒的士兵脸色难看,嘴唇青紫。他们可没有向哨这么好的待遇,所有载着士兵的越野车都是超载的。
“我们车上还有空座,可以平躺。来我们车上吧。”林辞向军医提议。
“不、不用。”士兵的喘息声很重。他不敢和向哨同车。
但军医不会听他的,林辞的提议对士兵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就车队目前的位置,如果士兵突发急症,无论前进还是返回,他都很难得到及时的医治。
这几乎意味着必死无疑。
“那就谢谢你们了!”军医感激地同林辞握手,让其他士兵把病患搬上了向哨的车。
处理好生病士兵的事,众人各自返回车上。
上车前,哨兵破天荒地拉住了林辞,低声询问:“你有没有不舒服?”
士兵的样子,让格雷开始担心林辞再次出现高原反应。
“没有。”林辞看着格雷,笑道:“男朋友,担心我啊?”
格雷脸上一热,老实道:“嗯。如果有问题,你要说。”
林辞闻言,笑弯了眉眼。
自从巡查队出发,所有人便再也没有收拾清理自己的机会——物资不足,连刷牙洗脸都不行,更别说洗澡换衣。
近一周的风餐露宿和舟车劳顿,让清朗俊秀的向导,也变得蓬头垢面有些邋遢。
但那双弯起的眸子,仍然为那张干皴的脸填上了俏丽的色彩。
林辞好笑地看着哨兵,又看看周围。
他们的车在最后方。队伍最前方的士兵还没能回到车内。而他们的车上,只有躺在座椅上的生病士兵。达瓦旺青和军医一起,去前车拿军医的医疗用具和行李了。
哨兵宽厚的肩背,完完全全挡住了身后的车窗玻璃。
向导一手撑住车窗,一手将高大的哨兵轻轻推到车门上,略一踮脚,吻住了格雷干裂起皮的唇。
钻进口中的舌尖柔软顽皮,独属于林辞的味道随着唾液,浸润了哨兵的口腔。在阻止哨兵呼吸的同时,也让自己的主人陷入了呼吸困难的境地。
深吻过后,向导红着脸,轻喘着同格雷道:“我看呼吸困难的是你吧!”
格雷傻愣愣的,好像还在回味刚刚的亲吻。
不远处一阵叮铃哐啷。
“对不起对不起!戴医生,这个,我……我……”达瓦旺青这个笨手笨脚的愣头青不小心落了东西。
“没事,那是我的行李。”戴医生长出一口气,无奈道:“捡起来就行。还好刚才没让你帮我拿药剂箱……”
林辞拽着格雷,离开了越野车,去给那两人帮忙。
藏地有句话说得好:驼盐就是要把人生的苦楚一一尝尽。
而巡查,则是一件比驼盐还要辛苦的事情。
当驼盐队寻到盐粒时,他们的旅途便已经可以看到终点。
但巡查队不行,除了护送盐队回途的那一小部分幸运者,其他人必须经过羌塘无人区和可可西里藏北无人区外围,环绕拉萨一周,回到乃东区。
期间路线不是完全固定,经常需要根据补油点和道路情况进行改变。这使本就漫长艰苦的巡查变成了像是没有尽头的折磨。
车上生病的士兵醒醒睡睡。
戴医生坐在副驾驶,时不时回过身来照顾病人。
太阳在汽车发动机的嗡鸣声中移动到西边的山尖。
暖橘色的光辉层层渲染,用最后的余热温暖着世界。
车道转向,耀眼的恒星转到了车子的正前方。达瓦旺青和戴医生先后拉下了车前的遮光板。
“快到营地了,再坚持一下。”戴医生眉头紧蹙,同士兵说。
侧卧在车座上,盖着厚厚羽绒服的士兵垂着头,缓缓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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