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没等达瓦旺青说完那句打着颤的话,格雷硬“接”过青年手里的东西。
知道了原因原理,哨兵便能处理这样的小事。
林辞点点头,拽走了两个年轻人。车冻坏了没关系,人可不能冻坏了。
修理好发动机,一行四人立即离开了昨夜的露宿地。
向导的身体素质并不比Mute强,他们还带着两个年轻的普通人,格雷不愿浪费时间。这次危险的巡查,能早一秒结束就早一秒结束,才是最好的。
雪地胎在冷硬的冻土上滚过,留下浅浅的车辙。
下雪不冷化雪冷。
车上的暖风已经开到最大,温度却依然比昨天低了两三度。
巡查的路线是环绕普若刚日一周后,登上冰原,做最后的探查。
在人类文明被外星生物击碎后,人类再没有条件涉足羌塘无人区深处。
甚至连这次行程的路线,都是古文献中记载的:沿水纹前行,由东温河穿入赤布张错,绕行一周。卫星图计算路线约为五百公里,实际行程却可能达到一千二百公里之长。
又在无人区行进了一天半后,东温河到了。
现下正是一月中旬,整个冬季气温最寒冷的时刻。
嵌在河道中盘曲蜿蜒的水面完全冰封,灰白的冰面上除了少量裂纹,便只剩下风刮过的痕迹。
格雷沿河岸行驶了一小段路程后,转动方向盘,准备驶上河面。
“停!停!停!”后车座的达瓦旺青情绪激动,差点从车座的空隙间冲上来,抢夺方向盘。
格雷一脚刹车,越野车稳稳停住。
“?”哨兵不解地看着青年。
“哨兵兄弟!这是河面!结冻的河面!”达瓦旺青指着窗外大叫。
“我知道。路线图上就是沿河面绕行。”格雷的回答简洁易懂。
达瓦旺青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哨兵:“你们外地人不懂!从来没人走过这里,你知道这里的冰层有多厚吗?能承受我们一辆车四个人的重量吗?万一遇到冰面脆弱的地方,掉下去就是一车四命!”
扎西次仁听完达瓦旺青的话,点头,也跟着附和道:“我们,先下去,试冰面的厚度。试一点,走一点。”
说完,两人便要去后备箱寻找斧头砍刀。
然而格雷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猛然发动的汽车将两人摔回座椅。
“不用。”格雷说完,不待两人反应,便驱车压上了河面最边沿的冰面。
咔嚓咔嚓!
冰面裂开。
后车座上的两人无比惊恐,甚至连尖叫都发不出。
“是双层冰,不会掉下去。”车轮碾过,划起河水和碎裂的冰碴。格雷驾驶着越野车在河面上快速前行。
“他是哨兵,你们忘了?”林辞倒是从始至终都镇定自若,甚至好笑地回头问了两人一句。
“对……对啊,他是哨兵,神奇的哨兵!”达瓦旺青吓得手还在抖,但精神明显变得松懈下来。
扎西次仁也是害怕的,不过少年大概摆臭脸摆习惯了,即使从惊惧的状态缓和下来,僵着的脸也还是臭臭的。
风将冰面上的残雪冰碴吹做龟壳般的网状纹样,特殊花纹的车辙印记打破了其中玄妙的规律。
大多数地方的冰面足够坚硬,也有少部分地方会发出让人牙酸的碎裂声,还有车轮一压上去便塌陷的。
但就像哨兵说的那样,塌陷的地方总是双层冰,汽车并不会掉下去。
就这样行驶了大约半个多小时,一路通行无阻,格雷却忽然踩下刹车。
“没路了?”林辞不解地询问。
格雷皱眉,仔细回忆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三人:“一路上我们见到过动物吗?”
“动物?”达瓦旺青挠头,眼珠下撇,想了想:“好像,没有。”
“这里一般都有什么?”林辞也发现了不对,询问道。
“狼、羊、熊、豹子,狐狸、大鵟,猎隼……还有、‘高原大米饭’!”这种问题,扎西次仁回答得飞快。
“什么高原大米饭……那是鼠兔!”达瓦旺青抓着少年的后衣领,纠正道。
格雷表情未变,但眼神变得锐利。
林辞面色更沉,他几次搜索记忆,最后肯定道:“我们什么都没有见到。”
“……或许,是天太冷,都藏起来冬眠了?”达瓦旺青试图做出合理的解释。
但四人其实都清楚,并不是所有动物都会冬眠。
只要有活物,就一定会留下其生存的痕迹——行踪,粪便,猎食后留下的残骸。
“有看到动物残骸吗?”格雷发声,但大概并没有询问的意思——以哨兵的信息收集能力,他不会不知道有没有见到过动物残骸。
林辞并没有注意过这个问题,但既然哨兵这样问,那大约是没有的。
林辞看向格雷,果然,格雷摇头。
然后,男人打开车门,走向河道中心的冰面。
车上三人连忙下车跟上,但格雷示意他们停在十米外等待。
哨兵径直走到某个位置,蹲身用手掌接触冰面,接着变掌为拳,在厚实的冰面上砸出一个仅融单手通过的孔洞,伸手在冰冷的河水中轻轻一抓。
几块破碎的白骨被哨兵用冻得泛红的手,从河面下拎出。
格雷返回三人面前。
“这是什么动物?”格雷将手中的东西递给达瓦旺青和扎西次仁,询问。
碎骨拼合后,是某种动物的颅骨,已经完全失去了皮毛血肉,被河水冲刷地泛着幽幽的白光。
“是……”辨认这种事需要交给扎西次仁,少年紧锁眉头,仔细观察了一会,才确认道:“熊,这是、熊。”
格雷点头,又换了处离他们稍微近一点的地方,如法炮制,拎回一个头骨。
“这块是、羚羊,这块是……大鵟。”
最后一次,格雷让众人上车,将车子开出去二十多米后,又返回他们停车的地方,凿冰取骨。
由钙磷组成的骨骼苍白森冷,带着刺骨的河水,让人心头发寒。
“这是、狼。”扎西次仁给出答案。
格雷将碎骨丢弃,指了指身后宽阔的河面:“下面全是残骨。堆积起的高度,伸手就能捞到。”
车里的三人面面相觑,四下安静,只有汽车还在发出轰鸣。
格雷看向河道右侧高耸的冰川山崖,平静道:“有东西穿过这里向普若岗日冰原去了。”
“我把消息告诉丹增。环绕取消,咱们找最近的路登上普若岗日。”林辞在通讯器上戳戳点点,当机立断。
“嗯。”格雷点头,迅速规划路线,启动汽车。
“叮!”林辞的通讯器亮起来,是收到了丹增嘉措的回复。
林辞继续在投屏上写着什么,看似随意地对格雷嘱咐道:“我们是去探查,不是去战斗。你不要独自涉险,一个人把什么都做了。”
“好。”格雷自然应下。
“我会担心。”林辞最后一句话声音很小,但格雷听见了。
零下二十摄氏度的气温中,哨兵心头却泛起热意,嘴角不自觉勾起了小小的弧度。
虽说环绕取消,四人要直接登上冰原还是得走一段不近的路程。
时间紧迫,四人日夜兼程,用了足足四天,距离适合的攀登点也还要一日。
风将雪粒从地上吹起,贴地弹跳,从一处飞向另一处。
荒凉萧条的无人区,失去了雪山女神赐予的万物精灵,寂静到令人绝望恐慌。
路途辛苦,随着与冰川的距离越来越近,海拔也猛然升高,氧气稀薄得更厉害了。
“从这里开始,海拔不会再低于5500米。”林辞看着通讯器,说话的声音有些吃力。
不只是林辞,连达瓦旺青和扎西次仁在这样高强度的赶路和恶劣的环境中都有些吃不消。
但好在,三人的不适都只是暂时还不适应高海拔引起的,没人出现肺水肿及其他并发症。
“今天就在这里休息。”格雷将车横停在洞口,说。
赶路途中,众人发现了一个难得的冰洞。
虽然还未抵达计划路线中的扎营点,但格雷将车开了过来。
停驻在这颗星球上足有千万年的古老岩石混杂着远古冰川凝结成的坚硬可靠的墙,将肆虐的狂风完全阻隔在外。
洞内,几人点起篝火,搭起帐篷,远比宿在车上舒服得多。
高寒缺氧,除却哨兵,剩下三人都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吃完饭,连精力旺盛的达瓦旺青和扎西次仁都没有力气再做其他,早早返回帐篷休息。
格雷一人包揽了整晚的守夜——此时没有人会不自量力地同哨兵争抢这份苦差。
夜幕降临,狂风在冰洞外挣扎嘶吼,面前的火舌随气流抖动,发出轻轻的“噗噗”声。暖色的火光也随之晃动,洞内忽明忽暗。
扎西次仁和达瓦旺青已经睡着,缺氧让他们不自觉地打起呼噜,声音断断续续,忽高忽低。
格雷随手向火堆中添了些干牛粪。
向导帐篷的门帘打开。
林辞裹着睡袋,只露了一个脑袋出来。洞内无风,但温度不会因此提高到适宜人类活动的程度。
格雷起身,换了个位置,坐到林辞和风口之间。
“那东西,厉害吗?”向导轻声问。
格雷想了想,点头,又摇头:“只有一只,我对付得了。”
明天就要登山了,不知为何,林辞却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自己并不能为哨兵做什么吧。毕竟他们连精神结合都没有尝试过。
精神结合……林辞忽然从睡袋中爬出。
“我想试一下信息传递。说不定,我们是真的结合成功了……”虽然另一座帐篷里的少年们已经睡熟,但林辞依然谨慎地贴着哨兵的耳朵,用气声说。
“好。”格雷捡起林辞丢在帐篷里的睡袋,为他披到肩上,又将人拉进怀里,面对面坐在自己腿上。
完成了精神结合的向哨之间可以无视距离空间,随时在脑内进行意识交流,这被称作信息传递。是结合向哨间最初级、最普通的合作。
林辞闭上眼,努力调动自己奇怪的精神力,抑制它不是变成实体,而是变成正常的精神流,与哨兵的精神力发生相互作用。
十分钟过去。
林辞睁开眼:连最简单的信息传递他都做不到——两人并没有完成精神结合。
精神结合的常规做法是由向导建立稳定的体外精神域,通过一段时间的融合,让该精神域与哨兵的精神力进行部分融合。最后,这个特殊精神域会像保护膜一样完全遮罩在哨兵精神域外,起到为其阻隔、筛选外界刺激和信息的作用。
精神结合的作用方式很简单,只要能够让精神力之间进行部分融合,后续的阻隔与筛选并不需要向导费力操控。
当然,这样的结合也必然存在缺陷——若向导收回自己的精神力,哨兵将完全失去庇护,暴露在各种信息之下,最终走向狂暴。
虽然结合测试中的检测器给出了二人成功结合的结果,而哨兵离开塔岛这么久,从未出现过任何不适。但林辞知道,他们什么都没做。
没有完成精神结合是必然的。
但他难道真的无法同格雷精神结合吗?
林辞不甘地再次调动精神力,尝试构建稳定的体外精神域。
坍塌,重建,坍塌,再建……
整整一个半小时内,林辞不停地重复着失败的构建。接近零下三十度的天气中,向导额头竟然冒出了汗珠。
格雷心疼地看着怀里的人,却什么都做不了。在这场向导征服哨兵的旅程中,他只能被动地成为看客。
林辞紧咬着后槽牙,小心翼翼地搭建着那座连接自己与哨兵的桥梁。
终于,一个脆弱却完整的精神域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看到精神域的瞬间,林辞没有丝毫犹豫地,向格雷探出精神流。
接触、融合——他们就可以完成精神结合!
然而精神流还没有从林辞脑中离开,他那不堪一击的精神域再一次崩塌消散了。
第59章 普若岗日
精神域的崩塌带走了林辞最后的体力。男人软软地瘫进哨兵怀中,下巴搭在格雷宽阔的肩膀上。
无论他现在究竟有多么的想同哨兵结合,不可能的事情,永远也不可能发生。
眼角有些酸涩,林辞皱眉,闭上眼。
过了一会,他才闷闷地说:“对不起,我是个E级。”
失去了视觉,人体的其他感官就会变得格外灵敏。哨兵抬起的手,收紧的双臂,像是要把人碾碎,揉进身体,勒得林辞胸口酸痛。
“没有对不起。”格雷不知该如何安慰向导,他只能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一点。
肌肤相贴,温度相融。
缱绻的温存让空气中淡淡的忧伤,渐渐消散。
林辞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未曾告知格雷的秘密——那个进入无人区后,他曾想说,却无法宣之于口的,关于超新星的秘密。
这是个告知格雷的机会,他应该将这件事告诉格雷:“布兰德特先生,其实……”
然而,话到嘴边,林辞却再次卡了壳。
说不出来。
当初为了自保,他向格雷隐瞒了安琪尔和超新星的事——格雷的朋友死在超新星组织成员的手下,而他却为了一己之私,斩断了格雷报仇的机会。
他不仅无法与哨兵结合,为哨兵提供任何助力,甚至还成为了哨兵寻仇路上的阻碍。
“其实……”林辞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想要用疼痛逼迫自己将隐瞒之事全部道出。
“没有关系。”哨兵声音低沉,充满磁性。
话音未落,一双有些干裂的唇带着属于男人的体温覆上林辞的口。
哨兵用行动将林辞未尽的话堵住,沉稳可靠地告诉他:没关系,你不想说的,就不必告诉我。
攀登雪原前的这个夜晚。冰洞中,一顶帐篷内鼾声四起,一顶帐篷则拉门大开。明明灭灭的火光前,相互依偎的向哨,融为一体的影子,被风吹得摇曳恍惚。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收拾整齐的四人已经坐上越野车,向他们的最终目的地进发。
“今天天气不错,路况好的话,我们或许可以在下午抵达攀登点。”林辞在通讯器上看着卫星地图,对后排的达瓦旺青和扎西次仁说到:“如果提前开始登峰,今夜,就只有你们两个人看守车辆和物资了。虽然暂时没有野生动物的威胁,但守夜还是必须要做的。”
“为什么?我们、也要登峰!带的装备、够用。”少年对林辞的决定不以为然。
林辞将视线从卫星地图上移开,回身看了看那两人:具是一副不认同不甘心的模样。
向导却难得没有言辞锋利地怼回去,他认真道:“离开的时候,我们还需要这辆车和车上的物资。如果你们不来,那看守物资的人就是我。现在你们来了,你们的战斗能力不如我,那该让谁去面对外星生物,让谁留守后方看管物资,就已经很清楚了。”
后座的两人虽然也想参与登峰巡查,但向导说的是正确的。
两人只好点头,接受了林辞的安排。
格雷对林辞选择和自己一起攀登冰川,面对危险的巡查并不认同,但那夜,向导抱着自己,对他说“我想陪你”的画面,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在眼前。
格雷最终没有对林辞的决定提出异议。
普若岗日冰川——世界上除南北极外,第三大冰川。被称为世界第三极,是最低纬度地区的最大冰川。
冰川四面,群山环绕。冈底斯山脉与念青唐古拉山脉在其南部,向东西方延伸铺展。巍峨的昆仑山脉,绵延2500公里,横贯其整个北方区域。唐古拉山和喀喇昆仑山脉则分别镇守在其东西两端。
“普若”的古语含义是“银色的碗”——正是对这座远古冰川高原最贴切的描述。
日头渐渐偏西。
一辆孤零零的越野车驶过冻土上蜿蜒的冰舌。
不用再对比卫星图,仅通过肉眼,林辞也知道,眼前这座覆着冰雪,静卧与天地间,不见尽头的冰原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到了,普若岗日冰川。”
格雷将车停在冰川一处还算平缓的高坡前。
达瓦旺青和扎西次仁开始准备扎营生火。
而林辞和格雷二人则穿戴起登山工具。
强抓地力的钉鞋,加厚防水的登山服,护目镜,绳索……还有近二十五公斤的物资负重。
向导学院的作战训练中不是没有负重越野训练,但这里是高原,平均海拔6300米的世界第三极的山脚下。
格雷在林辞检查安全绳的时候,将向导背包中不算重要的东西挪进自己的背包。当然,也不敢拿出太多,生命物资、药物、水等必须留在向导背包中——万一走散或出现其他意外情况时,这些东西将成为向导赖以生存的全部。
在达瓦旺青和扎西次仁搭好帐篷,燃起火堆后,林辞和格雷也穿戴完毕,整装待发。
“拿着,密码是0625,和丹增嘉措保持好联络。如果真的遇到危险,立刻开车离开,别管我们。”林辞随手摘下通讯器,丢给达瓦旺青。
“不行!我们、不走!”扎西次仁接受看管物资,却不能接受丢下向哨——这与他们来到这里的本意完全相悖。
“没有不行。”林辞低头,拽了拽腰上的尼龙绳:“我们两人都无法解决的危险,就算再填上十个你,也不可能得到化解。逃跑并不丢人,回去将危险告诉你的族人,给他们带去生的希望——小杀生佛陀,这不是你的目标和信仰吗?”
扎西次仁安静下来,认真地看着向导,林辞带着茶色防风镜,帽子和口罩将他的脸捂得严实,但扎西次仁却觉得向导在笑——漂亮的向导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走了!”林辞背上负重,同格雷一起向冰原顶端前进。
“等等!你们、拿着这个!”少年忽然叫住两人,从衣襟内袋中掏出什么,跑上前,分别塞到林辞和格雷的背包里。
林辞好奇,反手去掏背包口袋,但因为身上的装备实在厚重,行动不便,男人的动作看起来有些迟缓。
“别麻烦、了。是护身符,活佛做的。你、们上去,再贴身放好。”扎西次仁阻止道:“神佛会、保佑你们平安。”
在巡查队遇到怪事前,少年是不可能预见几人现下的处境的。所以这两个护身符,大概率并不是专门为林辞和格雷制作的。
“谢谢,你们也多加小心。”林辞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道谢后,与两人挥手道别。
看着向哨离去的身影,达瓦旺青攥紧了手中的通讯器:“次仁,原来向导哨兵和我们一样,有好人也有坏人。他们的灵魂一定是经过雪山女神的洗礼,纯粹干净,他们是好人。”
绵延的上古冰原,其实也是一座座连绵不断的高山。
爬山从来艰辛,更别说攀爬这样的世界极点。
在普若岗日冰川山脚下的时候风就已经很大了,而爬上看似平缓的高坡还不到一半,风速却早已到达十级。
高寒缺氧,又身背负重,哨兵凭借超人般的体能还可以前行,但与普通人无异的向导则连站立都变得困难,举步维艰。
自己或许做错了——林辞趴俯在山坡上,等待这阵剧风刮过,格雷高大的身影挡在眼前,替向导阻挡部分狂风。
若不是自己执意要跟随哨兵攀登极点,格雷这时应该已经在巡查冰原了吧?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风速暂缓,林辞咬牙从地上爬起,跟随哨兵的步伐继续上爬。
面巾口罩让呼吸变得煎熬,可带摘掉口罩,锐利的狂风又会变成刀子,在零下四十度的气温中,将脸割得生疼。
林辞甚至想过将用精神力包裹全身,但那样又会造成过度的消耗——他必须为后面未知的行程保存体力。现在的自己已经成为了哨兵的累赘,他不能再让哨兵于可能的战斗中分心保护自己。
攀爬与停歇交替进行。
不算高的一段路,两人整整走了一个小时。
终于登上冰原之巅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在了远处的山峰之下,恒星的余晖泼洒着橘粉的色彩,被追赶而来的灰蓝色的夜驱逐出苍穹。
借着逐渐昏暗的日光,林辞和格雷在猛烈的狂风中站定,第一次用人类的双眼,切切实实地揭开了这片生命禁区的神秘面纱。
这是一片由多个相互连接的平顶冰川组成的冰原,冰层厚度达到200米以上,龙脊状冰峰如山般绵亘在他们所在的整个峰顶。
目眺远方,积雪如喷洒的白漆般,附着在每个山峰的顶端,光滑整洁的表面下是地球演变了46亿年不为人知的历史。
两人震惊于眼前所见之时,黑夜悄然而至。满天星辰如碎钻般清晰可辨,在天空中铺陈展列,浩瀚的宇宙变得那么近,又那么远。
失去太阳的热量,海拔高达6800米的峰顶温度骤降。大风让人无法开口,林辞只好同格雷打手势:继续前进。
但格雷却握住了向导的手,将人硬拉到一面挡风的冰脊后。
这里的风小了不少,林辞扯下完全贴在脸上的面巾,道:“我们应该尽快探查清楚情况,我已经浪费了大把的时间精力在爬山上……不能再耽误了。”
“不急。”格雷放下背包,从衣袋里掏出一块冻得坚硬的巧克力,撕开包装,掰下一瓣,塞进林辞嘴里。
“我……”向导不知为何有些急躁。
“未知生物有精神力,我可以通过精神力探查方圆十公里内是否有那种东西存在。”格雷又掰下一瓣堵住林辞的话:“另外,我没告诉他们,那种精神力与你的很像——是有实体的。”
格雷的话让林辞愣住,口中的巧克力冻得过分坚硬,含化许久才渐渐消融。
浓郁的甜香混着可可粉的苦涩充满了口腔,让人的精神变得活跃。
“我来探查,你休息。”格雷低头,自然的舔去林辞嘴角的甜味,然后将剩下的巧克力送进口中:“我们先进行调查,再决定是否要将这件事上报基地。如果只是个例,就不需要上报。”
这样奇特的精神力会引起整个社会的震惊,无论是哪方组织,都一定会想尽办法对这种精神力进行调查研究。
那林辞日后再使用能力,便有极大的暴露风险。
“不。”令格雷惊讶的是,向导却拒绝了他的提议:“等下山拿到通讯器,我们就将这件事上报。”
林辞看着两人脚边的背包,眼前浮现出扎西次仁和达瓦旺青的身影:“他们需要这个消息,如果真的有新型外星生物大规模入侵,这个消息,将会挽救许多人的生命。”
“……这个消息,将会挽救许多人的生命。”
“好。”格雷想象着向导护目镜后亮晶晶的双眼,同意了他的决定。
他的向导总是这个样子,嘴巴硬得像鸭子,内心却柔软的一塌糊涂。
巧克力与碎冰充当了填饱肚子的晚饭。
林辞与格雷躲在无风的冰脊后,因担心被外星生物发现踪迹,没有烧火取暖。
“五公里内,没有外星生命体存在。”格雷的精神力足以同A级向导媲美,但他终归不是向导。如此大面积无目标的使用精神力进行探查还是很费体力的,于是,十公里的探查极限,被他切割成两次完成。
收回精神网,哨兵略有疲惫地向身后的冰墙靠去。
向导的手及时拉住了哨兵的外套。
从东温河一路赶到冰川下,长途跋涉已经足够艰辛,哨兵还包揽了这段时间内全部的守夜任务。
超人也是会累的,只是超人超于常人,所以更能忍耐罢了。
“这儿。”林辞坐在防潮垫上,拍拍自己并拢的大腿,示意哨兵躺下休息。
格雷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想起林辞不久前教会自己的东西……
哨兵顺从地枕上向导的大腿,他确实感到疲倦。
天当被,地做床,呼啸的风在万年寒冰身后张牙舞爪,耀武扬威,而自己周身却围绕着爱人独特的冷香,格雷本来只想暂时休息一下,却意外地陷入了沉睡。
冰天雪地中,恒温的人体是唯一热源,睡着的哨兵自然而然地与向导贴得更近,他不会生病,却依然会冷。
向导看着腿上的男人,并没有将他叫醒,而是自觉担起守夜的任务。
当人类真正脱离族群,只身进入自然的领域时,才能最真切地感受到自身的渺小——不论是哨兵,亦或是向导,无论拥有怎样强悍的实力,终归也不过是时间长河中的尘埃一粒,沧海一粟。
俯仰于天地间,蓦然垂首,才发现腿上安稳入睡的哨兵,是自己此时此刻唯一的依靠。
睡着的哨兵即使蜷缩起身体,紧紧的护住胸腹脖颈,也仍旧是好大一只。
而这种缺乏安全感的睡姿,让林辞忽然想起,腿上的人其实比自己还要小了一岁。
被照顾的人本应是他。
从身旁的背包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保温毯,林辞为格雷盖住手脚。
但哨兵睡得并不安稳,突然盖上来的绒毯让他眼球微颤。不过两秒,格雷睁开双眼。
林辞有些自责:“再睡一会儿,时间还早。”
格雷却还是坐了起来:“我需要确保十公里范围内是安全的。”
说着,哨兵再次调动精神力,向更远的地方探查过去。
略过前五公里,格雷加强对精神网末端的控制,快速而仔细地探查着冰原。
纵横交错的冰脊,形态万千的冰塔,鳞次栉比的冰棱,曲折幽深的冰洞……东北方的最远端,还有一个小型的高原冰湖,因温度和氧气含量,里面不可能存在任何鱼藻虾蟹。
一切都是那么得平静,正常。
格雷忽然皱紧眉头。冰原的平均海拔在6500米左右,最高处甚至超过7000米,这里终年被冰雪覆盖,气温可达零下六十摄氏度,所有的水汽几乎都被凝结成冰,这高原湖泊是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