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问的话还没脱出口,上课铃却突然响了,一个女老师走了进来。
班级里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虽然是第一天见到这个老师,但是贺琢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自动将她划到了最不好惹的那一类老师里面——刚好是小熊猫班主任的对立面。其实平心而论,这个老师长得还挺漂亮的,但正是这样的漂亮面孔配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才更有威慑力。她在教室里环顾一圈,然后点点头,用英语说了一声“上课”,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串单词。
今天天气晴朗,贺琢还刚好坐在一扇打开的窗户旁边,上午的风温柔和煦,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他的身上,于是,经过十五分钟的催眠后,他理所当然地昏昏欲睡起来,不多时就发出了轻微均匀的呼吸声。
纪翎听到了声音,不由得用微感诧异的余光看了贺琢一眼。陈颖是南林高中出了名的严师,在她的课上睡觉,不要命了?
其实贺琢不听英语课还真是有几分底气在的。
他出生的时候正是钟素商事业的上升期,贺绶霆心疼老婆牺牲太多,儿子出生后就主动提出要承担带孩子的责任,让钟素商安心去拍戏。但当妈的怎么可能不想孩子,所以夫妻俩商量如果钟素商在外拍戏时间太长,就把贺琢接过去住个一个月半个月的,巧的是钟素商刚好在贺琢学说话那那段时间接了好几部外国片子,算来算去贺琢在外国呆的时间竟然也不短,一口英语叽里呱啦说的那叫一个流利,从小到大英语倒成了唯一能及格的一科。
纪翎看了两眼就收回了眼神,和同桌的惬意不同,英语反而是纪翎最薄弱的一科,他聚精会神地记着笔记,眼神就没从陈颖和黑板上的板书上离开过。在这种飞快的节奏下,所有人的神经都高度紧绷着,教室里除去老师的讲课声就是轻微的纸页翻动声。
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纸页上不断地移动着,突然,纪翎动作一顿,手中的笔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
笔的主人却没有捡,而是转而用手死死地按住了喉咙。
纪翎身体僵硬地坐在座位上,他有预感,这将是他人生中最难熬的一节早课。
他的分化情况本就极为特殊,医生在一开始就嘱咐过他一定要留心自己的身体状况,千万保证情绪上的稳定和对形态的控制。前者好说,至于后者,纪翎一开始还颇感为难,好在他后来找到一个在鸟咖的兼职,可以让他一周至少有那么几天变成小鹦鹉出来“透透气”。
形态转换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一个要在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的事,长期保持动物形态会让人的行为逐渐趋于兽化,最终导致越来越难适应人类社会;而如果长期压抑形态转换也不行,俗话说堵不如疏,这样反而会造成动物形态在高强度的压制下脱去控制的情况,甚至会导致身体机能的紊乱。
但是现在情况显然不妙,因为贺琢,纪翎整个周末没有休息好,加上这两天的大起大落的情绪,他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受控制。
就比如现在,纪翎听着窗外的鸟叫,感觉自己快疯了。
南林高中的绿化做得非常优秀,教学楼外面就是一大片蓊蓊郁郁的白杨树,乔木森森,其中长势最好的又属十三班窗口的这一棵。鸟择良木而栖,很多鸟儿今天早上不约而同地齐齐站在了这个窗口的树干上,迎着朝阳——
叽喳作响。
纪翎死死压制着自己的本能,同时还得心惊肉跳地腾出手来摸摸自己的背——翅膀没伸出来吧?惊惶之下纪翎更加心烦意乱,班级里死一般寂静的气氛更是无形中把窗外的声音衬托得更加清晰聒噪。
纪翎皱眉咬牙往窗户的方向瞥去——周一早上刚换过座位,现在挨着窗户的是贺琢。他犹豫再三,刚想叫旁边的贺琢关上窗户,结果一看这人睡得正香,以手作枕,乌黑浓密的头发温顺得垂在眼前,睡得那叫一个眉眼舒展。
纪翎只能轻轻地推了推他。
贺琢根本没反应。
纪翎加重手上的力度,又推了一下。
狗狗正梦见自己变成犬型形态在家里的花园里刨土抓蝴蝶呢,突然什么不长眼的东西撞了他一下,差点把他推进前面的土坑。
梦里的捷克狼犬大怒,摇头摆尾,对着空气一阵输出。现实中的贺琢皱起眉毛,收回了被碰到的胳膊,抱紧自己,不情不愿不轻不重地哼唧了一声。
纪翎赶紧低下头,过了一会儿胆战心惊地环顾四周,好在没人听见。
看来指着这位爷是不行了。
耳边的鸟鸣越来越清晰,纪翎只能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注意力刚一分散,大脑就开始以超清画质给他播放前两天的窘态。
纪翎:“……”
他还是别想了吧。
有些东西终究是压也压不住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喜欢这种东西,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口哨同理。
电光火石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纪翎吹了个又长又响的口哨。
声音之大,余音之响,简直已经赶过了玩闹的意味,越过了调戏的范畴,甚至超过了挑衅的意思。
这是艺术!
因为分化成鹦鹉的关系,纪翎吹的这一声口哨中甚至隐隐带上了鸟类鸣叫的技巧以及在鸟咖店耳濡目染学到的花腔。
口哨无形却胜似有形,利剑般的声音在静默的空气里清冽地掠过,又脆又响,有如裂帛。
全班同学仿佛被同时施了定身咒,动作整整齐齐地定格在了原地。前面的温纭刚偷偷摸摸地把一把瓜子放进嘴里,被口哨声吓得呛个半死,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大家都被惊住了,陈颖的动作更是定格在了原地。
更不用说靠近声音源头的贺琢了。
他直接被狠狠吓了一跳,而且还是字面意义上的一跳。
声音发出的下一秒,他先是在睡梦中本能地夹紧了腿,然后直接被强制开机,大喊一声“我草”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还“砰”地一声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全班同学都闻声看过来,他站在一片混乱中,尴尬到无地自容,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整个人又惊又怒又羞又恼。
究竟是谁这么残忍,知不知道口哨对小狗的杀伤力有多大?
而窗外的小鸟因为受到鼓励而愈发卖力的叽喳声更是将这场闹剧推上了顶峰,班级里好几个同学已经憋笑到浑身颤抖面色扭曲,讲台上的陈颖更是面色铁青。
她刚才就注意到了贺琢正在睡觉,但想到贺琢刚转来没几天,可能不适应南林高中的上课节奏,就一时心软决定下课之后找到他好好谈谈,现在看来,根本不用等到下课之后了,没想到这个学生竟然胆大至此,在课上吹口哨不说,甚至公然挑衅起了课堂规则。
“你叫贺琢是吧?”她的声线因为愤怒甚至有些颤抖,“去外面站着,等下课我来处理。”
天老爷,这才开学一周啊,钟素商要是知道了不得杀了他?贺琢马上想办法给自己洗白:“老师,我不是有意的。”
陈颖柳眉倒竖:“是吗?那就请贺琢同学再为大家表演一次‘无意’吹口哨吧。”
一顶大帽子扣在头上,贺琢意识道自己彻彻底底被误会了:“口哨不是我吹的。”
全班同学都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望着他的方向,温纭回过头,小声劝他:贺琢,快认错吧,我们都听到了口哨就是从你身上传出来的。”
不是,贺琢简直百口莫辩,他刚才一直在睡觉,怎么可能会吹出口哨?说是呼噜声还差不多。
可是温纭为什么说口哨是从他这儿传出来的?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他猛然睁大眼睛,转过脸看向纪翎,脸上的表情简直像一个在刑侦片末尾指认连环凶手的小刑警。
纪翎注意到了他迸发出强烈恨意的小眼神,单手托腮也默默把头转过来看他,一张脸白里透红,澄澈天真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谴责,仿佛一朵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小白花,花语是——“你怎么能在老师讲课的时候吹口哨呢,贺琢?”
世界上竟然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贺琢怒极反笑,好,好,我让你装。
他在教室里环顾一圈,想起第一天来的时候班主任说的那个形态是“伯恩山犬”的体育委员,他在脑海中回忆起那个人的名字。
“成邵渡同学。”
成邵渡听到自己的名字明显愣了一下,他是班级里出了名的好脾气,个子大加上浑身上下都是力气,导致同学给他起了各种各样的诨名,包括但不限于——“毛大头”、“大毛头”等等。他对这种痛失本名的状态已经习惯了,此刻被人响亮地叫出大名反而愣了一下。
他一脸茫然地站起来,愣愣地看着横眉立目的贺琢。
这什么情况?
贺琢的眼神死死锁定他:“成邵渡同学,请问你听到刚才的口哨声是从哪发出来的了吗?”
他就不信这个班还找不出一个明白人了?!他就不信两个犬类的耳朵都敌不过一张颠倒黑白的嘴!
成邵渡脸上憨厚,心里其实在悄悄为难。
其实他听见了口哨声就是纪翎发出来的,甚至在那一瞬间深深怀疑了自己的听力,因为他是真的不敢相信一向正经的班长竟然会在课堂上玩得这么花。但他当觉得这种事还是和谁也不说比较好,何况这一面是班长,一面是新来的同学,哪个他都不想得罪。
于是他在原地思考了两秒,假装自己正在回忆,然后说出了一个自以为两全其美的说辞:“我刚才在睡觉,什么都没听见。”
简直一道晴空霹雳,贺琢深深地看着成邵渡,无语凝噎。
好啊,好!好你个毛大头!
班级同学发出一阵哄笑声,就连讲台上的陈颖也绷不住笑了。纪翎更是用门齿紧紧地咬着嘴唇,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肩膀微微颤抖努力憋笑。
好在下课铃让难堪的贺琢捡回了一条命。
陈颖夹起教案,在讲台上发出一声冷笑:“贺琢,去我办公室等我。”没走出教室两步又折了回来,手指朝着成邵渡的方向虚空一点:“还有你,上课睡觉的,也给我过来。”
贺琢和成邵渡慢吞吞地一前一后走出班级,贺琢看着他,愧疚道:”不好意思啊兄弟,连累你了。“成邵渡也一脸愧疚:”没事儿,我本来也在睡觉,再说了,其实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后面那段没说出来,但是贺琢已经懂了,他轻轻拍了拍成邵渡的肩膀,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他发誓自己一定要报复纪翎。
不过有得必有失,一起患过难就是不一样,两人感情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已经迅速升温。走进办公室才发现里面一个还有男生,背影高高瘦瘦,陈颖走进来时男生刚好转过身,长得挺帅,一脸傲慢。
看到男生的一瞬间,陈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怒火说道:“说,为什么今天又没交作业?”
男生一言不发,望向窗外:”说了你又不会相信。“
陈颖一下子被刺激到狂怒状态,她用食指和大拇指捏起一个不明物体,扔在男生的面前,咆哮道:“什么叫‘我又不会相信’?伏鸣江,你自己说说‘作业被自己咬烂了’这个破理由你糊弄过我几次!”
站在墙角大气不敢喘的两人整齐划一地摸了摸耳朵,成邵渡在贺琢耳边小声说:”伏鸣江分化之后是哈士奇。“
原来是上周那个刨土战士。
难怪许舜在介绍班级里其他的犬科同学时都没敢提伏鸣江。
贺琢大着胆子凑上去看了看那个不明物体,依稀辨认出这好像是一个破破烂烂的作业本,边缘皱巴巴的,合理推测……是口水干了的痕迹。
伏鸣江闷声杵在在那里。
可是作业就是被自己咬烂的,哈士奇要能管住自己那还能叫哈士奇了吗?他又屈辱又委屈,黑白色的花纹在脸上若隐若现,本来还算好看的脸看上去无比滑稽。成邵渡笑点低,刚好好对上他那张脸,没忍住笑了一声。
贺琢眉心一跳,果然,下一秒,陈颖的枪口对准两人。
陈颖往椅背上一靠,阴阳怪气道:“说什么好笑的了?来,让我也听听。”
没等成邵渡说话,她的眼神又缓缓移到了贺琢身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哦,我说你在那儿乐什么呢,原来你是要当贺琢的伯乐啊。”
伯恩山傻乐,简称伯乐。贺琢发自内心地觉得陈颖其实更适合当语文老师。
接下来的时间,三个人都被劈头盖脸一顿训,霜打茄子似的站成一排。
贺琢也被啄了,伯乐也不乐了,哈士奇也变成蔫士奇了,陈颖也满意了:“行了,下周你们仨各交给我一篇检讨,走吧。”
成邵渡和贺琢你看我我看你,一起蔫哒哒地从老师办公室走了出来。伏鸣江在后面抱臂看着两人,突然酷酷地开口:“喂,我也听见口哨声了,为什么你当时不问我?”
贺琢眼睛一亮,立马回过头,仿佛面前站着的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你听见了?那你听见是谁吹的?”
哈士奇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明知故问,不是你自己么?”
贺琢:”……“
那我问你,和,不问你,又有什么区别呢?
作者有话说:
南林三傻:贺琢、成邵渡、伏鸣江
第10章 犬の自尊心
三人往教室的方向走,没走出两步,突然看见拐角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伏鸣江和成邵渡都是一愣,刚准备抬起手打个招呼,就看见对方已经转过身往相反的方向匆匆离开。
贺琢显然也看见了,他剑眉一挑,快步走上去,大手牢牢钳住纪翎的肩膀,翘起一只嘴角打量着他:“去哪?”
纪翎被迫仰起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贺琢突然发现他的眼角前面有一个小勾,像雏鸟的小嘴,引着人去摸它,而在手伸过来的时候又会不轻不重地咬一口。
“松开。”纪翎挣扎了一下,没挣开。
贺琢脸上干脆没了笑:“松开你?口哨是你吹的吧?怎么,在这儿等着看我笑话是吧?”
他眉宇修长眼窝深邃,不笑的时候眼睛仿佛一扇结了冰的寒窗。纪翎不想和他对视,瞥了一眼他锋利的唇线,然后移开了眼睛。
“你故意的?嗯?”
“说话,现在知道装哑巴了,当时上课吹口哨不是挺开心的吗?”
不管他怎么说,纪翎就是冷静地抱臂看着他。贺琢明明是占理的一方,却莫名其妙地被纪翎沉静的表情衬得像个无理取闹的疯犬。周围注意到他们几个的同学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成邵渡和伏鸣江怕事情闹大,一人一边拉住贺琢的胳膊往教室的方向走,像是劝架的小弟。
“哎呀算了算了,走吧。”
“走吧贺琢,一会儿主任该来了。”
“就是的,就是的,咱们回去吧。”
贺琢最后还是被他们拽走了,虽然临走之前还不忘用拳头在纪翎眼前晃了晃,气势汹汹地撂下一句狠话:“再敢阴我,你给我等着的。”
纪翎站在原地看着他气冲冲远去的背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好凶啊,还真有点恶犬的样子。
这虽算得上是贺琢转学后的第一次小风波,但这反而成功地让贺琢融入了班集体,三个人回到班级后,同学们纷纷围过来和他们搭话。之前他们或多或少地听说了贺琢是因为打架才转学的,本来对他有点忌惮,这么一出闹剧下来,大家反而觉得贺琢和他的外表反差不小。
本来以为是个狠角色 没想到是个笨蛋帅哥罢了。
你一嘴,我一嘴,没多一会儿贺琢就成了人群中的中心,还被热热闹闹地加进了班级群聊。刚一进群他就发了个不小的红包,直接把气氛推向了另一个高潮。
温纭第一个点开,点开一看,眉毛都耷拉下来:”三毛钱。“周围的人哈哈大笑,手机提示音一声接着一声,不少人一一过来加贺琢的好友,还有人在笑着调侃他的微信名:“哎?你怎么叫‘成器’啊?”
贺琢扬扬眉毛:“这都不懂?你也不看我父母给我起的什么名?”
好几个女生被他逗得捂嘴直笑,纪翎在教室里最热闹的时候回来了,他像是压根就没注意到闹哄哄的人群和成为焦点的贺琢,径直回到了座位上。
没多一会红包就被抢得差不多了,快上课了,人群四散开来,贺琢也回到了原位。他看了眼纪翎漠然的侧脸,心思一动,在课桌下掏出手机——果然还剩一个红包没人抢。
他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嘁,装什么清高。
自从口哨事件之后,贺琢算是正式开始和纪翎单方面搞起了冷战。因为两人平时也基本不说话,纪翎在某些方面还意外的迟钝,所以他在三天之后才发现了这件事情。起初他只是感觉到贺琢这两天格外安静,后知后觉才发现贺琢似乎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不过说实话,没有贺琢来打扰他,他自己也乐得清静。
时间在无言中总是过得飞快,星期五在不知不觉间再次到来,班级里的同学们都很兴奋,因为从周六开始,将会有一个为期五天的小长假,大家都在兴高采烈地交流着各自的度假计划。
又是一节体育课前,温纭转过来,黑色的瞳仁闪闪发亮:“纪翎,我父母把我的脱敏课推了,他俩要带我去爬山!对了,你假期打算去干嘛啊?“
纪翎没说话,贺琢倒精神了,一把拉过站在旁边的成邵渡插嘴道:“还用特意去爬山,这不有个现成的吗?教室里就能爬,还是是个名山——伯恩山,A市知名景点,你不会没听过吧?”
“看看人家这体格子,”贺琢拍了拍成邵渡结实的小臂:“别说爬山了,我感觉都够你们一家三口去隐居了。”
温纭和成邵渡双双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下一节课的预备铃响了起来,班级里的人陆陆续续地走光了,没多久,嘈杂的教室便安静下来。
今天天气很好,淡蓝色的天空开阔无垠,上面日光灿烂明亮,温暖和煦的阳光从澄静的玻璃中倾泻进来。纪翎托着下巴,望向窗外,他看见三三两两在晴空下走向操场的兴奋背影,眼底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孤寂。
几分钟后,他蓦然收回放得极远的目光,转而落在教室里蒙了一层薄灰的摄像头上。
纪翎突然意识到今天其实有些不同寻常——摄像头从上周就开始报修了,周五的体育课无论分化与否的同学都要参加,所以教室里除去请了病假的纪翎并没有其他人,更重要的是,今天这个时间段上体育课的甚至只有十三班一个班。
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教室里空无一人,纪翎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三秒后,想法得到实践,课桌前正襟危坐的班长被一只嫩黄色的小鹦鹉取代。
南林高中这两天连着上晚自习,导致他都没有时间去鸟咖兼职,回到家又要忙着学习,基本上等他闲下来的时候已经是睡觉时间了,想要变成鹦鹉形态的念头又隐隐作祟。
没想到打瞌睡还真就有人递枕头,眼下正是个好时机。
纪翎拍拍翅膀,在教室里展翅低空盘旋了一阵,到处歪头看看,好不新奇。转了一圈又一圈,它最后还是停在了自己的课桌上。他的桌面非常整洁,甚至称得上是一尘不染。左边放着一摞下节课会用到的书本,桌面的凹槽内只有两三根笔,对于纪·学霸·翎来说倒是节省时间,但在纪·鹦鹉·翎眼里简直无趣至极。
他把目光投向了同桌的桌面。
贺琢的桌子和他截然不同,各种卷子、本子、纸笔纵横交错,小鹦鹉蹦到他的桌面上,四处探头看看,他依稀记得这不是自己的桌子,只能强行压下自己的探寻欲。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横跳几次后,小鹦鹉又回到自己的位置,刚低下头,他突然看见课本下露出一角彩色的纸。
纪翎用嘴叼着抽出来,原来是自己之前的语文卷子。纪翎做语文阅读题时有一个习惯,那就是用不同的彩笔标出不同不同题在原文中对应的句子,这张卷子的题量不少,也因此,这张卷子上各种颜色五彩纷呈,完全是某些生物拒绝不了的模样。
小鹦鹉睁大眼睛。
五分钟后,卷子分成了两半,相对干净的一半被随意仍在了书桌上,另一半则是被撕成了整整齐齐的小纸条,插在了鹦鹉的尾羽上。教室窗几明净,刚好映出它的倒影。
黄团子,屁股翘,长的羽毛根根妙。
小鹦鹉的天性占据了上风,在窗户面前小声哼着歌,心情好的不行。
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空荡荡的走廊突然响起脚步声,纪翎赶紧把碎纸条收进课桌里,恢复成自己原本的模样,飞到了教室隔壁的卫生间。反正也快下课了,他索性一直到在卫生间里呆到下课铃响起。
五分钟后,体育课下课的同学纷纷回到教室,走廊里响起热闹的脚步声,他装作刚上完厕所的样子推开门洗手,坦然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回来的时候贺琢已经坐在座位上了,他刚在外面与成邵渡和人类形态的伏鸣江玩了一节课的球,现在整个人热得不行,浑身散发出热气,汗水顺着他挺直的鼻梁往下流,球衣也打湿了,腹肌的轮廓隐隐出现。
班上好多女生看到他都微微脸红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过了一会又忍不住悄悄打量他。
贺琢发现了这些目光,心情更加不错。体育课之前,他在走廊里碰见了语文老师,对方让他转告纪翎把语文卷子准备好,她一会儿过去拿,说是下节习题课需要用到。
贺琢满口答应,然后在老师刚转过身的一瞬间露齿一笑。
报复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他一边在脑海里畅想着纪翎出丑的样子一边可惜今天上的不是英语课,要是纪翎也像他那样被陈颖拎到办公室自己怕是会直接笑出声,然后……
然后他和纪翎之间的帐就算两清了,他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勉强重新和他培养同桌情谊。
温纭默默地看着贺琢春风得意的脸,羡慕之情溢于言表:“贺琢,你这身材怎么练的啊?”
贺琢收回心思,上下打量几下了他的小身板,笑道:”反正不是在跑轮里躺出来的。”
温纭冷哼一声转过去:“再也不给你抄作业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贺琢能屈能伸,马上赔笑道:“别啊,下次体育课我带上你,保准一个学期就给你练成我这样。”
温纭撇头:“这还差不多。”
打过第一遍上课铃,一头小卷毛的白老师夹着教案颠颠跑进进教室。她是约克夏犬,本人也长得娇小可爱,对学生耐心十足,当一名幼儿园教师都绰绰有余。但最大的问题在于,只要一碰到高高壮壮的男生,她的心里就不受控制地开始就开始犯怵。怕什么来什么,这学期刚开学她就听说班上又转来了一个分化之后是捷克狼犬的男生,甚至还在大名鼎鼎的陈颖课上公然吹起了口哨。
天啊,她一想这件事就忍不住开始头疼。不过经过她上周一周的仔细观察,发现贺琢虽然不听课,但是也几乎没有出现故意捣乱的情况,甚至今天在走廊里还答应帮她忙呢。
说到帮忙,她想起来了。
上课前,她来过一趟教室,拿走了纪翎的卷子。不仅是她,十三班的很多老师也已经习惯了直接拿纪翎的答案当作标准答案,因为时间太紧,她没来得及细看卷子,匆忙宣布开始上课之后就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手中卷子的答案,心里还有点纳闷纪翎的字体什么时候变潦草了。
“同学们对照一下自己的答案,这张卷子不太难,大家可以看看自己对这段时间知识点的掌握程度。”她放下粉笔转身,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张张略带惊恐的小脸。
离她最近的伏鸣江则是攥紧了拳头,低吼一声:“靠!”
白老师:“?”
发生什么了吗?
纪翎在习题课上向来来去自由,所以根本不知道教室里的情况,对自己的卷子发生了什么倒是一清二楚。一想到这个他就有点心虚,从课桌里找出一本习题册做起来。
只是旁边一直传来哗啦哗啦的声响让他静不下心来,贺琢把半个头探进课桌里,长臂一揽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地抱到自己怀里,每拿起一本书就簌簌地抖一抖,嘴里嘀咕着:“我卷子呢?咦?哪去了?”
纪翎放下笔,用舌尖顶着上颚。
好一会儿,他终于抬起头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发现班级里好多同学正用一种惊悚的眼神看着他。
他先是有些不明所以,后知后觉往黑板上的答案一看。
然后眼前一黑。
完全在状况外的白老师又耐心等待了几分钟才温温柔柔地开口:“请全对的同学举起手来,让我看看,这张卷子应该全对的有很多吧……”话还没说完,她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班级里一只举起来的手都没有,她第一次对自己的职业生涯产生了怀疑。
她走下讲台,走到坐的最近的语文课代表的伏鸣江附近,拿起他的卷子一看——红叉满篇,二十道选择题里只有一个对勾,白老师一阵不可思议,震惊地放下卷子。
伏鸣江却错把她震惊的神色当成了失望,他阴沉着脸,心里很不好受,觉得自己辱没了自己语文课代表的身份,他痛苦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为什么!怎么会这样?这段时间自己明明有在好好听课的!这样的正确率还如何配为一名语文课代表!
半晌,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把卷子举起来撕成了两半。
白老师被吓得站在原地瑟瑟发抖,过一会儿,她迈着小碎步逃离了现场,颤声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全对的人吗?”
贺琢的大嗓门突然在教室里响起:“老师!这儿!这有一个全对的!”她顺着贺琢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还真有一只颤抖的小手,小手的主人低着头,只能露出一个小小的发旋,过一会儿才紧张地抬起红扑扑的小脸,原来是温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