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翎算是彻底明白了。
他伸手抓住了贺琢的袖子,打断还在不断给温纭鼓劲的贺琢:“你是不是一直都没找到你的卷子?”贺琢挑眉,眼前这一幕逐渐和开学第一天的场景重合起来,怎么?
他直眉瞪眼地看着纪翎,这是又要侮辱他一次?
小狗也是有自尊心的。
他眼睛故意不看纪翎,架子端得十足:“你也全对了吗?哼,我知道,用不用我帮你也告诉老师一声?”
纪翎压根不指望他的智商能跟上自己的思路,语气急切,开门见山道:“白老师对答案的卷子是你的。”
贺琢:“!”
乌黑的眼睛一下瞪圆了,像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那你卷子呢?”
纪翎舔舔嘴唇,嗫嚅道:“丢了。”
贺琢机械地把怀里的东西缓缓放回桌面,吐出一个噩耗:“可是我卷子抄的是温纭的啊。”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一齐看向前桌的温纭,动作整齐得像是复制粘贴。小仓鼠的小手还举着,像一面迎风飘扬的小旗子,沉浸在自己竟然是全班唯一一个阅读理解全对的巨大惊喜之中。
两人双双呆在原地,像是两根被雷劈中的木头桩子。贺琢看着纪翎玉色的小脸,大脑变得和他的脸一样白:“怎么办?”纪翎平静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语言在脑子里翻来覆去组织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我也不知道。”
两人在嘈杂的教室里相对无言。贺琢在纪翎晶亮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无措的倒影,他终于沉痛地意识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报应,都是自己自作自受,如果当时他当时把消息转给了纪翎,如果他没有暗藏祸心,如果他和纪翎没有矛盾……
等会儿?
如果纪翎没有先招惹他!
这他妈压根就不是自作自受,这是祸水东引,这是以邻为壑!
仅仅三秒,贺琢就完成了从埋怨自己到指责别人的全过程。
他幽怨地看着纪翎:你说你当时惹我干嘛?
巧了,纪翎也在想同样的问题:我当时惹他干嘛?
好在白老师这时候终于看到了卷子上写着的名字——“贺琢”,她瞬间脸红了,强装镇定擦掉黑板上的答案,把正确的答案写了上去。班级里的同学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伴随着伏鸣江“嘶啦”“嘶啦”扯透明胶粘卷子的声音,教室里的气氛又流动了起来。
下课之后,贺琢红着脸和白老师道了个歉,纪翎出去买了一大堆零食放在温纭的桌子上,两人双双默契地给这个事翻了个篇。
作者有话说:
只有温纭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星期六的清晨,天色晴朗如洗
闹钟的声音在静悄悄的卧室里显得格外刺耳,但是床上隆起的那个大包却只是嘀咕了两声,就翻身用枕头蒙住耳朵雷打不动地接着睡觉。
直至闹钟响过三巡,一只手才从被窝伸出来关掉了它。
贺琢长叹一声,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来,在凌乱的被褥之间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翻身下床,推开卫生间的门去放水。
闹钟是关掉了,外面的手机却响起了今天早上的第四遍铃声,贺琢骂骂咧咧地提起裤子,趿拉着拖鞋来到床头,在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机场”二字后顿时清醒了:“我草!”
之后的动作快得就像按了二倍速,他匆匆忙忙地从衣柜里翻出来一条运动裤套在身上,然后又在椅背上随便摸出一条卫衣套在头上,火急火燎地拎着行李箱往楼下赶。
从厨房里看到他的邹婶立刻竖起了眉毛,想要喊住他吃过早饭再走的话还没说出口,贺琢就颠颠跑进了车里:“吴叔,快快!去机场,我要迟到了。”
吴叔早就见怪不怪,二话不说发动车子,拉着贺琢一路风驰电掣地往机场赶。
前两天贺琢和沈钺打电话,听说对方都还没有假期计划,就商量着一起去哪儿玩玩,刚好想到好几年没去过B国了,两人便一拍即合打算去B国滑雪。
沈钺和贺琢约好今天上午九点在机场见面,前者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迟到,因为这两天去B国的航班就这么一趟。
沈钺第二十次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表,上面显示已经八点五十五了,他又抬起头看向门口——还是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钺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是谁说的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的?
八点五十六分,贺琢一溜小跑进了机场,经过安检来到候机室,在一众乌泱泱的人群中看到一个鹤立鸡群的背影,他喘着粗气从后面拍上那个人的后背。
男生转过身,他穿着一身黑色高领毛衣,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眉目俊朗,桃花眼微微上挑。
正是沈钺。
沈钺左手握成拳,在贺琢肩膀的地方用力抵了两下,皮笑肉不笑道:“来得够早啊,哥们。”贺琢心虚地笑笑:“快走吧,等上了飞机再跟我在阴阳怪气也来得及。”
沈钺剜了他一眼,两人快步往登机的方向赶去。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头等舱隔绝了外界嘈杂的声音,两人渐渐在座位上放松下来。
沈钺斜着眼睛瞪了贺琢一眼:“你下次能不能早点来?”
贺琢大咧咧地伸手替他摘下眼镜:“怎么没早点来,就说咱俩最后赶没赶上飞机吧?行了,别怄气了,我赶明儿给你买块新表还不行吗?“
沈钺家里从政,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他凡事都要喜怒不形于色,但是甭管你什么教育,碰到贺琢这个大钉子都得没辙。他任命地扣上安全带,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我昨天不是给你发消息让你定十个闹钟吗?”
贺琢正在整理自己卫衣的领子,闻声抬起头,眼睛里射出两道热切的光芒,抓住他的胳膊摇了摇:“我还说呢,多亏了你啊,今天早上九个闹钟才把我叫起来。”
说着,贺琢的卫衣口袋振动了两下,他从兜里掏出手机,食指向上一滑,把屏幕放到沈钺面前给他看:“看,第十个闹钟,我当时想着要是这个点我都没醒,咱俩就坐我家的私人飞机去。”
沈钺甩开他的手,对着窗户直磨牙。
机翼划过层层雪白的云朵,飞到一半,空姐笑意盈盈地推着餐车走过来。
沈钺把一盒饭递给贺琢,问了一嘴:“你妹妹没闹着要跟过来?“
贺琢接过去,矜持地咳嗽一声:“怎么会呢?我们家小竺最懂事了,从来不闹人。”
这种话听听就行了,现实是贺琢今天晚点,小竺功不可没。
当哥哥的忘了自己的旅游计划,妹妹却是记得一清二楚,早早就趴在门口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贺琢早上劈里啪啦穿衣服已经是耐着性子把声音放到最低的结果了,没想到在打开卧室的一瞬间还是被窜出来的人影吓到差点心跳骤停。
贺竺穿着一身黄澄澄的睡衣,看起来像个小鸭子似的,两只手抱着他的行李箱不放:“带我去!带我去!”
几个保姆围上来劝都掰不开她攥着贺琢的肉胳膊,最后贺琢不得已苦着脸和她签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才得以脱身。沈钺瞥了一眼他麦色小臂上的几个牙印,贴心地把话题拐到了别的地方。
说着说着,贺琢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你和那个小……小小,小羊同学咋样了?”
沈钺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眼神微微闪动:“挺好的。”
“哦,那这次出来玩怎么没把人家也叫上啊,人多才热闹啊。”
沈钺一言难尽地看着贺琢。他这好兄弟脑子里是真没长这根筋,他从未刻意遮掩自己和祝若旸的关系,在贺琢面前更是如此。但即使是这样贺琢竟然都没看出来,看来小贺的感情之路注定要走得很坎坷了。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种染上了一丝怜悯之情:“他不一样。”
贺琢嘀咕一声:“也没看出来哪不一样———哎?你不会是歧视人家是个羊吧?”
沈钺忍无可忍地把手里的书扔在他脸上。
“睡你的觉吧。”
夜幕初降时分,飞机在B国降落。
B国作为有名的滑雪胜地,现在正在举办五年一次的滑雪节,机场内甚至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外国游客,金发碧眼,各种国家的语言交错在空气中,人潮熙熙攘攘,沈钺和贺琢差点被冲散。
两人好不容易才在行李传送带前站稳,等待着托运过来的行李。一大群B国人也站在他们的身边,为首的那个长得人高马大,灰发微曲,他正在和旁边的人说话,刚好用余光看到了贺琢,然后立刻惊喜地转过脸,用低沉生硬的声音说道:“贺!什么,时候,你来?”
贺琢听到声音一愣,转头发现了自己的熟人。他的激动程度不亚于那个B国人,立刻扔下手里的行李,冲上去用力抱住他,用流利的B国话回答他:“我刚到,你呢,戴维?”
说着,贺琢把身后的沈钺拉过来,介绍道:“这是我朋友,沈钺。”
戴维用绿眼睛认真地看了沈钺一眼,粗声粗气道:”朋友,你好。“
沈钺的唇角弯起一个弧度,上前和他握了握手。
两人在等待行李的时候聊了两句,原来戴维他们也是特意从国外赶回来参加今年的滑雪节。身后站着他的同伴,那些人高马大的B国人好奇地看着他们,奈何戴维坚持用自己蹩脚的中文来和贺琢交谈,他们也听不懂几句。
一个大胡子走过来和他小声耳语几句,戴维随后眼睛一亮:“你们,要不要,一起?”
贺琢和沈钺对视了一眼。
沈钺家在这里有一套别墅,以前两人来这里滑雪都是住在他那里,但是戴维的提议也让两人有点心动,毕竟出来玩还是人多有意思。大家一拍即合,几辆悍马浩浩荡荡地驶向戴维他们下榻的酒店。
从机场到市区有一段路程,沈钺问道:“戴维的拟态是什么?”
贺琢正在玩手机:“熊。”
沈钺笑了一下,倒是和他心里猜的大差不差,不过他还有一个更加好奇的问题:“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贺琢想了想:“嗯……算是小时候的玩伴?”
他两岁的时候,钟素商接了一部在B国的戏,贺琢当时正是离不了人的时候,听说妈妈要走,哭得差点撅过去,脸都憋成了青紫色。钟素商只能把他带走,一开始还担心贺琢水土不服在B国生病,没想到这小家伙适应的比谁都好,加上性格还是个自来熟,全剧组就没有不喜欢他的,那个B国导演更是天天把他抱在膝盖上哄着。久而久之,贺琢也学了一嘴相当流利的外语。更巧的是戴维也正好在电影里面出演一个小配角,同龄的两人没几天就打得火热。虽说他俩自从钟素商拍完戏之后就没再见过面,但这么多年还一直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
汽车向前飞驰,两侧的景观不断后退。宽阔的马路上车流不息,车外华灯连天,照得整条街道如同白昼。
没多一会儿,几人就到了酒店。
坐了一天飞机,又折腾了半天,一行人都有些疲惫,纷纷打着招呼去各自的房间里休息了。戴维却还沉浸在和贺琢重逢的喜悦中,拉着贺琢就往自己的房间走,说是要和他聊聊最近的情况。
盛情难却,贺琢只能在戴维房间里的扶手椅坐下,打量着房间里颇具B国风情的装潢。
经过白天一天的相处,戴维对贺琢的惺惺相惜之情油然而生:“贺,你要是,B国人,好。”
贺琢听懂了他的意思,淡淡地笑了笑:“我感觉我们国家也挺好的。”
戴维生怕造成误会,连用本国语言忙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着,他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只是在想,那样我就可以把我妹妹介绍给你了。”
贺琢:“……”
他有点尴尬地笑笑:”现在……有点太早了吧。”
戴维眨巴着绿眼睛:“早吗?我们十七岁就可以结婚了。”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心型的小项链,笨手笨脚地旋开上面的金属扣,骄傲地递过去。里面是一个笑容灿烂的红发小姑娘,脸颊两侧有几颗俏皮的雀斑。
贺琢礼貌地点头赞赏:“她很漂亮。”
然后抬头看看戴维:“你们非常般配。”
听见这话,戴维骄傲极了:“她叫爱丽丝,是我的未婚妻,我俩明年六月就要结婚了。”
贺琢深吸一口气,明年……明年六月他好像在准备高考。
也许是贺琢眼底毫不掩饰的的钦羡之情触动了戴维,他不由自主地打开了话匣子,唠唠叨叨地讲起了他和自己未婚妻的爱情故事。房间里的暖炉烧得正旺,劈里啪啦的木柴燃烧声莫名地让人心安。
贺琢刚开始还能勉强认真听着,时不时地跟着附和两声,抛出几个问题,奈何十分钟一过就不行了,戴维本来声音就低沉,他今天又实在太累,平时在陈颖课上他都照睡不误,更何况现在?
戴维的声音越飘越远,贺琢在扶手椅上一下两下地打着瞌睡,困得差点栽进床底下里去。等他再度清醒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于是我在星空下轻轻亲吻她的黑发……”
他使劲摇摇头,迷迷糊糊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照片上的不是红头发吗?“
戴维笑了起来:“她的头发是染的。”
“哦,染得不错,”贺琢兴致缺缺地看了眼桌子上的坠子:“很适合她。”
戴维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从包里掏出来一个小盒:“那你要染吗?”
贺琢:……?
他彻底精神了:“不是,你怎么随身带着这玩意啊?”
戴维一脸了然地看着他,开口解释道:“这用是我家乡的特有植物调成的染发剂,我们那儿的人几乎人手一罐。调成你想要的颜色之后再抹到头发上,可以保持个两三天,很方便的。”
贺琢来了几分精神,目光移到戴维的头上。
果不其然,戴维注意到他的眼神,得意洋洋地解释道:“我的也是染的,我未婚妻喜欢我灰发,这次回国我就能见到她了,这两天我要随身带着,及时补色。”
贺琢:“呃……那你喜欢红发?”
戴维红着脸笑了两声:“她什么样我都喜欢。”
贺琢:“……”
你们两口子真挺有意思的。
贺琢又在心里悄悄补上一句,衷心希望我谈恋爱的时候可千万别像他这样。
两人沉默了一会,戴维看看手里的小盒子,突然开口问道:”你要染吗?“
贺琢不作声,心里开始激烈地天人交战——机会摆在面前,他是染,还是……染呢?
戴维一边像个推销员似的打开盒子给他看里面灰色的染发膏,一边热情而真诚地看着贺琢说道:“贺,你是捷克狼犬,这个,也是灰的,肯定很帅。”
贺琢的瞳孔睁大了一瞬,目光打着弯儿落到灰色的小罐子上面——这谁能忍啊?
晚上十二点,贺琢顶着一头灰发走进了电梯。
顶光锃亮,他对着电梯里的镜子又仔仔细细地照了一遍自己的新造型。
天啊,他好帅。
电梯“叮”的一声停住了,金属门缓缓向两侧打开,贺琢想起来了,对了,还得想着给好兄弟看一眼,万一他也想染呢。
想到这里,他脚下速度加快,一路小跑回到了房间。
里面的套间里隐隐约约传来沈钺的笑,听声音他好像在和别人视频,贺琢等不及了,兴冲冲地敲了两下就把门推开了:“我回来了!”
沈钺的脑袋正对着门口,看见贺琢的一瞬间,打招呼的手僵在原地。
他张大了嘴:“我草。”
贺琢权当他被自己的脸震撼道了,单手插兜,骄傲地看着他:“怎么样?”
沈钺的嘴张开又闭上,最后艰难地问:”你头顶这灰毛……你兽态变不回去了?“
贺琢鄙夷地看着他:“没品的东西。这是染发了,怎么样?你染不染,戴维那里还剩半罐。”
沈钺已经开始头疼起来:“我不染,不是,你就没考虑过上学怎么办吗?”
“没事儿,戴维说这个也就保持个两三天,到时候用水一冲就掉了。”
“万一冲不掉呢?”
万一冲不掉……估计就严重了,钟素商肯定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率先在贺琢脑海里出现的竟然是纪翎那张神情平淡的侧脸。他下意识思考起来如果纪翎看见他这样会是什么表情?惊讶?还是怒不可遏,立刻找教导主任去告状?
贺琢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然后两秒之后,他的脸腾的一热,笑容僵在了脸上。
人家压根都懒得看你,自己在这儿自作多情个什么劲儿呢?
他冷笑了一声。
自己还真是魔怔了,自己爱干什么干什么,和他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
作者(慈爱脸):崽,你谈恋爱的时候可比戴维疯多了。
第12章
第二天清早,天刚蒙蒙亮,门口就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打开房门,竟然是一脸焦急的戴维。
“贺,我必须得走了,爱丽丝进医院了!”
贺琢原来还困得睁不开眼睛,现在一下子清醒了:“什么?别着急别着急,你慢点说。”戴维鼻子一酸,眼睛里蓄满了泪,喉头哽咽道:“她妈妈今天早上给我打了电话,说她出车祸了,现在正在做手术,情况还不知道怎么样。”
沈钺也起来了,他还相对冷静一点,对着贺琢说道:“问问他现在怎么回去,是买机票还是坐车,现在做准备了吗?”
贺琢转述给戴维,后者强忍着眼泪回复:“刚买了最近的航班,九点半出发。”
贺琢看了眼表:“那不是快了吗?”
于是几人马不停蹄地收拾好行李就往机场赶去。
九点半,戴维坐上了飞机。贺琢目送着飞机逐渐消失在天际的身影,烦躁地搓了搓自己的头发:“怎么这么突然?昨天他还和我说,唉,这件事肯定对他打击很大。”
沈钺默默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却有点复杂。
“你……刚才没看见?”
“啊?”贺琢抬起脸:“看见什么?”
沈钺叹口气,反问道:“昨天戴维帮你染发的时候是不是没带手套?”
“哎?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见,”沈钺抱臂看着他,用最耐心的语调说出最冰冷的话:“他的掌心,以及指缝,全都变成了灰色,我合理怀疑他给你拿的染发膏用清水根本就洗不掉,自求多福吧,贺琢。”
贺琢彻底慌了。
他飞速和沈钺回到酒店,然后一头钻进了浴室。
半个小时,一只沮丧的小狗从里面走出来,身上的毛发湿漉漉的,尾巴也蔫蔫地垂了下来。沈钺正靠在他的床头看书,看见他这副模样挑挑眉:“嚯,洗掉了?”
狼犬甩了几下尾巴,又摇摇头手动给自己吹干:“根本就洗不掉。”
沈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勉强安慰道:“至少和你的本体颜色还挺接近的,要是你不变成人形还能多瞒一阵儿。”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那得是在什么情况下才能一直不变成人形?
沈钺接着提出一条建议:“不如你去动物园当两天狼?反正你俩不是长得挺像的?”说完自己又给否了:“还是算了吧,现在正是春天,你别到时候进去了再被母狼瞧上。”
贺琢:“……”
他越想越心慌,刚想掏出手机给戴维打个电话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就想起来对方已经上了飞机,贺琢猛然站起来,从衣架上拿下自己的外套往外走:“不行,我得找个理发店染回来。”
酒店大厅内。
刚刚换岗的前台人员正核对着客人登记的信息,一抬头看见一个帅哥正站在自己面前。身高腿长,剑眉星目,就是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他微笑着问了一句:“您好,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吗?”
帅哥烦躁地叹了口气,五指作梳把头发往上一撩,露出了一片光洁的额头:“跟你打探个事儿,你们这个酒店周围……有没有什么靠谱的理发店?”
前台脸色变了变:“请问您是单纯剪发还是染发做造型呢?”
贺琢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有些咬牙切齿道:“染发,我想把我头发的颜色染回黑色。”
“好的,”前台点点头,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一个地址:“这家理发店不错,B国很多明星都在这里做造型,距离这里也不远,您走路十分钟就到了。”
贺琢松了口气,道了声谢就把纸片揣进怀里,刚抬脚准备离开的时候,前台在后面突然小心翼翼地叫住了他。
“先生请留步,恕我多嘴,我可以问一下您的头发之前是在哪里染的吗?”
贺琢的回答渗在一声长长的叹息之中:“朋友家乡的染发膏,他和我说这东西也就保持个两三天,用水一冲就能冲掉,没想到它冲也冲不掉啊,我回去还得上学呢,现在必须得去把它解决了。”
贺琢每说出一个字,前台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几乎是贺琢的话音刚落下他就急不可耐地追问道:“请问您的朋友是B国人吗?”
贺琢点点头。
小前台又报出一个地名:“B国这个地方的人?”
这就有些奇怪了,贺琢歪头打量着小前台,饶有兴趣地反问道:“还真是,你怎么知道的?”
“您……”前台开了口。他觉得如鲠在喉,只好停下来。“您的头发可能一时半会染不回来了。”
“什么?”
前台清秀的小脸像是一下子衰老了十岁,仰头叹息道:“因为我也染过,而且我还因为这个丢了上一段工作。”
贺琢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前台小哥含泪解释:“那时候我刚大学毕业,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在体制内的工作。我当时太兴奋了,本来准备去酒吧喝点酒庆祝一下,没,没想到和一个B国人意外发展了一段,呃,短暂的恋爱关系。“
说道这里,前台痛苦地闭闭眼,像是不忍回忆痛苦的过去:“后来他和我求婚的时候,我提了分手。他本来是不答应的,但是我怕他接着缠着我,就说自己只是逢场作戏,他就说明白了,第二天早上果然消失了。”
贺琢手指扣着前台的大理石摆件,不由自主紧张起来:”然后呢?“
“然后,”小前台咽了咽口水,表情一下子变得痛苦无比:“我本来很高兴,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才发现他竟然在我睡觉的时候把我的头发全染成绿色了!”
事情太过玄幻,贺琢一时间反而不敢相信,盯着前台玻璃珠似的大眼睛怀疑道:“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我到希望是假的!我去理发店要求给我染回来,结果理发师一看我的头发就全摇头,我一开始还不信邪,结果没一家店里的染发剂能着色,”前台气得脸红脖子粗,愤愤道:“然后我就只能顶着绿头发去上班,第一天就二话不说被开除了。”
贺琢只当他开玩笑,还是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前台气得咬着嘴唇,正想解释更多,却突然发现不远的地方立着一个人影,顺着影子往上一看,顿时脸色煞白。
夜夜噩梦一朝成真,他哆哆嗦嗦半天没说出话。
贺琢顺着他的眼神向自己的身后看去,然后愣住了。
这人正是戴维他们滑雪队的副队长,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当时就是他提出要住在这家酒店。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戴维还对他表示很稀奇,因为副队长之前从来不参加他们的这些活动,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竟然同意跟着来,还主动提出要帮大家安排路上的事宜。
男人一步一步走过来,灯下更显得英俊非凡,眉目深邃。他向贺琢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看来你已经从我未婚夫的口中听说了我们的故事。”
贺琢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俩。
前台整个身子都躲到了柜台后面,小鹌鹑般垂下头:“你别过来!”男人笑容不变,上前拽住了小前台的手腕:“我找了你好久,这里到处都是人,不如我们去我的房间好好叙叙旧?”
小前台含泪直摇头,求助的小眼神不住地往贺琢身上飘。
两年前他脑子一热,接着酒劲就稀里糊涂拉走个陌生人春风一度。虽然说实话也有爽到,但是第二天早上看见那张青涩的帅脸的时候他就笑不出来了。
怎么感觉这人还没成年呢?
他哆哆嗦嗦地翻出那个人的钱包,打开身份证一看——还好还好,十八岁生日已经过了。
但是小前台还是糟心得不行,赶紧捡起地上的衣服落荒而逃。没想到第二天穿着校服的冷脸男高中生就堵住了他,说什么都要让他负责。
两人纠纠缠缠好几天,他最后还是狠着心说出了那句话:“我和你就是玩玩,你别当真了。”男高中生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点点表示自己知道了,藏着求婚戒指的手却沮丧的放下了。
原来只是和我玩玩。
小前台心里愧疚不已,所以最后一晚那叫一个有求必应。第二天清早,他揉着酸疼的腰走进浴室,还没来得及庆幸生活终于回到了正轨就发出了一声尖叫。
他的头发怎么变成绿色了?以及为什么卫生间的镜子上面会写着“祈祷自己别再碰见我”?
清官难断家务事,贺琢脚底抹油溜出了酒店,他按照小纸条上面的位置找到了理发店的位置。他刚进门,一屋子的理发师就全围上来了,听清了他的要求,看了看他的头发,大家又全散开了。
为首的那个摇摇头,操着一口浓重的B国方言对贺琢说道:“不好意思,先生,你的头发我们染不了。”
虽然心里早有预感,听到这番话的贺琢还是不亚于晴天霹雳:“为什么?”
理发师又歉意地啰里啰唆解释了一通,贺琢就听懂了一句话——“有这种染发剂的头发是根本不能着上别的颜色的。”
一句话的威力也是惊人的,贺琢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