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沈钺来着没精打采的贺琢出去散心,后者经过前台的时候一愣。
贺琢愣愣地看着新面孔:“你们换班了?昨天那个人呢?”
新来的工作人员是个漂亮的小花栗鼠,见帅哥主动和自己搭话,捂嘴笑道:“昨天男朋友去领证啦,今天开始休婚假。听说他男朋友可帅了,还比他小好几岁呢,嘻嘻。”
贺琢:“……”
他虚弱道:“好,替我恭喜他。”
第13章 灰狗回家
在B国的这几天,滑雪没玩上几次,理发店倒跑得差不多了,所有看到贺琢头发的理发师无一例外地表示爱莫能助,最后一天贺琢几乎是以视死如归的心情登上了返程的航班。
同样是坐飞机,一来一回,心情迥然不同。贺琢坐在飞机上,望向窗外,窗外翻卷的云层一如他跌宕起伏的心情。
沈钺看着贺琢纠结的脸,又同情又好笑:“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贺琢把新买的棒球帽仔细地往下压了压,叹息道:“我不知道,能瞒一阵是一阵吧。”
“那你上学也不能一直戴着帽子啊。”
贺琢避无可避,手指一下一下地攥着卫衣帽子上的绳子:“你觉得头部做手术不能见风这个理由怎么样?还是说我现在二次分化了,必须戴上帽子来保持头部的恒温?”
沈钺后仰靠住椅背,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省省吧,都不怎么样。”
下午一点整,飞机降落在A市,贺琢和沈钺随着人流走出机场。
与此同时,吴叔也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出口的方向,范围太大,他只紧着人群中高挑的少年看。
这个太矮了,不是,这个也不是,太胖了。这个倒是有点像,不过帽檐压得也太低了,根本看不清脸啊。旁边的那个看着倒是有点眼熟,哎?这个不是小沈少爷吗?
吴叔的目光在两人的身上来回梭巡了几圈,心里逐渐感觉不对劲起来,既然那个是小沈少爷,那他旁边站着的是……?
为了第一时间接到贺琢,吴叔特意在出门之前把花镜都带上了,他把眼镜摘下来贴在眼睛上,样子看上去有几分滑稽,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想仔仔细细地把那个拖着行李箱的高个身影看清楚。
然而甚至都不用他细看,高大的身影就已经越走越近,最后停在了他面前,一张英俊的脸逐渐映入他的眼帘,贺琢小跑两步,亲热地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吴叔,想我了吗?”
吴叔摘下眼镜放进衣兜,高兴地接过贺琢手里的行李箱:”哎呦,终于回来了,少爷累不累?饿不饿?”
两人一路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贺琢呼吸着熟悉的空气,感觉心情都好了不少,刚到了车上就有些忘乎所以的兴奋,随手把帽子摘了下来放在旁边的的座位上。
然后对上了吴叔目瞪口呆的一张脸。
吴叔是贺家的老人,这么多年下来早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但是此刻他还是忍不住欲言又止地看向贺琢,心里悄悄发愁起来。
贺琢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吴叔,那个,我父母都在家吗?”
吴叔叹口气:“先生和太太知道你今天回国,特意也赶回来了。”
贺琢:“……”
完了,看来今天这顿打是在所难免的了。
贺琢不死心,做出了最后的尝试:“那,我妹妹呢,她在不在家?”虽然平时贺竺对这个哥哥颐指气使的,但是一到关键时刻还是非常愿意挺身而出帮贺琢说情的。
吴叔不忍地避开了贺琢那双充满希望的眼睛:“小姐今天不在家,夫人的妹妹过来把她接走了。”
贺琢的双眼瞬间失去神采,他缓缓靠在座椅上,一脸呆滞地看着前方——真希望贺绶霆和钟素商他俩分化之后都是蚂蚁,这样挨打至少不怎么疼。
他心里是止不住地七上八下,但在明显焦虑的吴叔面前还硬是装出了一副坦然,强装镇定安慰道:“没事的吴叔,有您在旁边,我父母应该不敢把我怎么样。”
吴叔瞅瞅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少爷,您一会还是自己进去吧,我刚想起来还有点事。”
贺琢:“……”
他恨这个冷漠的世界。
这下好了,看来只能自救了。
半个小时候,贺琢鬼鬼祟祟地在家门口的草丛后面打开了行李箱,从里面拿出自己的滑雪头盔。有钟素商在家,光带棒球帽肯定是瞒不过去了,他一边把头盔往头顶戴一边祈祷今天晚上自己不会进医院。钟素商刚拍完一个全程没用替身的武打戏,现在被她打一顿可不是开玩笑的。
别墅的客厅里正放着贺竺最喜欢看的电视节目,但是前面的小凳上却没有那个熟悉的小身影。
贺父面无表情地在沙发上生闷气。钟素商正卧在美人塌上看剧本,偶尔抬头看一眼丈夫,从鼻子发出一声嗤笑:“出息。”
贺绶霆郁闷道:“出息?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说的什么话?我好不容易忙完工作回来一趟,儿子女儿没一个在家的!”
钟素商斜睨他一眼:“哦?我不这不是在家吗?”
贺父摸摸鼻子没敢出声。
一说到儿子,贺绶霆想起来了。从机场到家里的路也就半小时,这臭小子怎么还没到家?正巧这时候钟素商也看过来,夫妻俩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凭借着多年的心有灵犀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贺琢准是又搞事了。
正当夫妻俩坐不住了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指纹开门的“滴滴”声。
两人一起站了起来。
一个戴着黑色头盔的人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厨房里的邹婶刚推门出来问太太今晚的酱汁是调成糖醋口还是酸辣口,就看见一个小山似的人影。她吓得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尖叫:“这谁?”
贺琢面罩下的厚脸皮都不禁悄悄地红了,他赶紧抓住邹婶的手:“邹婶,我,我贺琢。”
站在门口的贺父如梦初醒般的看着儿子:“你……这是在搞什么?”
钟素商先一步反应过来,美眸怒视道:“邹婶,你先回厨房。贺琢,你给我过来!”
贺琢抢在钟素商发作之前开口:“爸,妈,这是我新买的滑雪头盔,你俩看看怎么样?”
钟素商狐疑地看着他,压根就没打算相信。
世界上就没有比她更了解自己儿子的人,以贺琢那点遗传他父亲的脑容量来说,头盔下绝对有问题。她深呼吸了几次,眼神在贺琢身上上下扫了一圈,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贺琢,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去纹身了。”
也不能怪她这么想,有一段时间贺琢不知道看了些什么电影,对电影里那些有纹身的反派有着谜之崇拜,后来还是钟素商说“如果你在腿上纹身你的狗腿上也会有一样的纹身哦!”他才算死了一条心。
贺琢没想到钟素商竟然已经做了这么坏的打算,在面罩下瓮声瓮气说道:“妈,这个我敢保证,绝对没有。”
坐在沙发上的钟素商疲惫地撑着:“好……我信你,那你先把面罩给我摘了。”
贺琢站在原地踌躇着。
贺父看着犹豫的儿子,仿佛明白了什么,悄悄凑近用气音问道:“儿子,你是不是去偷偷整容了?”
钟素商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抄起沙发上的软枕就扔向父子俩:”说什么呢?“
贺琢没忍住笑了,他心态倍棒,明明死到临头了竟然还能生出点微妙的得意:“不是整容,但堪比整容。”
拉起头盔,一头灰发闪瞎了屋子里每个人的眼。
这样的颜色放在娱乐圈里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别说染灰发了,前两天钟素商的小助理还把头发染成了彩虹色,她当时看到后什么也没说,甚至还笑着为小助理发了条微博。
但是到了自己儿子这里——
“在哪儿染的?”
贺琢手慢脚乱地把头盔全摘下来,变成小狗拱到妈妈怀里摇头摆尾眨眼睛:“妈,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
狠心的妈妈直接推开他:“起开,自行车座子。”
一句话戳到痛点,贺琢瞬间被伤了心,嘴里发出伤心的呜咽:“呜呜呜嗷嗷嗷嗷呜嗷呜”。钟素商一把捏住他的嘴手动帮他消音,看着他头顶那一撮油亮油亮的灰毛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反手扯住贺琢的腮帮子冷笑道:“真是长本事了,嗯?都敢自己去偷偷染头了?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学生吗?这个家是不是都容不下你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上天了?”
贺绶霆沉默地站在一旁,根本不敢上去劝架。他在家里的发言权少得可怜,不过别看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颇有点不以为意——不就是染个发吗?他儿子长得这么帅染个发怎么了?年轻人追求点外貌上的新鲜感怎么了?他儿子要是一窍不通邋里邋遢才可怕呢。
自己还是时尚女王了,怎么一到儿子这块就变成老顽固了?
钟素商这边刚准备喝口水压压火起,转眼就看见了贺绶霆。后者脸上的不屑之情还没来及收起来就被她尽收眼底。
夫妻这么多年,她能不知道贺绶霆脑子里在想什么?于是下一秒,客厅里响起惊天动地一声吼:“带你儿子去把头发染回来!”
半小时后,贺父带着儿子停在一家理发店门前,明亮的玻璃窗映出父子俩惆怅的面孔。理发师喜滋滋地迎上来,看着他俩不凡的打扮就知道自己今天来了一个大单,殷勤地把他们邀请进店,又给两人倒上了店里最贵的茶叶。
听到贺琢的要求,理发师自信地满口答应。
于是经过一群人四个小时的努力后,贺琢走出了理发店的大门。在车里睡觉的贺绶霆听到车门打开的动静,兴冲冲地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了一个挑染的儿子。
更潮了,他俩也更不敢回家了。
贺绶霆表示自己要去公司避避难,并且劝贺琢现在也最好别回家。后者仔细想了想,拿出手机给贺竺的电话手表拨了过去:“喂?小竺,嗯,哥哥回来了,你是不是好几天都没去过鸟咖了?告诉哥哥,你想不想小鹦鹉?”
西日店内。
小鹦鹉正站在杆子上睡觉,脑袋窝进了半边翅膀,鹅黄色的绒乎团子一起一伏。旁边两个小姑娘被它萌得不行,一边疯狂拍照一边捂嘴,生怕惊扰了它的睡眠。
纪翎对这样的工作环境实在是太满意了,除去某些极端情况外,它每天工作无外乎就是在客人掌心蹦蹦,要不就是张开嘴随便哼哼歌。偶尔碰到不喜欢小鸟的客人也无所谓,反正有着一对红脸蛋的鹅黄色团子会拍拍翅膀落在你的掌心,然后一直歪头看你。
可以这么说,纪翎一个人在某种意义上承担了西日的一半流水。
一声轻佻的口哨,打盹的小鹦鹉回过头,懵懵地张大了嘴,连衔着的瓜子都掉了下来。
贺琢潇洒地走到他的面前,撩起自己的头发:”帅吧?“
纪翎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沈百廷从外面进来,掀开帘子看到贺琢也是一愣。
他眨巴着眼睛,过了半分钟才认出来这灰毛帅哥是贺琢:“咦,你染头发了?”
他转圈看着贺琢,然后得出一个结论:“真帅,还是挑染。不过……你们学校允许学生染发?”
一说这事贺琢就愁起来了。他把情况简单地告诉了沈百廷,然后郁闷道:“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你说,”他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问沈百廷:“要不然你再拓展拓展业务开个狗咖?正好我在你这儿打两天工避避风头。”
话一说出口,一屋子的鸟都安静了。
沈百廷的嘴唇抖了两下,别吓唬我啊,哥。
他没敢抬头,而是假装正在给怀里的柯尔鸭梳毛:“啊哈哈哈玩笑也不能随便开啊这不是违法的事儿吗哈哈哈……”
怀里的可达鸭也配合地发出了两声”嘎嘎“。贺琢看着新奇,从沈百廷的怀里接过鸭鸭,抱在自己手上,鸭鸭根本不怕人,轻轻叫了一声,打量着他。
修长的手指覆上它的绒毛,贺琢笑道:”你不说谁知道?“
沈百廷是真怕了他了,生怕他真顺着这个念头往下想,赶紧帮他支招:“你形态是什么?要不就说自己……嗯,分化紊乱了,无法自主控制自己的形态?或者自己基因突变了突然长出了一片灰毛?”
贺琢的叹口气:“也只能这么解释了,不知道能不能瞒的过去。”
真·时不时·紊乱·鹦鹉·纪翎在后面看着他俩:“……”
晚上吃饭的时候,一大一小回到了家。
一家人看着余怒未消的钟素商都默契地大气都不敢出。一顿晚饭吃得寂静无声,眼看钟素商吃完自己盘子里的沙拉,转身把盘子放进水槽的功夫。
贺琢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父亲悄悄凑了过来:“儿子,你这染发膏……有黑色的吗?”
钟素商叹气,妈的,这个家真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某些极端情况=贺琢。
周一早上。
薄纱般的玫瑰色铺开在淡青色的天空中,南林高中充斥着嬉笑打闹声,今天照例是纪翎值周的日子,同学们自觉在他面前排起长队。七点四十五分,等待检查的学生渐渐变少,校园逐渐变得空旷寂静。纪翎活动了两下肩膀,正打算合上手里的记录本,余光突然瞥见远处蹿过的一道灰色残影。
终于来了。
他的眼神中闪烁着戏谑的光,静静地看向正往他的方向奔来的动物。灰色的大狗四肢着地一起一伏,一路狂奔,终于喘着粗气跑到他的面前。
纪翎看着差点撞到自己的大灰狗,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懒洋洋道:“干什么的?”大狗甩甩尾巴,呼哧带喘,口吐人言:“我,贺琢。”
纪翎神情不变,用笔在虚空一点:“检查一下校徽。”
狼犬张大嘴,吐出舌头,示意纪翎看他尖牙上衔着的校徽。
纪翎只看了一眼就嫌弃地别开脸,心里认真思考起来要不要给他以“故意破坏校徽”的理由扣个几分。贺琢看着这小白脸告状精的脸色就知道他已经起了扣分的心思,但是眼下他无暇顾及这么多,急匆匆道:“检查完了吗?可不可以放我进去了?”
纪翎“咔哒”一声按回圆珠笔,慢条斯理地把它插进上衣的口袋里,快乐地欣赏着狼犬凶狠外表下的焦急。
他当然知道贺琢在着急什么。
“检查倒是检查完了。”
贺琢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他心里不由自主得意起来,这还是他早上想到的办法。自己的毛发是灰的,头发也是灰的,那岂不是只要变成动物形态去上学就不会掀起什么太大的水花,何况沈钺昨天已经去医院给他想办法搞到一张分化紊乱的假证明,虽然要明天才能拿到手,不过没关系,只要自己在今天戴好帽子藏好,这不是就瞒天过海了?
然而耳边听到的下一句话瞬间让他的尾巴尖高高立起:“动物态是没问题,我检查一下人形。”
怎么在这儿就被卡住了?
贺琢震惊地仰起脸,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纪翎高挺秀气的鼻梁和掩在鸦羽般睫毛下的眼睛,这个角度使纪翎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漠然。
贺琢的脸色和心情一样复杂,就差仰天长啸了——南林高中有着最先进的电子识别系统,所以在不会限制学生进校园时的状态,刚才明明有一只大象三只猴子甚至八只鸟被纪翎放了进去,怎么到了自己就这么多要求?
蓝眸都都气得有些微微发黑,这里面没少夹杂着私人恩怨吧?
纪翎坦然地与他对视,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两根手指像兔耳朵一样前后晃了晃:“同学麻烦快一点,早自习马上就要开始了。”
贺琢:“……”
尤主任正站在不远的地方盯着看有没有举止可疑的学生,一回头却突然发现这边隐隐约约站着两个一动不动的人影。他纳闷地走过来查看情况,看到纪翎那张斯文俊秀的脸先是一愣,看到站在旁边的灰色狼犬又是一愣。
这什么情况?
捷克狼犬斜眼瞪着他俩,呲牙咧嘴,脖子不甘心地梗着。都不用问名字,光看这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就完全可以猜出来人类形态是谁。
“这是怎么回事?”尤主任头疼道:“怎么又是你?”
纪翎的神情波澜不惊:“主任,我想让贺琢同学配合露出人形让我检查一下。”贺琢气得牙都痒痒,狂吠道:“少在这儿恶人先告状!凭什么?凭什么?别的同学都没检查!”
尤主任还没说话,贺琢身上那股子轴劲先发作了,他不爽地在地上打个滚,然后嗷呜一下咬住尤主任的裤腿,撒泼打滚道:“尤主任,这就是不公平,您今天必须还我一个公道!”
尤主任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用残存的意识痛心地看着自己攒了半个月工资才买下来的纯手工西装裤,用力掰开贺琢的狗头一看——简直差点晕倒在原地,大型犬的咬合力真不是盖的,裤腿不仅破了四个大洞,上面还沾上了一块深一块浅的不明颜色。
谁还敢相信这块破布在一分钟前还价值两万?
狗狗把头埋在两个爪子之间,眼睛乌溜溜地转了转,最后露出眼白怯生生地往外看,好像刚才撒泼打滚的不是自己:“尤主任,我要举报纪翎滥用职权!”
尤主任丝毫不买账,竖起一根微微颤抖的手指:“你你你赶紧把人形给我变回来!”
捷克狼犬迟疑了一下,爪子在地面刨了几下,扬起一小片尘土,他不甘地望向天空,看来今天在劫难逃了。四只眼睛齐齐盯着他,贺琢转过身,毛茸茸的大尾巴无声的垂下来。几秒后,狼犬消失,一个高大的背影露在他们面前。
乍一看一切正常,细看简直令人目眦欲裂。
贺琢高大的背影僵在原地,犹豫半天没敢回头,他悄声地盯着自己的手心里的生命线,力图找到一些自己不会命丧今日的证明。
饶是纪翎早有心理准备,在看到贺琢的一瞬间,瞳孔还是不受控制地缩了一下。而尤主任就更不用说了,贺琢那一头灰发简直是像子弹打入左心房,他睁大双眼,似乎想好好看看眼前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他本来以为自己从教二十多年,什么样的学生他没见过?
今天他算是知道了,贺琢这样的他还真就没见过。
贺琢在心里默默数着数,终于,数到“十一”的时候,尤主任的怒吼贯彻整个南林高中:“贺琢!你头发怎么回事?”
教学楼上的几百扇玻璃窗迅速闻声打开,动作之整齐划一,宛如经过了特定的排练。吃饭的、喝水的、补作业的、唠嗑的全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无数好奇的脑袋瓜伸出窗外。
嘴硬小狗狡辩道:“我做了动物美容。”
尤主任阴阳怪气:“哦,狗狗挑染美容服务。”
贺琢自暴自弃道:“主任,是这样的,我分化情况出问题了!头顶的毛不受控制地钻出来了。”
纪翎假装担心,实则补刀:“看来真的很严重,连毛色都变了,是不是基因突变啊。”
一来二去,尤主任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他双眼通红,脸上青筋暴起,纪翎在一旁小心地观察着他,心里开始回忆着上一次心肺复苏培训上学到的手法,贺琢则紧紧盯着在自己眼前不住转圈的尤主任,盯了一会儿感觉有点发晕,于是默默低下头,转而看自己球鞋的鞋尖。
尤主任深呼吸了好几次,把教育素质教育守则在心里默背了好几次,好不容易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说道:“你给我把这头灰毛染黑了再进校园!”
贺琢不敢抬头,呐呐说道:“对不起,我昨天去试了,跑了好几家理发店,根本染不上色。”
气氛一时极为尴尬,空气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贺琢眼观鼻鼻观心,突然听到旁边的纪翎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吸气声。他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也被吓了一跳。
尤主任应该是被气昏了头,动物形态竟然都不受控制地出现了,虽然没完全显出,不过从他腰部冒出来的那几条滑溜溜的触手也是有够吓人了。
尤主任注意到两个学生的目光也有些尴尬,他默默把触手收起来,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眼前的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崽,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化为一句气贯长虹的叱骂:“不管你什么理由,我就给你一天时间,明天你不把你那个头发弄回来就不用来上课了!”
贺琢看着尤主任转身离开的身影,身后无形的尾巴垂了下来。余光看到站在旁边的纪翎,贺琢终于不装了,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纪翎的衣领,仇恨之情溢于言表:“你他妈的……”
纪翎对上他的眼神,心脏不由得收紧了一下,贺琢不会是打算在校门口揍他吧?
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贺琢灼热而急促的呼吸一下一下地喷在他的脸上,纪翎眼也不眨的看着眼前那张气愤到扭曲的脸。
下一秒,衣领突然被松开了,贺琢泄气地退后了两步,沮丧地在地上蹲下来,又纳闷又气愤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怎么连这个都能看出来?”
半晌,他从臂弯里抬起头,大大的脑袋大大的疑问:“你是边牧?”
纪翎的嘴角抽搐了几下:“不是所有人都和你是一个物种。”
家里回不了,学校进不去,贺琢琢磨了半天,最后打车去了附近的商业街。
尽管今天是工作日,街上的人还是不少,贺琢被人潮裹挟着走走停停,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竟然停在了昨天的那家理发店门前。
里面的Tony老师远远地看见了他,隔着玻璃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他自觉无颜面对贺琢,这回没像昨天那样热情地出来迎客。昨天本想着好好露一手,狠狠赚上一笔,没想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头发边都没粘上。
幸好他这个客人是个心大不记仇的,要不然他这个理发店也不用再开门了。
贺琢在理发店门口迟疑了片刻,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昨天的Tony走了出来,一脸歉意地看着他:“帅哥,我们真的是无能为力了……”贺琢本来也不是来找茬的,他径自拉开椅子在镜子面前坐下:“我知道,那就把灰色的部分全剪了吧。”
听到这个要求,理发师反而不好意思了。他犹犹豫豫地走上前撩起贺琢的灰发看了一眼看,好在头发生长的速度比较快,几天的时间里发根深处已经恢复了原本的黑色,但是理发师还是忍不住苦了脸。
如果灰色的部分被剪掉了,估计所有的头发也差不多全剃光了,他“嘶嘶”地吸着凉气,忍不住发出心痛的声音。这么帅的一张脸,这么合适的一个发型,全剃掉未免也太可惜了。
Tony一脸纠结地又确认了一下:“帅哥你真的确定全剪掉吗?”
贺琢已经翘起了二郎腿摆弄着手机,闻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神不咸不淡:“我确定,快剪吧。”
既然客人都已经发话了,理发师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在贺琢的胸前围上一条遮布。灯光下,少年的五官如石雕般鲜明深邃,眉眼更是万里挑一的出众。他越看越觉得惋惜,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放轻,但是毕竟现实骨感,在他的竭力发挥下,贺琢最后的头发勉强称得上圆寸,虽然只剩下头顶薄薄的一茬。
碎发被尽数扫落,贺琢站起来,整整衣服,前后转着打量着自己,脸上的表情还算满意。
理发师在后面轻轻松了口气,满脸的表情既不可思议又羡慕。原来还是自己多虑了,发型还得是看脸,长得帅的人什么发型都是帅,即使在这样残忍的造型下,贺琢也没显得有多滑稽,更显更加突出五官的优势,甚至浑身的气质都较之前盛了几分。
贺琢走到柜台前付款,干净利落的身影瞬间吸引了店内大部分人的视线,好多做头发的都站起来了,抓着店长挤眉弄眼问这是哪里来的小帅哥。
走出店里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他随便吃了点饭,又坐车回到了学校。
门口的保安对着电脑上的照片比对了半天才敢把贺琢放进去,末了还忍不住嘀咕一声:“男娃儿,你这头发也剪的太短哩。”
贺琢:“……我知道。”
在理发店里还不觉得怎么样,一旦暴露在熟人的视线下,贺琢就开始浑身不自在起来。他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了上课时间,白老师刚在黑板上写完板书,手里的粉笔就掉在了地上。她头顶翘起一撮呆毛,愣愣地看着站在门口的贺琢,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就是今天上午缺勤的那个贺琢。
“请……请进。”
相比于白老师,班级里其他同学的错愕有过之而不及,贺琢迎着头皮在一众复杂的眼神中走到自己座位面前坐下来。
下课之后,大家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
成邵渡欲言又止地看着贺琢:“你受什么刺激了?”
贺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往常他都会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头发,今天却只摸到了一手短短的发茬。
“你别问了。”他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偏偏成邵渡的认真劲还上来了,他左看右看,然后以肯定的语气说道:“你和理发师肯定有一个睡着了。”贺琢没有接话,而是一脸隐忍地把头转了过去。成邵渡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表达了自己的推断:“肯定是你。”
正当贺琢几乎要跪下来求求他不要再往自己千疮百孔的心脏上补刀的时候,成邵渡认真地看看他,得出了今天的最后一个结论:“不过你现在这个发型也还是很帅。”
贺琢瞬间感激涕零了。
原来这就是同物种之间的惺惺相惜吗?
他懂了。
在周围的人纷纷表示过“你这样的头发也很好看啊”之后,贺琢受伤的心脏恢复了不少,不过在养头发的这段时间,贺琢还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了到“度日如年”这个词。虽说这么多天下来好的坏的评价他都受到了不少,但是他心里终究还是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那就是他的兽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