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昙低着头,死死地咬着嘴唇,他现在羞愤欲死,恨不得当场去世。
巨大的耻辱感令那双狐狸眼里漾了一圈眼泪,他死死咬着牙关,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随时都能落下来的样子。
当着死对头的面尿裤子,对眼高于顶的许昙小少爷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世界都变得灰暗了。
于洲这个人向来不好惹,别人对他做的一切他肯定要加倍报复回去的,他会不会对此事大加宣扬,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被一盒毛毛虫吓得尿裤子的事。
他现在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着头颅伏在于洲的手臂上,雪白纤长的脖颈低低垂了下去,再不复往日高傲的神态。
于洲低着头,看着许昙后脖颈处那截微微凸出来的消瘦而漂亮的隆椎。
一个心理十分病态的人和他那充满病态美学的身体,就连这一小节隆椎都带着病态的弧度,很容易激起人类的凌虐欲。
尴尬和沉默在狭小的厕所隔间里蔓延,令人窒息的寂静让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直到许昙发出一声很小声很小声的呜咽。
于洲的太阳穴跳了一下,正要开口说话,厕所隔间突然进来了人,于洲脑子一抽,下意识地捂住了许昙的嘴。
高中生正处于一个最黄色的年纪,他们身体躁动,心灵也躁动,再加上现在是信息时代,各种资源唾手可得,该懂的不该懂的全都懂了。
两个男生挤在狭小的厕所隔间,如果其中一个人再发出一些呜咽声,如果这些呜咽声再被人听到......
于洲想象不出会被人脑补成什么样子。
过了一会,相邻隔间的冲水声响起,那位上厕所的同学走出了隔间,于洲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的神经刚刚放松,趴在他身上的许昙突然狠狠咬住了他的手。
“松口!”于洲低声呵斥。
许昙咬得更紧了。
于洲没办法,只好用另一只手去推许昙的脑袋,顺便把全身都软绵绵的许昙从隔间里拖了出来。
许昙恶狠狠地咬着于洲的手,于洲疼得倒吸冷气,刚要骂人,却见许昙眼眶红红地瞪着他,一串泪水从他眼眶里滚落下来,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动物。
也是醉了,明明坏事都是他干的,模样倒是比谁都委屈。
他咬着于洲的手,一边吸着鼻子一边从喉咙里发出那种很小声的抽泣声,眼泪淌了满脸,看起来不要太可怜。
他这副小可怜的模样一下子就让于洲的怒气消了一大半。
没办法,于洲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有时候特别容易心软。
即将脱口的国骂就这么卡在于洲的嗓子眼里,于洲头大如斗,把那一串国骂咽下肚里,觉得自己都快憋出内伤了。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缓冷静的语气说道:“你说吧,你到底想怎么办?”
手上一痛,许昙咬的更用力了,于洲倒吸冷气,举起另一只自由的手表示投降:“行行行,祸是我闯的,我负责,我这就带着你换衣服!”
许昙这才慢吞吞地松开了口。
于洲脱下校服围在他的腰上,许昙依旧脚软,摇摇晃晃地站在地上眼看就要栽倒在地,他又开始噼里啪啦地掉眼泪了。
“行行行!我背着你总行了吧!”
于洲弯下腰,许昙软绵绵地倒在他的后背上,慢慢伸出手臂搂住了于洲的脖子,于洲背着他往外走。
学校附近有一家大型连锁服装店,于洲顾不得周围人怪异的目光,一边背着许昙一边光速挑了一条牛仔裤,耳尖发红地背着许昙走进了试衣间。
许昙估计怕丢脸,一直把脸埋在于洲的后背上,把脸藏得严严实实。
“喂,你还有力气换衣服吧?”
趴在于洲后背上的许昙“嗯”了一声。
于洲把他放下来,从货架上随手拿了一条水洗蓝的牛仔裤,把牛仔裤递给背后的许昙,看着他慢吞吞地走进试衣间。
试衣间的门帘被拉上,狭小的空间让许昙的情绪平稳了稍许,但是他拿着牛仔裤的手依旧颤抖的不成样子,他不得倚着墙壁努力调节自己的情绪,过了很久才慢慢冷静下来。
情绪一激动就失禁的毛病是很小的时候留下的后遗症。
他的父亲是个暴力狂,总是体罚不听话的孩子。
年幼的孩子受到惊吓很容易失禁,而每次失禁,他的父亲定然会勃然大怒,有时候是一个重重的耳光,有时候会被父亲揪着头发拼命地摇晃脑袋。
时间一长就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即使成年之后好转很多,可是每当情绪激动时还是会失禁。
这是最令许昙崩溃的事情。
其实于洲背着他来服装店的路上他已经失禁好几次,好在量不多,没有让事态进一步恶化。
他的生活看上去花团锦簇,内里实则破败不堪,个中苦楚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
这么一想就又要流眼泪了,许昙用袖子胡乱擦掉脸上的眼泪,颤抖着解开牛仔裤的拉链。
许昙突然发现一件很糟糕的事——于洲没有给他买内裤。
他拉不下脸去让于洲给他买内裤,只好咬着牙穿上了牛仔裤,红着眼睛拉上裤子的拉链。
这条牛仔裤的布料十分粗糙劣质,隐隐带着一丝化工味道。
他心里又觉得十分委屈,觉得于洲简直蠢死了,这种蠢得要死的人为什么总能考年级第一,害的他爸将近两年没拿正眼看他。
许昙提了一下裤腰,他是那种一碰就软的的体质,牛仔裤的布料实在是太粗糙了,臀部和的大腿根都被者劣质的布料摩擦着,他不得不忍着不适抱起地上的衣服走出了试衣间。
于洲正在外面等着他,于洲生的高大俊美,明明有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眼里却没有桃花的影子,也没有脉脉的温情,只有向来冷淡漠然的眼神。
他大多数时间表情都冷冷的,很不好接近的样子,浑身都透着生人勿进的气场。
他们以前是同桌,许昙对于洲的高冷可谓是深有体会,于洲就差把“别来烦我”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明知道他非常不好惹,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整他就为了看他狼狈的样子呢?
许昙觉得自己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两人十分别扭的走出服装店,许昙找了个垃圾桶把脏衣服扔了进去,连同于洲那件被弄脏的校服。
于洲盯着自己被扔进垃圾桶里的校服,语气幽幽地说道:“许昙,你知道清浦的校服多少钱一件么?”
许昙愣了愣,这才想起清浦的校服都是国际大牌专门定制的,一套要3万多,想起于洲的家境,他顿时有些不太自然地说道:“到时候还你。”
两人沉默地走在路上,于洲突然想起自己给许昙了买了牛仔裤,但是没有给他买内裤!
糟糕,自己的脑子什么时候变这么蠢了?
那许昙现在......
呵呵,活该!
他眼神微秒地瞥了一眼,看着许昙十分别扭的走路姿势,沉默了两秒后决定当作无事发生。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学校,走到校门前后于洲出去接完水,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
第二天上学时于洲的桌子上放了一套新的青浦校服。
于洲默默地抬头看了一眼许昙。
许昙正低头写着试卷,脖颈弯曲着,于洲又看到了那截很漂亮的隆椎。
于洲拿起校服,忽然发觉校服里装着什么东西,掀开里面一看。
好家伙!
居然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层钱,一捆一捆地扎在一起,像板砖似的铺在校服外套里面,不多不少,整整十万块钱。
中午放学后于洲留在了教室里,趁着班上的同学走光之后把那十万块钱现金塞在了许昙的课桌里。
他和许昙的交集也就仅止于此了。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天空上的飞鸟和深海里的鱼,都有着各自的世界。
只是偶尔,他会想起许昙的眼睛,那双带着天真和残忍的蜜糖色眼睛,有着隐藏不住的警惕和冰冷,带着许多恶意看待这个世界,他是一头还没有成年的野兽,在他的世界里,一直奉行着冰冷而残酷的丛林法则。
不过这一切都和他于洲没什么关系了,于洲是一个相当理智又冷酷的人,确定许昙和他的人生不会在发生任何交集之后就全神贯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殊不知中午吃完饭回来的许昙发现课桌里钱后脸色变得十分差。
晚自习结束后,于洲照常在公交站等车,他仰着头看着黯蓝色的天空,俊美深邃的侧脸在霓虹中有些虚幻,犹如从漫画里走出来的面无表情的酷盖少年。
许昙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面,拎着一塑料袋的钱走了过来。
“于洲,你到底想怎么样?”
第9章 校园9
于洲转过身,许昙的身后是大片霓虹,斑驳的色彩倒映在那双狡诈又冷漠的眼眸里,显得尤为光怪陆离。
像一只野性难驯的幼兽,眼里全是天真的残忍,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他看着于洲,于洲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一阵后,许昙率先败下阵来,往前挪了一小步,于洲双手插在卫衣兜里,表情冷漠地看着许昙:“找我有事?”
许昙拎起手里的塑料袋在于洲眼前晃了一下:“为什么不收我的钱?”
他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很友好,但是他眼里又露出了那种讥讽而凉薄的眼神,说话的语调甜腻腻的,用那种很招人喜欢的软绵绵的像是在撒娇的调子说道:“十万块不够啊,那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于洲不想理他,转过身往前走。
他的腿很长,步子迈得很大,走起路来就像一阵风一样,许昙不得不拎着钱在后面小跑着追上他。
他用一种很热切很贴心的语气说道:“其实你不用不好意思的,我知道你家里很困难,拿着这些钱改善一下生活不好么,如果你觉得十万块钱少,你想要多少钱你说啊,我很认真的,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于洲的步子迈得更快了,许昙又小跑了几步,他伸出手抓住于洲的手臂,从牛仔裤的裤兜里拿出了手机在于洲眼前来回晃动。
“你是不是觉得现金很麻烦,其实手机转账也可以的,我给你转微信怎么样,支付软件也行。”
于洲的步子迈得更大了,许昙依旧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说道:“要不然你给我银行卡号,我把钱打到你银行卡上还不行嘛?”
于洲步子一顿,发觉自己距离公交站点越走越远。
许昙脸色一喜,以为于洲动心了,刚要开口说话,于洲却一把甩开他的手往回走去。
于洲这人真是不识好歹,软硬不吃。
许昙现在真的有些急了,狠狠扯住于洲的胳膊狠狠一拉,于洲一个踉跄后稳住了身形,神色冰冷地看着许昙。
“别来烦我。”
许昙笑了一声:“于洲你这样有意思么?”
他扬起了下巴:“大家都爽快点不好么,你要多少钱你就说啊,这对你我都好,。”
于洲说道:“好什么,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和你一样,你以为钱能解决所有问题?”
许昙笑着说道:“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是钱能解决很多问题,这世上很多问题产生的原因都是因为没有钱,没有钱,你会很痛苦,就像你现在,只能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的公交车。”
虽然很扎心,但这就是事实。
于洲心里有点怒了,他克制着怒意,依旧很冷静地说道:“我等不等公交车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要用你的价值观了批判我的生活。”
许昙睁大了眼睛:“可是你拿着这些钱,你就可以打车回家,十万块钱耶,不够的话我给你二十万,够你打一辈子车了。”
要说于洲最烦什么,肯定就是这种来自有钱人的傲慢。
小时候和爷爷一起去捡矿泉水瓶和废纸壳,就会有衣着光鲜的人用惊讶而怜悯的语气说道:“天呐,他们居然翻垃圾桶诶,多脏啊。”
可是这些废品在可以卖钱,卖钱之后爷爷会给他买甜甜的汽水,还会去超市买特价处理的水果,爷爷会把腐烂的地方削掉,把最甜的果肉留给他。
这些有钱人又懂什么。
他们嫌弃五毛钱一袋的汽水有太多添加剂,他们觉得腐烂的水果是喂猪的东西。
于洲并不仇视富人,他只是憎恶这些仇人漠视他们这些穷人为了生存所做的努力。
于洲抬起眼,看着站在他的面前的许昙。
即使在夜色中,他的脸庞也依旧晶莹剔透。
他雪白衬衫上散发出来的高级草木香、衣襟上的每一粒珠贝和珊瑚做成的纽扣、裸露在衣物外的每一寸肌肤、头顶上的每一根闪闪发亮的头发丝都在诉说这是一个生活多么优渥的人。
所以他的傲慢并不难理解。
但是这并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公交车到站了,于洲却没有上车,他逆着光,垂下头看着许昙,一半脸庞是浓郁的霓虹,另一半脸庞是浓重的阴影。
“许昙,你给我钱是想让我不要把那天的事情说出去,对么?”
许昙没说话,目光有些闪躲,算是默认了。
于洲说道:“钱是不是万能的,你以为你用钱就可以堵住我的嘴?”
他冷笑一声,忽然抬手狠狠捏住了许昙的脸,迫使他抬起头来直视他。
于洲手劲很大,几乎要把许昙的下颌捏碎,许昙的脸被捏得变形,眼里终于露出一丝惧意,瞪圆了眼睛看他。
于洲微微一笑,他很少笑,笑起来也没有春风化雨的感觉,依旧冷冰冰的。
“你天天找我麻烦,现在把柄在我手里,你以为花点钱就能息事宁人了,你以为你有钱就无所不能了是么?”
于洲又笑了一声:“如果你不想让全校的人都知道你尿裤子的事,那你就来讨好我,像你的小跟班孙饶和周然一样,我叫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
他甩开许昙的脸,许昙已经气得发抖。
于洲看他这副模样,冷笑道:“不愿意啊?”
他拿出手机,“学习这么无聊,不如和班上的同学分享一下好玩的事,让大家高兴一下。”
许昙愣了一瞬后突然扑过去,颤抖着双手握住了于洲拿着手机的手,他脸色苍白,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惊慌失措地说道:“你别发,我答应你还不行么,要是我爸知道,他会打死我的!”
他这会的情绪实在有些失控,也许是害怕于洲真的把那件事说出去情绪太激动,生理反应就没控制住。
童年的阴影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在他还穿着纸尿裤的时候,他的父亲随时会因为一点小事暴跳如雷。
他会摔东西,摔很多东西,家里的大花瓶,茶几上的水晶果盘,餐桌上的一整茶具。
飞溅的玻璃碎片溅在幼童身上,巨大的声响让幼童因为恐惧而频频失禁,摔在幼童身上的碗碟更是小孩子身上青青紫紫,疼得整晚睡不着觉。
然后反复做噩梦,然后反复失禁。
所以许昙五岁的时候还穿着纸尿裤。
即使现在长大了,个子很高,学习很好,人人夸赞,变得坚强了很多,成了能让别人感到恐惧的人。
可是当恐惧袭来的那一刻,许昙觉得自己还是没有变。
他还是一只惊弓之鸟。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异味,许昙膝盖一软,身体软绵绵地滑了下去。
于洲的大脑又开始空白了。
他伸手掐住许昙的腰,脸上嘲讽的神情还没褪去,像张面具似的挂在脸上。
在许昙这个视角,就是于洲正一脸嘲讽地看着他的丑态。
这次的打击比上一次还要重,巨大的耻辱感像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头颅上,让他再也无法抬起他骄傲的头颅。
短短一瞬间,许昙的眼泪就夺眶而出,泪淌满脸。
他泪汪汪地移开目光,身体颤抖,哽咽得厉害,说话都一抽一抽的:“现在...你...你...满意了...?”
于洲脑子又懵了。
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处变不惊的人,对人生中任何糟糕的事情都有所准备,天塌下来都不会让他皱下眉头。
哪怕是外星人穿着东北大花棉袄盘腿坐在他那张一米二的小木床上嗑瓜子都不会让他感到太惊讶。
但是许昙是个异数。
活了这么多年,这种头脑发懵的感觉全是许昙给的。
于洲又怒又气,回过神来就掐着许昙的腰低吼道:“我满意,我满意什么啊,还成了我的错?!”
真是绝了,做坏事的都是他,怎么他倒委屈上了?
许昙的眼睛红得像只兔子,他很努力得忍住不哭,又发出了那种很小声很小声的呜咽。
远处的公交车正亮着灯朝这边驶来,这是末班车,错过了就没有了。
于洲顾不得其他,单手解开卫衣拉链,把身上的卫衣一脱,十分麻利地系在许昙腰上,公交车停战后立刻拖着软绵绵的许昙上了车。
司机师傅认识于洲,看见哭得跟花猫似的许昙不禁诧异地看了好几眼。
于洲一边从兜里掏硬币,一边无比尴尬地解释道:“我同学,考试没考好。”
司机师傅点点头:“害,多大点事儿,下次努力。”
公交车驶向柳树街,车上没有空座,于洲只好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搂着许昙。
许昙趴在他肩膀上红着眼睛默默流泪。
车上的乘客纷纷投来怪异的目光,于洲闭上眼,他脸上现在火辣辣的。
太阳穴也突突直跳,头又开始疼了。
在公交车众位乘客怪异的目光下,令人窒息的尴尬一直在于洲和许昙周围蔓延。
于洲的听力一向比较好,能听到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妈对坐在身边的老伴吐槽。
“现在的时代开放啦,你看看,男孩女孩手拉手不知羞,男孩和男孩也不知羞啦。”
他老伴说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这个年纪的感情最纯粹,咱们不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你年轻那会爱美,我去山上摘花摘草,给你编花帽......”
于洲再一次闭目,脸庞上全是看淡尘世的超脱。
许昙哭得难受,虚弱地扒着于洲的肩膀,大脑早就空白一片。
公交车到站,于洲拖着许昙下了公交车。
许昙的眼泪已经把他肩膀那块的布料打湿了,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于洲并不确定那上面有没有许昙的鼻涕。
他从小到大就没遇见过这么爱哭的人,见过的唯一一个爱哭的生物还是隔壁王叔家从前捡回来的一只小狗崽。
那只比巴掌大点的白色小狗崽刚被王叔捡回来的时候一直趴在小毯子上呜呜呜嘤嘤嘤汪汪汪,王叔就把它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它。
柳树街是个偏僻的地方,公交站点附近也很荒凉,这里没有那么多的霓虹灯和广告牌,也没有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
许昙哭得很累,脸上湿漉漉的,被泪水濡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泪眼朦胧地看着这片陌生的地方。
其实在京州这种超一线城市也有许多破旧杂乱的地方,就比如柳树街的筒子楼,地址虽然不错,但是这个地方没法拆迁,也没有人买,租金也不高,完全没法变现,唯一的价值就是让人在京州这个繁华的城市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于洲站在公交站台前茫然四顾,一双茶色的眼睛看着深深夜色,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纠结和无奈。
这是他第一次带人回家,带回家的人还是一个尿裤子的许昙。
事情的发展就是这样充满了戏剧性,总是让人预料不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于洲垂下头看了一眼许昙,许昙正靠在他身上小声抽泣,那双狐狸眼的眼神有些 涣散,脸庞湿漉漉的,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颗泪珠,他吸了吸鼻子,那颗悬在睫毛上的泪珠就坠落下来,摔在他哭得发红的鼻尖上。
于洲无语望天。
他继续拖着许昙往筒子楼里走,柳树街到处倒是柳树,树影婆娑,幽暗寂静,筒子楼里的一些人家亮着灯,隐约能听见几声犬吠。
筒子楼里的楼梯都很陡,台阶也很窄,墙上贴着一堆花里胡哨的小广告,从开锁到治疗牛皮癣,简直应有尽有。
于洲拿出钥匙打开门,随手按亮了玄关处的灯,昏黄的灯光洒下来照在小黄鸭地毯上,于洲挂好钥匙,把软绵绵的许昙拎了进来。
他指着洗手间的玻璃门说道:“你去洗澡,我给你拿衣服。”
许昙行尸走肉般地走进洗手间,关好门后对着洗漱台的镜子发起了呆。
于洲家里的洗手间真的很小,没有浴缸,也没有干湿分离,只在马桶旁边有个淋浴头。
裤子湿哒哒地黏在身上,许昙扶着墙脱下身上的衣服,拿着淋浴头冲洗身体。
旁边的塑料架子上摆着一瓶沐浴露,许昙胡乱地挤出来一点抹在身上,拿着淋浴头冲洗泡沫。
温水哗啦啦地顺着身体流下来,许昙的身体依旧发软,他颤抖着手关了水龙头,洗手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玻璃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修长的人影,于洲那低沉动听极具辨识度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
“我给你送浴巾。”
许昙恍恍惚惚地想,怪不得班上那些女孩子听见于洲的声音总会很激动地捂住脸
他慢慢伸出手把门打开一条缝,一条浅蓝色的浴巾从缝隙里塞了进来,许昙低着脑袋拿过浴巾,玻璃门又被于洲关上了。
头发还在湿哒哒地往下淌水,许昙站在镜子前,镜中少年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脑门上,眼睛红红的,表情丧丧的,像只垂头丧气的落汤鸡。
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裹着浴巾鼓足勇气走出洗手间。
赤着脚踩在老旧的浅绿色地砖上,他有些怯怯地抬起头,紧张地环视了一圈。
于洲的家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一张很旧很旧的枣红色布艺沙发和一个透明玻璃茶几,茶几上面摆着两个绿色的橘子和一盒牛奶,沙发旁有一盆半米高的仙人掌,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尖刺。
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就会养什么样的植物。
于洲拿着一件无比宽松的白色T恤和一条新的四角内裤从卧室里走出来。
坐在沙发上的许昙立刻紧张地并起了脚尖,恨不得浴袍再大点,让他把脑袋也缩进去。
于洲把衣服和内裤放在茶几上,他木着一张脸,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去了主卧。
他真的不想去面对这种令人头皮发麻脚趾抓地的尴尬场面。
主卧曾经是爷爷的卧室,现在也是爷爷的卧室,因为爷爷的骨灰就放在主卧的床头柜上。
主卧的红色木门被于洲关上了,坐在沙发上的许昙松了一口气,拿起了茶几上的T恤和内裤走到了次卧。
于洲的内裤尺码对他来说有点大,许昙伸出手指扯了扯内裤边,咬住下嘴唇穿上了T恤。
做完这一切他就躺在了次卧的小木床上,把叠的整整齐齐的蓝色条纹被子扯开,呜咽一声后钻进了进去,捏着被角躲在里面默默流泪。
太丢脸了!
太丢脸了!
怎么能这么丢脸!
这辈子都不能更丢脸了!
主卧里,于洲也睡不着。
他屈起一条长腿倚着床头发呆,五分钟过去了姿势还是没有变。
尽管关上了门,可是于洲的耳朵很灵敏,次卧里的呜咽声压根逃不过于洲的耳朵。
他走下床把门打开,在门口站了一会后又走进了主卧,他没有把门关严,留了一条缝。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四十二分。
于洲换了睡衣倒在床上睡觉。
过了一个小时,许昙还在哭。
于洲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十二点四十二分。
又过了一个小时,次卧里的哭声终于停了。
于洲长舒一口气,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吱嘎一声,次卧的门打开了,哭到快要虚脱的许昙光着脚丫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厨房。
中午他看见于洲没要他的钱后就提心吊胆的,连晚饭都没有吃,又这么六七八糟地折腾一通,终于饿的受不了,擦干眼泪像做贼似的溜到于洲的厨房里找吃的。
进了厨房许昙直接傻眼。
于洲家的厨房简直刚刚被贼光顾过似的,连根菜叶都没有。
许昙只好打开冰箱,里面只有一个冷掉的蛋饼。
许昙的眼泪又流下来了,他擦掉眼泪拿起冷冰冰的蛋饼,特别委屈地要了一口。
蛋饼涂着一层厚厚的辣酱,很咸,眼泪滴在上面,更咸了。
哭着吃掉又咸又辣又冷的蛋饼,许昙被齁住了。
找了半天没有找到水壶,只好又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拧开了厨房里的水龙头,用朴素的白瓷大碗接了点水。
他刚刚喝了一口就发现这水里有一股怪味,只好把水吐了出去。
但他还是渴,端着碗四处看了一眼,于洲的黑色运动水杯正放在四方小餐桌上。
他心虚地往主卧那里瞄了一眼,看见主卧的门关着,眼睛快速地眨了两下后就拿起了于洲的水杯。
清浦高中的学生用水都是专门批发的山泉水,无论是水质还是味道都很过关。
许昙现在真是怕死了于洲,只敢喝小小一口,把水含在嘴里抿了又抿,才慢慢咽了下去。
他重新把水杯放在桌上,怕于洲发现自己动过他的水杯,许昙还特意放回原位,就连水杯的标签也依旧对着墙壁。
他自觉天衣无缝,又蹑手蹑脚地回到了次卧轻轻把门关上。
许昙现在又困又累又冷,他钻进被子里,抱着那截被他哭湿的被角,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总算安静了。
躺在主卧的于洲听着许昙搞出来的那些动静早就猜到他都干了些什么,他揉了揉眉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早上六点醒过来,于洲穿好衣服走进厨房打开冰箱。
冰箱里的蛋饼不翼而飞,早就预料,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