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洲拿起了桌上的水杯,水少了25毫升,早有预料,不意外。
客厅里的窗子前晾着许昙的衣服,已经干了,上面散发着黑猫洗衣粉的味道。
于洲把衣服拿下来搭在手臂上,敲响了次卧的门。
敲了三下后门打开了,站在门后的许昙眼睛红肿目光涣散,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脸上还有被于洲那粗糙的老面布枕巾硌出来的红印子。
于洲把衣服递给他:“穿好衣服,上学。”
许昙的脑袋垂得低低的,很小声地说道:“知道了。”
他穿好衣服跟着于洲下了楼。
卖蛋饼的小车就停在他们楼下。
一只小白狗从蛋饼车里欢快地跑过来扒着于洲的裤腿,尾巴摇成了螺旋桨。
于洲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五块钱:“王叔,两个蛋饼正常辣。”
王叔笑了两声:“今天起挺早。”
于洲:“怕错过公交车。”
两个热乎乎的蛋饼出锅,于洲把其中一个递给了许昙。
许昙捧着热乎乎的蛋饼,歪着脑袋看了一会,才表情凝重地咬了一口。
皱起的眉头缓缓舒展。
原来热的蛋饼比冷的蛋饼好吃很多很多啊。
第11章 校园11
两人走到公交站,早晨六点钟正是早高峰,公交站已经站了不少人,有衣着时尚的白领,有拎着公文包一脸疲惫的中年男人,有提着菜篮子老奶奶,有拎着塑料袋的老爷爷,还有抱着小孩的年轻妈妈,甚至还有穿着校服容颜稚嫩的高中生。
许昙跟在于洲身后,默默地看着他的后背。
于洲以前会穿一些高仿,后来他的特困生身份暴露后就一直穿着普普通通的白T恤。
有些人身上的光芒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掩盖的,于洲总是能把周围人衬托的黯淡无光。
许昙揉了一下哭肿的眼睛,吃完了最后一口蛋饼。
65路公交车在站台前停下,于洲走上车,刷了两次公交卡,许昙拽着他的书包带子,跟个小尾巴似的上了车。
公交车很挤,于洲和许昙只好站着。
公交车又停了两站,车里的人越来越多,65线的师傅们开车都很狂野,硬生生把公交车开出了赛车的气势。
养尊处优的富二代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个刹车后许昙差点没飞起来,只好在挤成沙丁鱼罐头似的车厢里惊慌失措地抱住了于洲的腰。
于洲只好一手握着扶手,一手抱着许昙的腰,凑在他耳边说道:“抱紧我。”
车厢又晃了一下,于洲因为惯性身体前倾了一下,彼时公交车太吵,许昙正好转过头想听清楚他说什么,阴差阳错之下,公交车又是一个颠簸,许昙的脑袋就这么磕到了于洲的下巴。
于洲的牙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咬到了舌头,疼得他倒吸冷气。
65号公交车到站。
快要被挤扁的两人好不容易挤到后门,车一到站就被人挤出车外,许昙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眼神发直地问于洲:“你每天上学都这么刺激么?”
于洲的神色有点愠怒:“还不是你起晚了,我们才赶上早高峰。”
许昙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班上的同学已经来了一大半,英语课代表正在带领同学背诵课文。
于洲拿出英语书,不经意一个抬头,就看许昙竖起了英语书,顶着一头乱翘的头发枕着手臂趴在英语书后面睡觉。
他打开运动水杯,往里面倒了两袋速溶咖啡,摇晃均匀后一口气喝完,可是上完一节数学课后他就撑不住了,下课后连水都没接,披着校服趴在桌子上睡觉。
数学课上完是物理课,小测的卷子发了下来,于洲又是满分。
物理老师开始讲课,于洲继续趴在桌子上睡觉。
站在讲台上的物理老师看见之后也没说什么,毕竟于洲是班上唯一一个满分,听与不听没有区别。
物理课之后是语文和英语,最后一节英语课上完,中午放学铃响起,于洲拿着一卡通走向食堂。
青椒土豆丝和番茄炒蛋,外加二两米饭。
窗口里糖醋排骨和鱼香肉丝看上去很好吃,但贵,他的卡里只剩97块钱,必须要精打细算。
于洲端着餐盒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安静地吃起了午饭。
他刚刚一筷子土豆丝,对面已经坐下了一个人。
许昙端着餐盘坐了过来,他把餐盘放在桌子上,两只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面,坐姿规矩的像个小学生。
于洲抬头看着对面坐姿拘谨的许昙,因为睡眠不足四小时而有些发晕的脑袋顿时更晕了。
他正要说话,许昙突然用筷子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在了他的米饭上面。
于洲愣了一秒后问道:“你干什么?”
许昙有些紧张地拿着筷子,声音干巴巴地说道:“你不是让我做你的小跟班,每天都要讨好你么。”
于洲低头看了看米饭上的那块排骨,顿时有些啼笑皆非:“所以你讨好我的方式就是给我夹一块肉?”
“我家里就是这样的,家里阿姨做好饭,我妈把最大的一块肉夹到我爸碗里,只有我爸动筷子,我们才能开始吃饭。”
于洲皱眉:“你家这是什么破规矩,怎么搞得像狼群一样。”
许昙说道:“难道不是么,狼群捕到猎物后狼王要吃第一口,它吃完了别的狼才可以吃,我爸是家里最厉害的人,和狼群里的狼王也没什么区别。”
于洲打量了一下许昙餐盘里的排骨,发现许昙夹给他的还真是最大的一块肉。
于洲有些无语,只好说道:“我当时是开玩笑的。”
许昙的眼神立刻警觉起来,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明显不相信于洲的话。
于洲知道许昙这人一肚子坏水,从来不安好心,还喜欢以己度人,觉得别人也和他一样。
于洲摇摇头,又说道:“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
他还真没办法,因为许昙就是觉得于洲在拿捏他,他从来不会把人往好处想。
无论如何,浪费粮食是不对的,于洲吃掉了那块排骨,把餐盘里的饭菜一扫而空。
青春期男生的饭量真的很恐怖,就连看上去很瘦的许昙都能吃很多。
吃完饭两人回到教室,于洲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上课打铃,于洲半眯着眼睛甩了一下头,正准备拿起水杯喝口水,一抬头,就看见许昙正坐在他身边,那双狐狸眼睁得大大的,歪着脑袋看着他。
于洲瞬间清醒了。
他旁边那张空书桌已经摆满了许昙的东西,书桌上铺着天蓝色桌布,小狐狸形状的迷你空气加湿器正往外喷着水雾,精致的铁架笔筒摆在桌上,里面装满了崭新的进口文具,桌上的错题本上还摆着一盒肥皂花,散发着很高级的草木香气。
和许昙一比,于洲桌上只有一本摊开的单词本,堪称家徒四壁。
作为一个极简主义者,他看见许昙桌上那堆花里胡哨的东西就头疼。
他抬起手捏了捏山根,低声问道:“你怎么搬到这来了?”
许昙心里发虚。
和于洲针锋相对的这些天,许昙明白了于洲是一个报复心十分强烈的人,他非常非常害怕于洲哪天看他不顺眼就把他尿裤子的事情说出去。
所以就和老师打了招呼搬到这里和于洲做了同桌。
但是于洲问他,他就眼珠一转,又用那种很无辜很单纯很涉世未深的眼神看着于洲。
“班主任让我搬来的,说你品学兼优,让我向你学习。”
许昙撒谎从来不打草稿,于洲也懒得拆穿他。
自从许昙成为于洲的同桌后,班级同学都懵了,周思淼懵了,许昙的那几个小跟班也懵了。
上一秒水火不容,下一秒成了同桌,这种走向实在让人预料不到。
就这么又过去了一个星期。
许昙也在这个星期里摸清了于洲的性格,于洲这人就是一只经常打盹的老虎,只要不招惹他,随便你怎么蹦跶,这只性格冷淡的老虎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于洲这人没有朋友,经常独来独往,只和班上的周思淼走得近。
可是周思淼也没什么特殊的。
这是一个非常平庸的人,性格怯弱,逆来顺受,一棍子都打不出个屁来。
上自习课时班上的同学都在聊天,周思淼向于洲借数学笔记。
许昙趴在桌上,一手拄着下巴,一手转着笔,对于洲说道:“于洲,你为什么要和周思淼做朋友呢,他家里没钱,学习也不如你好,还天天借你的笔记,总是要你给他讲题。”
于洲正在看一篇英语散文,手里拿着一只红笔做标注,但是许昙知道他在听,因为于洲的头往他这边侧了一小下,虽然弧度很小,不易察觉。
“和穷人做朋友是没有必要的,他什么资源都不能给你,没法和你资源互换。”
“没钱也算了,脑子也一般,见识也少,这种人啊,只有你帮他的份,尤其是这种心思敏感的人,你还得顾及他的自尊心,昨天那道函数题你给他讲了两遍他都没听明白。”
于洲把手里的红笔扔在地上,语气淡淡地说道:“笔掉地上了,帮我捡一下。”
“噢。”
许昙弯下腰去捡地上的红笔。
那支笔就掉在于洲的脚旁,许昙正伸着手去捡笔,一只有力的大手却突然从背后把他一按。
许昙的腰一塌,大头朝下跌在于洲的腿上。
于洲把许昙死死地按在腿上,拿出笔筒里的不锈钢格尺对着许昙屁股就是狠狠一下子。
许昙趴在于洲腿上挣扎,他挣扎不过,狠狠地掐住了于洲的大腿,气愤地说道:“于洲你为什么打我!”
于洲的声音冷冷的:“你真的很傲慢,但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有你那些优越条件。”
他松开了许昙,许昙气得全身发抖,脸和脖子都被气红了,他恶狠狠地瞪了于洲一样,眼泪又在发红的眼眶里打着转转。
屁股火辣辣的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许昙一直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以前于洲收拾他,都是他惹到于洲了,于洲个子比他高,力气比他大,就像自然界里的野兽遇见更强大的野兽,被剥削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现在他看见于洲就像老鼠见了猫,每天战战兢兢夹着尾巴做人,而且他每天都安分守己,他们也相安无事地做了一个星期的同桌。
可是为什么于洲还要打他!
他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么,周思淼就是他说的那样,又穷性格又懦弱,没有见识还自卑敏感,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得不到任何好处。
许昙觉得自己没有错。
但是于洲手里有他的把柄,怎么欺负自己,自己都要默默地忍着。
他咬着下嘴唇红着眼睛翻开错题本,拿着自动铅笔在上面划拉了两下。
力气用得太大,笔芯一下子折了,又按了两下自动铅笔,发现没铅芯了,许昙继续忍着眼泪拿出一盒自动笔铅芯。
扒开铅芯的盖子,拿出一根铅芯,拔掉自动笔上的笔盖,把铅芯往自动笔里放。
可是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许昙根本看不清,细细的铅芯碰到笔壳,立刻折断了。
许昙吸了吸鼻子,泪眼朦胧地拿起铅芯盒,又拿出一根铅芯,他根本看不清,很努力地试图把眼泪憋回去。
但是没有用,怎么憋都憋不回去,铅芯又碰到了笔壳,又折断了。
哗啦一声,许昙把一盒铅芯都扬了。
他还试图折断这根讨厌的自动铅笔,奈何这只价格500多的进口铅笔的质量实在过关,别说折断了,连弯都没弯一下。
怎么连一只自动铅笔也要和他作对!
这下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啪地一下摔在错题本上面。
怎么连眼泪也要和他作对,居然没经过他的同意就从眼眶里掉下来了。
许昙狠狠地把手里的自动铅笔摔在地上,趴在书桌上,连埋在手臂里,放肆地流眼泪。
于洲手里那根给英语散文做标注的红笔已经在一个单词下面顿了很久,他这根红笔是在并夕夕上面买的,一块钱四根,里面的墨水质量不怎么样,很容易在纸张上洇开。
现在洇开的墨水已经糊住了那个单词,他低头看了一眼,把红笔盖上盖子放在桌上,转过头看着趴在书桌上的许昙。
他把整张脸都埋在了胳膊里,脊背一抽一抽的。
于洲盯着许昙的耳朵,那双耳朵已经全红了,许昙每次哭都会全身发红,皮肤红得越厉害,代表他哭得越惨。
于洲看了一眼那双耳朵的颜色,沉默了一会后抬起手捏了捏山根,遇见许昙之后他这个作越来越频繁,头疼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学神并不是万能的,于洲不太擅长处理人际关系。
看见许昙哭得这么惨,于洲的心里面也很愧疚,他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不锈钢格尺,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他低下头,抬起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眼神随意地往地面上一瞥,就看见那只被许昙扔掉的自动铅笔,那只透明的自动铅笔就躺在他的脚边,于洲弯腰把它捡了起来。
许昙的书桌上全是散落的自动笔铅芯,那只盒子被他扔在笔筒旁,于洲摇摇头,伸出手拿起了铅芯盒子,把桌上散落的铅芯重新装在盒子里面。
放学铃声响起,班上的同学们哗啦啦地冲向门口,像一只只出笼的鸟。
班上还有两个人没走,是许昙原来的小跟班,一个是周然,一个是孙饶。
说实话,比起一肚子坏水很懂伪装的许昙,还是这两人更令于洲感到讨厌,他的好朋友谭树就是因为这两个混蛋才得了抑郁症,最后转学离开了这个学校。
最近许昙和于洲走得近,就难免疏远他们,许昙是首富许挚的儿子,手里掌握的资源和人脉不是普通的有钱人家可以相比的。
生意场上最重要的就是人脉和内部消息,他们的家人都叮嘱过要和许昙打好关系,而许昙因为确实给他们两家带来了不少利益。
至少许昙随口说的那只会涨的股票就涨的很不错,许昙的舅舅抄底的时候和许昙随意提了两句,在学校一起吃午饭的时候许昙随口说了一下,于是孙饶和周然两家人一起跟着抄底,赚了两千多万。
看见许昙趴在桌上没有走,周然和孙饶使了个眼色,脸上带着笑走到许昙的桌子旁。
孙饶笑着说道:“昙哥,一食堂的二楼多入驻了一家西餐店,他们家的牛排特别嫩,咱们一起去啊?”
许昙趴在桌上,伸出一只手捞起了桌上的笔筒,狠狠地朝着孙饶扔了过去。
不锈钢笔筒和里面的一堆进口文具全砸在了孙饶脸上,孙饶疼得捂住了脸,他痛得表情扭曲了,却还得赔着笑脸。
“那昙哥,我和周然先去吃饭了,你也记得吃饭啊,别饿着自己。”
说完之后就捂着被砸到的眼睛和周然走了。
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安静的能听到呼吸和心跳。
于洲闭了一会眼睛,睁开眼睛后低声说道:“许昙。”
许昙身体一颤,声音带着哭腔:“你又想干嘛?”
于洲顿了顿,说道:“你不去吃饭么?”
许昙继续趴在桌子上哭。
于洲站起身:“走吧,和我去食堂吃饭。”
许昙终于抬起头了,他哭出一身汗,脸上泪痕斑斑,睫毛被泪水打湿,一绺一绺地黏在一起。
他用校服袖子胡乱地擦了一把脸,从座位上站起身,眼泪汪汪地说道:“那走吧。”
于洲咳了一声,伸手拿着桌上的纸抽走了出去,于洲跟在他后面,一直跟着于洲走进水房。
他闷闷地说道:“不是说去食堂么?”
于洲说道:“先洗把脸,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出去见人。”
“我这个样子怎么了,还不是你弄的,我还要什么脸,在你面前,我的脸早就丢尽了。”
他越说越委屈,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冒了出来,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往地上砸。
于洲说道:“你先洗把脸。”
许昙狠狠地别过脸:“不洗!”
于洲说道:“你洗不洗?”
许昙有点底气不足:“不、不洗。”
于洲拧开了水龙头,把手放在水龙头下面试着水温,过了几秒后水变热了,他说道:“水温正好,赶紧过来洗脸。”
许昙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噘着嘴掬了一把水。
慢吞吞地洗完了脸,站在一旁的于洲抽出两张面巾纸递给他,许昙拿过面巾纸擦脸,对着镜子照了照。
眼眶还红着,脸和耳朵也红着,一看就是刚哭过。
许昙揉了一下眼睛,声音带着埋怨:“我这样怎么见人啊,被人知道我刚哭过,那多丢脸啊。”
于洲无语:“那你还哭,我是打断你的胳膊了,还是打断你的腿了,我只是用格尺抽了你一下,让你不要再说周思淼的坏话。”
许昙气愤看着于洲:“我什么时候说周思淼的坏话了!”
于洲:“你说他穷,没见识,脑子不好使。”
许昙说道:“难道不是么?他难道不穷么?他比我有见识么?他的脑子本来就不好使,天天苦学,也才勉强能考个年级前十五,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我怎么就说他坏话了!”
他脸上一万个不服,怒视着于洲:“你就是因为他和你一样都是特困生,就觉得你们可以报团取暖,所以你总是向着他,觉得我说的话也刺痛了你的心是不是!”
“可是我说的不对么,周思淼最大的出息也就是考上好大学,去个好公司,运气好说不定年薪能过百万,那就是他的天花板了!”
于洲那双茶色的眼睛看着他,皱眉说道:“许昙,你是金字塔塔尖上的人,可是你别忘了,如果没有底下的那几层,再高的塔尖也会摔下来。”
许昙不说话了。
于洲走出了水房,许昙跟在他后面,两人一路沉默着来到食堂。
许昙还在别扭,他扫了一眼食堂的电子屏幕上显示的菜单,觉得兴致缺缺,跟在于洲身后小声说道:“我想吃甜点,不想吃饭。”
甜点在食堂二楼。
于洲和许昙走到二楼,许昙站在窗口前看了一圈,要了一块樱桃乳酪,刷卡时摸了摸身上的兜,才发现忘带了一卡通。
他只好尴尬地看向了于洲。
“你去吃吧,我刷卡。”
许昙拿着樱桃乳酪,有些心虚地垂下了头。
于洲拿出身上的一卡通替许昙付了钱。
-97。
余额0.00元。
许昙低着脑袋没看见,倒是于洲看着机器上面的余额露出一个苦笑。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把一卡通揣进了兜里。
这是于洲第一次来到一食堂二楼。
他是一个过于理智冷静的人,对超出自己能力以外的东西从来不做任何幻想。
一食堂二楼装修的非常豪华,这里亮晶晶的,天花板上得漂亮水晶灯垂下来长长的水晶珠串,桌子是看上去就知道会非常昂贵的实木桌子,座椅都是乳白色的真皮沙发。
许昙拿着叉子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上坐下,把樱桃乳酪上最大的那颗樱桃叉给了于洲。
于洲看着那颗饱满水润的樱桃,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干什么?”
许昙理所当然地说道:“第一口你先吃啊。”
于洲接过樱桃,捏着沾着奶油的樱桃梗把樱桃在指尖上转了一圈,又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忍不住问许昙:“你和周然孙然他们吃饭也是这样?”
许昙低下头吐出了一颗樱桃核,舔了一下叉子上的奶油:“反正我得先吃第一口,他们才能动筷子。”
他挑高了眉毛,神情带着一丝凉薄和不屑:“他们家的生意还得靠我家照顾着,上次我生日,他们来我家拜访我爸,脸上笑得全是褶子,就他们那种身份连我们那个圈子的边都摸不着,要不是因为我,他们怎么可能见到我爸。”
于洲把樱桃放进嘴里,贵有贵的理由,这是他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樱桃,酸酸甜甜的,他咽下樱桃,吐出了果核,说道:“你们的规矩还挺多。”
许昙一边吃着樱桃乳酪一边振振有词地说道:“这哪是规矩多呀,这就是基本的社交规则,不信你看那些饭局,都得是地位最高的人动筷子其他人才能吃,在我家里我爸就是这样。”
“周然和孙饶他们是我的小跟班,所以在我这里周然和孙饶也是这样,我是你的小跟班,在你这里我也是这样,这就是一条食物链,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他嘴角沾着一块奶油,抬头问于洲:“你家不是这样么?”
于洲想了想,摇头说道:“我家不是,我爷爷做好饭要喊我来吃第一口,然后问我好不好吃。”
许昙愣了愣:“哦,那你家还挺奇怪的,我们家族里的人聚在一起吃饭,都得是我爷爷先吃第一口。”
“那你们家倒是挺像动物世界的。”
“是啊”,许昙哼了一声,“反正我早晚都会成为第一个动筷子的人。”
他吃完了整块樱桃乳酪,伸出舌尖舔掉了嘴角边的奶油,抬头看着于洲:“你不吃一块么,这个还挺好吃的。”
于洲倚着沙发,语气淡淡地说道:“我不喜欢吃甜食。”
许昙说道:“这里的砂锅饭挺好吃的,我给你介绍介绍?”
正前方正好有人吃砂锅饭,尽管隔了很远的距离,砂锅饭的香味还是飘了过来,于洲一脸漠然地说道:“我不饿。”
许昙又说道:“晚上不吃饭,上晚自习的时候肯定会饿。”
于洲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还用吃饭?看见你就气饱了。”
许昙心虚地垂下脑袋,往后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两人走出食堂回到教室,于洲拿着水杯去接水,他现在已经感觉到饿了,他只好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肚子饿的时候喝水多多少少会减少饥饿感,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青浦这种贵族高中的晚自习一般只上到9点,如果是住校的学生则可以上到晚上11点。
晚自习放学后于洲走到公交站,望着远处的霓虹发起了呆。
还有五天就是月末,期中考试就要到了,月末之后学校每个月发放的助学金也会打到他的一卡通里。
远处的65号公交车正朝着这边驶来,于洲捏了捏有些发僵的脊椎,随手调整了一下书包带子,公交车靠站后他从兜里掏出一枚硬币,投币后坐在公交车最末尾的位置,靠着车窗发呆。
公交车停停走走,乘客上来又下去,无论是什么样的面孔,都带着那么生动鲜活的气息。
他们奔波后的归处是家的方向,只是他自己,在爷爷去世之后便不再有家了。
夜晚的柳树街总是那么安静,于洲掏出钥匙打开家门,潦草地洗了把脸就打开了电脑,点进了一个答题界面。
这是作业小帮手的答题界面,有人会把一些做不上来的题传到上面求助,每道题会有两元以上的悬赏,难度越高的题目悬赏越多,像数学理综后面的大题每道十元左右。
于洲从书架上抽出一沓a4纸开始写出详细的解题步骤,然后开始上传答案。
当他上传完一道力学题的解题步骤后微信突然响起了一声消息提示音。
于洲打开微信,发现是一条好友申请,备注是“许昙的妈妈”。
奇怪,许昙的妈妈为什么加他的微信呢?
于洲眉头一皱,点击了通过。
他谨慎地发了两个字:“你好。”
这条消息刚发完,许昙的妈妈就发过来一串消息。
“期中考试能答错几道题么,拜托你了,我会给你一些补偿。”
事情的走向逐渐魔幻了起来。
于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地打着字:“阿姨您好,期中考试只是正常的竞争而已,您用不着这样的。”
“阿姨有阿姨的难处,我也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可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阿姨求求你了,期中考试的时候你做错几道题就好了,阿姨会给你补偿的,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
这叫什么事啊?
他放下手中的碳素笔,把写了解题步骤的a4纸整理好放到一边,皱着眉头看着手机。
于洲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像这种事情一般不屑去做,正要拒绝许昙的妈妈,却突然想起许昙受到惊吓就会尿裤子的事情。
正常人,至少正常的青少年绝对不会这样。
而且正常环境成长的青少年还没有遭受过社会的毒打,一般不会有许昙那样扭曲而危险的性格。
他不会像周然和孙绕那样霸凌同学,不屑采取这么低级的手段从乞丐似的贫困生身上给自己找乐子,他的坏是一种阴险狡诈的坏,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和几分单纯而天真的残忍。
他喜欢让高高在上的人坠入泥潭,喜欢戏剧化的两级反转,喜欢摧毁那些完美无缺坚不可摧的东西。
而于洲这个人,看上去恰恰是完美无缺,坚不可摧的。
于洲想了又想,犹豫了一会后开始打字:“阿姨,如果许昙不能考第一名就会遭到体罚么?”
许昙的妈妈沉默很久才发过来一个字。
“是。”
于洲攥紧了手机。
他虽然贫穷,却是个有爷爷疼爱的好孩子,虽然因为贫穷没少遭人白眼,但是于洲从来都不缺爱,也无法想象为人父母者,怎么会因为自己孩子只考了第二名就体罚孩子。
对于于洲而言,这简直一件相当荒谬的事情。
他盯着手机看了半天,眉头皱得死紧,过了几分钟后才回复道:“好。”
许昙的妈妈发过来一笔五千元的转账,于洲没有收。
上学时再看见许昙,于洲的心情就难免复杂了起来。
许昙正吃着三明治,于洲放下书包后他就和于洲吐槽三明治里的牛油果不新鲜,里面的地瓜泥也不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