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大一点,在一条荒无人烟的小路上,他被人牵着手逃跑,掌心汗湿了,攥着他的手很用力坚定,似乎害怕会把他落下。
他跑的很吃力,心跳得快蹦出来,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跤,额头流血,手也不小心甩开了,空落落的,一瞬间很害怕,好像只剩自己一个人。但很快,急促的呼吸声跑近,眼前被阴影覆盖,他抬起头,是小孩在他面前蹲下身,让他趴到自己背上。
羸弱的背脊很瘦,随着奔跑的颠簸,他不时会被脊椎凸起的骨头硌到。周围漆黑空旷,脸上的泪被风吹干,他慢慢把头贴在小男孩的背上,听着他起伏的心跳声,和自己的心跳混在一起,内心就安静下来。
时间飞逝,清晨的阳光里,他背着书包和另一个人肩并肩走在一起,那人穿着蓝白校服干净整洁,风纪扣扣得端端正正,手里拿着一杯插着吸管的豆浆。而他外套拉链没垃,单肩斜背着书包,一手拿着面包往嘴里塞,一手还拿着笔记本在背化学公式,不时凑到旁边人的豆浆那里喝一口。微风轻拂,他附耳对那个人说了什么,惹得人微微笑起来,笑容清爽干净。
最后一门高考结束的铃声响起,五层楼爆发出欢天喜地的呼喊,无数笔记辅导册教科书雪花一样从楼上往下扔,两个人约在学校门口见面,他兴奋地跳上男生的背,男生熟练地勾住了他的腿弯,接的很稳……
医学大学的课堂,炎热夏季,蝉鸣聒噪,他低头按手机发出一条消息,旁边人的抽屉一震,男生向他看过来,他斜撑着脑袋看回去,做了个偷溜的嘴型……
最后是毕业典礼后的庆祝晚会,他在KTV包厢喝醉了,俯身下来的黑影和轻柔微凉的唇瓣……
柏言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身上出一层汗,手指微颤。
他低头。
记忆里熟悉的悸动一路传沿至现在的身体。
第62章 副CP(7)
下周周五下班,柏言直接开车去了爷爷奶奶家,在另一个市,开车要4个多钟头,到那边已经深夜十一点多了。
他没提前说,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周六才回来。
开车到车库停好车,坐电梯上楼,
电梯打开时,客厅一片漆黑,家里的佣人都睡了。柏言把行李放下,脱了外套,开了灯之后,换了鞋,去厨房找吃的。他一下班就赶回来了,还没有吃过晚饭。
在冰箱里找到面包黄油和火腿,他就想自己做个三明治,结果切火腿的声音太响,吵醒了人。
“谁?”女佣人披着外套走出来,拿着个平底锅逼近厨房。
柏言把做好的三明治咬了一口,才转头笑着说,“杨妈,是我。”
佣人放下平底锅,愣了三秒,随即喜笑颜开,“少爷回来了,老爷夫人都说你要明天回呢。我上去通知他们。”
柏言咽下一口面包,把手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反正晚上没事,就直接回来了,他们都睡了,你别去叫了,明天早上给他们个惊喜。”
佣人一时手足无措,“也好也好。你还没吃晚饭吗?饿了吧,我给你下碗面吧,正好还剩一点鸡汤,冰箱里有虾和海参。”
“不用了。”柏言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拍了拍手,“我吃饱了,你睡吧,我上楼洗个澡也睡了。”
“那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帮你准备。”
柏言想了想,“你最拿手的那个,鸡汤馄饨。”
“好。”佣人脸上笑开了花。
“对了,”柏言往楼上走时,又转头问,“庄辰栩来了吗?”
“庄少爷还没到。”
柏言点头,“他房间收拾了吗?衣服什么的,他现在长高了,以前的估计穿不上了。这么久没回来,床上估计都积灰了。”
佣人笑起来,“你们感情真好,这么多年了还互相惦记。生活用品太太早就准备好了,随时就等着你们回来呢。”
柏言微笑了下,“麻烦你了。”
说完他转身往楼上房间走,却没回自己那儿,而是先去了庄辰栩的房间,就在他房间的隔壁,装饰的也和他那里差不多,只是小一点,没有阳台。
庄辰栩在寒暑假的时候会住过来,半面墙都是书架,还有一玻璃柜的火车模型。庄辰栩喜欢收集各种年代的火车,房间角落里放了一个大型沙盘,是他亲手设计的,铺了路轨,中间是绿植,那些绿皮火车和蒸汽机车真的可以在上面跑。
庄辰栩18岁生日的时候,柏言送他的是一款德国MARKLIN公司制作的英国第一代烧煤机车的模型,庄辰栩找了很多年,一直找不到。
柏言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得知这款模型被一个西班牙收藏家在拍卖会上竞得,特意翘了课去西班牙,接近那位收藏家相差二十岁的小娇妻,做了她一周弗朗门戈舞的舞伴,最后收藏家忍无可忍地以三倍价格把模型卖给他,让他快点滚蛋,一辈子不要再来。
虽然手段有些龌龊,但当柏言把这份礼物送给庄辰栩时,庄辰栩显得很意外,表情比收到那份金额不菲的信托基金时还要生动。
更别说当柏言在后半场私人组织的生日派对上,带着热情奔放的西班牙舞者,表演自己花了半个月时间练会的弗朗门戈舞时,现场的尖叫和口哨简直能把屋顶掀飞。
他把庄辰栩拉入舞者队伍,用手臂勾着人,穿着长袖衬衣和紧身黑裤贴着人转圈,肢体缠绕,然后在庄辰栩无措地抬手搭上自己腰时巧妙地退出来,让那群女舞者把庄辰栩淹没。
柏言气喘吁吁回到位子坐下,抬眼看到庄辰栩好不容易挣脱舞者出来,衣襟散乱,领口大开,纽扣都被扯飞了,脸上还残留着口红印,连耳朵根都是红的。
柏言看着人拊掌哈哈大笑,问他喜不喜欢这份成人礼?
庄辰栩用手背擦去脸上的口红,迈着长腿走过来,18岁,骨骼线条都清秀,还保留着浓浓的少年感,被这样凌乱地捉弄一场,还是显得斯文干净。
柏言看着庄辰栩走过来,生怕庄辰栩是要打击报复,结果人只是俯下身,很轻地抱了他一下,然后说,“谢谢你,小言。”
几乎是瞬间,柏言的耳朵根也红了。
哪怕至今,柏言也没再在其他人身上花过比这次还重的心思。
而现在的庄辰栩也不再是自己送他一份礼物,就会红着脸拥抱自己了。庄辰栩已经得到了这么多,想要的更多,自己再也给不了他惊喜。
柏言绕着这间房走了一圈,然后一屁股坐在床边,果然收拾过了,被褥晒过,散发着好闻的味道。
柏言上完班又开了四个多小时的车,累极了,屁股陷进去就懒得站起来,就想在这里躺一下。想着躺十分钟,就回自己房间。结果没想到,一躺下来就睡着了。
直到电灯开关咔哒一下按亮,刺眼的光亮照射眼皮,柏言才醒来。
正好和门口的庄辰栩对视。
庄辰栩看到他,愣了一瞬,随后才动作如常地扯掉领带,把公文包放在一旁的书桌上,“怎么不回自己房间睡?”
柏言撑着身子坐起来,“我来看看这里收拾的怎么样,不小心就睡着了。”
“困的话就接着睡,我去客房。”说完庄辰栩去衣柜拿了点衣物。
柏言站起来,拦住他,“不用,我回自己房间。”
庄辰栩转回身,也没再勉强,淡淡嗯了声。
“你怎么这么晚才到,G市过来只要一个小时才对。”
“陆洵搭我车,先把他送回去才过来的。”
提到这个名字,柏言这才想起这几天自己的主要目的。“你们最近关系怎么样?”
庄辰栩抬眼,“怎么了?”
柏言犹豫着说,“你有没有想过,他也许不是你看到的样子。”
“什么意思?”庄辰栩皱眉,“有什么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柏言深吸一口气,“我说了你也不要太伤心,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满街都是,你完全可以找个比他更好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那天去酒吧看到陆洵跟一个男人在厕所打炮接吻。”
柏言快速说完,气氛凝滞片刻。
隔了很久庄辰栩才嗤笑了下,他好像幡然醒悟了,“这就是你这几天一直吞吞吐吐的原因?带我去gay吧是想让我转移注意?”
柏言觉得庄辰栩这样的反应太淡定了。
“知道了,你回去睡觉吧,别瞎想了。”
庄辰栩拿了衣服,解开衣服扣子朝浴室走去。
柏言向前一步,“你就这个反应?”
“不然你想看我怎么样?”庄辰栩半侧身,无所谓地挑了下眉,“痛哭流涕地乞求还是伤心欲绝地咒骂?”
柏言愣了片刻,“你不爱他吗?”
庄辰栩沉默一会儿,终于发现现在这个愚蠢的对峙局面是自己惹出来的,他压根不该对柏言抱有期望,一厢情愿的结果就是他只能自己收拾这个烂摊子。
“所以你会跟他分手吗?”
庄辰栩转过身,“你想我和他分手吗?”
柏言结巴了一下,“他都这样了,你们应该分手?”
“嗯,那就分吧。”
柏言获得了想要的结果,却觉得这一切太顺利因而诡异,“你就这样答应了?”
“嗯?”
“如果你真的爱他,为什么你不会伤心?”
庄辰栩抬起眼,用目光锁住他,然后一步步向他走过来,“柏言,不是你从一开始就反对我和他在一起吗,我以为你现在应该满意了才对。”在他面前站住,慢慢俯身望下来,“看到我和别人在一起,你是什么感觉?生气吗,嫉妒?还是不在意?”
庄辰栩用手拂过他脸侧睡出来的红印,“不,你是在意的对吧?”
柏言后退一步,有一种被压迫的不安,本能地否定,“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嫉妒?”
庄辰栩面无表情地点头,“是啊,你当然不会是。”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压在墙上,上半身逼近,“是我误会了你,是我一直在勉强你,试探你,做出让你困扰的事。从今天开始,一切都结束了。”
说完拉着柏言的手腕,用力一扯,就把他推出了房间。
眼睁睁看着房门在自己面前阖上,柏言一动不动,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在自己家被人拒之门外。
“小言回来了啊。”柏老太太坐在主桌,在喝一碗银耳汤。
“奶奶,您看着精神更好了,有没有想我?”柏言一夜失眠,但还是强打精神,挨着老太太坐下,亲昵地凑近抱了抱她。
老太太笑起来,“你这个小淘气,就嘴上说的好听,我可是天天都在想你呢,你要是能常来看看奶奶就好咯。”
“那我每周都来,你可不要嫌我烦。”
“奶奶怎么会嫌你呀?”老太太拍了拍柏言的背,“小栩是不是也回来了?”
柏言坐回去,面前摆了碗鸡汤馄饨,香味浓郁,一边用勺子舀着吃一边说,“嗯,我昨天碰到他了,他回的晚,可能还在睡。”
一旁的佣人说,“庄少爷一大早就去晨跑了。”
柏言一顿,撇了撇嘴,又接着埋头苦吃。杨妈的鸡汤馄饨真的好吃,鲜的能掉舌头,吃了十几年还是喜欢。
吃完后他把勺子放下,“有多煮一份吗?”
杨妈笑着说,“放心,庄少爷那份我留着呢,还给他做了他喜欢的蟹黄汤包。”
“我可没记着他,他刚回,吃不下这么多。我还有些饿,再给我盛一份吧。”柏言低下头,突然想到庄辰栩昨天那番莫名其妙的话。什么叫结束,结束什么,凭什么就结束了?
这么短的几句话已经折磨了他一个晚上了,明明是陆洵的错,庄辰栩为什么要迁怒在他身上?
杨妈为难地看了看柏老太太,老太太无奈地说,“先给小言盛一份,辰栩的,马上再给他做吧。”
“好的。”
吃了两份的后果就是胃胀的难受,柏言瘫在椅子上面色痛苦,正好庄辰栩晨跑完回来,用毛巾擦着汗,走来和奶奶打了声招呼。
杨妈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说,“馄饨还在煮,不过蟹黄汤包还有,我端一份出来。”
庄辰栩在柏言对面坐下,却没有看他,垂眼道,“不用那么麻烦,有什么吃什么就行。”
老太太责怪地看了柏言一眼,“都怪小言贪吃,你就住一晚上,他还跟你抢吃的。从小就这样,得亏你们感情好,换成别人,肯定得记仇,两人早就吵起来了。”
庄辰栩低着头什么都没说,柏言却冷着脸动静极大地站了起来,椅子脚擦过地板,发出极刺耳一声。他转身去了楼上。脚踩上楼梯板时,拖鞋也发出了极大的响动。
上楼后,柏言怒气冲冲地在走廊来回走了两圈,才推开运动室的门,上去走了会跑步机,把胃里的馄饨勉强消化掉。又加了两小时的力量训练,直到肌肉酸疼,手臂开始发抖了,他满头大汗地洗了澡,换了套衣服。
再次下楼时,餐桌已经收拾好了,庄辰栩不见踪影,老太太正在花园里修剪花卉植株。
柏言走过去,站在老太太身后,一声不响地看着老人家把多余的枝杈减掉,给花浇水施肥。此时清风徐徐,偌大的庭院里摆满了各种盆栽,种了绣球菊、三角梅、牡丹、月季等,还新移栽了一丛野蔷薇养在角落,桃红叶绿,一片生机勃勃。
“别光站着了,把这几盆花搬到里头去,天气预报说下午要变天了。这些花娇气着呢,可禁不起淋雨。”
“哦。”柏言乖乖地应了声,弯腰当起了苦力。花虽然不重,可是量大,一次次弯腰还是累出了汗。
老太太戴着遮阳帽,在旁边站着看他忙碌,“你跟辰栩吵架了是吧,为了什么呢?”
柏言动作顿了一下,才恢复自若,“奶奶你想多了,我们没吵。”
“骗人,奶奶老眼昏花,眼神是不好了,不过还没瞎到连这种事都看不出来的地步。”
柏言好气又好笑,“奶奶,哪有人天天咒自己的?”
“还不是你们不让我放心?”
柏言淡淡说,“是您多心了。”
“亲兄弟没有隔夜仇,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了,最怕的就是双方都拧着一股劲,憋着气。从前都是他迁就你多,这次你就去哄哄他。小栩的脾气我知道,很少跟人红脸闹僵,要不是你做的过分了,他不会给你脸色看。”
柏言一下委屈起来,“我可没惹过他,是他莫名其妙地迁怒到我身上,我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所以是真吵架了,跟奶奶说说,你们是怎么吵起来的,让奶奶帮你分析分析。”
柏言一下子僵住,他发现自己的确不知道这场冷战源于什么,更何况他压根没对庄辰栩说过任何重话,是庄辰栩单方面的给他甩脸色,所以他才会那么委屈。
老太太见他不说话,也不勉强,弯下腰给墙角的蔷薇花浇水。枝上只有几个小苞,还没到盛放的时候。“人与人的感情就像花一样,是很脆弱的。盛放时好看,根茎上却带刺,靠的越近,越容易被扎伤。人很特别,对越亲近的人,容忍度越低,因为太在乎,稍有一点瑕疵,刺就从心上长出来,日夜滴血,难以愈合,反而对陌生人会宽容的多。所以亲密的关系总是比陌生的关系难维持,需要用心呵护,彼此包容。”
咔嚓一声,老太太剪断了一根带着花苞的枝条。“你知道蔷薇代表着什么吗?是纯洁的爱,永恒的守护。奶奶很喜欢,这是一种很浪漫的花呢。即使茎上有刺,奶奶也希望能把它送给你。”
柏言怔怔地接过花,心上一痛,想到那天在医院里睁眼就开到的白色蔷薇。
今天是老人家的大寿,家里很重视,晚上热热闹闹办了一场。
从下午起就络绎不绝有人登门。
大寿是柏言的父亲组织的,老太太不怎么看重,只是自顾自做自己的事,在院子里很细心地教柏言怎么养花,怎么除草,怎么施肥。
只有关系亲近一点的来了,老太太才让柏言过去招呼一声。
柏父柏母前脚后脚到,父母见了儿子,并不亲近,儿子也同样的冷淡疏离。客套了几句,问了近况,都没有话说。
柏言有些受不了这种气氛,如坐针毡,在沙发坐了一会儿就站起来,又走回了花园,去奶奶身边。
再晚些的时候庄家的人也到了,庄父没有来,庄辰栩从楼上被叫下来,庄爷爷和柏爷爷在象棋盘上厮杀。柏言从院子里透过客厅的玻璃门望过去,看见庄辰栩就坐在爷爷身边,观棋不语,模样沉静。柏言盯着他看了很久,越看越觉得他遥远。
晚上贺寿吃饭,祝福问候寒暄的话说完了,自然而然聊起了生意。酒端上桌,烟也点上,餐桌上你来我往,弹冠相庆。
柏言对家里的生意不感兴趣,否则不会在父母的强烈反对下,还是跑去学了医。他父亲差点为这事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幸好爷爷支持他,愿意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但还是导致父子多年不和,家里的生意逐渐向二叔一脉倾斜。
柏言在饭桌上坐了会,觉得差不多了,就跟奶奶比了个手势,得到准许后,偷偷离桌。
离开餐厅,柏言没回房间,去厨房拿了瓶红酒,走上了顶楼露台,柏家的房子在郊区山上,俯视下去视野开阔、风景很好,很远处才是城市灯火,好像遗世独立。
他靠坐在露台的沙发上,安静吹了会儿风。过不了多久,他听到玻璃门响了一下,看到庄辰栩走了进来。
似乎没料到柏言会在这,庄辰栩身形停在了原地,然后就转身,似乎想走。
在庄辰栩离开前,柏言先出声,“为什么要走,躲我?”
庄辰栩犹豫片刻,还是转回来,“没有。”
“那你干什么见了我就扭头?”
“没想到你在这,怕打扰你。”
“多客气。”柏言抿嘴笑一下,脸上是笑的,眼睛里却没笑。他只拿了一个杯子,就把杯子里剩的酒仰头喝完,又倒进新的酒进去,再向庄辰栩递过去,“喝吗?”
庄辰栩一直盯着他,看他递酒过来,犹豫后伸手接了,在他对面坐下,“谢谢。”
听他说话,柏言拿着酒瓶的手指收紧,忍了又忍,还是把酒瓶往玻璃桌上砰的一声重重放下,咬着牙低声道,“别对我这么假客气,我受不了!”
庄辰栩抿酒的动作一顿,酒杯移开嘴唇,残留一点红色酒液,他伸出舌头慢慢舔了一下,脸色平淡,并未被惊吓,“是吗?”
柏言猛地抬眼盯着他看,“你昨天说要结束是什么意思,你要和我绝交?我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难以忍受?”
“你没做错什么,是我的问题。”
“你要一直跟我这样猜谜语下去吗?”柏言满眼怒火,“我没你聪明,上学就考不过你,我猜不到也不想猜,能不能坦坦白白地跟我说清楚。”
“一直以来是我不坦白还是你不坦白?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要撒谎,骗了自己十几年,你不累吗?”庄辰栩终于正面迎上柏言的目光,冷冰冰地说。
柏言睁大眼,空洞地张了张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要是这么想知道的话,那我教你。”庄辰栩放下酒杯,站起来,绕过玻璃桌向他走过来,“你刚刚喝酒了对吗?”
柏言莫名地心慌,“是,怎么了?”
庄辰栩站到他身前,“你喝醉了吗?”
阴影覆盖住他,柏言不得不仰头看着庄辰栩的脸,眼前的身影遮蔽了月光,周遭的一切仿佛沉入黑暗,“当然没有。”
“很好。”
站着的人俯下身,在柏言意料未及的时候抢先用手掐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脸。柏言下意识要挣脱,五指陷入皮肉,避无可避。
柏言睁大眼,心里生起一股畏惧,此时的庄辰栩太可怕,比那时酒吧里抡瓶子砸人还要可怕,全然陌生,脸阴沉得是风雨欲来的天,黑色眼瞳深不见底。
手太用力,掐的他下巴生疼,一些模糊的记忆涌上来,柏言不自然地要往后躲,“你做什……”一句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堵住了。
柏言瞬间僵硬,反应过来后,立刻伸手去推庄辰栩的肩膀,但推不开,手臂像铁钳一样锁住他的身体。
一瞬间舌头就冲破唇齿的防守,深入口腔,吻的粗鲁野蛮,好像要将他一口吞没。柏言想逃,庄辰栩就死死地纠缠住他,不让他逃,把他的神志拖回来,清清醒醒地看看自己正经历什么,他在被人亲吻,口腔被堵死,唇舌交缠,唾液交互,嘴合不住,咽不下去,狼狈地从嘴角淌下来。
被吻得后脊发麻,手脚虚软,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迎合,从缝隙中溢出些暧昧S吟。软的不像自己的声音,在耳边惊雷般炸响,惊恐地控制,再不敢泄露一丝一毫。
对彼此如此熟悉的吻,舌头一探就知道如何让人战栗。
柏言羞愤地红了眼,水雾在眼眶聚集,他睁着眼睛,由始至终庄辰栩也没有闭眼,他们近距离地互相对视,柏言可以在庄辰栩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庄辰栩的眼神太清醒,太残忍,太锐利,越发显得现在的自己难以见人。
好像被雪白刀锋映照,柏言悚然地开始发抖,眼睛一眨,眼泪终于从眼眶掉下来,划过脸颊,落到两人嘴中,都品尝到那一点苦涩。
庄辰栩顿了一下,但并没有就此停止。
柏言抓着庄辰栩衣服的手掌收紧,心里又羞又气,甚至积蓄到愤怒,终于发狠地绷起脸部肌肉,齿关合拢,咬向了在自己口中施虐的舌头。
血在瞬间流出来,腥味四溢。
在尝到血腥味的一刹那,柏言又害怕了,放弃了攻击,只伤了点表皮。
庄辰栩终于放过他,松开手,后退一点,垂着眼,用手背擦掉被咬出的血,那点血迹在他瓷白的脸颊抹开,像玉器上狰狞的裂纹。
“果然,你有反应。”庄辰栩抬起头看向他,冷冷发问,“熟悉吗?是本能还是记忆?这一次你还要假装不记得吗?”
柏言失去支撑,虚弱地倒在沙发上喘气,手脚还是麻的,他被吻到近乎窒息,嘴角有血,庄辰栩的血。咽一口唾液下去,都是他的味道。
腥气,发苦,品尝到血的滋味,胃里就翻涌,忍不住犯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么难受了,还是哽着声音逞强。尾音打漂,像是在无力地恳求着什么。
可庄辰栩打定了主意今天要把一切捅穿了说。
“这么多年,这么多次,明明记得很清楚,为什么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骗我?”庄辰栩握住柏言的手腕,把他拉过来,面对面看着他的眼睛。
柏言在困住自己的这双眼睛里看不到情绪,只有遥远投进来的破碎灯光,好像一地灿烂的玻璃碎片。
许久后,庄辰栩才慢慢道,“因为,不想伤害我吗?可你从前不是说要让我做你的新娘吗?”
柏言愕然地向前注视,看到他咧开嘴惨笑了一下。
“柏言,我努力让自己离开你了,从出国到陆洵,可你一次又一次把我拉回来。”庄辰栩声音平稳,搂着他,和他额头相抵,“我一直在等,等有一天,你愿意和我把一切摊开来谈,不会一直逃避。我想你只是害怕,也许是还不到正确的时机,所以只能这样维持下去,得让你适应,但现在看来,我永远等不到这个时机了。”
“从来没有合适的时机,因为你没有对我动心,所以什么时候都不对。你不想让我离开,又无法和我在一起。”
“依赖信任是一种习惯,我以前会满足,”庄辰栩抚摸着他红肿的嘴唇,“可惜现在野心膨胀了,我无法忍受待在你身边,却只能像做贼一样,用偷窃来满足欲望。”
“而你的纵容又在滋养它,迟早它会变成一头贪婪的饕餮,连我都无法控制,也许有一天我会眼看它将一切吞入深渊。很多次,我的脑海里都有声音在说,撕碎他,占有他,锁住他,他就是你的了,你敢相信,如果我这样做了,你能逃的开吗?”
那只手顺着后脊的凹槽缓缓向上滑动,兀然合拢,贴着他的背,柏言渗出冷汗,好像被湿黏的冷血动物缠绕。
“你害怕了,”庄辰栩轻轻贴着他的侧脸磨蹭,语气轻柔,“不要害怕,我不会这样做的。我可以伤害一切人,包括我自己,唯独不能伤害你。我喜欢你信任我依赖我,把我当做你最重要的朋友,我害怕你讨厌我,这比永远见不到你更让我难过。但你不能那么残忍,连逃避都不允许我做。这么些年我不在,你明明也过得很好,你有其他朋友、有事业、有家人,太多东西比我好了,足够你快乐的生活,你不需要我。”
柏言颤抖着被他抱在怀里,这些话震耳欲聋地在他耳边重复。庄辰栩的手指落在他脸上,像落了一片雪,冰凉的,没有温度。
不对,他的思绪混乱,可还是知道一切都不对,不是这样,不能是这样。
的确,从毕业时KTV里那个青涩的吻开始,他知道庄辰栩在他身上的每一次试探。
但那又怎么样呢,那只是醉酒后一场意乱神迷的春梦,梦醒了就了无痕迹。他不讨厌也不喜欢,只是那是庄辰栩,他不知道如何拒绝。
楼下传来道别的声音,庄家的人要走了,庄辰栩得下去送行。
庄辰栩松开抱着柏言的手,“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不要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庄辰栩要推开他,但柏言固执地抓着他一动不动。
额头抵在肩膀处,眼泪留下来,浸透布料,留下深色污迹。
像把头埋进沙地的鸵鸟,柏言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思绪组织不成完整的句子。他早知道揭穿一切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所害怕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在那个黑暗的KTV包厢中,他因为震惊而浑身发凉,那个蜻蜓点水一样的吻,毒药一样顺着中枢神经瘫痪了他的大脑。他尽全力假装酒醉不醒,直到守在自己身边的人被叫走,他才睁开双眼,狼狈地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