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玉有些不适应,和朋友相处庄辰栩一贯是儒雅温和的谦谦君子,待人接物滴水不漏,如春风化雨,甚少有什么个人情绪的外露。但每次一碰到和柏言有关的事,他就显得情绪化许多。
庄辰栩虽然好说话,但也只有柏言才会觉得他人畜无害,软弱可欺,才会以他的保护者自居,结果就是自己从小到大一直被他拿捏。
再开口时,庄辰栩嗓音低压,语气还算平和,“明知道他腿受伤了,怎么还让他去酒吧?”
谢时玉下意识为自己解释,“他一定要过来,说自己的伤已经好了。”
那边又是一段时间的停顿,半天才说,“他喝了多少?”
谢时玉扫过桌面狼藉,“一打吧。”
“那应该还没醉,你记得送他回去。”
“你不过来吗?”
“不了,我没什么必要过来。”
谢时玉迟疑了下,“但我现在找不到他。”
“他不在厕所吗?”
谢时玉叹了一声,又看了下表,“他去的时间太久,我去厕所找过,他好像不在,我也不知道去哪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也不一定有什么事,也许只是去哪里吐了。”
那头是更长时间的沉默。
随后,庄辰栩才说,“给我个地址。”
在庄辰栩到之前,谢时玉已经把酒吧从里到外找了一圈,可就是没找到人。要不是手机还在自己手上,他几乎以为柏言是自己跑回家了,否则怎么没的不声不响?
庄辰栩来的时候,距离通话,已经过了二十分钟。
他简单听了情况,然后说,“报警吧。”
“什么?”谢时玉一愣,“你疯了,一成年男的,才不见了半小时,你报警了警察也不会受理啊。”
庄辰栩面色冷峻,眉眼有些阴沉,“不像他的做事风格,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我怕他出意外。你先让人报警,然后再把经过跟我说一遍,不要漏掉任何一个细节,”他盯着谢时玉,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一点东西都不能漏,知道吗?”
酒吧还在正常营业。韩珉去报警,谢时玉带着庄辰栩去找人。
两人在厕所里,一个隔间一个隔间地打开去找,连女厕所都派人进去过了,还是一无所获。
庄辰栩挨个询问在酒吧里的人,只是谢时玉无意间碰到庄辰栩的手时,发现他温度冰冷,而且在抖。
“再过去是死路,这里就一个储藏室,平时放点没用的杂物。”在拐角发现一个小门,老板赶过来说。
庄辰栩眼神锐利地看向他,“钥匙,开门。”
“没钥匙,这门一直都不锁的。”
庄辰栩索性自己走上去,转了转门把手,发现打不开,抬手敲了敲门,“柏言?”
里面没有响动。
“你看我说没人吧。要有人的话,才这么短的时间,这么点距离,你一喊马上就有人听到了。”
庄辰栩却皱了皱眉,后退两步,侧过身,然后猛地冲过去,用肩膀和手臂去撞门。
“哎哎,你怎么不听?你把门撞坏了谁赔?”
庄辰栩没有理他,谢时玉一把拉住,想要冲上去又畏于人的气势犹豫不前的老板,“你让他撞吧,差的钱我赔。”
锈蚀的铁门不堪外力,没两下锁就坏了,掉落在地,门被撞开。
明亮的光亮骤然洒落,外界的空气涌入。
柏言保持着蹲坐的姿势抬起头,本能地深呼吸一口气,眼前是一片炫目的光斑和模糊的人脸。
下一秒他就被人抱进怀里,坚实的胳膊勒住他的身体,一只手兜住他的后脑,“你怎么样?不要怕。”
柏言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抬手揪住人的衣服,他仰起头问,“庄……木头?”
“嗯,”庄辰栩摸了摸他的头发,“是我。”
柏言却抖了抖,带着哭腔说,“你流了好多血,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听你的话,跟人走的。我错了,你不要有事。”
庄辰栩沉默片刻,随后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抚他,嗓音柔软又认真,“没事了,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谢时玉就跟在后面进来。
他没想到短短四十分钟,柏言会变得这么狼狈,缩成一团,脸色苍白,好像重度缺氧的人那样在说出一段话后,就昏迷过去。
庄辰栩从地上把人拦腰抱起来,经过谢时玉时,侧身说,“他小时候被绑架过,对这种密闭黑暗的空间有阴影,后来经过很长时间的心理疏导才好起来。现在应该是太害怕才晕过去的,你不用太担心。”
相比于谢时玉的焦急,庄辰栩的情绪要稳定很多。
但这番话说的,又好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为防意外,还是住院做一个全面检查。
谢时玉拿着咖啡走进病房,“他醒过来没?”
庄辰栩从病床前站起来,接过咖啡,“没有,你们回去吧,这里我会守着。”
谢时玉走出病房,韩珉在外面等他,从塑胶凳上站起来,“怎么样?”
“体征平稳,辰栩说他来守夜,让我们先回去。”谢时玉头疼地揉揉太阳穴,他也没想到喝个酒会惹出这么多事。就连柏言有心理阴影的事他也是第一次知道。
第二天,柏言睡了一觉,很早就醒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胳膊被压着,他低头正看见庄辰栩枕在他床边睡着了,一只手握着他的手,头挨了一点他的胳膊,所以才觉出压力。
柏言一下子安静下来,不动了。
他看着庄辰栩的侧脸,也只有睡着时还能隐约看出点他小时候的轮廓,一醒来就全没了以前的可爱稚嫩,果然人类只有幼儿期是一生的高光时刻。
他伸手去摸了摸庄辰栩的眉毛和闭着的眼睛,手心被划得痒痒的,想到昨天他把自己从储藏室抱出来的事。自己好像是哭了吧,还说了些蠢话。一下觉得有些丢人。
他昨天是想到了小时候的事,记忆太深刻,到现在都没能克服。
柏言爷爷是最早吃了市场化改革的福利,下海经商富起来的那批人之一,柏言小的时候,家族企业发展的正鼎盛,还在壮大阶段,他爷爷照片经常登上财富经这种杂质的封面,还受邀电视采访,捐钱做慈善。
所谓树大招风,财富外露的后果就是柏言遭遇了一次绑架。还是顶蠢的那种,被人用一颗糖拐走的。
他拿了人的巧克力,被人强行掳上车,等他反应过来想逃已经来不及了,有人拿东西给他喷了一下,他就晕过去了。
柏言被人绑走的场景,正好被放学回家的庄辰栩看到,他们那时候还是小学,他一路在车子后面追着跑,人自然是跑不过车的,但那帮人害怕引起别人注意,干脆下车把庄辰栩一块绑走了。
两个小孩再次醒来,被关在一个水泥屋子里,狭小,窗户被封死,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眼睛嘴巴都被堵着,手脚也被绑起来,胳臂被反勒疼得要命,柏言难受,一挣扎手臂更疼,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感觉到身边还有人,他怕的往反方向躲。那人也说不出话,只好攥了他的手,在他掌心里写字。
一个庄字写出来,柏言不敢相信。他小心翼翼凑过去,用鼻子去嗅了嗅他,又用脸去碰了碰他,味道和触感都熟悉,才能确定是谁。一下子,整个人都偎过去,呜呜乱嚎,是在问他他们现在在哪。
庄辰栩也不知道,但他在追车前,把书包扔在了路边,如果被捡到,他们家一定会知道他们是在哪里出事的。但后续能不能安全脱身,他也没把握。
追车属于冲动之举,他总不能看着柏言一个人被带走,柏言连午休想上厕所都得叫醒他非拉他一起去,虽然爱逞英雄,实际则胆子小又容易掉眼泪,一个人碰上这种事得多害怕?
第一个晚上两人就这么互相依偎着熬过去了。
第二天,柏言醒的时候,胳膊失去了疼的感觉,几乎麻木,想要动一动手指,却发现指挥不了。他已经哭累了,又没有吃饭,睡醒了也没有力气。唯一残留的一点意识就用来确认庄辰栩还在自己身边,用脑袋超前碰一碰他,安心了,再接着昏睡。
柏言不知道庄辰栩是什么时候解开绳子的,又是怎么讨来吃的和水,他小口嚼着面包,庄辰栩小心地捧着他的胳膊揉了揉,柏言往回缩了下,小声说疼。庄辰栩就没再动他,坐回他身边说,“我们得逃出去,否则他们讨到钱了,也不一定会放我们走。”
柏言点点头,觉得庄辰栩说什么都是对的,饿了太久的胃一下被东西填满,很快开始翻江倒海,他难受地一低头,全呕了出来。
呕到满嘴苦臭,虚弱得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一只手摸上他的额头,柏言听到庄辰栩说,“你发烧了。”
躺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庄辰栩脱了衣服,用矿泉水淋了布料来给他降温。
柏言受他照顾,一边难受一边觉得自己很没用,自己遭到这种事就算了,把庄辰栩也害了。他很后悔,自己要是不要那块巧克力就好了。
他往口袋里摸了摸,巧克力已经被捂软了,他把巧克力递给庄辰栩,带着哭腔说,“木头,我好像快不行了,这个给你,你要安全出去,帮我去跟爷爷说,让他替我报仇。”
庄辰栩嘴唇抖了抖,这两天的监禁让他也很疲惫,全靠一股毅力撑着,他有些生气柏言这样没戒备心。伸手接过巧克力,“你不是不爱吃糖吗,为什么连这个也要?”
柏言摇摇头,虚弱地说,“这是给你的。别人有了,我也要给你。”
庄辰栩握紧手。
出事那天,他们小学班级里演出排故事,一个英雄救美的童话故事,故事结局是野兽被王子杀死,公主与王子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抽签分配角色,柏言抽到了野兽,王子是庄辰栩,公主是另一个小姑娘。
柏言怎么都不乐意,他说庄辰栩是自己的新娘,不可以跟别人亲嘴。
他们小时候在柏言表姐的胁迫下玩家家酒的游戏,庄辰栩长的又白又嫩,眼睫又密又长,漂亮的像个小姑娘,就被抓来做新娘,柏言被摁着头演新郎,表姐则要做棒打鸳鸯的当家主母,别问为什么,问就是好玩。
他们拜过天地喝过交杯酒,手拉着手说要一生一世,已经结了婚的,再跟别人亲嘴就是出轨,要被浸猪笼。
柏言不肯配合排练,还抓着庄辰栩的手,梗着脖子据理力争,也不让他演,老师问庄辰栩的意思。
庄辰栩乖巧懂事地对老师说,“陈老师,那我也不演了,让别的同学演吧。”说完就拉着柏言的手走下了舞台。
于是全班同学在台上排练,只有他们两个在剧场角落罚站。排练结束,老师给每人发了一块巧克力,只有他们两个没有。
全员解散后,柏言突然甩开庄辰栩的手,一个人飞快地跑走了。
庄辰栩以为柏言只是闹脾气,就没去追他,没想到是要去给自己买巧克力。
庄辰栩低着头看着掌心里的巧克力,包装纸都破了,握在手里,黏黏的。
坏人给的东西,他不敢吃,也不敢让柏言吃,所以只是收进了裤子口袋。
他弯下腰,贴了贴柏言烧得滚烫的脸颊,小小的胳膊抬起来抱了抱他,他想他会保护他的,不会让他有事,他们会一起逃出去的。
庄辰栩睡的浅,柏言一动他就醒了。
醒来以后,睁开眼,他看见柏言正望着自己发呆,于是很自然地问,“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回过神,收回被枕麻的手,柏言在病床上撑坐起来,“没事了,没受伤。”
庄辰栩站起来,语气却变得冷冰冰的,“脚也没事了?”
柏言一愣。
“不是昨天还拄着拐杖吗,一天功夫都能到酒吧喝酒蹦迪了?”
之前是顾念着伤员虚弱,现在正式开始兴师问罪了。
柏言心虚地笑了笑,“我没去玩,是时玉让我去陪他,韩珉工作室开庆功宴,他一个人去不好意思,求我半天,我才答应的。这么多年朋友了,他难得开口,我也不能拒绝。”
“韩珉工作室庆功,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和他们认识?”
“之前是不认识,但你不知道吗?”柏言神秘地挤挤眼,“他们两个在一起了,你难道没看出来?”
庄辰栩这才后知后觉回忆起二人在酒吧表现出来的亲密,只是当时他一心在柏言身上,确实没留意,“好像是这样……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们在一起多久了?”
“应该是前段时间,”柏言说到人的八卦,一下精神头就好起来了,盘腿在病床上坐起来,手舞足蹈地添油加醋,“时玉他前段时间不是把这两年攒的年休一口气全请了吗,我当时就奇怪,问他去哪他也不说,后来才知道他跑人大学里去找人从前的老师了。他还打了两个耳洞你看到没,带的红色耳钉,人家送他的定情信物,他稀罕的不行,这么严肃的一个人,居然带了这么招摇的耳钉,我打包票,他重新上班第一天,全科室的人都得围过来看他。还有刚刚在酒吧,你没看到两人的腻歪劲啊,坐那儿都得靠一起,就差没坐人大腿上了,动不动就咬耳朵,我都没眼看,太恶心了……”
柏言边说边故作嫌弃地挥手。
庄辰栩冷淡的视线在他盘起的腿上兜一圈,随后嘴角的冷笑更深,连带着眼神都犀利不少,“腿是真好全了啊,”他靠前一点,俯身下去,曲起手指在人大腿上叩了叩,“看这灵活度,好挺久了吧?怎么着,好了为什么不吭声,骗了我多久?”
柏言一下敏感地缩回腿,整个人都往后退。
庄辰栩眼皮上撩了看他,柏言被他盯得后背直冒冷汗,又因为做贼心虚,有错在前,毫无反驳能力,“木头,你听我解释,这伤本来就奇怪,我估计是昨天受了刺激,神经一下通了,一下就能动了。前两天我是真疼,上厕所都费劲,我不是故意想麻烦你。”
“你还学医呢,这话说出来你自己能信吗?”
“我信啊,我怎么不信?这世上神奇的事情就是这么多,我们医院之前还有个癌症晚期患者,本来都说他没一个月命了,结果他初恋女友突然回来了,衣不解带地在病床边照顾他,现在不仅拖了三个月了,癌细胞竟然开始减少了,被我们院长惊呼为医学奇迹。”
柏言声情并茂地讲述他那套歪理,故意龇牙咧嘴的扮鬼脸,逗得庄辰栩装严肃装不下去,噗嗤一下笑了,伸手按老习惯捏了捏他颊边腮肉,“行了,你还因祸得福了,把人吓这么大一跳,你竟然不当回事,还敢拿来开玩笑?这么危险,你怎么会跑那种地方去的?”
柏言一顿,想到了酒吧卫生间遭遇的前因后果,脸色立刻讳莫如深。
要是说我是为了不被你出轨的男朋友发现才躲进去的,庄辰栩会很难过的吧?
“那帮人灌我,我喝蒙了,出来后糊里糊涂进错了地方,想出去的时候,锁坏了,打不开门。”柏言开始信口胡诌,顺带把过错推给了那帮酒友。在心里郑重对他们说了声对不起。既然都要拜把子了,兄弟有难同当,偶尔帮背个锅也算不上过分。
庄辰栩直起身,眉毛很浅地皱了点,直觉告诉他柏言在撒谎,但一下又挑不出他话里的毛病。
最后只是后退半步,拿出手机点了点,“那你现在酒醒了吧?也不难受了?”
柏言为了避免让他担心,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庄辰栩把手机屏幕递给他看,“我给你叫了车,自己收拾东西下楼回家,我等会学校里有事,就不陪你回去了,反正你腿伤也养好了,没什么地方再需要我了。”
哎?柏言盯着屏幕看了一秒,就抬起头,“木头,你好无情,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一个刚出院的伤病患一个人回家?”
庄辰栩收回手,冷漠地说,“你是伤病患吗?我看你装病的演技一直不错。”说完就转身离开病房,帮柏言办出院手续去了。
最后柏言一个人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车。
王八蛋庄辰栩,居然真的不陪他回去。
柏言坐在后座,低着头,在他们大学的私人小群里,激情控诉庄辰栩的白眼狼行为。让他失望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附和他,过了好久才弹出周飞弱弱的一个回复:柏言你是忘了这个群有五个人吗?
柏言看着群成员中那个熟悉的头像,面无表情地打字道:没忘,就是发给他看的。
——勇气可嘉。
——柏神v5。
到家后,柏言打开塑料袋,把配的一些安神,补气血的中药拿出来,那医生说他气血弱,湿气重,体质差才会这么容易晕倒,让他先吃半个月的中药调理一下。
拿完一袋袋煮好的中药后,还在底下看到了两盒速食粥,柏言立刻猜到是庄辰栩买的。好吧,还不算完全没有人性……
柏言把粥热了,然后进厨房,自己给自己煎了份蛋加火腿,一边吃一边翻手机,翻通话记录的时候看到昨晚庄辰栩打来的好几个未接来电,手指瞬间停顿,他都差点忘了,他昨天晚上看到庄辰栩被戴了绿帽。
怎么办?直接把事实告诉他?会不会太直白了,没有给人一点心理准备。
旁敲侧击地暗示他?请他吃一顿全素宴,送他顶绿帽子?会不会觉得我在耍他?反而迁怒我?
反正不管用什么方式告诉他,庄辰栩都肯定会伤心,母胎单身的第一段恋情就以对方出轨的惨烈形态告终,这不得留下终身创伤?
柏言瞬间觉得嘴里的粥都不香了。
他第一次见面就对陆洵没有好感,也对庄辰栩突然变成同性恋的事实倍感冲击,可这不意味着他想看到庄辰栩失恋,被人欺骗感情。庄辰栩从小到大,因为成绩好,长得好,家世好,再加上母亲早逝,遭遇可怜,一直是被老师重点照顾宠爱的对象,在柏言的印象里,几乎没有人不喜欢他,谁料在感情上却命途坎坷?
柏言清楚地记得,庄辰栩高中时暗恋一个女生——林妍,在庄辰栩知道林妍和外校校霸谈起了一场学霸和学渣的恋爱时,难受了一周多,才慢慢恢复起来。那一周庄辰栩每天都红着鼻子肿着眼睛,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
虽然自己关心他问他怎么样时,他只是用纸巾擦了擦鼻子然后面无表情地说流感,可嗓音的嘶哑暴露了他的虚弱,柏言甚至怀疑庄辰栩是不是在家里半夜闷着枕头偷偷哭,才会把嗓子哭成了这幅德性。
而那之后,庄辰栩再没有过什么暧昧对象。
好不容易博士交了个男朋友领回来,还遇人不淑,变成这样。
柏言这下真的觉得陆洵非常可恶。欺骗真心很好玩吗?
柏言不想自己去当这个恶人,可也不能一直瞒着,时间拖下去,只会让伤口更深。
他拿起手机开始百度:如何委婉地告诉兄弟的女友出轨?
排名前几的全是搞笑视频。其手段包括疯狂暗示(发绿帽子图片)、旁敲侧击(问他是不是和女朋友分手了)和酒后失言。
柏言在以论文答辩的精神反复研究了一天后,终于鼓足勇气把庄辰栩约出来吃了个晚饭。
火锅店热气蒸腾,柏言先进去找了个座位,庄辰栩停完车才进来。
今天白天刚下过雨,外面天气有点凉,店里因为人多温度一下就上去。庄辰栩脱下薄外套,拉出椅子,把衬衣袖口挽起,“看看想吃什么?”
柏言瞥了他两眼,敏锐地看到他侧颈处有一块红色的印子,一下傻了,盯着看了半天。
“看什么?”
柏言慌乱地把头低下去,“没什么。”
他冷着脸看菜单,然后一口气把菜单上绿色的东西全点了,再把划了勾的菜单递过去,庄辰栩看着菜单皱了下眉,“你不是爱吃肉吗,怎么全点素的,转性了?还有茼蒿,你不是最讨厌吃这个吗?”
柏言心思烦乱地盯着他的脖子,“你别管,我最近减肥,就爱吃绿叶蔬菜。”
“都瘦成猴了,你减什么肥?给你点两盘牛肉吧,增强一下体质。你饮料喝什么?”庄辰栩拿着铅笔,翻了个页。
柏言轻咳一声,“雪碧,绿的那瓶。”
庄辰栩抬起眼,“减肥还喝汽水?”
“我乐意。”
上菜后,桌上满满当当一片群绿荟萃。全程柏言拼命烫火锅,然后给庄辰栩夹菜,自己几乎没吃多少。
庄辰栩看着自己碗里堆成一座小山的菜叶子,“你点了一堆蔬菜,自己不吃,看着当心理安慰的?”
“给你夹了你就吃得了,减肥要荤素搭配,不然会营养不良。”柏言面不改色地顶着庄辰栩的嘲讽,给自己夹了片牛肉,放嘴里一吃吃出了股茼蒿味,差点忘了这骨头汤锅里涮过茼蒿,他一脸嫌弃地在蘸料碟里让牛肉片裹满了浓酱才肯入口。
庄辰栩看着他嘴角沾的酱料,抽了张纸巾伸手过去给他擦了。
手指隔着纸巾在嘴角碰了一下,柏言愣了愣,“你干嘛?”
“吃到嘴角了。”庄辰栩自然地把纸巾团成团扔进垃圾桶,低头开始消灭自己面前这座绿色大山。
柏言举着筷子的动作顿了下,垂下头,嘴角还残留着一种很微妙的触感。
他不自觉地用舌头顶了顶那侧的腮帮。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庄辰栩也会这么照顾陆洵吗?吃饭的时候帮他擦嘴?知道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在今天出来吃饭之前他们是不是还在一起?到哪一步了,吻痕这么明显居然都不穿件高领遮一下?
越想越沮丧,柏言满脸阴沉地往嘴里塞了一筷子毛肚,结果因为太烫连忙抓了旁边的雪碧往下灌。
他用手背擦了擦嘴,抬眼正看到庄辰栩有些好笑地盯着他看。
“看什么?”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哦。”柏言无语地低下头。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柏言顿了一下,手不由自主地往左侧衣袋里伸,为了应对今天的场合,他还特地准备了一份小抄。
纸张在掌心里都揉皱了。
柏言看着庄辰栩的脖子,刚喝完雪碧的嘴巴突然有点苦涩。现在说,他不会以为我是故意要拆散他们吧?不会以为我是想看他笑话吧?
酝酿良久,他只是面无表情地伸手指了指侧颈的位子,“你这里没弄干净,”
庄辰栩伸手碰了下,“最近学校晚上安排教师值班,昨天在办公室睡的,今天只来得及去换件衣服,窗户没关好,有蚊子。”
“嗯。”柏言低下头。
拙劣的借口。
吃一顿饭的时间,斟酌再三,也没勇气把事情说出来。
从火锅店出来,庄辰栩问要不要送他回家,柏言低头摆弄着手机,然后摇了摇头,“路边走走吧,刚吃完饭,消消食。”
“好。”
晚风微微吹拂,两人一前一后地沿着马路牙子散步。路边的树开出了一蓬蓬红色的花,红得不可收拾,热热闹闹燃烧着,把天也烧红了,像一片火烧云。
柏言低着头,噼里啪啦打字,走路一点也不看前面,眼看就要撞树上。庄辰栩及时地扯住他T恤下摆,“看路。”
柏言猛地停住脚,抬起头,眼前就是粗糙开裂的树皮,再往上看,一片红色的凤凰花正好落下来,不偏不倚地掉在他鼻尖。柏言愣住了没动。
花落在了少年的脸上,像电影的定格画面。
庄辰栩对这花很熟悉。
高中时候,他们教室窗外一簇簇开的都是这种花,他记得柏言的座位恰好坐在窗边,自己一抬头就能看到他。总是坐的歪歪扭扭,有时候撑着头看题,有时候无聊地转笔,上语文课的时候就长时间对着窗外发呆放空。
有一个午后,班里人都趴着睡觉,吊扇发出不堪重负的转动声,自己做完一套奥赛题,抬起头,就看到他单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
穿着蓝白校服,侧脸线条干净纤细,睫毛很长,黑色的刘海遮了点眼睛,窗外红色的花就是这样,恰好落在他投在窗户的剪影上。
人与花都显得格外珍贵。
庄辰栩凝神看了他一会儿,才伸手帮他把花取下来,“走路不要玩手机。”
“哦。”柏言低头摸了摸鼻子,觉得鼻子有点痒痒的,想打喷嚏,可能是那花太香了。
庄辰栩取下了花却没有扔,鬼使神差地偷偷把它藏进了口袋。
两人往前走,柏言一边盯着手机,一边领着人熟练地七弯八拐,一看就不是散步的样子。
“你要去哪?”
“反正是个好地方。”柏言干巴巴地说,其实心里也七上八下的没有底。
鬼知道纪睿给他推荐的是什么鬼地方,如果里面出现了什么牛鬼蛇神他一定会把纪睿大卸八块。
经过二十分钟竞走般的散步,两人最后在一家外表低调,霓虹灯牌散发着幽暗蓝光的酒吧停了下来。
庄辰栩看着酒吧名字皱起眉,“你来这里干什么?”
柏言舔了下嘴唇,“放松一下嘛。”
庄辰栩扭头看了他一眼,“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柏言被他看得有些慌张,一开口差点结巴,“怎,怎么了?不就是家酒吧吗?临睡前喝点酒,就当助眠了。”
庄辰栩不动声色地站了会儿,嘴唇浅抿,随后哦了声,抬手推开那扇隐蔽的门,“那走吧。”
柏言跟在庄辰栩身后进去,从他那反应就能看出来,庄辰栩来过这儿。
看不出来,平常一本正经的,实际私下玩挺花啊?
柏言不太高兴地腹诽。连他都不知道呢。
刚进到这儿,就能看出这儿和其他酒吧不太一样。风格相对安静,灯光更幽暗,既没声光又没舞池,甚至别出心裁地将墙体涂成了漆黑,墙上却挂满了风格各异的裸体海报,客人三三两两隐匿在暗处,偶见几处向他们瞥来的视线,空气中有浓郁的烟味盘旋不去。
柏言心里一突,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靠,抓住了庄辰栩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