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儿—— by乌筝 CP
乌筝  发于:2023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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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笑,轻吻一下迟远山的额头:“睡吧小肥猪,晚安。”
清晨时分,一声破晓的鸡鸣犹如千军万马撕破天幕呼啸而至,睡梦中的钟度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许是他起身的动作碰到了身旁的人,迟远山也被惊醒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哥?”
没有人回答他。钟度呆呆地坐在那儿,眼里无神,面色苍白,整个人像是丢了魂,恍惚发散。
迟远山愣了一瞬,起身去抱他:“做噩梦了吗?没事儿,我在这儿。”
这个拥抱暖烘烘的,就像屋角与寒风对抗了整夜的暖气一样,烘得人迷蒙又沉醉。
他边说边轻轻地上下摩挲着钟度的背,把他当小孩儿似的哄着。
钟度闭了闭眼,在这个让人沉溺的拥抱中,慢慢找回了自己离家出走的神志。他抬手搭上迟远山的腰,过了半晌才沙哑着声音说:“抱歉,吵醒你了?”
迟远山没有回答他无聊的问题,也不问他梦到什么,只在他肩头低声说:“哥,以后能不能在你的梦里给我留个位置啊?如果有妖魔鬼怪胆敢跑你梦里作乱我就从天而降把他们胳膊都卸了,好不好?”
钟度笑了笑,眼眶都被他的体温烘得有些热。
此时正值破晓时分,遮光窗帘没有拉严实,缝隙中透进来一些光,一条条光影打在地上又爬上了豆灰色的墙。
钟度微微叹了口气。哪个活在黑暗中的人不渴望那点儿光,哪个无法自控的噩梦中不期盼着有个人从天而降。
可他舍得吗?舍不得。舍不得把他放进自己暗无天日的梦里,更舍不得让他窥见半角陈年旧事,然而到了这一步,再舍不得也已经没办法了。
说了怕他难过,不说他会担心,是两难。
迟远山仍然是体贴的。从昨晚到今早,他只用三言两语就能把钟度逗笑,却什么都没有问,没有给钟度任何压力。
他越是这样,钟度越觉得难过。
有些无力、有点儿挫败。
这种挫败来自于努力过后却没有获得相应成果而产生的自我怀疑。他明明非常努力地让自己避免想起那些事儿,非常努力地在调节情绪、憧憬未来,然而到头来还是会因为几只鸟、一声鸡鸣就瞬间坠入深渊。
这种拼命往上爬却一次次在中途踩空的感觉太难受了,他多少有些无力地说了声“抱歉”,拽着迟远山躺回了床上。
迟远山顺势躺进他怀里,仍是像昨晚那样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再睡会儿吧哥,还早。”
钟度摇了摇头,抱着他慢慢开了口:“远山,其实我有一些害怕的东西,比如鸟、鸡、鸭这些带羽毛的禽类,活着的、死了的一切完整形态的鱼,还有别人会当宠物养的那种小蛇、小蜥蜴、小仓鼠等等,记不清了。你可能猜到我有点儿怕黑,所以特意买了小夜灯是吗?其实还好,只要不是一点儿都看不到光就还行。”
迟远山听得皱了眉,钟度却笑了笑:“是不是有点儿无法想象?我怕的还挺多的,这回你能赢了吧?”
迟远山注意到他怕的东西都很具体,用的词竟然是“记不清了”。他很想问一句为什么怕,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钟度说出口的他就听着,钟度还没打算说的他也有耐心等,毕竟一辈子还剩好长。
“其实大多数时候单看着没有触碰到的话就还好,忽然冒出来的话可能会吓一跳。说来不怕你笑话,昨晚我其实是被几只一闪而过的鸟吓了一跳,刚刚仅仅是因为听到了公鸡打鸣的声音。”
钟度嘴角带着自嘲的笑,迟远山也状作无所谓,不声不响地转着圈儿安慰他:“我好像还是赢不了你呀,我怕的东西也很多。小时候怕蚂蚁长大了怕蜘蛛。你怕的好歹是大一点儿的东西,我连那么小的东西都怕呢。我都没敢跟人说过,太丢人了,你以后可不要笑话我。”
他明知道他的怕和钟度的怕是不一样的却还是玩儿赖似的偷换了概念,这还不算完,邻居家勤勤恳恳的公鸡也要遭殃:“隔壁老王叔家那只大公鸡我早看它不爽了,经常天不亮就打鸣,扰人清梦,缺了大德。你放心哥,回头我就让王叔给它送山上养鸡场受受教育去。还有我那缸里的小鱼,老大哥早就想要了,正好咱拿它们去换二毛。”
钟度笑了笑:“别闹了,那么小不至于的。”
他总算吐露了一点儿藏了太久的过去,虽然他所谓的吐露是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翻箱倒柜地从一堆刀子里挑了根毫无杀伤力的牙签,不过是拿出来“应付差事”的罢了。
他那些过去就像一只发了霉、生了虫的烂木箱子,即便他自己不嫌破烂腐败,也怕那陈年的灰迷了迟远山的眼睛。
好在迟远山没有问下去,把钟度哄笑了他又正色起来:“哥,你怕的这些东西没跟人说过吧?”
“没有,怎么?”
“别跟人说,虽然这么想非常小人之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钟度懂了,想对付一个人可不就得挑出他的软肋再毫不留情地折断吗?不过他似乎不担心这个,此时他笑着凑过去吻了一下迟远山:“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可得把你藏好了,不能给任何人看见。”

第33章 钟老师道貌岸然啊
晨曦铺满街道的时候,一个送花小哥把车停到了茶馆门口。他从后备厢里抱下几捆沾着晨露的花材,避开了燕笑语想去接的怀抱,直接给送到了店里。
迟远山就是这时候来的。这人昨天潇潇洒洒地走了,今天满身朝气地来了。他上二楼换了身衣服,找了个空桌坐下,撸起袖子就开始摆弄那几捆花。
茶馆里的插花都是中式的,一个深盘、一口小缸都可以造个景。花材每日更换太浪费,所以平日里只会挑个别残败的单独更换,每逢周六才会统一换一批新的。
这活儿之前是燕笑语的,迟远山偶尔来了兴致也会弄一次。今天就是那个兴致来了的时候,燕笑语于是笑呵呵地把活儿让给了他,磕着把瓜子晃晃悠悠地坐着,乐得清闲。
迟远山今天的心情确实不错,钟度主动说起了过去,这当然是好事儿。不过这点儿不错多少掺和着点儿别的,担心、心疼以及对“未开地图”的恐慌都有,所以他愿意干点儿能让自己静下来的活儿。
他弄这些东西还是挺得心应手的。弄之前在瓶瓶罐罐里扫了一眼,又在花材里扫了一眼,大脑跟做连线题一样先大概给它们配了个对。
挑出一只陶器,取几枝花材、几枝陪衬的枝条,修修剪剪再固定,调一调造型、放上水,没一会儿就能弄好一个。
仔细看的话不难发现,这些瓶瓶罐罐多少都有些瑕疵,都是宗野那儿做坏了淘汰下来的。迟远山偏偏喜欢这种独一无二的不完美,全收罗回了店里,平时摆在架子上,偶尔给它们插几枝花就是新生。
店里逐渐来了客人,多多少少都会往这边瞟几眼,有的干脆点一壶茶直直地盯着看。迟远山恍若未觉,心早就飞远了。
他每弄好一个就会拍张照发给钟度,钟度暂歇的功夫会给他简单回几个字。
一开始是“很好看”“很漂亮”,后来是“这个很有意境”“这个很清新”。迟远山乐此不疲地发着,想看看才华横溢的钟老师还能有多少词儿,没想到钟度不按套路出牌,夸完了反问一句:“这个难还是卸人胳膊难?你挑一个教教我吧”。
迟远山抱着个手机“咯咯咯”地笑了半天。卸人胳膊和摆弄花草的都是他,这挺神奇,更神奇的是这两种“特长”同时放到迟远山身上竟然也丝毫不违和。
燕笑语背着个手,晃晃悠悠地来参观这个神奇的物种,“啧啧”感叹两声,说了一句:“我下次一定要请钟老师吃饭”。
迟远山正剪了一段小木条固定花枝,闻言没抬头,“嗯?”了一声。
燕笑语于是补充道:“能让我懒散的老板主动干起了活儿,钟老师必然功不可没。”
迟远山笑了笑:“为兄劝你赶紧离我远点儿,再讽刺我,一会儿这剪子不长眼剪了你的头发我可不管。”
燕笑语不仅没走,还从兜里掏出把瓜子,坐他旁边磕上了,跟唠嗑一样跟他说:“哥,我劝你还是对我好点儿,我们群里的小姐妹可猜了一晚上钟老师旁边那位是谁了,我可是看在那点儿可怜的兄妹情分上才没把你卖出去。”
“噢?”迟远山淡定地很,眼睛都没离开过手里的花枝,“你要卖得趁热,过几天可就没人记得这事儿了。”
“你别不当回事儿,我们群里有大神,那照片都被处理得挺清晰了。我一晚上看得提心吊胆的,都没敢睡。”
燕笑语边说边扣下手里的瓜子,指着自己眼下的乌青给他看:“你看看我为了你的终身幸福都熬成什么样儿了,八百块的粉底都没遮住我这山竹一样大的黑眼圈。”
迟远山看她一眼,笑了笑:“行,为兄没白疼你,没事儿啊,心放肚子里,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天塌不下来。”
天是塌不下来,可是个别无法无天的男同志还要伸手去捅天就实在过分了。
茶馆关门的时候,迟远山换了衣服,捧着一束扎好的花,留给燕笑语一个潇洒的背影和一句嘚瑟的话:“早点儿回去睡吧啊,我要去接男朋友下班了。”
昨天刚上了热搜,今天他就敢拿着花去片场接人。燕笑语先是被他吓了一跳,很快又觉得这的确就是迟远山,狂妄又洒脱,浪荡不羁刻在了骨子里,于是她收拾收拾昨晚吃了满肚子的“咸萝卜”,踏踏实实回家睡觉去了。
狂妄又洒脱的迟远山到了片场却没下车,老老实实在车里等着,只掏出手机给钟度发了条微信,告诉他车停在哪儿。
昨晚商量好了爱谁谁,今天他本想张扬一回、嘚瑟一把,车一路开过来,一腔热血也散了个干净,消停了。
说到底,浪荡不羁的人如今有了牵绊,不单单考虑自己了,到了还是怕给钟度添麻烦,毕竟钟度才是那个需要直接面对公众的人。
钟度哪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没过一会儿就亲自出来接人了。出来了也没上车,敲了敲副驾的车窗,勾勾手示意他下来。
迟远山没动,按下车窗问:“还没拍完?没事儿我在车里等你。”
钟度看他两秒,吐出五个字:“下来,进去等”。
他似乎是一时间没能完成角色的转换,这会儿的口吻跟那天在片场跟别人说话时一样,简洁明了、干净利落。
迟远山偏偏喜欢他这个劲儿,所以他不仅没动还要把钟度拐上车:“你先上来一下”。
钟度又看他两秒,忽然勾了勾嘴角,拉开车门跨上车,一把拽过迟远山就亲了上去。
车门啪地一声被甩上了,那些将将要溢出去的急促呼吸被拍进了门内,与接踵而至的吮吸声纠缠在一起,无处可藏。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怎么看都是不合时宜的,但谈恋爱嘛,如果真能做到时时克制、处处理性,那恐怕得自封个圣人。
车内的二人显然都当不起这个称号。在缺氧的窒息中,耳边已经听不到旁的声音,荷尔蒙占据上风,大手一挥把周遭的一切风景涂抹了个干干净净,大脑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战战兢兢地举着块画满爱心的暂停牌,期待它的主人能看看场合。
钟度偏偏头,轻轻咬了一下迟远山的耳垂,呼吸喷洒在他颈侧,声音里带着笑意:“迟老师是这个意思吧?”
本来这个吻就已经处于失控的边缘,偏偏他还故意来这么一下,迟远山有气没处撒,叹了口气低低地笑了笑:“钟老师道貌岸然啊”。
道貌岸然的钟度理了理衣服,转瞬间恢复了一贯的从容镇静,偏头示意了一下后座的花,笑着问:“是给我的吗?”
“曾经是吧”,迟远山哼笑一声,“现在我打算拿来慰问白老师。”
钟度并不理他,自顾自把花拿过来抱在怀里,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左看看右瞧瞧,仔仔细细端详半天。
这是一束挺适合送男性的花,以白色和绿色为主,清淡素雅。外面简单包了一层牛皮纸,搭配起来很好看,是迟远山今天特意从那一堆花材里挑出来留下的。
“走吧先进去,拍完了但是京元他们还有点儿事儿要说”,钟度抱着花打开车门就要下车,脚刚迈出去一只,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戏谑地回头看了迟远山一眼,“你要等会儿再进去吗?”
迟远山一时之间非常无语,气急败坏地下了车,锁车之前忽然又问了一句:“里面还有多少人哥?”
钟度以为他是怕人太多会有人说闲话,于是随口调侃:“迟老师不洒脱了啊,不是说好了爱谁谁吗?”
“不是”,迟远山边说边往车后走,“后备厢还有一些礼袋装的茶叶,我看看够不够分,身份不一样了,不得给大家送个见面礼吗?”
于是五分钟后,钟度捧着花,迟远山手里拎着十几袋茶叶走进了片场。
白京元抬眼一看,手指往嘴里一放,吹了个长长的口哨。谢思炜笑着跑了过来,边喊迟哥边去接他手里的东西。
这会儿片场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大多都是白京元编剧组的人。
本来一群人围了一圈儿正在开会,钟度和迟远山进来以后谁都没心思说正事儿了,都直直地望着这边。
白京元问:“怎么个意思这是?这么大阵仗。”
迟远山笑了笑:“我们家钟老师指着大家照顾,正好车里放着点儿茶叶,我这不赶紧拿来贿赂贿赂各位老师吗?”
他们家钟老师。白京元捂着腮帮子摆了摆手:“哎呦喂,你俩酸死我得了”。
钟度笑着把花递给了助理,让他帮忙放回保姆车,回过身抬了抬手道:“正式给大家介绍一下,迟远山,我爱人。”
他笑得一脸温柔,白京元和谢思炜对此不怎么意外,其他人可就太惊讶了。
他们认识的钟导一贯都是雷厉风行、不苟言笑的,虽然相处久了不难窥见几分影影绰绰的柔软,但如此直接地看到这样的钟度,对他们还说还是挺有冲击力的。
不过,迟远山他们都见过几次了,多的不知道,总归是个好相处的人,于是大家也不客气,嘻嘻哈哈地把茶叶分了。
有位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接过茶叶看了看钟度,半晌才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喊了一声:“谢谢老板娘”,喊完了立刻像只小松鼠一样一溜烟地缩回了白京元身后。
众人一哄而笑,钟度也捡不起那副一本正经的架势了,跟着笑了。
一帮人闹完说起了正事儿,迟远山照旧坐在导演椅上,捧着钟度的杯子喝起了水,眼神也始终落在钟度身上。
今天在众人中站着的钟度跟上一次他来片场时被一群人围着的钟度不太一样了,眉目间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软,终于不再像块儿靠近了都捂不化的冰了。
迟远山看了半晌,心生几分感慨。他不是什么想把爱人囚禁起来独自欣赏的变态,他希望不管是在工作上还是在生活中,钟度都能往人群中走一点,去感受最无聊的笑闹和最普通的悲喜,当然,他也希望别人能看到那个会笑的,善良又宽容的钟度,靠近他,温暖他,善待他。

第34章 绝不退货
夜幕降临,其他人都散了,谢思炜和白京元也准备走了。谢思炜不见外,临走的时候自己也拎了一袋茶叶,还打开盖子闻了闻:“好香啊,迟哥这是什么茶?”
“发酵了82年的酸茶”,不等迟远山说话,白京元先推着谢思炜往外走,“赶紧跟哥走小思炜,咱离这酸不拉几的地儿远点儿。”
迟远山笑着摇了摇头:“下次得重点贿赂白老师,这个嘴跟秋悬有一拼。”
“别理他,单身久了”,钟度说。
“谁能有你久?”白京元边走边喊,“远山,这人可交给你了啊,谢绝退货”。
迟远山也跟着喊:“放心白老师,绝不退货”。
今晚不是很冷,夜空爬满了星星,这会儿片场人都走光了,钟度和迟远山一站一坐享受起了当下的静谧时光。
钟度站在迟远山身后,手搭在他肩上,两人不约而同地仰起了头。
星空浩瀚,广袤无垠,群星像一张无边幕布笼罩着世间万物。簌簌的风,参天的树,辽阔的海洋与沙漠都在它股掌之间,遑论渺小人类。
天地旋转,震撼中心生惊怖,又逐渐归于平静。
迟远山微微后仰抵靠着钟度,抓着他的手感叹:“真好啊”。
“是啊,真好”,钟度这么回答他。
数万光年之外的璀璨和眼下紧紧相拥的爱人,真好。
他忽然想起那些身处黑暗的日子,有时候他也会闭上眼去想象这样的璀璨夜空,想象得越真切当下的恐惧好像就能减少分毫,甚至生出几分坚持下去的力量和勇气。
人在经历大悲、沉于低谷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去给自己找一些寄托,寄托于心中的信仰,寄托于不存在的神,寄托于未知的宇宙万物。
钟度也不例外。那时,还是个孩子的钟度把自己全部的希冀寄托于遥远的星辰。愿望很单纯,不过两个爱他的父母,一个温暖的家。
天真的孩子早早地把自己活成了苦行僧的模样。他忍受着当下的一切苦难,期待着神的眷顾,又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渐渐放下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只一心求解脱。
迟远山仰视他,那双眼睛像藏着无尽星河,在夜空下闪着绚丽的光。
他直直地看着钟度,看了好半晌。安静又破败的农家院儿里,他轻声说:“哥,虽然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但我要谢谢你从那些苦难中坚持下来,迈过它,走向我。多亏了你的不放弃我们今天才能一起看这么美的夜空,谢谢你……谢谢。”
钟度并不怜惜小时候的自己,甚至是厌恶的。他那时候学会的是矫揉造作的礼节,是八面玲珑的世故,是戴起完美的假面把真实的自己藏在角落里的虚伪。
他厌恶那个被塑造出来的孩子,也厌恶不曾反抗的自己。
可迟远山却说谢谢他,还格外郑重。钟度愣怔片刻,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么多年来他都在以一个成年人的角度去审视当年的那个孩子,执着地一幕幕重演,一次次批判,可他忘了,那个孩子分明是一分一秒地坚持,一天一天地忍受才艰难地让自己活了下来。
他很快俯下身去跟迟远山接吻。
他曾经觉得小时候的自己愚蠢又天真,竟然期待住在亿万光年之外,某一个星球上的神,会跑来管一个地球上不开心的小孩儿,此时此刻他却并不介意再蠢一次。
这一次他的愿望更大了,他要白头相守,要朝朝暮暮,不过这一次,好像不用神的帮忙,他自己就可以实现。
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有几个摄影师又自发地回到了片场。他们不肯浪费今晚的夜空,打算拍几个空镜头备用。
迟远山挺自来熟地跟他们聊了一会儿,又帮他们叫了一些吃的喝的才跟钟度一起离开。
回小院儿的路上,钟度问他:“迟老师这么贿赂我的人什么居心啊?”
“看着你呗”,迟远山漫不经心地笑着,“你可小心点儿,回头你要胆敢跟组里哪个演员眉来眼去的,小心他们跟我告你的状。”
钟度也笑了笑,过了一会儿低声说:“用不着看我,我哪儿也不去。”
他这笑里多少有几分心酸。他知道,迟远山当然没必要“贿赂”剧组里的任何一个人,这些人他想来往就来往,不想来往也大可以维持于点头之交,他今天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他爱的人叫钟度。
迟远山深知钟度内心深处的苦涩。他觉得自己是累赘,迟远山就告诉他他的价值他的好,他不敢往人群中去,迟远山就替他多走几步,身体力行地告诉他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钟度什么都懂。他开着车,微微叹了口气,看了看周围,找了个可以停车的地方靠了边。
停下车解开安全带,他张开手臂跟迟远山说:“过来”。
迟远山愣了一瞬,跟着解了安全带,侧身靠过来抱他:“怎么了这是?”
“没事儿,突然想抱抱你。”
“啊,抱吧”,迟远山笑了,“钟老师现在越来越任性了,好事儿,我得惯着。”
钟度没有说话。他闭了闭眼,心中实在酸涩。窗外郊区的冬夜过于安静了,萧索的景象映照出心中凄凉。
他说:“别让自己太累,我希望你像以前一样洒脱,甚至可以活得更自我一点儿,别因为我……”
没等他说完,迟远山跟他拉开一点儿距离,笑着看他:“哥你多想了吧,我只干我乐意干的事儿,我享受着呢。”
钟度看他一会儿,也笑了:“行,那就谢谢迟老师关照。”
这辆车在几个小时内见证了一次不合时宜的失控的吻,又见证了一场格外深情的藏下万般爱意的拥抱,还得载着这两个任性的人从寒冷的冬夜里回到那个温暖的小院儿,实在劳苦功高。
接下来一段时间,这车也没闲着。迟远山白天去店里,晚上回小院儿炖上一锅汤,再开车去接钟度,动不动还带点儿吃的喝的“贿赂”剧组的人。
这两人着实是肆无忌惮,当真开始落实“爱谁谁”的宣言,高高兴兴地过自己的日子,也不管有没有人蹲了。
钟度每天上车的第一件事就是先跟迟远山接个吻,然后拉好安全带坐好,开始猜今天的菜单:“我猜今天该炖牛肉了。前几天喝了排骨汤、丸子汤、羊肉汤、辣海鲜汤,今天怎么也得轮到牛肉了。”
自从知道钟度害怕禽类和鱼,家里的餐桌上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类食材,所以今天的题就格外好猜了。
迟远山边打方向盘边笑了笑:“有进步了钟同学,接着猜。”
“牛肉萝卜汤?”
“不对。”
钟度调动了当年解奥数题都没用过的脑细胞数量:“番茄?莲藕?”
他这么多天都还没猜对过,今天本以为可以打破零的战绩,一路从海带猜到了丝瓜,甚至都已经放弃智商,说出了“牛肉西瓜汤”这种“人神共愤”的答案,结果到家了还是没猜对,缺德的迟远山做的是菌菇花胶牛肉汤。
一腔热情熄了火,钟度进门边换鞋边叹气:“太幼稚了迟远山”。
喝完了那该死的菌菇花胶牛肉汤,天色还早,两人一人捧着杯牛奶,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放着部电影,讲的什么迟远山却一点儿没看进去,因为钟度这一晚上一会儿看他一眼,自己莫名其妙地发会儿呆,过一会儿又看他一眼,他想装作看不到都不行。
于是迟远山干脆调低了音量,放下杯子正襟危坐起来:“哥,到底怎么了,什么事儿让你斟酌一晚上都开不了口。”
钟度看他一眼,叹了口气:“顶多再有三天我们就拍完了。拍完我就得跟着走,剪辑时间挺赶的,想赶上电影节”。
这是他能说的理由,不能说的理由还有很多。
比如,他需要回去跟他那老狐狸父亲见一面,得尽快。
比如,他已经准备好了去看心理医生。
这段时间,他想了很多,最后还是决定这些事儿先不跟迟远山说。
如果说起钟冕,那见面的理由呢?过去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他还没空去做个精简、做个美化,他当然不能和盘托出地讲给迟远山听,他希望迟远山永远干净纯粹,不必看到这个世界的阴暗面,更不用去了解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令人作呕的事儿。
不跟他说要去看心理医生同样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此外,钟度还有一些其他的顾虑。
他此前没有看过心理医生,只大概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情况,所以他希望在对自己的病情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并且取得了一些进步的时候再跟迟远山说,他不想让迟远山跟着担心,也不想让他感受希望落空的滋味。
迟远山闻言愣了几秒。这段时间过得太开心,他差点儿都忘了钟度还要走。
不过,他很快又笑了笑:“就这事儿啊?没事儿,想你了我就去看你,又不远。你忙你的,我过几天也得走,春茶该上了,我得去一趟茶山。”
“我回来看你也行。等片子弄完我也想歇一阵了,这些年一部接一部的都没歇过”。
“钟老师被我传染得也想养老了吗?你粉丝知道了不得提着十八米大刀来砍我?”
“不怕,你会卸胳膊”,钟度笑着亲了他一下,拿着两个杯子站起来,去厨房洗杯子了。
迟远山看着他走出去,慢慢收了笑。他并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分别焦虑,实在是因为钟度哪儿哪儿都不太对劲,他莫名有点儿不踏实。

电影杀青那天,钟度让迟远山叫上大家一起吃个饭,算是个告别。
地点依旧是老大哥那儿,环境安静、私密性好。
秦桑等人先一步到了,迟远山没跟他们一起也没去接钟度,过了一会儿自己一个人来了。
进门的时候穿一身休闲西装,手里还捧着束花。头发像是修剪过了,干净利落的短发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整张脸奇异地在硬朗和俊俏之间找到了平衡。
他一进门一屋子人就开始笑他,秦桑甚至举着手机给他拍了张照:“我去,这是哪来的花蝴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杀青了呢。”
迟远山淡定地很,板板正正地捧着花坐下了,并不理会他们的调侃。
只有严松亭帮他说话:“挺好的,多帅一小伙,秦桑你别乐,等你谈恋爱了你也得这样。”
“嗐!”秦桑摆了摆手,“谁跟我啊哥,人一看我拍那些照片儿马不停蹄地就跑了,谁会跟一个不知道哪天就交代了的人谈未来啊?疯了吗不是?”
秦桑平时也拍人像,但本质上还是个风光摄影师,不定哪天心血来潮就跑了,国内国外哪儿都去。前几年仗着年轻,眼里只有风景看不到风险,多危险的地方都敢去,这几年才收敛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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