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黑脸竹马回来了,我得赶紧跑
游弋(yì)从小到大都是个皮猴子,翻过墙上过树,大马路上跳过舞。社牛属性加持,这皮猴子就差没坐上窜天猴闹天宫去。
只有霍域治得了他。用游弋的话说,霍域就是个拧巴到了姥姥家的人。这人笑点奇高,爱好不多,品味小众还是个重度洁癖患者。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磕磕绊绊、跌跌撞撞,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他们却好像永远都是彼此心中那个最重要的人……
腹黑洁癖攻×阳光社牛受
小剧场:
霍域六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亲爸,家门还没进,隔壁院墙上跳下来个小黑猴子。
小黑猴子手里拎着串葡萄递他跟前,结结巴巴地说:“you eat eat,delicious.”
霍域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走了,心想:原来亲爸隔壁住着个说话结巴的小智障。
小智障游弋挠挠脑袋,拎着葡萄跑回自家院子大喊:“妈!霍家新来的小老外怎么是个哑巴?”
*酸甜温暖的竹马竹马成长历程,前半部分是过去,后半部分是二十多岁的现在。
*开头就留大扣子,排雷保命。
第1章 “生死逃亡”
听说霍域要回国,游弋马不停蹄地跑了,一溜烟跑到了深山老林里,行李都没带。
这一路堪比生死逃亡,他先坐飞机又转火车,最后搭了段便车才辗转到了这个偏远的小村落。
这会儿夜幕降临,他坐在老乡家院子里终于顾得上喝口水。
杯子刚端到嘴边,水还没入口,视线一偏,先看到了自己胳膊上的泥和灰。游弋愣了愣,莫名其妙地端着杯子笑出了声儿。
太狼狈了,这要是让霍域看见不得兜头给他浇一桶84啊?
说起来,霍域这会儿应该到家了吧?也不知道没看到他会是什么反应。
应该会被气笑吧,说不定都在找麻袋了。
清凉的夏夜,游弋坐在院儿里,思绪随风飘远。想到远方,想到从前,想到颠簸行驶在山路上的车和那个微微皱眉的人。
有那么几秒,他觉得头重脚轻、飘飘欲仙,恍然间竟不知今夕何夕。
这些年他一遍遍念过霍域的名字,在夜深人静时,在秋风落叶里,叹息着、思念着、盼望着,抓心挠肝也歇斯底里,可霍域真的回来了他却跑了,一分钟都没敢耽搁。
单是想到见面的场景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杯子里的水溅出几滴,滚烫地落到手腕上,心脏都跟着颤了一下。
老乡端来一盘水果,问他:“怎么亲自过来了?上回发过去的木头看不上?”
“没没没”,游弋赶紧摆摆手,“您别多想,我就是……”
就是什么?被那要命的竹马吓得跑路了?
社牛属性的游弋难得打了磕巴。他想说他是路过,又觉得这理由太扯。
老乡眯了眯眼笑着点点他:“行李都没带,怕是上我这儿躲清静来了吧?那你就踏实住下,想要什么木头自己锯去。”
“行”,游弋笑了,“谢老李叔。”
老乡老李头从头到脚都很朴素,但人家可是个实打实的老板,跟朋友合伙承包着一片林场,躲在这世外桃源修身养性,日子过得轻松惬意。
说起来,两人也算忘年交。那年老李头与妻子结婚二十周年,想送一套首饰又不想用那没什么特色的天鹅绒盒子,于是就想到找个木雕师做一套首饰盒。
老李头选了最好的木料,找了好几个熟悉的木雕师,做出来的东西他却都不满意。辗转通过朋友联系到个半大小子,听说这小子有点儿才气,就死马当活马医地让他试试。
那年游弋刚上大学。霍域走了,他每天除了上课就是泡在自己的小作坊里玩儿木头。那段时间他雕了很多东西却从未示人,唯一见了光的就是老李头送给妻子的那套首饰盒。
从那以后,老李头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亲自寄出一批木头给他的小恩人游弋,今年已是第四个年头。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逃走的时候游弋随便买了张票,到了小县城才想起来老李头的地址,干脆不请自来地跑来看看这位忘年交。
得亏是忘年交,老李头并不计较他的突然造访。这会儿老李头侧身挡了挡夜风,点上一支烟,笑吟吟地说:“你小子真是20出头啊,我还以为你们唬我的。”
游弋一笑,从兜里掏出身份证扔到面前的桌上点了点:“您好好看看,我过几个月才23,正经大好青年呢。”
老李头哈哈大笑起来:“大好青年怎么跑我这深山老林来了?你要连身份证都没带我得以为你犯了什么事儿。”
“嘿,亏您想得出来”,游弋笑道,“您见过哪个通缉犯长我这样啊?”
“那倒是,那倒是”,老李头比了个大拇指,“你一看就是个小艺术家,就是别张嘴,一张嘴说话那身范儿就泄了。人艺术家都是高深莫测那个范儿,讲话得惜字如金。”
高深莫测?惜字如金?游弋又笑了,心想那不是霍域吗?
今天他可真是魔怔了,脑子里除了霍域还是霍域。
霍域不光搅得他一整天心神不宁还要烦得他大晚上辗转反侧。
当晚,他躺在老李头家的木板床上久久不能入眠。这床对他来说有点儿硬,枕头也睡不惯。月光好没眼色,大咧咧闯进来照到床边,斑驳一片。霍域也好没眼色,夜深了还在他脑子里荡秋千,吱吱悠悠地晃啊晃,怎么都不肯停。
没法儿睡。游弋干脆起了身,悄悄摸出了院子。
这儿没有城市里的光污染,天黑得浓稠。院前就是林场,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哗哗作响。
游弋打小就胆儿肥,面对这恐怖片一样的树林一点儿没害怕,点开手电筒借着点儿光,三两下就摸上了树。看不到光的长夜里,他蜷着一条腿坐在树杈上,另一条腿悬在半空晃来晃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是谷壮壮。他嫌这小子烦又按捺不住地想知道霍域的情况,犹豫一瞬还是接了。
电话刚放到耳边,谷壮壮咯咯咯咯的笑声就传过来,跟公鸡打鸣卡带了一样。游弋把电话拿远了一些,等他先笑完。
然而拿远了也没什么用,林场太安静了,谷壮壮浑厚的笑声在这片林子里回荡又回荡,就像全世界都在嘲笑他怂似的。
游弋悄悄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自己今天这事儿干得挺丢人,可是怎么办呢?除了跑他想不出任何别的办法。
等谷壮壮终于笑完,他才把电话重新放到耳边,心平气和地问:“大聚会散伙了?”
“你别说那些没用的”,谷壮壮迫不及待打断他,“我跟你说我域哥可放话了,明天立马启程,要去把你丫抓回来,你完了游弋哈哈哈哈……”
游弋吓了一跳,身子一歪差点儿没从树上摔下去,赶紧问:“他知道我在哪儿?”
“你傻了吧孩子?”谷壮壮扬着声音说,“我域哥那个脑子找个你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我早跟你说别跑你不听。”
游弋想了想,谷壮壮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霍域想找他确实有的是办法,但他现在在深山老林,还是搭车来的,霍域就是再神通广大顶多也就只能找到县城。
于是他嗤笑一声,转而问:“他找我干吗?”
“还能干吗?找你丫算总账呗。”
算总账。游弋咂摸了这三个字几秒,苦笑一声,他们之间的账哪儿还能算得清呢?他靠在树干上闭了闭眼,沉默了一会儿说:“壮壮,咱俩二十多年的交情,这回帮我一把吧。别让他找我,过段时间我想清楚了自己回去。”
他的声音被夜风裹挟,带着厚重的疲惫,谷壮壮总算不笑了,顿了顿问:“游弋,你也该跟我交个底了吧?你俩到底怎么回事?我域哥怎么你了?”
游弋仰起头,头顶是一片让人窒息的黑,隐隐约约能看到密不透风的树叶,一片一片连在一起,像是要直直地朝他压下来。
他有点儿喘不过气,半晌才轻叹一声:“他没怎么我,是我想怎么他。”
说完把电话挂了,也不管谷壮壮有没有听懂。
第二天一早,老李头开车带游弋到县城买了几件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返回家吃过午饭,游弋又上了树。
呆呆愣愣地往那儿一坐,好像偌大个林场都装不下他的无边空寂。
老李头妻子有点儿担心,悄悄问老李头:“这孩子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老李头抽着烟,面上一副过来人的从容:“别操心,小年轻活蹦乱跳、没病没灾的,能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由他去吧。”
林场有工人在修枝,游弋就坐树上看。
有工人问他:“干啥要坐树上?”
他提提嘴角,学着人家的口音胡诌:“不干啥,养生呢,吸天地之灵气,叔你上来试试不?”
没人信他的鬼话。人家摆摆手走了,他脸上那点儿还没漾开的笑也就像蒲公英飞絮一样,随风而去了。
这一整天谷壮壮都没再打电话来,家里也没有任何消息。游弋晚上躺在床上心里莫名有些不踏实,但转念一想,或许谷壮壮还在想招儿拖着霍域,或许这会儿他妈还拉着霍域的手问长问短呢,他们可能压根没空操心他。
想着想着眼皮沉了。下午他帮工人们搬运了修剪下来的树枝,累得浑身酸痛,这会儿躺在床上,床板也不嫌硬了,枕头也不嫌高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整个人神清气爽,一大早就钻进了树林。他想这人心烦意乱的时候还真就得干干体力活儿,至少能睡个好觉。不过今天是阴天,恐怕要下雨,木头也不一定能搬得上了。
在树林里玩儿了一个多小时,估摸着老两口该找他了,游弋一路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林子里路不平,他脚上穿着昨天买的人字拖,没留神滑了一下,还好没崴脚,只是脚踝被划了道口子。
他没当回事儿。打小他就皮,磕磕碰碰免不了,这种小伤口早就习惯了。他妈认为男孩子养得糙点儿没什么,也不当回事儿。也就霍域上心,那人看见他的伤口二话不说就是消毒。
消毒这两个字简直刻进霍域DNA里了。
想到这儿,游弋自顾自笑了笑。他一向拿霍域没什么办法,何况谁都能嫌弃霍域的洁癖,他绝不能。
推开院门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还没散干净,迎门却撞上了正要去找他的老李头。看他进来,老李头急急忙忙地说:“你怎么出去也不带手机?你朋友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了,让你赶紧给回一个,听着挺着急的。”
游弋的笑僵在脸上,心里莫名其妙地生出些不太好的预感。他机械般接过手机,不出意料地在未接来电里看到一排谷壮壮的名字,红得刺眼。
电话拨回去,嘟了好一阵儿都没人接。游弋感觉头有点儿晕,空着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扶上了门框。
挨过十几声嘟嘟声,电话终于接通了。接通了却没人说话,那头静得人心慌。
游弋出了个声儿:“壮”。
听筒里传来的沉默中混杂着让人不安的气息。就在游弋呼吸都要停滞了的时候,谷壮壮终于开了口:“游弋,霍域出事儿了,车祸。”
游弋第一反应是想笑,怀疑这是霍域和谷壮壮想出来的招儿,目的就是骗他回去,但他还没乐出声又忽然觉得有人往他耳边扔了个炸弹,炸得他脑袋嗡嗡响。有那么几秒钟他嘴巴在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老李头在旁边看着游弋唰地白了脸,也不用问出了什么事儿了,立刻转身回屋拿车钥匙去了。
游弋用力咬了咬口腔里的软肉,没有一句废话,直接问:“有没有生命危险?”
“你别急,肯定没有生命危险”,谷壮壮顿了顿,没有说下去,话音生硬一转,“你先回来再说吧。”
游弋狠狠闭了闭眼,声音很沉地说:“壮壮,别瞒我。”
那头儿的谷壮壮像是做了个深呼吸,长呼出一口气之后终于坦白:“右腿骨折、右手手臂骨折、肋骨断了好几根,还有眼睛……视力可能保不住。”
说到这儿,他刚才撑起来的一口气也散了个干干净净,声音带上了哭腔:“这可怎么办?游弋,这怎么办啊,万一……我域哥以后怎么画画?”
游弋的手不停地在抖,声线却绷得很直:“我马上回去,长辈们先别通知,给荻哥打电话。”
“荻哥在这儿”,谷壮壮说,“我俩守着没问题,你别急,回来让人送你或者打车,别自己开车。”
“知道。”
挂电话之前,游弋哑着嗓子又说了一句:“壮壮,没事儿,视力肯定能保住,你信我。”
这话掷地有声,却不知道是在安慰谷壮壮还是安慰他自己。
他太怕了。
老李头亲自开车送他到了火车站,又联系了省城的朋友直接接站,以最快的速度把他送到了省城机场。
飞机是赶上了,可是没什么用。此时窗外狂风大作、暴雨如注,能见度很低,航班信息屏上全是延误。
游弋站在那儿死死地盯着屏幕看,盯得红了眼。他恨透了自己,好好的跑什么呢?跑得了一时还能跑得了一辈子吗?跑就跑吧怎么就他妈非得跑这么远?现在霍域在医院躺着,他游弋竟然就只能像个傻X一样站在这儿,这太可笑了。
直挺挺地站了半个小时,终于站不下去了。游弋低头点了几下手机,转身就跑。期间被行李压了一次脚,被骂了两次傻逼,又转错了三次方向才终于找到可以打车的地方。
他要坐高铁回。飞机短时间内起飞的可能性不大,但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见到霍域。
排队打到了车,师傅问他去哪儿,他说高铁站。师傅不大情愿的样子,嘟嘟囔囔地抱怨天气不好,去那边容易堵车,转半天都出不来。
换作平时,游弋可能会跟他扯几句闲篇儿,此时却颇不耐烦地打断他:“只要能把我送到,你开价。”
司机挑挑眉不说话了,恐怕也是看出来他实在着急,车开得快了不少。
辗转坐上高铁,游弋已是一身狼狈。头发都被雨淋湿了,软趴趴地贴在头皮上。脚上还穿着早上那双人字拖,此时沾满了泥水,黏黏腻腻的,脚踝处划的那道口子边缘也已经泛了白。
太像逃难了。游弋垂下头看看自己又有点儿想笑——这回霍域得倒一浴缸的84让他泡个一天一夜了。
笑意还没从嘴角散开,鼻子已是一酸。
刚才谷壮壮打电话过来,说手术做得很顺利,但视力能不能保住,能保住多少,仍然是个未知数。
他在病房外悄悄拍了段视频发给游弋。视频中,霍域头发被剃了,眼睛包着纱布,手臂和腿都打着石膏,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病房里的一片惨白看得游弋眼睛生疼。在他眼里,这间病房就如同一个深渊巨口,像是要把霍域拖进去生吞活剥了一般。
骨节突出的手紧攥着,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靠在车窗上,把这短短几秒的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自虐似的。
半晌,不知看到了什么,游弋整个人倏然愣住,随后用力抹了把脸,噌地站了起来。
旁边的大妈吓得直拍胸脯。游弋一边快步往人少的地方走一边给谷壮壮打电话。电话接通不等谷壮壮说话,他劈头盖脸就骂:“谷壮壮你他妈骗我是吧?”
不知是不是车速太快信号不好,谷壮壮那边又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游弋急了:“壮壮!说话!”
听筒在几秒的寂静以后忽然传来嘟的一声响,电话挂断了。
游弋眼前一黑,身子一歪磕在车厢壁上,差点晕倒。谷壮壮明明跟他说没有生命危险,可他放大了视频却看到霍域的病床上标着“ICU二床”。
这下游弋彻底慌了,一遍遍地打谷壮壮和霍荻的电话,却没有一个能接通。
乘务员大概是发现他不太对劲,走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助,他张张嘴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天地间好像忽然静了,巨大的错愕和茫然像铺天盖地的大雪,转瞬间就将他淹没。游弋从来没有这么慌过,也从来没有想过以后的人生中可能会没有霍域这个人。
他无力地坐到了地上,眼睛红得要滴血。乘务员随他蹲下来,以为他是听不懂中文,又急切地换了英语跟他沟通。
游弋茫然地看着她,红着眼忽然笑了。他想起来6岁那年第一次见到霍域的时候,也是以为他听不懂中文,还傻乎乎地跑去学了两句英语。
眼前渐渐模糊了,闭上眼睛的时候,游弋想:“这十六年不会是他妈一场梦吧?”
游弋6岁那年,听说隔壁霍家从天而降了一个儿子,过几天就要坐飞机从国外回来了。他高兴惨了,专门跑去学了几句英语,满心欢喜地等着那孩子的到来。
游弋虽是家中独子但童年生活并不寂寞,同住一个大院儿的双胞胎兄弟谷茁茁谷壮壮跟他同岁,三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
可游弋总还是不太满意。人家俩人是亲兄弟,连睡觉都在一个屋,一到夜幕降临人家就回自己家了,他就没有伴儿了。
他们这大院儿里住着三户人家,由左到右依次是游家、霍家、谷家。每家一个小院子,小院子外还留有一大片公共区域,外面再套一个大院子。
游弋想,霍家的新儿子来了以后他也就有伴儿了,晚上不想自己一个人睡还能翻墙过去找那小孩儿玩儿。
他妈妈于茉莉女士知道了他的小主意,笑着问他:“那你怎么不翻墙去找茁茁壮壮?”
游弋眼睛一转,憋出一句:“他们家太远了,得翻两道墙呢,你也不怕夜老虎吃了我。”
于茉莉拍掌一笑:“呦,我们家皮猴子还有怕的东西呢?我以为再过几年你得闹天宫去呢。”
游弋打小就是个皮猴子,别的小孩儿还在爬的时候他已经迫不及待站起来走了,别的小孩儿刚学会叫爸爸妈妈的时候,他已经会挥舞着小手喊“饿饿”“饭饭”了。
熟练掌握了这两项必备技能之后,皮猴子开始无法无天了。三岁第一天上幼儿园,全班小朋友哭得昏天黑地,他跳上小板凳跺着脚喊:“别哭了!那人不都得上学吗?有什么好哭的?”
一群孩子的哭闹声太大,根本没有听见他说什么。游弋急了,踩着小板凳使劲一跺脚,小手刚举过头顶,话还没出口自己先啪叽摔到了地上。
幼儿园的塑料小板凳质量堪忧,被他两脚跺了个稀碎。这下好了,别的孩子不哭了,改他哭了。游弋以一己之力逗乐了全班小朋友,也因此在幼儿园一炮而红。
老师们个个都认识他,每天看到他就忍不住想笑。游弋也不生气,亲亲热热地管老师们叫哥哥姐姐。今天夸姐姐的裙子漂亮,明天夸哥哥的小酒窝好看,小嘴甜得像抹了蜜。
谷茁茁和谷壮壮跟他上同一家幼儿园,三只幼崽每天手牵着手进出校门。游弋总是走在中间的那个,左手牵茁茁右手牵壮壮,这样他就不怕分不清他俩了。
后来,双胞胎兄弟使坏,故意换了位置,游弋发现以后再也不跟他们牵手了,人家去牵同桌小姑娘的手去了。
同桌小姑娘是游弋的小女朋友,叫蒙甜甜,笑起来又萌又甜。幼儿园毕业那天,游弋放话:“甜甜别哭!等我长大一定来娶你!”
小渣男游弋转头就把甜甜忘了。
那个暑假的某一天,游弋正在祸害他爸新种的小树苗,于茉莉女士急匆匆喊他一起去隔壁开会。
六岁的游弋参加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会议。会议由于茉莉女士主持,主题是尚未谋面的霍域,与会人员包括三家全体家长和儿童,外带一个青少年霍荻。
霍荻是霍家的大儿子,那年他已经12岁了。平时他从不跟几个小崽子玩儿,今天赏脸下来参会也是一副鼻孔朝天的臭屁样儿。
这次会议的主要目的就是给他们三个小崽子打“预防针”,告诉他们霍域来了以后不能欺负人家,要好好相处,以后要带着他一起玩儿。
皮猴子游弋第一个举手发言:“妈,我没看到林阿姨肚子鼓起来呀,那霍域是哪儿来的?你不是说生孩子之前肚子都会鼓起来吗?”
五位家长围坐一圈,都看着游弋却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还是霍荻打破了平静,他翻了个白眼“啧”了一声说:“你笨不笨呐,你霍叔不是我亲爸我不也管他叫爸吗?霍域不是从你林姨肚子里出来的也能管她叫妈呀。”
这话说给六岁小孩儿听简直是王八念经。谷茁茁和谷壮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睛一眨一眨的,都没听懂霍荻是什么意思。游弋虽然也没听懂,但他小手一挥当下拍板:“你们放心,以后霍域就是我亲弟弟,我罩着他!”
他想当然地以为来的是个小弟弟,他妈却说:“跟你们同岁,过了暑假你们一起上一年级。”
游弋眼睛立刻亮了:“同岁?那可太好了!”
他迫不及待地从沙发上跳下来,凑到林秋荷身边,缠着她问:“林阿姨,霍域是喜欢吃冰棍还是雪糕,喜欢汽车还是飞机,他喜欢看什么动画片呀?他……”
游弋的问题层出不穷,可林秋荷上哪儿知道这些去?别说她了,霍云宽也不知道啊。
霍云宽跟林秋荷是三年前结的婚,霍荻是林秋荷跟前夫的孩子。
霍云宽心疼这个孩子,觉得他小小年纪经受得够多了,所以一直把他当亲儿子看待,也从没想过再要一个。没想到前不久接到前女友的电话,忽然得知他还有个亲生儿子。
霍域的亲妈罗蔓菁女士每段恋情都不长久,但又想要一个孩子。那年,霍云宽出国谈生意,来对接的正是罗蔓菁。两人迅速坠入爱河,霍云宽以为他遇到的是爱情,没想到却一脚踩进了对方精心谋划的骗局。
顺利怀孕后,罗蔓菁立刻就跟霍云宽提了分手,自己悄悄生下了孩子。这些年,霍云宽跟罗蔓菁早就断了联系,直到前不久对方一个电话打过来,他被兜头泼了一盆狗血。
霍域一直是姥姥帮忙照顾,大概半年前姥姥去世了,女强人罗蔓菁既要照顾他又要上班,忙得连约会的时间都没了,所以理所当然地想到了霍云宽。
罗女士雷厉风行,很快就办好了一切手续,六岁的霍域就像个小包裹一样被他的亲妈“寄”给了他从未谋面的亲爸。
第3章 小黑猴子
霍域是自己坐飞机来的,罗蔓菁把他托付给了一个空姐,自己并没有亲自送。霍云宽倒是想去接,但罗蔓菁根本等不及他办签证。
她太迫不及待,如果不是她妈这些年一直拦着,她早想把这倒霉儿子送人了,全然忘了当初是她自己一条道走到黑也要生的。
霍云宽当然是生气的,他甚至可以原谅罗蔓菁给他设套,但绝不可能原谅她的不负责任。对于霍域的生活习惯及喜好爱好,罗蔓菁一问三不知还非常不耐烦,气得一向和善的霍云宽都忍不住发了火。
她像一个混日子的兼职母亲,不顺心就干脆撂挑子辞职。林秋荷在一旁听得直皱眉,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宽慰霍云宽:“不着急,等孩子来了咱们慢慢观察,慢慢了解。”
这些年霍云宽对霍荻什么样林秋荷看在眼里,所以即便这么一盆狗血泼到了头上,她也并没有抱怨,毕竟孩子是无辜的,霍云宽也是无辜的。
霍云宽感念她的宽容,也相信她会视如己出,唯一的顾虑就是霍荻。他倒不是担心霍荻不接受霍域,只是担心他会因此觉得失落受伤。
夫妻俩战战兢兢地找霍荻谈话。彼时,霍荻正半垂着头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周身被暖洋洋的灯光笼罩,看不清神色。闻言他只是略一耸肩,满不在乎地说:“他不来烦我就行。”
这态度看上去模棱两可,霍云宽却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于是他笑着摸摸霍荻的脑袋,有些感慨地说:“小荻长大了,爸知道你懂事儿,就是想告诉你,弟弟来了我也还是你爸,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有什么委屈别憋着,爸哪儿做得不对你也要直说,好吗?”
霍荻状似在认真写作业,全程笔尖都没停顿,佯装不耐烦地应付着:“知道了知道了,你俩赶紧出去,我作业还多着呢。”
霍云宽知道他抹不开面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出去了。林秋荷跟在后面,临出门前又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声道:“儿子,妈知道你前些年不容易,其实弟弟也是,也不容易。”
她没往下说,霍荻笔尖顿了顿,微微抬起头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又没有说出口。
霍域来的那天正值农历七月初七,乞巧节。三家院儿里都放了小桌,供奉着水果、五子和鲜花。月光温柔地洒进院落,一地银光。
外面大院儿种的葡萄熟了,于茉莉就着月光剪下几串,叫游弋给各家送去,又嘱咐他:“告诉你林姨我马上就过去帮她做饭”。
霍域要来,三家人都挺忙活,买东西、办手续,连屋子都做了大扫除。游父、霍父、谷父三人从小一起长大,虽没有血缘关系,但感情跟亲兄弟无二,所以婚后他们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住在一个大院儿里,当一家人处。
今晚,林秋荷自然是要准备一桌好菜的。三位男同志都是厨房杀手,谷家妈妈在生双胞胎时已因难产去世,也就只有于茉莉能帮帮忙。
没一会儿,她端着一只砂锅,风风火火地跑进了隔壁霍家:“秋荷,给我开门!”
那锅汤炖了一下午,香味儿飘了满院儿。游家父子一口没喝着,全端到隔壁去了。父子俩坐在沙发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葡萄,也没人生气。
自家种的葡萄,个头不大但个顶个的甜,游父游景中吃完一盘没吃够,手又往儿子那个盘里伸。
不孝子游弋端起盘子就跑,稚嫩的嗓音随着他的步伐撞碎夜色:“就一串了,我给霍域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