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就不跟八卦的秦桑说了,他只笑了笑,扔给秦桑一句:“别打听,我们挺好”。
说话间,严松青面色严肃地小跑着过来了,迟远山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刚准备站起身就听到他说:“哥,你知不知道钟老师穿几码的鞋啊?”
起身的动作顿住了,迟远山调整回了四平八稳的姿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宝贝儿,告诉哥,你又折腾什么呢?”
严松青像献宝一样把他的手机往桌面上一放,屏幕上是某橙色app的购物车页面。
他边说边点着屏幕:“我给你俩买拖鞋啊,你看这款拖鞋挺好看吧?正好俩颜色。”
没谈过恋爱的小直男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对别人好的方式直白而简单。
情侣睡衣前几天送过了,这会儿购物车里满满当当地全是同款不同色的男式拖鞋、男式毛巾、男式牙刷……
他想着每天给迟远山送一样,不能让他失去对爱情的憧憬。
“就算钟老师暂时没时间,但每天看着这些东西,想着迟早有一天能跟钟老师用上,生活的动力这不就来了吗?”小直男想。
迟远山揉了揉额角,天可怜见,他最近回家晚就只是因为要等钟度收工以后的那条微信而已。反正都是要等,在酒吧听着歌等总比回家干坐着等强,没想到这么点儿事儿又让严松青脑补了一出苦情戏。
秦桑瞥了一眼手机屏幕,忍着笑意拍拍迟远山的肩,递给他一个交给我的眼神,冲严松青说:“弟,你睁开眼看看,咱迟哥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做得了家常便饭,唱得了风花雪月,走上T台可以当模特,撸起袖子三分钟就能卸人俩膀子。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华有才华,你操这份儿闲心干什么?”
严松青皱着眉想了想:“你说得也对,但是吧,要是跟钟老师比的话……”
他站直了身体,一手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手势,一手去摸桌上的手机,飞速跑远之前扔下最后一句话:“还差那么一丢丢。”
“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秦桑笑得酒杯都端不稳了,“这是亲弟弟”。
迟远山心累:“这便宜弟弟谁爱要谁要吧”。
那边谢思炜深知钟度是个榆木疙瘩,他暂且把谁是嫂子的问题搁置一边,先琢磨怎么能推钟度一把,好让他主动一点,赶紧跟迟远山把关系定下来。
晚上坐车回酒店的时候,他旁敲侧击地问钟度:“哥,你最近跟迟哥联系了吗?”
钟度正给迟远山发微信呢,闻言看他一眼:“联系了,怎么?”
谢思炜往他这边靠了靠,神神秘秘地说:“迟哥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
“心情不好?”钟度皱了皱眉,“松青说的?”
谢思炜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钟度看了看手机屏幕,迟远山晚上给他发了一条:“严松青这个便宜弟弟归你了。”
他刚才回了个:“怎么了?”
这会儿迟远山又发来一条:“我弟叛变了呗,你收工了?”
钟度:“嗯,马上到酒店了。”
犹豫了一会儿,他又加了一句:“回去给你打个电话方便吗?”
“方便,怎么了?有事儿啊哥?”
钟度顿了顿,一时没有回话。
总不能说是担心他心情不好。
那天早上之后两人还没见过面,这周又太忙,仅有的联系都是在微信上,钟度担心他还在操心自己的事儿。
手上敲下几个字又删除,不等他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迟远山又发来一句:
“要是有事儿我等着你,要是没什么事儿等你忙完这段儿了我去看你。现在太晚了,你得赶紧休息了,你这一周加起来还没我两天睡得多。”
钟度最近确实休息得不好,连续一周的夜戏,晚上睡得很晚,白天别人休息他也闲不住,剧组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儿都要操持,每天能睡三四个小时就不错了。
迟远山深知这一点,所以格外不愿意耽误他晚上睡觉的时间。
钟度看着聊天页面笑了笑,手上敲下两个字,按灭手机下了车。
“等我”
步履匆匆地坐电梯上了楼,他一手在兜里摸房卡,一手掏出手机点了个3就按下了拨号键。
夜深了,酒店的长廊静悄悄的,头顶的廊灯在脚下的地毯上投下一个个边界不清晰的光影。
迟远山那声格外清晰的“哥”从听筒里传来的时候,钟度刚好刷了门卡。
短促的一声电子音意外地应着景,恰好契合了钟度听到这声“久违”的“哥”之后短暂失衡的心跳。
他开门的手顿了顿。
可能是没听到他说话,迟远山带着疑问的声音再次传来:“哥?你回了?”
“嗯,回来了,你回家了吧?”
钟度边说边推开了房间门。房卡还没插入卡槽,屋内一片漆黑。他回身关上房门,顺势靠在门后,就这么听着迟远山说话。
“两点店里关门我就回来了,这都快三点了,你赶紧休息吧。”
黑暗中,钟度叹了口气:“跟迟老师打个电话真难啊,要接受半天的思想教育”。
“没有”,电话那边的迟远山笑着,“我就是怕你睡得太少了。”
在这样静谧的夜里,他的声音像电流一般爬上了钟度的耳廓,酥酥麻麻的。
钟度靠着门,手机从右耳换到了左耳:“你呢?说不让你等这么晚也不听。晚上喝酒了吗?”
“没有,喝的牛奶,唉,他们谁看到我端一杯牛奶都要笑我半天。”
落地窗外的夜空如同一块黑沉沉的画布,钟度嘴角挂着笑意,声音放得很轻:“喝点别的热饮也行。”
“好,明天我换个别的。你……没事儿吧哥?”
“没事儿,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钟度说,“行了,我去洗澡,你也赶紧睡。”
“嗯,晚安。”
“晚安。”
钟度挂了电话在黑暗中发了几秒呆,迟远山倒不像心情不好的样子,但是……没见到人他终究还是不太踏实。
第二天,收工后刚过十点。钟度开了一辆剧组的车,独自往云台路去了。
他没提前联系迟远山,知道他这几天晚上都在酒吧,没想到到了酒吧,心情不好的迟远山没看到,倒是赶上了一出大戏。
第25章 抱歉,我心里有人了
这天,迟远山在休息室打电话,他想给钟度订一个平安扣。电话刚挂,严松青就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快速地侧身进来了。
“哥哥哥,有人找你。”
“有人找我找呗,你急什么?”
“是个帅哥。我提前给你表个态啊迟远山,你可不能因为我钟老师拍戏没空你就招惹新帅哥”,严松青边说边拿手指他,皱着眉瞪着眼,堪堪架出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你这样会被人唾弃的我告诉你”。
迟远山哼笑一声,起身推门就走,给他扔下一句:“以后别叫我哥,你是我亲哥”。
严松青其实也知道他迟哥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他是那种拈花惹草的人,这些年多少人都想跟他交个朋友呢,他还至于一直单身吗?但这都不影响他表态,主要是外面那位他没见过,怎么看都不太对劲。
听到迟远山这样说,他晃了晃脑袋,嘟囔一句:“那我还是不敢当的”。
迟远山径直走到吧台,左右扫了一眼,没看到熟人,于是顺势往吧台边一靠,指尖敲了敲桌子,问:“东子,谁找我?”
东子刚要抬手,旁边有人说话了:“我。远山,认不出来了吗?”
迟远山刚才确实注意到这人一直在看他,不过平时这样看他的人不少,他也就没太在意。
这会儿看过去,打眼都不太敢认了,片刻之后他才直了直身,扯出了一个笑:“啊,韩煜。什么时候回来的?”
面前的人留一头利落短发,着一身休闲西装,眼窝很深,眉峰高耸,确实如严松青所说,是个帅哥。
闻言,他端着杯酒站了起来,那双笑起来应该很好看的眼睛却是没有半分笑意,直勾勾地盯着迟远山,乌沉沉不见底:“刚到”。
刚到。东子忍不住瞅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这会儿已经快十一点了。
迟远山点了点头没说话,他其实有点儿懵,对于韩煜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件事完全没有料想到。
吧台边来了客人,他侧了侧身迈开了步子:“跟我来这边吧”。
这位虽然是前男友,但当初也是好聚好散。相识一场,久别重逢,不至于像陌生人一样话都不能说一句。
两人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韩煜嘴角勾着一点不达眼底的笑,寒暄的话说得像叹息:“快十年了,你没怎么变。”
迟远山笑了笑:“老了”。
韩煜跟上学的时候倒是大不一样了,以前学生气很重的人,现在举手投足间都添了几分成熟。
感慨还是有的,但要说有没有点儿别的什么情绪,确实也没了。
顿了顿,迟远山问:“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看他们在班群说过一次,说来你这儿聚过。”
迟远山点了点头,一时无话,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两人中间只隔一张桌子,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可聊的话题却是像十年前的晨露一样散了个干干净净。
迟远山两手空空,想借喝东西缓解一下尴尬都没的喝,正准备叫个服务员过来,韩煜先开口叫了。
过来的居然是严松青,这家伙在旁边暗中观察半天了。
迟远山没说什么,倒是严松青瞪了他一眼。
小青茬儿撩着眼皮,拽拽地站着,手里都没拿酒水单,特冷酷地丢给他们一句:“喝什么?”
韩煜举了举手里的酒杯:“我这个再来一杯,给他一杯……”
他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迟远山适时道:“随便给我弄个热的,什么都行”。
严松青扔下个不甚走心的“稍等”转身就走。韩煜笑着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不见都不敢帮你点了,不知道你现在爱喝什么了”。
这话要多心酸有多心酸,那笑要多苦涩有多苦涩。一别十年,昔日爱人竟然跟陌生人没什么分别了。
迟远山不知道怎么接这话。他其实不想让场面太尴尬,两人好聚好散,可能曾经有点儿怨但绝对没恨,他还是想体面一点。
于是他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在那边挺好?”
韩煜摇了摇头,仰头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盯着空空的杯底苦笑一声:“好不了”。
话题刚刚起步,还没绕开,又被他生生拽了回来,迟远山叹了口气。
韩煜那带着重量的目光又落回他身上,有些东西呼之欲出:“我前段时间在班群看到你说还单着。”
这也是他回来的原因,他以为迟远山早就有人了,直到在班群里看到了那轻飘飘的三个字:“单着呢”。
那是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儿迟远山自己都以为他会一直单下去。
他刚想说现在有人了,可韩煜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远山,当初是我错了。经历的事儿多了才发现任何事都是有选择的,不是非得撞个头破血流才叫勇士”,他眼神没了焦点,整张脸写满了苦涩,“当初我以为是不得不走,不得不分,这十年我给自己假设了无数种可能性,发现可以走的路明明那么多,但是太晚了,这些年我连一句后悔都不敢说,我太了解你了”。
迟远山猜到韩煜来可能带着点儿别的意思,却没想到他说出了这么一番话,即便他一口利齿能牙,在如此直白的话面前也免不了词穷。
服务员适时走了过来,大概是察觉到氛围太紧张,都没跟迟远山说话,放下东西就走了。
这种时候韩煜也没忘了说“谢谢”,说完又端起新送来的酒吞下大半杯。
他以前滴酒不沾,今天却喝得这么猛,迟远山想拦一下,想了想又没动。
当初韩煜出柜跟家里闹得很僵,确实也为这段感情努力过,但是看着家里四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起颤着手求他,他还是认输了。
分了手,出了国,一走就是十年。
两人的分手出乎意料地平和,在韩煜说出分手之后,迟远山沉默了一会儿就点了头。
他们大学在一起三年,因为出柜这事儿就折腾了两年,可以做的努力都做过了,韩煜家里的态度却是没有一点儿缓和。
两个人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争吵的频率越来越高,其实即便韩煜没有妥协,他们彼此也心知肚明,这段关系再不喊停,剩下那点儿感情也要消磨殆尽了。
说来说去,他们的分手不过归结为一句无奈的“算了吧”。
对于迟远山来说,这些都是十年前的心酸了。时间把陈年旧事碾成了渣,早随风飘散不知所踪了,然而对于韩煜来说,陈年旧事既不陈也不旧,他日日活在愧疚中,却从不敢宣之于口。他太了解迟远山了,迟远山是个不走回头路的人,眼里只有以后没有过去,今天他能坐在这儿也着实是带了几分破釜沉舟的意思。
迟远山确实如他所想,分手的时候他就想明白了,既然两个人在一起只剩消磨彼此,那就互相放过,都去过更好的生活。
此时,他端起桌上的橘皮姜丝茶喝了一口,品味着唇齿间淡淡的橘子香气,斟酌了半天还是给韩煜递了个台阶:“喝多了爱说胡话,明天醒了该觉得傻了,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过,我们聊点儿别的。”
一曲终了,新的前奏响起。
今晚的驻唱依然是那位唱爵士的歌手。爵士乐的节奏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轻晃腰肢,韩煜却沉在自己的世界里,执着地写着一出注定BE的悲剧:“不用给我递台阶,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今天来我就想问一句,远山,现在什么阻碍都没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说得毫无底气,在他看来,迟远山多少是会怨他的,毕竟当年分手是他提的,论放弃也是他先放弃的,所以这句话说出来他既做好了迟远山给他一拳的准备,也做好了他立刻起身就走的准备。
整个酒吧安静得过了头,今晚的主题竟然是该死的“沉默”。
韩煜沉默地看着迟远山,眼眶红了,像溺水的人抱着求生的浮木般握着那只早就空了的酒杯,指尖都泛了白。
迟远山看上去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他依然挂着淡淡的笑,既然绕不开,他便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残忍的话:“抱歉,我心里有人了。”
他说得很轻,落到韩煜心上却是重重一击。
钟度进来的时候怕酒吧人多还戴了个口罩,然而一进门似有所觉的迟远山就朝他看了过来。
他也看到了迟远山以及他对面的人。
正犹豫着该不该过去的时候,只见迟远山跟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随后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他脚步轻而快,脸上带着满满的惊喜:“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你,今天收工早。”
钟度话音未落,目光就落在了他身后,迟远山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韩煜也起身走了过来。他默默叹了口气,深觉这故事发展有点狗血。
等韩煜站到跟前,他硬着头皮给钟度介绍:“这是韩煜”。
介绍钟度的时候他其实有点犹豫,不知道该说名字还是含混地说个“朋友”。钟度看出来了,左手捏了一下他的手臂示意他没事,右手朝韩煜伸了出去:“你好,钟度”。
韩煜估计没有反应过来钟度是谁,他眼睛还是红的,声音有些哑:“你好,幸会”。
看着眼前的两人,韩煜有些恍惚。他清楚地了解迟远山的肢体语言和不经意间的微表情,当即明白这恐怕就是那位心里的人,于是他点了点头道:“你们聊,我先走一步。”
迟远山看了他一眼,回头跟钟度说:“哥你先进休息室吧,我送一下。”
钟度也看了看韩煜,没说什么,点点头往休息室去了。
迟远山带着韩煜往电梯那边走,到了电梯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拍了拍韩煜的肩:“你说得对,以前我们都不太成熟,以为非得撞个头破血流才叫勇士,但那时候的我们天不怕地不怕,是最纯粹的年纪,那几年即便被落在了过去,它也依然是美好的。过去很美好就够了,我们都变了,也都回不去了,人总得往前走,希望你以后一切顺利。”
韩煜努力扯出了一个微笑:“抱歉,是我唐突了,也祝你们幸福”。
如果迟远山没有喜欢的人他还会争取一下,但他尊重迟远山也不想做那种在感情里玩儿手段的绿茶,于是,他只能说一句抱歉,送一句老套的祝福。
迟远山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帮他按了电梯,又喊了个服务员过来,嘱咐他叫个车把人送一下。
两人都没说再见。
电梯门关上了,韩煜看着被挡在门外的迟远山,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他们之间这么多年早就不知道隔着多少扇门了,即便他去努力去争取,还能换过回当初爱着他的那个人吗?
不能了。
第26章 可我明明爱你啊,怎么办呢?
送走韩煜,迟远山去了吧台。东子问他要什么,他挽着袖子摆了摆手:“忙你的,我自己来”。
他微微拧着眉,手上切着柠檬,心里还在琢磨一会儿该怎么跟钟度解释,韩煜那双红着的眼睛钟度肯定是看到了。
严松青不知从哪扑了过来,一边说话一边还在四处乱瞅:“哥哥哥,那帅哥呢?”
迟远山被他吓一跳,差点切了手,闻言瞥他一眼,一副并不是很想理他的样子。
“求知若渴”的小青年趴在吧台上眼巴巴地瞅着迟远山,迟远山视若无睹,有条不紊地从柜子里拿出两个自用的杯子,放柠檬片、扔冰糖、注水,一气呵成,转身就走。
那没眼色的小青年还作势要拦他:“我靠?迟远山你把人拐休息室了?”
他刚才去接了一批酒,错过了钟度来、韩煜走这一段重要剧情,此时那颗土豆儿一样的脑袋里装满了天马行空——
这出戏究竟是破镜重圆、竹马竹马还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他越想越觉得情况危急,正要跟上去看看,就见迟远山不轻不重地睨他一眼,他立马怂了,刚刚抬起的屁股又稳稳地落回了凳子上。
被打击到的小青年有点儿“灯尽油枯”的意思,东子在一旁看得好笑,给他添了一把柴:“那帅哥走了,但是来了一位更帅的,刚刚进了休息室。”
东子过年期间回了老家,再回来上班时只是听说钟导的剧组来拍了几天戏,并没有见到真人,因此刚才看到戴着口罩的帅哥也没跟钟度对上号。
严松青闻言如同“回光返照”般挺直了腰背、瞪大了眼睛:“我靠?又一个?迟远山这不是铁树开花这是孔雀开屏吧?”
孔雀开屏的迟远山端着两杯柠檬水用肩膀撞开了休息室的门,正在发呆的钟度回过头,起身接过一杯,半真不假地开了个玩笑:“我是不是应该提前打个招呼的?”
他选择直接过来主要是怕迟远山知道他太累,不让他来,没想到阴差阳错变成了这个局面。
迟远山闻言一笑,端着自己那杯柠檬水走到窗台边,顺势一靠,两条长腿随意地交叠着,全身上下写满了游刃有余,好像刚才皱着眉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就怕钟度不问,问了他反而挺高兴。
此时,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沙发上的钟度,问:“你想哪儿去了哥?”
钟度摇了摇头,淡淡一笑:“没有”。
他看起来淡定地过了头,捧着柠檬水的手却是轻轻敲了敲杯壁,不知在想什么。
他这副样子,迟远山游刃有余的皮囊可撑不下去了,叹了口气跟他解释:“是前男友。十年前的前男友了哥,十年没联系了。你可别往歪了想,我现在整颗心装得可都是你,你不能冤枉我。”
迟远山今天还是老样子,穿着黑色的长裤、黑色的衬衫,钟度的目光顺着他被衬衫勾勒出的腰线,一路扫到领口上绣着的那朵血红色的小玫瑰,再看向那张分外招人的脸——
他像玫瑰盛开之夜,叼着一朵开得最好的花跳窗而来的王子。
钟度自认为配不上玫瑰更配不上王子,他沉默良久,斟酌再三,还是说出了一句明知不合适的话:“远山,你没必要跟我解释什么,你是自由的”。
说完这句话,他收回目光,喝了口柠檬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杯底的冰糖还没化,这口水入喉,又酸又涩。
今晚韩煜那双满是不甘爱意的眼睛让他意识到,迟远山原本是应该跟那样的人在一起的。
谦卑克制,优秀明朗的人。
其实他哪里了解韩煜,不过是出于自卑,盲目地给他贴上了所有正面的标签。
他就像一只刚刚尝试着探出头的蜗牛,被人稍一碰触角就又要缩回去。
迟远山可不能让他往回缩。
听了这话,迟远山把杯子往窗台上一搁,直起身朝钟度走了过去。
照他以往的脾气,钟度这话说出来他应该甩门就走的。我打定主意陪你一起走,你转头跟我来一句我是自由的?这不是笑话吗?
此时,他却往钟度面前的地毯上一坐,脸上没有一点儿不耐烦,微仰着头看着钟度的眼睛,柔声细语地问:“哥,你在想什么,跟我说说。”
钟度看着眼前的人,用力闭了闭眼,那双总是乌沉沉的瞳孔此时就像在上演一场辽阔而壮烈的雪原崩塌,睫毛扑簌簌地颤着,端着杯子的手都不太稳了。
迟远山接过他的柠檬水放到一边,握起那双微微颤着的手,叹了口气:“哥,你得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看得到你的变化也心知肚明你纵容着我所有的放肆,所以我打定了主意陪你慢慢走,但你怎么能给我自由呢?我要是真的甩门就走找我的自由去了,你打算怎么办?”
钟度的心脏不可抑制地颤了颤,心口像被乱石堵住了一般喘不过气:“远山,我知道你很聪明,你能猜到我的家庭是一团乱麻,也能猜到我的心理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解决的,你甚至亲眼看到了我像个神经病一样在雪地里坐着,你分明可以猜到我那时候在想什么,这些你心里明明都有数,那你为什么还要……”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像一条用尽了最后一口氧气的鱼,深吸一口气之后才重新获得了说下去的力气:“你想过跟我在一起面临着什么吗?也许我的心理问题根本治不好,此后的几十年只能被反反复复的失眠和梦魇折磨,也许我也根本玩儿不过我那老狐狸一样的父亲,说不定哪天他动动手指你就连我的尸首都找不到了。你原本可以品茶养花、自由自在地过你的‘养老’生活,原本可以等一个像韩煜一样的人,拥有一份配得上你的爱情,原本大可不必蹚我这趟浑水……”
“可我遇到了你啊”,迟远山撩着眼皮轻飘飘地打断了他。
那双眼睛此时透着不符合年龄的清澈与纯粹,被打断的钟度猛地顿住了,直直地看着他,目光灼热,好像要深深地看进他心底,剖开他的心肺看看这个家伙到底为什么这么执迷不悟。
看了半天,忽然失了力。他原本以为把迟远山拉到自己身边是最艰难的事,此时才发现把他推远更是剜心剔骨都永远也做不到的。
他像一头明知自己战败却不肯接受现实的雄狮,眼里没了光彩,浑身的血液倒流,连手腕都透着凉意。
迟远山的手指细细地摩挲着他突出的腕骨,又重复了一次:“可是我已经遇到你了啊,还哪来的那么多原本呢?”
今天之前,钟度更像是一副戴着假面示人的完美皮囊,迟远山有幸窥得那假面短暂裂开的时刻,今天才终于看到皮囊背后那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终于开始表达自己的情绪,说出自己的顾虑,尽管他说的话“违天逆理”“离经叛道”,迟远山也还是好脾气地坐着没有动。
“我看见你就高兴,在你身边待着就觉得温暖又踏实,牵着你的手就以为自己可以上天入地恨不得拯救世界了。你觉得你是累赘,觉得自己毫无价值,谁跟你在一起就准要遭殃,可我不觉得。你跟我交个朋友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身上背着千百斤的负罪感,恨不得我最好不要爱你,可我明明爱你啊,怎么办呢?”
头顶的灯光倾泻而下,抚过迟远山毛茸茸的发顶,略过他白皙修长的指尖,投射进那双清澈的眼睛,给那深棕色的瞳孔染上一层细细密密的光。
他嘴角勾着浅浅淡淡的笑,带着磁性的嗓音像在讲晚安故事般轻柔悠扬:“哥,是不是我总吊儿郎当的让你产生了什么误解?我三十二了,这小半生经历得也不比谁少,早就练就了一腔铜心铁肺。我自认为没有那么脆弱,不至于连点儿事儿都经不起,所以你不用担心,也不用替我觉得累,我没什么可怕的。”
手腕上传来的触感和迟远山娓娓道来的语气慢慢抚平了钟度的焦躁,他垂着眼睛好半天没说话,过了半晌才终于抬起了头,嘴角挂着一抹苦涩的笑:“我哪是怕你经不起,是我舍不得。”
前面的三十四年,他都把自己活成了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筑起的铜墙铁壁被一点点侵蚀,日渐破败、苟延残喘,此时终于在这场名为“迟远山”的山崩海啸中化为一片废墟。
骄傲的雄狮终于认了输,一句舍不得说出口就如同把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摊到了迟远山面前,再想扯什么拖累、负罪的“借口”,可就理不直气也不壮了。
迟远山虽然心里是有底的,但钟度这句话说出来就像悬了很久的法槌终于落下,“咚”地一声,判了他个终身监禁。
抓着钟度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他带着满溢的惊喜抬起了眼:“哥?”
他像是眨眼间就披了一层和煦的光,周身暖洋洋的温度给眼前的“冰块儿”添了一点儿热乎气儿,钟度看着他,眼角眉梢终于染上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