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副要聊聊的样子,迟远山却有些着急地说:“哥,没事儿,你不想说就不说,不用……”
不用什么?钟度没让他说完。他抓住迟远山有些发抖的手,轻柔地捏了捏:“别紧张远山,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垂下眼,用睫毛的遮挡掩藏着瞳孔里的情绪,目之所及只有迟远山细长的手指。
他的无名指上有颗小小的,颜色很浅的痣,指尖红润而温暖。
感受着手里的温度,目光落到那颗小小的痣上,钟度慢慢开了口:“我小时候过得不太好,那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持续地影响着我,导致我这些年一直过得稀里糊涂、浑浑噩噩的”。
他一边组织语言,一边想怎么能避重就轻地把这一篇揭过去,不让迟远山难受。
“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放心,没人伤害我,都是我自己弄的。我也不是脑子有病故意自残,只是有时候以前的记忆会突然跑出来占领我的大脑,我没办法控制也摆脱不了,只能用这种愚蠢的方式让自己从那个状态里出来”。
这样的解释对钟度来说异常艰难,他轻轻吸了口气,抬眼看向迟远山笑了笑。
这个笑不达眼底,安慰人的效果也不太好,迟远山看了只觉得揪心。
“都过去了”,钟度格外温柔地看着他,声音放得很轻,“别难过”。
他的瞳孔里分明都是痛苦却硬生生要为眼前的人添上一点儿温度。
迟远山看着他没说话。此时的感觉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抓着他的心脏,掐着他的脖子,他在缺氧的窒息中体会到了深入骨髓的钝痛。
那双总是亮着的眼睛忽然失去了光彩。
他当然有过种种猜测,但当事实真的摆在眼前时,痛苦依然难以克制。
这痛苦的来源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爱钟度,更因为命运的不公。
在迟远山眼里,钟度是个柔软而单纯的人。他明明伤痕累累却不会以恶意去揣测人心,永远保留着本心里那份善良,否则,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也很容易满足,一点点善意、一顿再家常不过的饺子、一条地摊上买的围巾都足够温暖他。
他至少值得拥有一个平凡简单的人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活得孤独而痛苦。
他没有再让钟度说下去,也什么都没问,只遵从内心,伸出手把他抱进了怀里。
这是个很温暖的拥抱,就像他这个人。
钟度闭上了眼睛,头埋进他的肩窝。身体一点点变暖,神经一点点松弛,慌乱的心跳也渐渐恢复了安稳的节奏。
刚才,他原本还想问一句:“我这样的朋友,你还愿意接受吗?”但此时被迟远山周身的温度包裹,他知道,这话大概是不需要问的。
伸出手回抱住迟远山,钟度没有再开口。
两个人各自沉默着,彼此的感受大概都差不多。
良久之后,迟远山用沙哑的嗓音喊了一声:“哥”。
他拉开一点距离,直直地看着钟度的眼睛说:“只要你需要,我一定会到,无论你在哪儿,无论多远。”
他像是深切地感受到了钟度的痛苦,又迫切地想要替他分担。他睫毛颤着,眼睛很红,执着而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人,拼了命也要走进他的荒原。
这样的迟远山让人无法拒绝,至少钟度做不到。他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夜里起了风,不知谁家的狗汪汪地叫着,电视里的交响乐到了高潮又走入尾声。迟远山绷直的脊背终于放松了一些,他低垂着头,伸出指尖碰了碰那些疤,问:“还有吗?”
钟度下意识想说没了,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睡衣袖子推到了肩膀。
那些陈年的、新添的,长长短短的疤痕摊在眼前,迟远山呼吸滞了一瞬。
钟度看着他颤着指尖一寸寸抚过那些疤痕,狠狠闭了闭眼。
贫瘠枯槁的荒原大雨倾盆,朔风凛冽的雪地光芒万丈,深蓝色的冰湖边有个人抚过那一寸寸丑陋冰纹,温柔地说:“没关系,我陪你等春来”。
第22章 他从一开始就是那个特例
这晚的饺子到底是没吃好,煮好的饺子冒着热气,对坐的两个人却都没了胃口。
桌上摆着自酿青梅酒,迟远山饺子没吃几个,酒倒是喝了不少。
他原本是个非常好的倾听者,擅长安慰人,擅长营造轻松的氛围让对方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然而今晚的迟远山安慰不了钟度也安慰不了自己。
一旦有了爱这个前提,理智这两个字总得打个问号。迟远山的理智自持已经离家出走了大半,仅剩的那么一点儿都用在了控制自己闭嘴上。
他深知今晚是个意外,如果不是不小心露出了那些疤,钟度其实并没有打算开口,所以尽管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也有很多话想说,但还是用一杯杯酒压了下去。
这一杯杯酒留住了仅存的理智却压不住恣意疯长的心疼。既然什么都不能问,他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说:“哥,以后觉得自己状态不好了一定要找我”。
他一遍遍重复着“一定要找我”,钟度又何尝不心疼?
这是心软地放纵他靠近带来的结果,此时已经什么都无法挽回,只能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回答:“好”。
原本钟度的打算是晚上叫剧组司机来接,但迟远山喝得有点多,他干脆打消了这个念头,留下来照顾他。
迟远山看上去除了有点低落外倒是没什么醉意,只是在钟度让他去洗澡休息的时候,突然转过身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很重,不管是力度还是它传达给钟度的情绪。它似乎不同于饭前那个出于心疼和安慰的拥抱,也远远超出了兄弟、朋友之间该有的拥抱距离和时间。
迟远山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他的鼻息很重,一下下扑在钟度耳边,急促又灼热。
氛围逐渐变得奇怪,时间被拉得很长。
这个不寻常的拥抱让钟度绷紧了神经,那晚两人打电话时他感受到的东西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他一点都不愿意多想,更不敢去想如果自己真的好不起来,该拿迟远山怎么办。
此时他在这个的拥抱中闭上了眼睛,嘴角勾着自嘲的笑,眼睛却控制不住得酸了。
他一声声在心里祈祷,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没有如他所愿。
长久的拥抱之后,迟远山松开他,双手抓着他的手腕,红着眼睛、哑着嗓子问:“哥,能不能让我爱你?”
这并不是他平时说话的风格。原本他应该给彼此留几分余地,给钟度留好体面拒绝他的空间,然而此刻他没有给自己退路,也断了钟度给他递个台阶将这个话题一笑置之的后路。
这很残忍,但他此时太迫切。
一记直球把钟度定在了原地。刚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钟度惶恐到恨不得立刻转身就走,全当没听过迟远山的“醉话”。
他闭了闭眼,转开了视线。迟远山的眼睛里有太多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没办法看着那双眼睛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郊区的夜很静也很沉,院儿里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电视里正在重播元宵晚会,屏幕里的歌舞节目场面宏大,人人喜气洋洋,然而那热闹的氛围却没穿透这个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
钟度整个人都是僵硬的,他看上去无措又痛苦。
迟远山看着他突出的咬肌和上下晃了一圈又一圈的喉结,看着他红了的眼眶和握成拳的双手,他知道自己不该问的。
不该这么早问,更不该用这么直接的方式,不该像个土匪一样,在钟度刚刚为他开了一条门缝的时候,就骑着马挥着剑迫不及待地要闯进他心里。
他知道这对钟度来说太难了,然而他还是问出口了,借了一点酒精的帮助。因为今晚的迟远山无法忽视自己的心疼,无法对持续不断的后怕视而不见,更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个爱他的资格。
他抱着那么一丝一毫的侥幸,自大地希望,如果钟度有朝一日想要迈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自己能成为让他牵绊着的,不忍离开的那个人。
然而,钟度沉默的时间过于长了,迟远山一点点撤掉了手上的力道,找回了自己的位置,笑了笑说:“我洗澡去了哥,客卧收拾过了,你早点睡,明早我送你”。
看着眼前慌乱又痛苦的人,他还是心软地递出了自己的台阶。
明早醒来,两人可以把刚才的一切归结于那瓶无辜的青梅酒。
然而钟度却无法放任自己拾级而下。尽管很难,但他不能真的什么都不说,那太不尊重迟远山的感情了。
于是在他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钟度重新抓住了他的手腕。
“远山,我什么都承诺不了,老实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他话音不太稳,说得毫无底气却始终看着迟远山的眼睛,“以前我恨透了这个人人都在趋名逐利的世界,偶尔却又期盼着自己也成为这样的普通人。我生在正月十五,是元宵节也叫灯节,然而我的世界却像无光长夜。
原本以为会一直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没想到却万分幸运地遇到了你。因为你我改变了很多,也在尝试着过不一样的生活,我会努力但我并不知道我能不能真的好起来,你……如果可以的话,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这样的钟度迟远山没有见过,刚才他把身上的疤袒露给自己看,现在又带着那么点儿不易察觉的自卑把他的心摊在自己面前。
抓着他的那双手很凉,迟远山蓦地涌上一阵心酸:“对不起哥,你不要怕,我就在这儿,你慢慢来。”
窗户半开着,夜风吹进来,裹挟着屋里的酒气穿堂而过。
钟度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松开迟远山的手腕,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去洗澡。
刚才的话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迟远山想说点儿什么但还是选择留给他一个独处的空间。
等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窗户已经关上了,钟度端着一杯牛奶递给他:“喝了不少酒,会不会胃疼?”
“没事儿,不至于”,迟远山接过牛奶,仰头灌了下去。
这点儿温度顺着咽喉一路暖到了胃里,顺带戳了戳他仍带着懊恼的心。
“喝完回屋吧,我再帮你抹点儿药”。
他看上去很平静,迟远山也跟着踏实了不少。他没有逞强也没再不好意思,应了一声就往屋里走。
钟度拿了药跟了过来,依然搓热了手心,慢慢给他揉着,说话的声音也很低:“别不当回事儿,明天自己也揉一揉。之前有个演员也是被木头砸了一下,青了大半个月。不过文戏还好,很多专门拍武戏的演员身上常年都青青紫紫的,很不容易”。
他说着一些不相干的事儿,东一句西一句的,有意让迟远山放松。
迟远山还是侧头趴着,笑了笑算作回应。他很喜欢当下的氛围,没有出声打断。
“《海藻》里演小海的宋杨你应该知道,他以前就是武生。很早就出来闯荡了,一直在给人当替身。我说让他当主演他都不敢相信,其实那时候我也就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导演。”
迟远山忍不住反驳他:“你学生时期的作品就已经获过奖了,不要总是妄自菲薄”。
钟度微微勾了勾嘴角:“他确实听说过我。这孩子很实诚,一直说自己没系统学过表演,怕搞砸。后来才明白我根本不需要他会表演。世间人各有各的苦难,形式千奇百怪,痛苦却大抵相同。他是经历过苦难的孩子,又怎么会演不好小海。”
“他后来演别的也演得挺好”,迟远山说。
“嗯,他很努力。有时候看着那些群演、替身,我就觉得我真的很幸运。每年有那么多人想往这个圈儿里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却都不会被看到。运气好的成为别人的陪衬,运气不好的只能把理想放到一边,干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终日为生活忙忙碌碌。
我何德何能呢?跟他们比我拥有的太多了,所以不要为了我难过远山,来人间走一趟,总不会事事如意。”
绕了一圈还是在安慰他,迟远山闷着声音“嗯”了一声,说不出的心疼。
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夜很深了,钟度还在亭子里坐着,指尖夹着的烟升腾起雾,在灯光下弯弯绕绕又慢慢消失在沉沉夜空。
这样的寒夜足以让人冷静,他脑子里像过电影一般,一幕幕地回想这些天的种种。
越想越能清楚地知道,在和迟远山的这段关系里他早就没有回头路了。一步步走到今天,败给了自己,输给了迟远山。
那晚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缩短的并不仅仅是他们之间的物理距离。
他从一开始就是那个特例。
想到最后,他叹了口气,微微仰起头。
今晚夜空浩瀚、繁星璀璨,明天该是个好天气。
早上钟度是在“喵”声中醒来的,拉开窗帘就看到那只胖胖的橘猫在窗台外面坐着,背靠着他这屋的窗户。
从窗户往外看能看到厨房里迟远山正忙活着做早餐。
朝阳轻轻浅浅地洒满了院子,亭子下的木桌上站着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
他打开窗户,伸手摸了摸那只猫,看着这满院子的恬淡闲适,一瞬间产生了就这样安然老去的想法,昨晚撕扯着他的难题在这清晨的阳光下似乎再也寻不到踪迹。
听到这边的动静,厨房里的人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很幼稚,他却跟着笑了。
如果这一生都能就着这满院子的阳光和迟远山的笑下酒,那就再好不过了,他想。
迟远山抓着他的手,把手上戴着的手串推到了他的手腕上。
钟度看着那个手串沿着两人交握的指尖一路滑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听到迟远山说:“就当是迟到的生日礼物吧。”
其实钟度并不过生日,迟远山恐怕也猜到了,于是他并没有附带一句迟到的生日祝福,而是把他送这个手串的理由说给钟度听。
“这手串我戴了好几年了。当时路过一个小店,开店的是个老先生,留着花白的胡子,穿一身亚麻禅衣,身上带着超然自逸的气质。老先生脾气很怪,想买东西可以,你得先听他说一段故事。”
那天迟远山刚好有空,这个手串又格外合他眼缘,于是他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陪老先生喝茶晒太阳,听完了他苦难坎坷的一生。
故事很长,实在不适合在此时此地娓娓道来,迟远山只把老先生最后说的几句话转述给了钟度。
他说:“孩子,到我这个年龄再回头去看,人生其实很短。短短几十年,眨眼就走到头了。你当下觉得过不去的,过上几年再看也许都能一笑置之。
人活着,都会有失意,都会经历苦难,会自我怀疑,甚至会有觉得天都塌了的时刻,可同样的,老天爷也会给你许多珍贵的礼物。这些礼物藏在人生的角角落落,只要你慢慢走,慢慢看,慢慢收获就一定能发现它们。”
“这个手串他没有收钱,他说他的一生忧愁多欢乐少,所以到了花甲之年要当个‘圣诞老人’,给有缘的年轻人唠叨几句人生经验,也送上一份带着祝福的礼物。”
迟远山说话时微垂着眼,指尖轻柔地扫过钟度腕上的手串。清晨的阳光穿透车窗,给他乌黑的发顶镀上一层金光。
“这手串我一直戴着,偶尔想起老先生的话,心里莫名的浮躁就会慢慢散开”,他抬起头直视着钟度的眼睛,“哥,我相信这是一个可以带来幸运的手串,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也许前三十多年老天爷都忘了送你礼物,但我相信它不会迟到太久,如果实在忘了也没关系,我把我的幸运,我的礼物分给你,也会把我的快乐和我拥有的一切都与你分享。你慢慢走,慢慢看,慢慢收获,不着急,没关系,我就在身后。”
他说得格外郑重,又带着稀松平常的理所当然,钟度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
其实老天爷真的没有送钟度礼物吗?
它当然有,它送了他优于常人的才能,送了他用之不竭的灵感,送了白京元谢思炜这一帮死心塌地的留在他身边的人……
就像钟度自己说的,跟别人比起来他已经拥有了太多。
但迟远山却不能不替他难过。
他当然是偏心的,在他看来,钟度目前拥有的这些都是他应得的,是他努力的结果,是他灵魂的魅力,但这些都不能算作礼物。
礼物得是意外的惊喜,得是值得珍藏一生的宝藏,是在平淡生活中忽然冒出天际的雨后彩虹,是漫漫人生路上时刻想要捧在手心的绚丽宝石。
他忘了自己,钟度没忘。
钟度看着自己腕上那个再普通不过的檀木手串,心窝悄悄塌了一块儿。
迟远山说的话以及他推手串的动作,就像是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幸运都推给了他。
此时,他看着迟远山,眉眼温柔:“老天爷当然没有忘记我的礼物,否则我怎么会遇到你?”
它没有亏欠我,只是在遇到你之前我不肯去看,不肯收获,它老人家大概也很无奈,于是狠狠心把这么好的你送到了我面前。
那晚大雪纷飞,你像天使一般向我走来,带着满身的光,点亮了我暗无天日的世界。
钟度微微侧身,伸出手去拥抱他最珍贵的礼物。
冲动像藤蔓一样疯长,理智节节败退,两颗小心翼翼的心似乎再也无处可藏。
清晨的阳光洒进这一方小天地,相拥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关上眼睛,感受着对方的体温也呼吸着对方身上被阳光烘过的味道。
这样的拥抱让人安心,昨晚被搁置一旁的不安和慌乱奇异地被抚平了。
分别的时候,他们隔着车窗笑了笑,钟度目送迟远山离开才转身进了片场。
从昨天离开到今天回来这段时间,他像是经历了一场人生的洗礼。
心情没有他想象中沉重,反而带着点儿轻松。
白京元一看到钟度进来,眼镜后的那双眼睛立时闪出了柯南的光:“哟,有生之年啊”。
不用问也知道他在说什么,钟度随意地“嗯”了一声。
白柯南凑近了一些,笑得诡异:“请问全身上下哪件是你的?除了眼镜”。
“啊,没了。”
这就是原本的钟度,能说一个字绝不浪费口舌说两个,你打趣他,他那张冰山脸也不会被你抓到丝毫慌乱。
白京元顿时没了兴致。
冰山脸倒是难得多说了一句:“照片还没发我”。
白京元愣了一下之后笑了,甚至忍不住看了看今天的太阳到底是从哪边升起的。
“不容易啊”,他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把那张照片发给了钟度。
今天再看这张照片,钟度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的眼神和动作。
被定格在照片里的,还有迟远山专注看着他的那双弯弯的眼睛。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与此同时心里也生出一点酸涩。
“医生约好了吗?”
“约好了”,白京元拍了拍他的肩,“别有负担,不是着急的事儿”。
钟度点了点头没说话,视线又回到了照片上。
白京元叹了口气,知道钟度这是看清自己了,但是有顾虑也是实实在在的。
可这种事儿谁能帮得上忙呢?他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帮他约个医生罢了。
这天之后,剧组连着拍了一周的夜戏,每天收工都到了凌晨。
换作之前,长时间沉浸在高强度的工作中,钟度很容易被电影里的情绪带着走,失眠是常事儿,手臂上的疤也大多是这种时候添的。
这一周却不太一样了。
身体的疲惫同样存在,但心里却不像以前那样惶惶不可终日了。
这或许得归功于迟远山的手串,或者说应当归功于迟远山。
这手串当然没有什么神秘力量的加持,但它的存在感倒是很强。
迟远山戴着的时候偶尔会想起老先生的话,现在钟度戴着却是随时随地都能想到那个让他心软的迟远山。
翻着剧本的时候,手串扫过纸页也抚平他的焦躁;拿起话筒的时候,轻轻的碰撞声足够给他带来几分平静;夹着烟开会的时候,只要他稍稍偏过头,手腕上温润的触感就能让他安心。
人多了几分平和,睡眠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不可理喻,与此同时,他也在努力张开怀抱。
现在,不管多晚收工他都会给迟远山发个微信。
迟远山也不跟他多聊,知道他这几天忙,总是催着他早点睡,自己倒是一反常态,天天待到酒吧关门才会往家走。
倒不像前几天那样总躲回休息室了,人多的时候会帮东子调调酒,人少的时候也会跟朋友聊会儿天。
以前严松青总嘲笑他是老年人作息,一到十二点就消失不见。最近一周,老年人终于融入了年轻人的夜生活,严松青却也还是发愁。
他并不知道迟远山和钟度前几天已经见过面了,以为他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缓过来。
其实迟远山最近的心态已经放平了。钟度的态度他看到了,所以他并不过分担心,管它前路是坎坷还是荆棘,只要钟度愿意往前走,他就没什么可怕的。
如果非要说他最近有什么反常的话,那大概也只是因为想起钟度就揪心。
那晚发生的事就如同一场只针对迟远山的大地震,这几天余震不断,别说钟度了,他都快抑郁了,所以他有意地让自己放松,希望自己在面对钟度的时候可以是永远乐观的,永远积极向上的,是可以带给他光的。
不知情的严松青看着他天天待在酒吧头都大了,这天,他忍不住给谢思炜发微信,问:“你们什么时候拍完啊?”
谢思炜回:“快了吧,十天半个月的。”
“那么久?快点吧,再不拍完我哥要抑郁了。”
谢思炜回了个满脑袋问号的表情:“怎么说?”
严松青干脆发语音跟他解释,语速比谁都快:“那电影不得拍完你哥才有空跟我哥培养感情吗?现在整天见不着面,你哥什么时候才能成我嫂子?”
谢思炜懂了又没完全懂:“可是我们拍完就回北城了啊,钟老师还得回去盯剪辑呢,那还怎么培养感情?”
“我靠?完蛋!”
谢思炜紧接着又发来一句:“而且!!!我哥才不是嫂子,你哥才是嫂子!!!!”
刚刚得知“噩耗”的严松青可没空跟他纠结这个,原本不打算理他了,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气不过,拧着个眉啪啪啪打下四个字:“放!你!的!屁!”
第24章 等我
今晚的驻唱歌手是迟远山亲自把关新请来的,一个自带忧郁气质的男孩子懒懒散散地坐在台上,撩着惺忪的眼皮唱着一首慵懒的爵士。
迷离梦幻的灯光下,人人都在享受今晚的微醺,除了严松青。
秦桑进来时,刚刚得知噩耗的严松青正顶着一张苦瓜脸怀疑人生。
“呦,怎么了这是?谁欺负我弟了,跟哥说,哥给你找场子去!”
“你偶像”,严松青仿若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气若游丝,“你钟老师”。
“那你忍着吧,这场子哥给你找不回来,我狠得下心你迟哥都不答应。”
他笑着摸了一把严松青扎手的小青茬儿,问:“你迟哥人呢?回了?”
严松青晃晃脑袋,斜他一眼,没好气道:“秦桑你这回出门眼睛落雪地了吧?你往那儿瞅瞅那是谁?”
秦桑眯了眯眼,顺着严松青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才看到角落里坐着的迟远山。他抬起手腕看一眼表,挑了挑眉:“哟,一点了还能看到活着的迟远山?我过去参观参观。”
他前几天出门拍雪景去了,今天刚回来,被雪刺了那么久的眼睛猛地进入这么暗的环境还真是不太适应。
抬手揉了揉眼眶,秦桑绕到吧台要了杯酒,端着酒杯朝迟远山走了过去。
迟远山独占一个小桌,整个人都隐入了黑暗中。不怪秦桑没看到他,他挑的这个位置灯光很暗,加上他又穿了一身黑衣服,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到这儿有人。
他没注意到秦桑,眼睛虚虚地看着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桑轻叩两下桌子,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调侃道:“怎么个意思?这是看上人家了?”
迟远山回过神,笑了笑,无视他那句并不走心的调侃,端起桌上放着的牛奶跟他碰了碰:“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刚回来,累死我了”,秦桑抿了口酒,正要拉开椅子坐下,又倏地顿住了。
身体往前倾了倾,他弯下腰凑近了一点,盯着迟远山杯子里的不明液体看了半天:“你这什么玩意儿?新品?这怎么看着那么像牛奶”。
“大胆点儿,就是牛奶。”
迟远山脸上不见窘迫,秦桑却是瞪大了眼睛。
“我靠,你受什么刺激了?”
“好着呢”,他在秦桑的瞪视下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牛奶,拇指一抹嘴角,淡淡一笑,“我养生。”
“养生你这么晚了不回去睡觉?”
“那我养胃行了吧?”迟远山叹了口气,“你才是严松青亲哥,你俩怎么就这么爱操心呢?”
秦桑理了理衣服坐下,斜靠在椅背上,双腿一叠,笑看着迟远山:“别的我就不操心了,我能不能打听打听你跟我偶像发展得怎么样了?”
提起钟度,迟远山微微拧了眉心。他这几天在酒吧坐着也不白坐,手机的阅读软件里都是心理学方面的书。奈何临阵磨的枪,既不快也不光,干嚼下几十万字,头绪还是一团乱麻。
本已经放平的心态又渐渐生出焦虑,还好,钟度给他吃了一颗又一颗定心丸。
在他焦虑地一遍遍点着钟度的头像又返回的时候,无意中发现钟度的微信头像和名字在某一瞬间悄悄换了。
头像从一张纯黑的图片换成了那盏碎了又补好的灯,名字从句号换成了钟度。
还有其他种种细枝末节的变化,比如他现在会时不时拍一张照片发过来,有时候是早餐,有时候是夕阳,配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足以抚平他焦躁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