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此时转身已来不及,凭借身后的风声和响动判断方位,后撤半步,躬身,躲过了长公主的拳。趁着这一躲,长公主腰部用力,将鞭子从枪上抽回。突然之间,许琛只觉得身边有被鞭子劈开的无数道劲风,一时间睁不开眼。待风止住再睁眼时,场上已尘埃落定。定远侯长枪上的红缨落地,长公主手中的长鞭上也有了几处割痕。
长公主弯腰捡起红缨,说:“堂堂定远侯,打不过就用蛮力,说出去不嫌丢人。”说话间却见那红缨带着力道飞快向定远侯飞去。
定远侯仿佛早料到了,用枪一挑,将红缨挑飞,说:“堂堂长公主,打完了搞偷袭,你不丢人?”
“兵不厌诈!”
“兵不厌诈!”
二人异口同声。
定远侯接着说:“我就知道你要说这话。”
长公主笑道:“不跟你闹,走了琛儿,用膳去!”
许琛已经看呆,完全没有听见长公主叫他,还是定远侯走到跟前叫他,他才反应过来。
早膳时,许琛心中一直在想:究竟要苦练多少时日,才能达到义父义母那样的水准?刚才他们的招式快到根本看不清,这是要多少日夜的辛苦练习才能达成?
长公主看许琛食不知味,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便偷偷戳了一下定远侯。定远侯会意,不紧不慢地说道:“琛儿,你不必思虑过多,再好的功夫也是点滴积累所成,我如你这般年纪时,还是个缠绵病榻的病秧子呢。”
许琛抬头惊讶地看着定远侯,定远侯笑笑,解释说:“我十岁前基本就是个药罐子,后来父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内功心法,让我照着练习,原本是不做他想,或是无心插柳罢,我的身体竟真的好了不少。那时因为生病耽误了不少功课,我也着实不喜欢做科举文章,想着既学了心法,干脆就此从武好了。不然你以为,我许家满门的书生,怎的就出了我这么个行伍之人?”
许琛这才发现他义父并不像一般武夫那样粗壮,细论起来,只能算是精壮。若脱了戎甲换上便服,旁人肯定看不出他是个行伍之人,倒是有几分书卷气。想来虽然习武,但家学熏陶也是有很大影响的。
见许琛把话听进去了,定远侯也不再多言,用过早膳后就命人把许琛送入宫中。
宫门口早有内侍在等候。许琛曾在慈元殿见过那名内侍,便知道是皇后派他来的。
内侍见到许琛后恭敬行礼,做了个周全的自我介绍,这内侍名叫邓继规,现下是勾当内东门司的副都知。副都知已是内侍宦官之中官职颇高的了,其上便只有都知及两省都都知,见皇后让这般高阶内侍亲自来接,许琛连忙道谢。
邓继规示意身旁的小黄门从归平手中接过书箱,道:“长主家仆并非内侍,不便贴身伺候。这是劣徒谭从守,日常供许郎君差遣,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多谢皇后娘娘。”
邓继规引着许琛往资善堂走,介绍说:“许郎君所进的宫门是大内东侧的东华门,而脚下这条御道便是前朝后宫的分隔。御道以南为前朝,崇庆殿居中,紫宸殿和垂拱殿分居两侧,最西侧靠近西华门的是集英殿和皇仪殿,都各有用途,而靠近东侧这边————”
邓继规停住脚,示意许琛向对面看去,对面正好是一扇宫门,“这道门往里走,就是一院两府三衙,是国朝政事的核心。”
许琛之前听长公主讲过,一院是翰林学士院,两府分别是枢密院和中书门下,三衙是殿前司衙、兵马司衙以及军监司衙。这一院两府三衙,掌握着仲渊的政事军事,是绝对的“中枢”要地。
邓继规带着许琛继续往前走,接着介绍道:“御道北侧正中总三座大殿,为天家与皇后娘娘的居所,每日散朝之后天家会在正中勤政殿处理政事。资善堂为皇子学堂,在勤政殿以西,与后宫主子们所居宫室尚有距离。禁中内侍内人虽皆按品阶着装,但品秩官阶颇为复杂,郎君不必全数知晓,谭从守为人机灵,不会让郎君失了礼数。”
许琛知道是皇后特意照拂,便说:“烦请邓先生替我多谢皇后娘娘。”
“长主为国朝辛勤多年,如今郎君入内读书,我等自当尽心侍奉。”
邓继规边走边将这宫中的格局向许琛一一介绍过,这一路走过约两盏茶的工夫,直到已经看到不远处的西华门,才拐进右手边的一扇小门。自小门进入又往里走了约百步,邓继规方才站定,说:“这便是资善堂了。资善堂内共有执笔、品墨、澄纸、洗砚四斋,如今几位皇子公主皆在品墨斋中学习。资善堂内除各位主子的贴身内侍内人以外,另有小黄门数人,勾当官三人,郎君若有事可安排他们去做。”
许琛客气地道了谢。
此时大学士郑英还未到,但其他几位皇子皆已入内。邓继规引着许琛一一见礼,安排他坐在了夏翊清的身后,又安顿好归平之后方才离开。
大皇子端着身份自然不会来和许琛攀谈,二皇子刚刚见礼时已经寒暄过几句,便也不再多说,永嘉公主则一直偏头看着许琛,许琛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垂首不语。
夏翊清刚才有偷偷打量许琛,昨夜泽兰同他说起许家小郎君时,他在心中勾画的是个横眉怒目,体壮如牛的模样。可眼前这人身形纤细,眉目清秀,完全看不到一点草原人的影子,倒更像是临越城中的贵族子弟。
不一会儿郑英进屋,众人便起身行礼。
礼毕,郑英指着身边的年轻人说道:“这一位是昭文阁学士穆飏如风,开宇九年进士二甲第一人,现在是谏议院左司谏,兼资善堂善读,日后负责永嘉公主、浔阳郡公和许家小郎君的学习,你们称他穆学士或先生皆可。”
众人行礼后,郑英便将大皇子和二皇子领到了隔壁的执笔斋。
这一下皆大欢喜。郑英专注于给大皇子和二皇子讲史通今,穆飏则带着三个小孩子识字明礼。
穆飏其人天资聪颖,未及弱冠便考中进士,如今不过才二十六岁。永嘉公主、夏翊清和许琛又都年岁尚轻,对着年轻的穆飏平添了几分亲近之感。
永嘉公主之前囫囵读过四书,但还有很多地方不懂,她又不愿听郑英那些晦涩难懂的讲解,也就基本算作没读过,许琛是认字的,但并没有读过四书五经,而夏翊清前日里刚入学堂,自然更不必说。
于是穆飏便从基础讲起,他的讲解深入浅出,十分好懂,这期间还穿插着许多典籍故事,生动有趣,饶是天性好动的永嘉公主也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上午。
夏翊清和许琛也都收获颇丰,起先许琛还有些拘谨,但他看永嘉公主和夏翊清都对他很友善,并没有端着架子,他那颗紧绷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许郎君在想什么?”穆飏点名。
许琛的身份其实很尴尬,若他是长公主亲生,天家便是他亲舅,他与在座的皇子们都是表亲,长公主出降许家,定远侯的爵位世袭罔替,许琛作为其嫡长子,在袭爵之前可依惯例称一声“公子”。可他偏偏是个义子,即使如今名义上是长公主和定远侯的孩子,但养子袭爵这等大事,若无天家亲自认可,便是谁也不敢冒进。而许琛毕竟是长主之子,纳入宗室,也不好直呼姓名,便只能如称呼普通少年一般称一声郎君。皇城之内皆是天湟贵胄,如许琛这般的素衣少年在这皇宫之中实在是十分突兀。
许琛起立躬身道:“天家赐我知白为字,先生以字称呼即可。”
许琛如此说,穆飏也松了一口气。
挨过了第一日的学堂生活,后面的日子似乎好过了不少。永嘉公主与夏翊清都是极好相处之人,几日下来,他们都对许琛以字相称,许琛内心已和他们十分亲近了。
自长公主回朝已过一月时间,定远侯自请奔赴北疆,侯府便只剩下长公主来教导许琛。每日晨起基本功一个时辰,早膳后便入宫读书,待到傍晚时分才能回侯府。每日晚膳时同长公主讲述一下当日学堂的情况,母子闲聊片刻,再回屋读书。许琛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刚入侯府时候的惴惴不安也逐渐散去,如今读书明理,心底那一份感恩慢慢滋长,自然对长公主更加尊敬孝顺。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岁末时节。
这一日,自晨起练功时许琛的眼皮便狂跳不止,扰得他一直心绪不安。直到下午时分依旧无事发生,许琛原本提着的心松了许多,却没成想在散学时分,意外还是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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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继规这个“副都知”是内侍的官阶,反正官挺大的。“勾当”表示差遣,不是什么别的意思。勾当内东门司就是他管着内东门司的事情。邓继规说内侍品阶多,让谭从守盯着,其实是我懒得再去研究内侍等级了……宋朝的官职制度,从里到外都一片混乱,冗官到这种程度也是难得一见了……
不过看宋史倒是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在史书上留名的内侍,名字都差不多,就像辈字一样,合理怀疑都是进宫之后改的名字。《宋史·列传》宦官册里可以看到继恩、继能、继宗、承规、承翰、守恩、守珍、守英之类的。当然也有一些不这样的,应该就是进宫之前就有的名字,而且这些内侍们也是有表字的。
“穆学士且慢,今日各位怕是要晚一些散堂了。”大皇子的眉间带了几分凌厉。
此话一出,众人都十分诧异。大皇子向穆飏行过礼,环视屋内一周,方才说道:“今儿午歇过后,我发现日常随身的玉佩不见了,先前以为是自己出门仓促忘记带了,后来我身边内侍说今早是带出来的,且上午他还曾见过玉佩,只是午歇时分众人到过执笔斋之后便不见了。”
大皇子这话近乎于直接指摘此间之人行偷盗之事。他虽常端着皇长子的身份,有些傲气,却极少做这般让人难堪之事,不知今日是为何。
穆飏尚未有子嗣,但幼时读书时也曾见识过这般孩子之间的矛盾。不过眼前诸位未来不是太子就是亲王,若心中有了龃龉,便不只是兄弟阋墙,更会动摇国本,自然不能当做寻常孩子玩闹处置。念及此,穆飏递了个台阶过去,道:“温国公这话严重了,许是一时不小心遗落在旁的地方,怎的……”
可大皇子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言语态度竟还少了几分尊重:“穆学士,我只是想请弟弟妹妹和许郎君打开书箱让我看一下。”
穆飏是何等人物,稍一转心思就看透了大皇子今天这般言行的原因。既然劝阻不得,他便不再多话。
永嘉公主最先反应过来,立刻说:“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怀疑我们拿了你的玉佩,要搜查吗?”
二皇子在此时进入品墨斋,劝说道:“大哥只是说看一下书箱,又不是什么大事,大姐让他看看便是。”
永嘉公主反驳道:“二哥此言差矣。纵然大哥年长我们几岁,但我们都是爹爹的孩子,随意搜查皇子公主的物品,这可是逾矩的。”永嘉公主稍微停了一下立刻又接着说,“知白哥哥是姑母的孩子,自然也是不能随意搜查的。”
许琛知道,永嘉公主后面这句话原是不必说的,公主亲自为他解围,还带着回护之意,多少让他心下一暖。
大皇子也不恼,淡淡说道:“大姐这话我自然是明白的,只是若今日丢的是普通玉佩便也罢了,可这玉佩恰好是前年我生辰时爹爹亲赐的。一边是查看你们的书箱,一边是丢失御赐之物,不知你可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你……!”永嘉公主毕竟年岁尚小,被大皇子问得一时无言。
若算起来,皇子公主的物品皆为御赐,这事本就可大可小,大皇子偏偏将丢玉佩和弄丢御赐之物混在一起说,看样子是故意为之。
“看就看!反正我没拿!谁稀罕你的玉佩!”永嘉公主赌气扭头,对身边女使说道,“采芷,把书箱打开给大哥看!”
一直在角落里的许琛此时出声说道:“琛有一事想请温国公明示,若今日品墨斋三人的书箱内都没有玉佩,此事又该如何说?”
许琛自进了资善堂就一直谨言慎行,安静得仿佛不存在,大皇子有些意外他此时会出头,又见他直接辩驳自己,心底更添了几分不悦,冷声说道:“你们品墨斋这般阻拦,莫不是心中有鬼?”
许琛面对大皇子的诘问依旧不疾不徐,回答说:“长主曾以兵法之中“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来教导我遇事需冷静,莫要由情绪主导行动。今日温国公面有愠色,实非平静之态,盛怒之下易有冲动之举。若温国公坚持此时在品墨斋寻找自己的玉佩,那便要提前把事情说好,若有该如何,没有又该如何。提前留下些话,让二位先生来做个见证,也可避免事后难以收场。”
许琛原本以为自己提到了两位学士,大皇子便该冷静下来就此收住————有朝臣在,且有司职谏议院的朝臣在,这事即使后宫压下,前朝也不可能放过。大皇子因一枚玉佩责难弟妹,这事足够台谏写札子了。
然而许琛没想到,自己这话并没有劝住大皇子,反而让他愠色更甚。大皇子道:“刚才我已命人在执笔斋仔细检查过,确实未见玉佩,二哥的书箱里也只是他常用的书籍笔墨而已。学堂平日里便只有执笔斋和你们品墨斋有人,既然不在我们那里,那自然就是在你们这里。许郎君这话是在说我没事找事?还是说我执笔斋搜得,你品墨斋就搜不得?”
穆飏本不想再说什么,但大皇子这般咄咄逼人,许琛的身份已不好再过多与大皇子争辩,作为品墨斋的先生,他总要对自己的学生回护一二,便说道:“温国公莫不是连郑大学士的东西也搜查过了?此举大有不妥。”
大皇子拱手:“是先生自己将书箱打开交与我看的,全程未假他人之手。穆学士还有什么问题吗?”
穆飏望向郑英,见郑英冲他摇头。罢了,看来今日的搜查是必须的了。孺子不可教,无谓浪费口舌。穆飏将自己的书箱打开放到桌上,只做了个“请”的手势,未发一言。
穆飏每日都比皇子们走得晚,此刻书箱里还是空的,书籍笔墨都在桌上放着,一眼就看完了,实在没有搜的必要。
“那就请大哥看罢,我们自然没有什么搜不得的。”夏翊清拿出自己的书箱,准备打开。
大皇子嘴角扯出一个假笑:“还望大姐、四哥和许郎君见谅,实在是事关御赐之物马虎不得。各位的书箱我会亲自查看,不假他手,也就算不得搜查。今日若真遍寻不到,我便自己去向爹爹请罪。”
永嘉公主的书箱里是日常使用的笔墨和书册,除此之外,便是书册下方压着的一条手帕。
刚才还很淡定的她突然慌了神,上手欲抢,可她小小的身材哪里够得着大皇子正值发育的身条。手帕被打开来,里面是一只纸叠的小船,还未待细看,永嘉就说:“大哥,你看完了吗?有没有玉佩?”
大皇子把手帕和纸船交回到永嘉的手上:“多谢大姐,这小船叠得甚是精致,可要收好。”
永嘉脸颊微红,抢过纸船说道:“我收得挺好的!”
大皇子笑笑,没再多言,转而对许琛道:“许郎君,得罪了。”
许琛的书箱里除了书籍笔墨再无他物,大皇子草草看过一遍就转身走向了夏翊清。
许琛此刻在袖子里的手已攥成了拳,大皇子进门之后曾似有似无地看向过自己这个方向,当时他便有了些许预感,只是他的位置在夏翊清身后,便以为大皇子那一眼看的是自己,为求自保只好抢先发难,可刚刚大皇子搜查他书箱时候明显敷衍了事,他便确认了今天的目标是坐在他前面的夏翊清。按照刚才众人的反应来看,夏翊清是真的不知情,若大皇子的玉佩真的在夏翊清的书箱里,那……
念及此,许琛上前说道:“这已经是最后一个书箱了,若浔阳公的书箱里也没有玉佩,温国公要如何?搜查整个品墨斋?或是搜查整个学堂?若真的都没找到呢?如今已经误了散学的时辰,我想不一会儿我义母就会命人来询,现在这件事还只停留在学堂之内,若今日在场之人守口如瓶,此事对温国公不会有任何影响,可若一会儿义母派人来,那么此事势必要闹大了。”
大皇子反问道:“许郎君是在拿姑母威胁我吗?若我今日执意要查到底呢?你是打算让姑母告到嬢嬢那里去?还是让许侯一道札子交给爹爹?”
二人僵持不下,夏翊清不愿让许琛开罪于皇子,便打开自己的书箱说:“大哥看罢。”
既然夏翊清自己这般说,许琛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好退到一边,看着大皇子在夏翊清的书箱中来回翻找。可大皇子的脸色却越来越尴尬,因为夏翊清的书箱里并没有玉佩。
穆飏见状说道:“现在已到了出宫的时候,不如明日再说罢。”
“明日再说什么?”皇后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郑英站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自然最先看到了款款走来的二人,立刻高声行礼。
屋内众人各怀心思地给皇后和长公主见礼。
“郑大学士是皇子们的先生,不必如此。”皇后虚扶了一下郑英。
长公主:“我道今儿怎的散学晚了,原来这资善堂中有趣事。”
郑英道:“只是皇子们之间的一些小事,不足挂齿,今日有些琐事耽搁许郎君回府,还望长主见谅。”
这种和稀泥的方式莫说长公主,就连皇后都看不下去了。
郑英年近古稀,如今唯一差遣便是资善堂赞读,专为皇子讲学。他博古通今,文采斐然,卸了职后便不复从前那般犀利言辞,遇事也不再追究到底了。
皇后知道郑英不愿开罪各位皇子,也不多言,只是冲着永嘉公主招了招手,说:“婉儿,你过来,告诉嬢嬢发生了什么事?”
永嘉公主心思纯良,也不懂朝堂之事,她只想着刚才翻出的那只小纸船让她颇为尴尬,此刻有了母亲撑腰,便立刻诉起了委屈:“嬢嬢,刚刚散学时大哥突然闯进来,说自己丢了东西要搜我们的书箱,刚才已经看过我和知白哥哥的书箱了,正在看四哥的书箱,嬢嬢和姑母就来了。”
长公主听言说道:“怎么大郎是怀疑他们几人中有人偷了你的东西吗?”
“偷”这个字太严重了,哪怕刚才大皇子认定了玉佩就在这屋里,也断然不敢用这个“偷”字。
大皇子立刻回话:“姑母言重了,玉佩是爹爹御赐之物,今日发觉玉佩不见了,侄儿十分担心,怕是弟弟妹妹们一时不查误拿了去,所以才……”
皇后:“所以你就搜了他们的书箱?”
大皇子连忙请罪:“儿不敢,儿怎敢擅自搜查弟弟妹妹们的物品,是……是儿说玉佩不见了之后,他们自愿……”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皇后问永嘉道:“你是自愿的吗?”
这场景任谁看了都知道不是自愿的,永嘉自然也不会为了颜面扯谎,直接说道:“我是自己打开书箱给大哥看的。大哥说他已看过郑大学士和二哥的书箱,还问我们是不是只有他们的能看我们的不能看。不过一个书箱而已,女儿就让大哥看了,反正也没什么嘛!”
永嘉公主这话算是句句戳中要害。
长公主听着这边的对话,眼睛却瞟向了许琛,短暂的眼神交流之后,长公主走到夏翊清身边,问:“四郎,我可以看看你的书箱吗?”
“自然是可以的。”夏翊清后退半步,恭敬地说道,“姑母请。”
长公主将桌子上的书本笔墨一件一件放回到书箱里,最后将书箱关好,说:“浔阳公书箱中未曾出现任何一件不该出现的物品。”
“那就命人在屋内找一下罢。既然刚才已经把隔壁的执笔斋搜过一遍,那我们就去隔壁稍坐。”皇后转顾邓继规,“你去找几个手脚勤快知轻重的,在品墨斋仔细找一找。”
邓继规领命而出,点了几名小黄门一起在品墨斋寻找起来。
皇后和长公主带着众人到执笔斋坐等。不过片刻,邓继规便前来回话:“娘娘,臣带人在品墨斋四下查找,并未找到玉佩,倒是在前来回话的途中在执笔斋和品墨斋连廊旁的草地上捡到了一枚玉佩。”说着便将玉佩奉上。
大皇子听到这话,不由自主地低喃道:“怎么会,不是应该……怎么会……”
皇后的目光从大皇子身上轻轻飘过,而后吩咐邓继规将玉佩递还给他。大皇子接过玉佩,手指微抖,竟忘记了答话。
长公主道:“看来这玉佩着实重要,大郎高兴得都不知所措了。”
大皇子回过神来,忙道:“侄儿失礼了,这正是我丢失的玉佩。”
皇后缓声说道:“既如此,便是场误会了。大郎,你太过急躁了,今日这里都是你的弟弟妹妹,尚且好说。若是日后你手无证据便随意搜查他人物品,岂不是让人说皇家不讲道理以大欺小以权势欺人吗?”
“儿知错。”
皇后继续说:“你还看了两位先生的书箱,更是大不敬。郑大学士一代鸿儒,穆学士年少有为,都是国之重臣,连天家都要以礼相待,你今日这般实在是放肆无礼。快向二位学士道歉。”
大皇子转身,向郑英和穆飏行揖礼道:“先生恕罪,是学生唐突了。”
郑英:“皇后殿下莫要怪罪,臣看温国公寻物心切,便给他看了,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无妨,无妨。”
穆飏也道:“郑大学士说得是。既然温国公的玉佩找到了,也便是圆满,皇后殿下不必苛责。”
穆飏以“圆满”二字为台阶,将这件事止于资善堂。皇后自然懂得,便立刻接住,说:“大郎今日回去将《师说》和《尊师》各抄十遍,明日交给郑大学士和穆学士。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不再追究。快到晚膳时候了,两位学士赐食归家,四郎和知白,随我回宫中用晚膳。”
众人各自散去,皇后和长公主则带着三个孩子回了慈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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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幼排序是儿子和女儿分开排的。比如第一个孩子是女儿,第二个孩子是儿子,第三个孩子是女儿,那么排序的时候,这第二个孩子叫做长子而不是次子,第三个孩子叫做次女而不是三女。
所以,即使按照年纪算永嘉是第三个孩子,她也是长女,排序的时候就是大女儿,手足之间称呼她就是叫“大姐”。
“哥”、“姐”不代表大小,只代表性别,称呼的时候哥、姐前面的数字代表长幼排序。互相称呼的时候不叫弟弟妹妹,只称“x哥”、“x姐”,就是表明对方是家中第几子/女。
第9章 〇九 原委
晚膳时分,永嘉公主绘声绘色地把今日在资善堂各人说过的话都复述了出来,皇后和长公主这才了解到了事情的细节。
许琛和夏翊清都不说话,只安静地吃饭,说到许琛劝阻大皇子那一段,长公主其实有些惊讶,她知道许琛一般不会轻易出头,便问他缘由,许琛只说今日一直跟夏翊清在一起,并未见他拿玉佩,又怕大皇子找不到玉佩会尴尬,才出口相劝,并没提及大皇子那个并不友善的眼神。在许琛回话的过程中,夏翊清始终没有抬头,只是在桌子下偷偷拽了一下他的衣袖,以示感谢。
这时一直站在夏翊清身边的安成突然跪地说道:“皇后娘娘,臣有话要说。”
夏翊清打断道:“安成,闭嘴。”
皇后倒不是很介意,问:“你是翊儿身边的内侍?你想说什么?”
安成说道:“回皇后娘娘,臣安成,是浔阳公身边的内侍。今日午歇时浔阳公同公主还有许郎君一同往执笔斋寻郑大学士。臣一直在廊下候着,后来听到浔阳公有些咳嗽,便想回品墨斋取枇杷露,正看到温国公身边的于高班在浔阳公和许郎君的书桌附近徘徊。当时穆学士正在内间书架上取书,看不到外面,臣不敢声张,就悄悄躲在一旁,待于高班出来后才进去。”
皇后追问道:“那你看见了什么?”
“臣斗胆,下面的话臣敢用性命担保。”安成几乎要把身子埋在地上,“臣打开浔阳公的书箱,因为枇杷露存放在书箱最下层,所以便把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才发现在书箱最底层放着的正是温国公常常戴着的那枚玉佩,臣知道这个玉佩绝对不该出现在浔阳公的书箱里,便趁四下无人将玉佩扔到了草丛中。”
“翊儿刚才不让安成说话,难道是知道了这件事?”皇后问道。
“回嬢嬢,儿确实知道,方才从资善堂出来后安成已将此事告诉了我。”
皇后:“那你为什么不让他说?”
“刚才嬢嬢已说了此事到此为止,既然大哥的玉佩找到了,我们也都未受实际影响,此事便算结束,我说与不说并无太大意义。”夏翊清看起来似乎真的并不在意,好像险些被冤枉的人不是他似的。
皇后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叹气,道:“翊儿受委屈了,此事确实不好再提起,不过你们也不要因此对衍儿有什么想法。”
永嘉公主完全没想到今天书房的事情竟然是这样一番原委,一时间她对那个本来就对她不算太好的大哥印象更差了,而同时她又对险些被冤枉的弟弟生了一番爱护之心。
皇后则吩咐在场的人:“今日安成所说之事,若再有旁人知晓,宫规处置。”
周围伺候的都是心腹,自然不会乱说,皇后此话是说给夏翊清和安成听的,让他们放宽心。
皇后又道:“泽兰,一会儿你去同邓副都知说一下,安成忠心护主,可循例擢升。”
用过晚膳后夏翊清便带着安成回到临月轩。
早有人通知柴昭媛今日夏翊清在皇后处用晚膳,柴昭媛不知是何缘故,看到他回来,自然会询问一番,夏翊清只说今日是资善堂因大皇子有事耽搁了,恰好长公主和皇后到资善堂,便叫了他一同去用晚膳。至于今日发生的事情,他并未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