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 by蓝鲸不流泪
蓝鲸不流泪  发于:2023年0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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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兰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这个暗室,浔阳公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是需要读书。如今资善堂授课的是昭文阁大学士郑英,他是先帝永业十一年的状元郎,乃当今大才,浔阳公跟着他要好好读书。”
“那,那……” 夏翊清一时着急,竟不知道如何接话。
泽兰笑笑,继续说道:“浔阳公有更好的先生,这是好事。而且奴也没说不再教,以后浔阳公可在这里学一些别的东西。”
夏翊清听得此言终于放下心来:“真的吗?!太好了!”
“不过出了这间暗室,浔阳公便只读过《千字文》,其余一切都要按照先生要求的去做。而且不要一次就学会,要三四次之后才慢慢领会,明白吗?”泽兰此话说得极其慎重。
夏翊清颔首说道:“我明白,你说过,我要藏拙。”
这“藏拙”二字从一个孩童口中说出,有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泽兰又道:“入了资善堂后,或许会面临更多艰难,浔阳公怕吗?”
夏翊清昂头说道:“我不怕。”
“好,那以后依旧隔日到暗室来,奴会教浔阳公一些医理药学。”
“教什么都好,只要是你教的我都学!”
泽兰笑了笑,说道:“今儿也不早了,浔阳公还是快回去罢,奴也要回慈元殿回话。”
夏翊清目送泽兰从密道离开,却并未听话回返,而是拿起刚才看了一半的书继续看下去。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夏翊清合上书,凝神闭目,似乎在消化刚刚书中的内容。又过了半盏茶,他才起身把将放回书架一侧,吹灭桌上蜡烛,从密道回到床榻之上。
慈元殿在后宫正中,与临月轩隔着花园和步道,步行前往,即使脚程再快,也总要走上一刻钟。但实际上临月轩与慈元殿之间并无其他宫室,若中间有直连步道,半刻不到就能走上一个来回,这密道便是因此而建的。密道两侧的入口,一侧在夏翊清房中,另一侧便是在慈元殿最靠近院墙的书房内。泽兰顺着密道出来,在书房中掩盖好入口后,便到皇后的寝殿回话。

第5章 〇五 家人
泽兰回到慈元殿时,墨竹正带着三名女官伺候皇后梳洗,她进入寝殿,接过女官手中的帕子,说:“我和墨竹伺候就行。”
另外三名女官应声退下。
泽兰将在暗室内的对话尽数告知皇后,还提及了夏翊清在暗室继续读书的情况。墨竹在一旁说道:“娘娘快看泽兰,偷懒了半个时辰,我就只能带着三个笨丫头来伺候。”
泽兰立刻还嘴:“我总得确认浔阳公那边没问题再回来不是?再说了,那三个都是娘娘用惯了的,怎的到你这儿就成了笨丫头了?”
墨竹佯装生气:“娘娘若再不管她,她可就要上天了!”
皇后难掩笑意道:“你二人每日都要争个三四次。墨竹你既觉得泽兰偷懒,下次就换你去见翊儿如何?”
墨竹立刻求饶:“娘娘饶命!我从小惧黑,可万万去不得那密道的。”
泽兰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皇后在他们面前亦不用端着架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主仆三人说笑了一会儿,墨竹又问:“娘娘为何要教浔阳公医理?医官院的御医不够用吗?”
皇后轻叹一声,道:“这宫中的御医,用好了是治病,用不好就是致命。柴娘子本人身康体健,高堂又做了杏林医手,她自是不会为了翊儿去笼络太医,可如今翊儿要入资善堂了,柴娘子总不能一直跟在身边。他学些医理,便能防着些宫中惯用的伎俩。”
泽兰附和道:“是啊,娘娘说过,在这宫中通文墨不如会武功,读经史不如懂医理。”
皇后玉指轻抬,笑道:“所以当初我只留下了你们两个,一个会医术,一个会武功。”
泽兰打趣地看了一眼墨竹:“我的医术是药仙谷亲授的,自不必说。倒是那个会武功的,胆小成这样,我真怀疑她是不是花架子。”
墨竹立刻反驳道:“谁说会功夫的人就一定不怕黑了?”
皇后:“我看你们干脆去园中打一架好了。”
泽兰:“怕她出黑拳!”
墨竹:“怕她下毒药!”
两人异口同声。
泽兰和墨竹平日在外人面前四平八稳,做事从无错漏。可在无人处,便立刻放下端庄持重,仿佛还是当年未出阁时在家中的样子。也唯有面对她们二人时,皇后才能将这国母的身份暂时放下片刻,只当个有喜怒哀乐的普通女子。
主仆三人略说笑一番,皇后便倦了,泽兰和墨竹服侍着皇后躺下,落下帷帐吹了灯,安静退到外间值夜。
墨竹戳了一下泽兰,问:“你说,娘娘为何对浔阳公这般上心?”
泽兰压低了声音:“你忘了当年恭敏贵妃的死状了吗?她拼了自己的命才留下浔阳公,娘娘这是在遵守当年承诺,护浔阳公周全。”
“我当然记得那毒入骨髓的样子。”墨竹叹了口气,“可到底是谁做的?九年过去了,无论如何追查,下毒之人都仿佛鬼魅一般,根本毫无线索。”
泽兰:“所以啊,浔阳公侥幸存活,必定有人处处紧盯,娘娘这么小心谨慎地护着他,不仅因为他是皇子,更因为他是唯一的线索,究竟他和恭敏贵妃到底为什么会引来天下奇毒,可能要靠他自己去解开。”
墨竹:“可是……告诉天家不就好了。”
“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练武练傻了?”泽兰无奈地说。
“你说谁傻呢!”
泽兰拦住墨竹扬起的手,低声说:“恭敏贵妃什么身份你忘了?更何况这事若是牵连出一众无辜旁人,便是把浔阳公推到风口浪尖,引着宫内上下所有人的注目。若是那样,外乱还没查出,宫里的手段就足以把浔阳公弄死几百次了。”
墨竹把泽兰往里面拉了拉,躲开了风口,说:“这倒也是,那你说天家他…?”
泽兰:“噤声!有些话不该咱们说的。”
墨竹立刻捂住嘴。
晚膳后长公主又同几名管事交代过些日常事务便回屋准备休息,待走到屋外时才看到站在门口的许琛。
许琛看到长公主回来,立刻行礼,唤道:“长主。”
长公主微皱了下眉,把他扶起来问道:“什么时候来的?怎的不直接去前面找我?”
“儿只是来定省,没有旁的事,不敢打扰长主处理家事。”
长公主轻叹一声,拉着许琛进了屋,示意素缨守门。
待关了门,素缨转身说道:“归平,公主让你贴身伺候着郎君,你怎的让郎君站在此处?为何不派人往前面通传?”
那名叫归平的厮儿连忙回话:“素缨姐姐容秉,是郎君要我不得去前面打扰长主,我怎么劝说郎君都不进去,还不让我上厅房通报。郎君说不通报,我也不敢乱动,便只好在这廊下陪着。”
素缨一怔,她原以为是厮儿们慢待了许琛,准备好的说辞突然无处安放,愣了半晌,才对归平说:“凝冰自幼与我一同服侍公主,如今郎君的一应事物都由凝冰管着,你们该知道轻重。”
归平同旁边众厮儿连连应是。素缨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长公主这是将许琛当做亲子在养,无论这孩子以前是何身份,如今他就是侯府的郎君。
长公主端坐主位,让许琛听完了门外素缨的话。待门外安静下来,许琛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愧色。
长公主问:“还不明白吗?”
许琛安静跪地,没有出声,他并不知该如何开口。被捡回来的那晚,他跪下叫了义父义母,这一声义父,叫的是仲渊如今举足轻重手握兵权的定远侯;这一声义母,叫的是当今天家的亲妹妹。他以为长公主不过是随口说说,又或是只让他私下称呼,可是下午长公主当着一众家仆的面认了他郎君的身份,当时满心的欢喜待冷静下来就变成了满腔的愁绪。他懵懵懂懂醒来,往事一概不知,若当时路过的不是长公主,此刻他恐怕早已一命呜呼了。长公主救下了他,他只想着若能在侯府做个下人就好,哪怕是叫着义父义母但是做着下人的事情他也是可以的。
什么恩人之子,他知道那是骗人的。明明是长公主对他有恩,如今自己却像是侯府的座上宾,被一众厮儿女使称呼为郎君。这“郎君”二字太过刺耳,他年纪虽小,但也不是浑然不知人事,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承担这一声郎君,更没有资格在这侯府中当少主人。
长公主见他不回话,只好说道:“琛儿,你说你不记得自己的身世,我便给你一个身世;又怕旁人轻慢于你,又给了你一个承诺。你既已叫过我一声义母,我便不会把你扔下。你此时跪在我面前,若下一句开口是让我收回认你为义子,便不必说了。仲渊的长公主断不会是抛弃幼子言而无信之人。”
长公主见许琛不言,便继续说:“那夜说到上阵杀敌,你眼中竟是一番孤勇。我不知你的勇气从何而来,但你的眼神骗不了人。你既连上阵杀敌都敢,为何一个身份却不敢接受?”
“我……我……”许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内心十分惶恐,若说他不想认,那倒是冤枉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自是想日日有父母照看陪伴。可若说让他坦然认下,他也着实觉得自己不配。
“我过几日便上奏天家,将如何在边塞领你回来之事详细禀报,请天家下旨,将你名牒入许氏族谱,此事皇后也已知晓。”长公主起身扶起许琛,说道,“琛儿,世人不欺出身卑微,只欺自轻自贱,你回去好好想想罢。”
长公主吩咐人将许琛带回房休息,自己则在屋内等定远侯回来。
到接近二更天,定远侯才匆匆回府。长公主将今日种种告诉了他,末了还自责道:“是我太心急了些,应该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
定远侯安慰道:“孩子虽小,但并非不懂事,关于他的身份,估摸着这两日就有了确实的回复,到时再说,你且不必着急。”
长公主:“你明白我的意思,此次我们相聚不过月余,若不在这一个月内让事情尘埃落定,我总是不安。”
定远侯听言心中一紧:“不如我请奏让你留下来罢。如今的情形,哪怕我们都留在京城,边塞也不会立刻便有什么异动,通商已有几年,如今切断互惠再起战火,对他们百害而无一利,那几位汗王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长公主摇头:“前不久皇后刚刚与六哥吵过一架,就是为着我们的事,我听皇后的意思,也就这一两年之内,六哥应该会把那些掣肘的世家清理过,既如此,我们何苦现在为难他?”
如今朝堂之上,跟着定远侯一起守护边塞的人自然不会疑他,经过科举入朝的文臣,为官前大多都经历过先帝朝末期的混乱,他们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定,自然也知道武将的重要性。虽然言官三不五时会抓住一些武将们的小错处上奏弹劾,但也只是对事不对人。之前拦着天家晋封定远侯,也不过是为着朝堂制衡。
反倒是世家贵族,战乱时他们虽受波及但并未伤及根基,再乱的乱世也有歌舞升平。被祖辈荫蔽的世家子弟们,骨血里的国之大义早已在安稳生活中化为无形。他们眼见定远侯年方而立便军功赫赫,不想他是如何九死一生,只想着他若将刀剑指向自己,如今的荣华富贵便会烟消云散。
定远侯并非世家子弟,他的兄长都有发妻,妹妹也早已经嫁人,唯一尚未姻亲的弟弟是晟王的座上宾,也无人敢觊觎。靠姻亲攀附不上,靠军功更无可能。朝廷新贵自成一派,这是世家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于是便处处掣肘。
善于弄权的世家们早已将定远侯视为眼中钉,只是定远侯行事一向低调,在军中说一不二的他,在朝堂却任人捏踩,虽贵为三衙重臣,却丝毫没有两府宰执那般犀利不容侵犯。
因他行事稳妥挑不出错处,这些妄图撼动三衙如今形势的世家们便动起了歪脑筋,这其一便是换防。定远侯在京城时间稍长,就定会有人上疏说长公主皇家血脉贵为公主,独自镇守边塞不妥,请定远侯离京将长公主换回。等定远侯到边塞半年左右,就又会有奏疏说定远侯在边塞时间太久,为防止拥兵自重,应召回京城述职。
定远侯毕竟壮年,长期与长公主分居两地,若一不小心犯了错误,便入了那些人的圈套。侯爵纳妾本无事,但驸马纳妾却并不容易。即使定远侯心坚如石,长期分居两地也不易忍受。
可实际上,定远侯和长公主情比金坚,又亲历先帝朝后期的夺嫡之乱,根本不把这小小的换防放在眼里。更何况当今天家是二十岁就定天下的治世奇才,他也绝不可能忍受被人如此胁迫。先前的忍让不过是蓄势待发罢了,如今北疆草原逐渐安定,暂无外敌之忧,国家运行已经步入正轨,有些事情也就不必再忍耐了。
定远侯与长公主又说了一会儿私房话便休息了。一夜温存后二人依旧早起,在演武场活动了一番,算是当做早练。早练结束也不过四更五点,待整理完毕,二人便往厅房去用些早点。
在京朝官每日晨起便要到宫中等待开朝,有内侍官会记录迟到未到,若有因病乞假,也需在此时派家仆前往通报,另有内侍前去查辨真伪。因是每日卯初开始行此查验之事,便被称为“点卯”。点卯过后便不得离开,需在宫中等候卯正开朝,若是赶上重要国事,早朝甚至会持续到午时。因此,虽然寻常人家多在辰时进早膳,但朝官家中都会备些小点,或在早摊上买些吃食果子,宫中自然也会备下茶点,以免朝官在朝会上饿得心慌目眩。
定远侯是三衙重臣,自然是要上早朝的,是以侯府每日五更前便已备好早点,辰时另有正经早膳。
许琛在侯府这几日,已了解侯府作息,这日便早早等在厅房,见长公主和定远侯走来,恭敬行礼:“义父义母安康。”
长公主轻轻一笑,她本以为昨晚的话许琛要消化几日才行,没成想不过一夜的时间,许琛就已想通,这孩子如此聪明,长公主自然是开心的。
定远侯摆手道:“不用多礼,琛儿,你刚到府上定有很多不适应,我同你义母都是军中之人,惯常起早,你不必跟我们一样,等身体养好了再说。”
许琛:“多谢义父,我很快就能适应。”
定远侯很是满意,这孩子骨子里有一股韧劲,是个可塑之才。
一家三口用过早膳,许琛同长公主一起将定远侯送至大门处,目送他上马进宫。至此,许琛正式开始了他作为侯府郎君的生活。

几日后,勤政殿内,内侍陈福递上一份奏疏:“主上,长主请见。”
天家抬眼看了一眼那奏疏的封套,黄色。
如今国朝有一套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政务体系,其中最为明显的便是使用不同颜色的奏封套来分类不同的政事。
奏疏是统称,其文体形式又分章、奏、表、议、状等,是百官给天家进言所用的文书,所有文书皆书写在以绫装帧的公文纸上,而封套便是这装帧所用的不同颜色的绫。
红色为加急,目前只有战时军务、边塞军防急务可用红色;如今仲渊幅员辽阔,所以七大元帅亦有红疏权限,若遇叛乱可持红色奏疏直达天听。蓝疏是各外府州专用,若有特大紧急情况如天灾等,则贴加急红条递入京城。白疏是朝官专用,一院两府三衙四阁四寺六部大小官员,凡在京朝官皆用白色,只在封套上贴本属官衙名,以便分类处理。绿疏为普通军事,各地驻军传回的任免、述职、汇报等军务都是绿色封套。因着如今政务繁多,又为了防止宰执重臣或直属长官扣押奏疏,便又加了一种更为简单直接的方式,称札子。规定,凡官皆可用札子直接上呈天家,若天家对札子所言之事看重,便会命官员将札子留下,召两府议过再行处理。若是所言之事并不甚重要,或是天家已有定论,便会在札子上直接落批,发还官员。如此既省了斟酌词句的奏疏,又能将政事传达天听。是以如今官员多是先进札子,而后补奏疏。所有正式奏疏都要经内侍誊抄入档,以备查对复勘。
长公主今日递上来的并非札子,而是奏疏,黄疏为内庭奏事使用。诸如请封、请赦等牵涉后宫或宗室外戚的事务都用黄色。
天家道:“既回来了,有事同皇后说便好。”
陈福回话:“长主说此事需主上亲自做主,此刻就在殿外候着。”
天家拿起奏疏,粗略看过一遍,道:“让她进来。”
陈福立刻去请长公主。
“六哥万福。”长公主进了殿内,用的却是后宫礼。
“坐。”天家见她这般行礼,便知是需要自己过问的家事,便示意陈福领着一众内侍退到殿外去。
“六哥是看奏疏还是听我说?”
“奏疏我看了,这上没说的是什么?”天家抿了一口茶。
长公主道:“奏疏上没说的是这孩子真正的身世。”
过了约半个时辰,天家命人将许琛领进殿内。许琛按照凝冰教过的方式跪地行礼。
“过来让朕看看。”
许琛有些害怕,抬头看向长公主。长公主走到他旁边,轻声说:“没关系的。”
天家见许琛不敢动,便走上前去将他抱起。掂过两下,对长公主说:“这孩子也太轻了,想来是吃了不少苦,可得抓紧补回来才是。”
天家抱着许琛坐到椅子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许琛,好名字,你读过书吗?”
许琛感受着天家温暖而有力的胸膛,心中那份紧张逐渐散去,回答说:“回主上,我识字,我认识家里挂着的楹联和匾上的字。”
天家笑笑,拿出刚才长公主递上来的黄疏随手翻开,说:“那你看看,这上面的字都会读吗?”
许琛探头看着那上的字,慢慢读了出来:“……携幼子入京以教养,许其承嗣,归宗于室……”
长公主起身说:“六哥!这是奏疏,岂能轻易……”
天家手上轻轻一带,便将奏疏合上,含笑道:“你写的,给你儿子看看怎么了?这里又没有旁人,别那么大规矩,成天在外面守着规矩还不累?”
长公主心说:“从小规矩最大的就是你,怎的如今反倒说起我来了?”
天家自是听不见长公主内心,他笑了笑,说道:“许家虽有家塾,但你和叔亭不能常年在家,恐照顾不周,宗室学多年未开,如今没有跟他同龄的宗室子一起伴读。不如让他进宫来,正好四郎也刚入资善堂,两个孩子可以做个伴。你的孩子和皇子一同上课倒也无妨,郑英之前就说想再寻个人来一起给皇子讲学,皇后说四郎也只粗略认识几个字,跟这孩子差不多,干脆就让昭文阁穆飏给他俩当先生罢。”
“那就谢过六哥了。”
天家摸着许琛的后背,望向长公主说道:“既然名字是你和叔亭起的,我就给他一个字。”这后半句又似在哄逗许琛,“就当见面礼好不好?让朕想想,琛为珍宝,又为美玉,玉喻君子。君子端方立世,知白守黑,就给你‘知白’二字如何?”
“谢主上。”许琛从天家腿上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天家对长公主说:“行了,带他去后宫找皇后罢。”
长公主和许琛谢恩出来,一路向后宫走去。
其实那奏疏后面的字许琛看到了,他十分庆幸长公主出面拦了下来,后面的话若叫他读,他是怎么也读不出来的。
「……请入许氏宗祠。许氏承蒙皇恩,爵位世袭罔替,来日愿以此子承袭爵位。若臣有幸得子,请陛下怜其身世,另赏恩典……」
许琛并不知为何长公主对自己如此好,竟然愿意将爵位都留给自己,他无以为报,便只能将这份恩情深深藏在心底。
待到十月初一,天家在朝会之上下旨让许琛入许氏宗祠,并命定远侯细说了一番陈年旧事————
昔年草原围剿之时,长公主中箭落马音讯全无,恰逢一外出寻药的医者将长公主救下,长公主留下信物待日后酬谢。此次长公主重逢医者遗孀,才知前些年医者外出寻药时不慎跌落悬崖尸骨无存。其妻也病入膏肓,不久便辞世,身后只余幼子。长公主念其父母的救命之恩,又感怀幼子可怜,便收为义子,请入许氏宗祠。
天家准了长公主的请求,另派人到许家宣了旨意,并令许琛次日便入资善堂同皇子一同读书。
这故事说得真真假假,倒也没有什么破绽。那年草原围剿,长公主确实受了重伤,也确实为人所救,这是仲渊臣民皆知之事。那一次长公主受伤颇重,大批的药物不要钱似的往前线送,天家甚至请动了多年避世不出的药仙谷当家人。饶是如此,长公主的伤也养了足有两年方才彻底痊愈。
如此这般,许琛算是有了正式的身份,也即将走进临越这巨大的权力漩涡之中。
与此同时,四皇子夏翊清已经正式进入资善堂,至此,资善堂已有了四位皇子公主在读。
大皇子夏衍清天赋颇高,已经开始读史明辨,二皇子夏卓清虽没有很高的天赋,但胜在听话勤勉,如今也已读完五经。永嘉公主夏婉清在读书上不甚擅长,加之年岁尚幼,不过堪堪读完了四书。如今又有了个尚未的夏翊清,这学堂的进度可谓参差不齐。
夏翊清进学堂的第一日,大皇子坐在书桌前看了一整日《春秋》,二皇子则带着永嘉公主读了半日《诗经》。郑英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夏翊清的身上,奈何这四皇子似乎天资不高,一整日下来,不过多记住了几个字罢了。
大皇子今日一直在关注他这个之前从未冒头过的弟弟,他原本有些不安,怕这个弟弟是个天资聪慧之人,这一日看下来,倒是安心不少。散学时分,大皇子颇为大方地对夏翊清说:“四哥刚进学堂,不必太着急,慢慢来便好。”
夏翊清听言,十分恭敬地回答:“我听说大哥刚入学堂时,很快便能熟读论语,本以为很简单,可如今看来,是大哥天资聪慧,我万万比不上大哥。”
这来自弟弟的奉承让大皇子十分开心,他笑着说:“以后若有问题自可以来问我。”
夏翊清:“多谢大哥。”
大皇子这话说得好生狂妄,将自己抬到了可以为人师的地步,同时又全然不顾夏翊清同他一样也是皇子身份。安成偷偷瞟了一眼自己主子,只见夏翊清脸上神态自若,并不觉如何,好似真的认为大皇子天赋异禀而自己资质平平。见自己的主子都未曾表态,安成虽是内心不平也不好多说,只催着夏翊清赶紧回宫。
夏翊清回到临月轩已是傍晚时分,他按照往常一样去给柴昭媛请安,照样被留下用了晚膳。柴昭媛虽常常嘴上不饶人,但吃穿用度从未短了他的。今日大概是因为第一日进资善堂,桌上还多了几道菜,二人安静地用过晚膳,夏翊清借口有功课便辞了柴昭媛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晚间,夏翊清在书桌前描字,安成在一旁伺候着。
安成忍不住劝道:“今儿第一日进学堂,主子不必太苛求自己。”
夏翊清手中不停,淡然说道:“我不比大哥天资聪慧,私下里自然要多多用功。”
安成道:“主子不必如此,臣的师父常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或许主子只是还未到时候。”
“各人有各人缘法……”夏翊清微微点头,“这话倒是有意思,你师父在何处当值?”
安成躬身答道:“臣的师父在前省勾当翰林御书院。”
“在前省?”夏翊清放下手中的笔,转身看向安成。
安成恭敬回答:“正是,师父一直在前省任职。”
国朝内侍分为前省和后省,后省负责伺候后宫各位主子,而前省则是一些清闲官职,虽然内侍大多愿到后省伺候,但是安成的这位师父既然已经到了“勾当翰林御书院”这个位置,薪俸待遇都不会差。夏翊清原本想着,若安成的师父如今差事不好,便寻个由头帮衬一把,如今看来倒是并不需要,于是就放下这个心思,收了纸笔让安成伺候他歇息了。

次日清晨,定远侯与长公主照例早起,待到得演武场,竟见许琛已等候在此了。
此时不过四更三点,天尚未亮,许琛一人只着单衣站在院中,见他们走来,立刻躬身请安。
定远侯问:“今儿辰时你便要入宫,怎的不多睡一会儿?”
许琛答:“义父,我想学武。”
长公主将许琛搂入怀中,说:“学武也不必穿得如此单薄,留神冻坏了身子,来告诉我,为什么想学武?”
“我……我想跟着义父义母去边塞杀敌。”
“有我们在,长的不说,十年之内还没人敢到我仲渊境内闹事。”定远侯言毕,又怕这话驳了许琛的兴致,便摸着许琛的头发补充道,“不过学些功夫挺好,我的儿子可不能一点功夫不会。”
长公主将自己身上的绣衫脱下裹住许琛,道:“学武不必着急,今日且先在旁看着,我们慢慢来。”
许琛听话地站在旁边,就见长公主和定远侯空手套过几招算是热身。
而后二人从兵器架上各自取下兵器,定远侯持长|枪,长公主持软鞭。长公主先出手,一鞭卷向定远侯的枪,定远侯并不着急,手腕轻抖,带着内力的劲道直传枪身,将软鞭震开,转身之间枪头直冲长公主而去。长公主似乎早已料到,身形一闪,依仗自己身材优势,从定远侯的枪下晃过,软鞭立即出手,冲着定远侯下盘便去。定远侯手上方向一变,以枪撑地,飞身而起躲过了呼啸而来的长鞭。转瞬之间两人便换了位置,不待定远侯落地,长公主的鞭子凌空而出,再一次缠上了定远侯的长|枪,这一次定远侯没有用内力,而是任凭自己的长|枪被鞭子卷住,只见定远侯下盘一沉,竟大有凭力气将长公主拽到自己身边的意思。长公主顺势而动,长鞭一头还缠在定远侯的枪上,将另一头缠在自己腰间,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借力翻到定远侯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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