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游撇撇嘴,心想谁还这么幼稚。
但他手指却诚实地勾了上去。
“敢放我鸽子,你就死定了。”
他阴森森地说道。
列车到站,这一次,陈柏青没能跟着他进站台。
姜游自己拖着行李箱过了检票口,又转过身,对着陈柏青挥了挥手。
在他的左耳朵上,白金色的戒指被太阳反射,熠熠生辉地闪着光。
在姜游走后,陈柏青一个人在候车厅里站了许久。
他看着候车室里人来人往,心却空荡荡的。
姜游就像他难以戒断的一味药。
一直触碰不到的时候,还能忍耐,可是相守三天又分别,巨大的孤独感却像浪潮一样席卷而来。
他轻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转身汇入了人群。
3月15号,厦城,天气转暖。
姜游跟乐队的人坐上车,一路晃晃悠悠到达了音乐节,在后台化妆。
来参加音乐节的乐队有不少,好些都是姜游认识的,化妆室都挨在一起,左海洋还在研究出场顺序呢,一抬头就发现姜游人没了。
“他人呢?”左海洋问赵禹。
赵禹在做头发,指了指隔壁,“早跟个猴儿一样跑了,去找隔壁的米世代了。”
左海洋又只能亲自把他给逮回来。
虽然他们这个乐队并没有正儿八经设置队长一职,但左海洋一直在实际上担任着队长的职务。
他把姜游摁在座位上,对旁边的化妆师点点头,“麻烦了,帮他弄好看点。”
姜游在镜子里冲旁边的郁辰做了个鬼脸。
两个人都被按在化妆镜前,苦大仇深的,尤其是郁辰,他长得可爱,化妆师经常罔顾他酷boy的要求,动不动就想在他身上发挥一下,上一回还有个化妆师要往他脸上黏羽毛,吓得郁辰一蹦三尺高。
姜游也差不多。
他虽然是个臭美精,但是仅限于穿搭,但是皮肤底子好,五官又过硬,化妆师们也颇为偏爱他,每每把他折腾好久。
赵禹跟左海洋就简单多了,一个粗糙英汉一个斯文败类,两个人弄好就到一边跟别的乐队聊天去了。
郁辰闭着眼,任由折腾,但是在化妆师短暂走开的几分钟里,他又像小朋友一样,不安分地去勾了勾姜游的手指。
姜游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郁辰说,“哥,你听见外面的声音了吗?”
姜游当然听见了,现在音乐节已经快要开始了主持人应该上台了,外头能听见隐约的伴奏声和观众们的欢呼。
虽然参加了不少演出,但是每次来音乐节,姜游都觉得骨子里的火星子像被点燃了,观众的热切就是最好的助燃剂。
玩音乐的谁不喜欢舞台呢。
谁不喜欢自己的音乐被更多人看见,站在灯光之下,乐器就是他们的利刃,所向披靡。
姜游回忆了下,“听见了,排第一的好像是苏苏粥,他们人气一直挺旺的。”
郁辰却不是想跟姜游谈这个。
他看着镜子,哼哼道,“苏苏粥也要参加比赛呢,就那光年。”
姜游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是不认识人家,”郁辰说,“我跟他们贝斯手是熟人。”
姜游挑了挑眉,哦了一声,却没接话。.
郁辰果然忍不住,下一秒就问道,“不是,哥,你到底什么意思啊,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发的海报啊,光年下个月就海选了,你们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姜游嘴角弯了弯。
郁辰委屈巴巴地从镜子里看着他,像个急得团团转的小狗似的。
其实上个月底他们乐队就讨论过这事。
郁辰到底没忍住,趁着乐队排练,叭叭地一顿输出,还特地把海报打印了出来,热血沸腾地贴在琴房里——事后又被左海洋揭了下来,琴房不是他们私人所有,不能破坏墙面。
郁辰这顿演讲,收获的反应也不如预期。
其实左海洋和赵禹早就看见那个海报了,私下里也动过念头,但他们各有各的考量,两个人都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也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行,都说需要时间考虑。
而姜游完全尊重他们的意见。
这一考虑就是快半个月。
郁辰忧郁地从镜子里看着姜游,觉得自己仿佛被全乐队流放了。
姜游好笑地望着郁辰。
外头的音乐声越来越响,虽然还没有亲眼看见台下,但他已经能想象底下的场景。
他问郁辰,“你为什么一定想参加呢?”
真不是他给郁辰泼冷水,但他认真地说,“我不是小瞧咱们乐队,但是你要是想一路晋级,顺利拿下第一,从此以后就能出道,星光璀璨,那难度……不亚于你现在突然考上哈佛。”
这还算他说得婉转的。
国内关于乐队的关注度本来就不高,这样一档节目,虽然在他们圈内看着声势浩大,但是在林林总总的综艺里,大概只能算一朵浪花。
而也只有最后赢得第一的那支乐队,可以被签约出道。
其余的,大概只是陪衬的草木,一开始也许还有些关注度,但很快就会变成沙滩上一抹水痕,太阳一晒,便蒸发得无影无踪。
郁辰被问得沉默了会儿,扣着自己的指甲,半天没吭声。
搞得姜游有些坐立不安,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说得太直白了。
“我也没有觉得一定能有个结果,”郁辰嘟囔道,他从镜子里看着姜游,一头白毛,巴掌脸,看着跟个高中生似的,“我只是想跟你们一起参赛。”
姜游心头一动。
郁辰鼓了鼓脸,吐出一口气,“我就是想看看咱们乐队能走多远,也许以后你们有一天不玩乐队了,也许有一天我也不玩了,但我想起来的时候,不觉得后悔就行。”
他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道,“其实,私下又别的乐队联系我,他们乐队打架子鼓的刚刚走了,还问我去不去。我要是单纯想参加比赛,也可以混进人家的乐队里,但那就没有意义了。那不是我们南吉川了。”
这世界上有千万支乐队,每一支都如星辰般璀璨,在自己的受众眼中闪闪发光。
但这世界上,只有一支南吉川。
是姜游,左海洋,赵禹,郁辰一起组成的。
也许有一天他们也避免不了各奔东西。
但在他们彻底解散,混入这忙忙碌碌的世界,朝九晚五,面目模糊之前,可不可以努力地去抓住一点什么?
姜游能听懂郁辰的意思。
就是听懂了,他一时半刻,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化妆师又进来了,郁辰也像被电量快到底的小机器人,紧闭着嘴巴,坐在位置上不再说话,任由化妆刷在他脸上扫来扫去。
但姜游看着他,却想起了郁辰第一次来乐队报名的那天。
南吉川最开始只有他,左海洋,赵禹三个人,他还是被赵禹给拉进去的,三个人排练了一阵子,觉得缺个打架子鼓的,就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招聘启示,贴在各大校园里。
本来也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
赵禹都在音乐圈里四处挖人了,求爷爷告奶奶问问有没有落单的,看看他。
可是某一个阳光燥热的午后,有个顶着张娃娃脸的年轻人,身上还穿着校服,晃晃悠悠敲响了他们的门。
“我来应聘。”
当时刚刚高考结束的郁辰,傲慢得像是来砸场子的,每两句话就冒一个火星子,不像来演奏的,倒像来吵架的。
赵禹当时三天两头就嚷嚷着要把他扔出去。
但又一次也没动手。
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整个高中,郁辰因为家庭原因导致性格有点孤僻,一直没有什么朋友,排解寂寞的方式就是打架子鼓,来应聘时候的傲慢,高冷,全是装的,本人其实既爱哭唧唧又爱发脾气。
他们吸收了郁辰,从一支三人乐队,变成了四人。
从此,南吉川才算全员到齐。
妆造做好以后,离上台以后还有一段时间。
姜游本来应该跟个交际花一样四处串场子,隔壁几支乐队都已经敞开大门等着欢迎了,但是欢迎着欢迎着,人呢——
米世代的队长探头进来,问,“姜游呢?这孙子刚刚还说跟我情定三生,要是有下辈子一定跟我组乐队。”
赵禹不客气地嘲讽,“姜游的话你也信,他这话少说跟八个乐队说过。”
郁辰在喝水,含含糊糊回答,“他找他哥去了,他哥来看他演出。”
米世代队长啧了一声,“什么哥啊,这么重要,他是哥宝男吗?”
左海洋慢悠悠翻了一页杂志,“他确实是。”
姜游从工作人员通道里接到了陈柏青。
陈柏青本来是准备在台下等着的,他的票视野很好,不愁看不到姜游,但是姜游听说他到了,却一溜烟就跑出来了。
他远远地看见了陈柏青。
“哥!”
呲溜一下,他就跳陈柏青身上去了。
他叫得太大声,倒是吓着了旁边一位路过的工作人员,一脸惊奇地看着他。
陈柏青下意识张手接住了他。
他上下打量姜游。
一个礼拜没见,姜游当然不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但又不能说全然一样,陈柏青很少见过他精心妆造的样子。
姜游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头发被刻意抓乱了,露出干净白皙的脸,眼睛上还勾了一圈的眼线,但是并不夸张,只显得漂亮又凌厉。
他的左耳上还戴着那个白金色的戒指耳钉,脖子上又垂了一个细细的黑色项链,最下面是个简单的银色十字架。
仔细看,那十字架的背面是南吉川的缩写。
他们是自己的信仰。
陈柏青碰了碰姜游的脸,他上一次来看姜游的演出,已经到了尾声,姜游再出来找他的时候已经卸了妆。
姜游也知道自己现在有点“浓妆艳抹”,他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转移了话题,“我带你进去吧,我们乐队还在休息呢。待会儿到我们演出了,你再回观众席。”
反正陈柏青对别的乐队也没兴趣。
陈柏青从善如流地跟着姜游走了。
他们到了休息室,乐队其他三个人还在跟别的乐队扯淡,一回头,发现姜游又带了个男人回来。
赵禹下意识满嘴跑火车,“姜游,你又拐了哪家的良家妇男啊,这位兄弟看着有点面生啊,哪个乐队的头牌?”
姜游踹了他一脚。
“说什么呢,”姜游瞪他,“这是我哥。”
“哦哦!”
赵禹立刻正经起来了。
他们其实是见过姜游哥哥的,只是上次匆匆一面,没有记得太清楚,但是姜游一提醒,就又想起来了。
“你好你好。”赵禹连连打招呼,想伸手又有点拘谨。
怎么说呢,姜游这哥哥,真是满身书卷气,虽然还年轻,气质却很像大学教授。
赵禹对上陈柏青的眼睛,背后都毛毛的,情不自禁有些肝颤,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被拎去走廊罚站了。
但好在陈柏青主动伸手握住了他,“你好,我是陈柏青,上次见过面。”
赵禹立刻热情地晃了晃。
“记得记得。”
陈柏青依次和别人也打了招呼。
但他很快被姜游拉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姜游对其他人挥挥手,“我就是拉我哥来后台玩玩的,你们随意。他待一会儿就回观众席了。”
其他人也就散开了。
只有南吉川的三个人凑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看着姜游和陈柏青。
现在休息室里其他人都热火朝天地准备登台,就他们三个无所事事。
赵禹嘀咕,“这兄弟俩可真不像啊,是一个家庭养出来的吗?”
姜游一身漆黑,身上挂满了叮叮当当的挂饰,手腕上贴着一个黑色鲸鱼纹身,描着眼线涂着口红,张扬四射。
陈柏青却穿着笔挺的衬衣,指甲都修剪得圆润饱满,一看就不苟言笑,清冷克制。
这两个人明明看着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但凑在一起,就有种莫名奇妙的气场,像是自成一体,旁人都插不进去。
陈柏青在低头帮姜游调整项链,不知道姜游说什么逗笑了他,他眼睫低垂,侧脸都温柔了几分。
“嘶——”
赵禹摸了摸胳膊,纳闷道,“这俩兄弟,看得我都有点鸡皮疙瘩,咋回事啊。”
郁辰沉痛地点点头,嫉妒之火熊熊燃烧。
他也有哥哥。
但他哥哥跟他简直是前世冤家,看见就想打架。
只有左海洋在旁边推推眼镜,悄悄翻了个白眼。
二十分钟后,轮到南吉川乐队上台了。
陈柏青又回到了观众席。
他在一众疯狂呐喊挥舞的乐迷里,跟这音乐节的气质真是格格不入,周围的人都兴奋得大声喊叫,喊着自己支持的乐队名字,还有一边蹦跶一边唱歌的,而陈柏青置身在这一堆人里,看谁都像是喝大了在耍酒疯。
但这一切都截止到姜游上台之前。
主持人在台上宣布,“有请下一组乐队——南吉川!”
日光滚烫,明亮得甚至有些刺眼。
陈柏青抬起头,望见他心中最无可比拟的吉他手站在了台上。
姜游抱着陈柏青送他的吉他。
他一身漆黑,收敛起平日温和的笑意,手指搭在琴弦上,脸庞白皙,深棕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泛着蜂蜜般的光泽。
可他冷冷看着台下,台下观众的声浪一浪高似一浪,几乎要营造出山呼海啸的气势,他也像是全然不在意,眉梢都不动一下。
一直到伴奏响起,赵禹对着台下吹了声口哨,报出了他们演奏的曲目,“给大家带来——山川!”
他才笑了一笑,像是从沉静的湖泊里刚刚被唤醒,站直身体,对台下鞠了一躬,手指放在眉骨处,算作打招呼。
他的手指拨响了第一个音。
几乎是与此同时,陈柏青听见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欢呼声,这欢呼声里有南吉川三个字,也有姜游的名字。
他来这一场音乐节,只是为了当姜游忠实的信徒,其他人演出好坏,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但直到此时此刻。
陈柏青突然意识到,姜游的信徒,也并不止他一个。
在他怀里如猫咪般温顺的人,在舞台上,却是耀眼到遥不可及的星辰。
陈柏青站在观众席的最前排。
这里是离舞台最近的位置,音浪呼啸而来,像是要震碎观众的心脏。
周围的观众都陷入一种亢奋的狂热里,挥舞着手上一切能挥动的东西,大声地跟唱,尖叫声响彻场地上方。
这一切对陈柏青都很陌生。
他望着台上的姜游,眼前浮现出过去的种种。
高中时,姜游趁着下课在看漫画,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耳朵里塞着耳机,窗外的绿影浮动,树叶的影子落在姜游的肩上,静谧又温柔。
大学时,姜游在冬夜里与他牵手走在广场上,在零点的钟声响起的时候,在混乱的人群里,与他交换了新年第一个吻。
他几乎难以想象,在他身边乖巧活泼的姜游,跟舞台上这个像是目空一切,手指下却蕴藏着无尽力量的是同一个人。
这样耀眼,放肆,像是一身反骨。
可这确实都是姜游。
在他没有触及的地方,在他埋头于学业工作,为了两个人的未来努力的时候,姜游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悄然成长。
像初春树枝上颤颤巍巍的新芽。
只等惊雷过后,便会在雨水的滋润里,繁衍成一望无垠的森林。
陈柏青眨了眨眼,诸多思绪涌上心头,他几乎要分辨不清心中的情感。
但唯一清晰的,是他由衷地为姜游骄傲。
这个钻石一样光芒四射的青年,是他的爱人,他的骨血,他的手足。
他抬起手,混入这狂热的人群,为姜游鼓掌。
他不会唱姜游这首歌,却还是笨拙地轻声跟着哼了哼。
“我并非不懂撼动天地的咒语/只是在你眼前/总如风筝坠了地
可我本是星辰/闪耀才是我的本能…….”
演出很成功。
南吉川下场的时候,台下的气氛达到了一个小高潮,姜游一离开吉他又变回了平时嘻嘻哈哈的样子,冲着台下飞吻。
台下的尖叫声更大了,还有人嚷嚷着“游游,妈妈爱你!”
陈柏青听得眉头一跳。
他抱着胳膊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个看着跟姜游差不多年纪的妹子,吼得激情洋溢,完全不觉得这辈分有问题。
他摇摇头,不太理解这种行为艺术,但表示尊重。
下台后,姜游他们还是听完了其他乐队的演出,一直到音乐节快要结束,才跟别的乐队握手道别。
有其他乐队热情邀请,“要不要一块儿吃夜宵去啊?”
姜游摆摆手,拒绝了。
“我们南吉川今晚有内部活动,下次再约。”
但他一边说,一边又勾上陈柏青的脖子。
陈柏青看他一眼,明知故问,“我不是你们乐队的,能参加吗?”
“能,”姜游笑起来,冲陈柏青耳朵吹了口气,“你算家属,也是内部人员。”
一群人杀去了烧烤摊。
现在快十一点了,正是烧烤店热闹的时候。
姜游菜单上勾勾画画,先要了一扎啤酒。
几个人都还带着音乐节的余兴,精神都有点亢奋,郁辰拿着筷子在碗上叮叮当当地敲,演奏的还是刚刚表演的第一首《山川》。
赵禹本来跟陈柏青还挺客气,几杯啤酒下肚,情绪上来了,自觉跟这位乐队成员的哥哥已经混熟了。
他勾着陈柏青的肩膀,滔滔不绝跟陈柏青科普他们乐队的发展史,从当年最早在小酒吧跑场子,到现在可以登上音乐节。
陈柏青带着冷淡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这对我们也是里程碑式的一天,”赵禹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呢,我当初还觉得我们乐队撑不过三年得散呢。”
姜游给陈柏青拿了个扇贝,又把赵禹的手臂从陈柏青肩膀上拱下去。
“说话就说话,少勾勾搭搭。”
赵禹莫名遭了嫌弃,心都碎了。
他喝了酒格外脆弱,猛男落泪地看着姜游,“你这见异思迁也太快了,有了亲哥就不理师哥了。”
姜游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
多稀奇。
这两个选项居然还能放在一起对比。
他又给陈柏青拿了串烤肉,还贴心地帮忙沾了调料,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赵禹彻底心碎了,又去旁边跟郁辰划拳了。
两个人边划拳边喝酒,没多久就半醉了,抱在一起呜呜呜,一个说我不想回家,不想成为996打工人,我还想在舞台上站下去,另一个也呜呜呜,说你屁咧,话说得好听,让你们跟我参赛你们不肯,虚情假意。
姜游在旁边听得直乐。
但吃了一会儿,他注意到旁边的左海洋今天就没怎么说话,左海洋虽然是他们乐队里话最少的,但也这不至于沉默如此。
姜游拱拱左海洋,“你怎么了呀,心不在焉的,”姜游拱拱左海洋,“有什么不高兴吗?”
左海洋摇了摇头。
他一只手握着手机,眼中闪烁着奇异的神采,“不,我很高兴。”
这眼神姜游很熟悉,他小时候做了一件得意的坏事,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正好这时候赵禹跟郁辰划拳也暂停了一段落,郁辰输了,哐哐哐在喝酒。
桌上一时间甚至有点安静。
左海洋扫了周围一圈,像是轻描淡写,却又像是就等着这一个机会,他微微抬高声音,晃了晃手机,像是对姜游说,又像是对所有人说。
“我刚刚收到了我申请的学校回复,批准了我有一年的GAP YEAR。”
他这话音一落,整张桌子都更安静了。
郁辰也不喝酒了,傻乎乎地盯着他。
赵禹也不掐着郁辰了,眉毛抬得像要飞到发际线里。
姜游则差点被啤酒呛到。
他连连咳嗽,陈柏青帮他拍着背。
他随手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和手,不可置信地看着左海洋,“什么时候的事啊,你怎么从来没跟我们说过?”
左海洋推了推眼镜,轻描淡写,“有一阵子了,但没有十拿九稳之前,怕说了让你们失望。”
“你这……”姜游一把勒住左海洋的衣领子,下意识道,“这么大的事情,你家里能同意啊,你也是,好端端地去申请这个干什么?”
但他话说到最后,却不知不觉降低了音量。
他当然知道左海洋是为什么。
他们之前就讨论过要不要去参加光年的海选。
但几个人中,最难给出答复的就是左海洋。
赵禹其实已经决定好了,他愿意参加,毕业后先浪个大半年,天也不会塌下来。
可左海洋已经收到了心仪学校的offer,即将开始人生的下一站,他家里也很守旧,家境优渥,能容许他大学组织乐队,在家长眼里已经算出格,还要耽误学业去参赛,那简直是大逆不道。
所以他们谁都没催促左海洋。
可现在,左海洋却悄然申请了gap year。
左海洋环顾这一桌神色各异的人,轻声笑了笑,他耸耸肩,轻松道,“你们干嘛都这副表情,晚一年去上学而已。”
他举起酒杯,“你们该替我庆贺,起码未来一年,我都是自由人。”
桌上静默了一会儿。
姜游神色复杂,他对上左海洋含着笑意的眼睛,有无数话滚在舌尖,却又没有吐出来。
左海洋是他们乐队中情绪最内敛的一个,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一双凤眼藏在镜片后,叫人瞧不出太真切的喜怒。
米世代那几个成员,总偷偷叫左海洋笑面虎。
可是当了这么久的朋友,一起组了这么久的乐队,姜游知道左海洋从来不是冲动的人。
他要么不做决定。
一旦决定了,就不会回头。
他犹豫了下,拿起自己的酒杯,“你真考虑好了啊?我们肯定是希望你在国内多留一年的,不说别的,多跟你聚一聚都是好的,但我是你朋友,我不希望你拿前途开玩笑,也不想你真的和家里有什么矛盾。”
他说得很真诚,也很真心。
他也想跟南吉川一直走下去。
但他们不会一辈子留在大学时光,也不是每个人都跟他家里一样对他放纵溺爱,他不想影响左海洋未来走的路。
他说的话也是郁辰跟赵禹的心声,两个人屏息静气,等着左海洋的回答。
左海洋把酒杯撞上了姜游的杯子,“我考虑好了,家里我也能搞定,gap一年不会影响我的人生,但是在毕业的时候,最应该跟你们闯一闯的时候,我失约了,我会后悔一辈子。”
他对姜游笑了笑,“你不会希望我到了四十岁,变成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还在懊悔自己年轻的时候当了懦夫吧?”
他喝了一口啤酒,放下,神色依旧淡淡,对郁辰笑道,“老幺,你之前说想参加的那个比赛是什么来着?”
赵禹跟郁辰的眼睛唰得亮了起来。
郁辰激动得脸都红扑扑的,大声回答。
“光年!”
“对,光年,”左海洋重复了一遍,伸手去揉了揉郁辰的头发,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温柔,“去报名吧,我们都去,就当是毕业前给我们乐队的礼物,一起杀到最后。”
郁辰差点嗷嗷出来。
他眼泪都快下来了,扑到左海洋旁边,“哥,你说真的呀哥!左海洋以后你就是我亲哥!”
他扑得太用力了,左海洋坐在白色的塑料凳子上,被撞得甚至趔趄了一下。
但他笑着摸了摸郁辰的狗头。
“真的。”
姜游捏着自己的鼻梁,像是有点头疼,但是慢慢也笑了起来。
他没有掺和那边闹成一团的三个人,而是看向了旁边的陈柏青,眼睛里像落了星光,亮晶晶的。
“你看他们闹腾的,”姜游像是吐槽,眼中却是掩藏不住的喜爱,“我们乐队就是这么聒噪,跟你和同学的气氛一点也不一样。”
陈柏青刚刚一直在安静地听着这几个人的谈话。
他喝了口啤酒,问姜游,“你们乐队刚才这些话,是准备好要去报名那个选拔比赛了吗?”
他是知道“光年”这档节目的,也知道姜游在犹豫他们乐队要不要报名,之前的电话里,姜游坐在天台上,跟他认真分析了利弊,乐队成员们面临的实际问题,他也安静地听着,当一名合格的观众。
但说句实在话,他在今天之前,对于姜游乐队的实力和对音乐的热爱,都没有一个直观的感受。
他对姜游的支持,更多是出于心中的溺爱。
他愿意姜游一辈子自由自在,去做任何姜游喜欢的事。
可今天这场演出下来,他却有了一些别样的理解。
姜游犹豫了下。
但他看了一眼自己那几个队友,眼神又逐渐坚定了,“是的,我想去。”
他反手握住陈柏青的手,含着笑意,却又认真道,“我想看一看,我们乐队能走多远。”
“好。”
陈柏青也抬手摸了摸姜游的脑袋。
也许是春日的夜风实在和煦,夹杂着花香,浸染了人满身。
他的神色格外温柔,“那我给你当亲友团,你走多远,我都一路陪到最后。”
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几个人在烧烤摊上又开了几瓶啤酒,庆祝今晚演出顺利,和即将开始新的旅程。
五个酒杯碰在一起。
连带陈柏青这个编外人员。
赵禹大喊了一句,“南吉川,牛逼!”
等一点钟从烧烤摊离开的时候,几个人都喝得昏头昏脑,好在没有谁是彻底醉了,只有郁辰像是快睡着了,眼皮子一直打架。
最清醒的是陈柏青,喊了一辆商务车,成功把他们几个都塞了进去,带回了落脚的别墅。
这栋别墅是个二层小楼。
主办方帮他们安排的,这一排别墅都是酒店开发的,平常用来举办party或者度假,他们可以在这里休息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