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对一个哥儿,哪怕是平时再端庄持礼的哥儿,名声都难免受累,更何况陈瑞雪往日行事确实胆大妄为,曾经还公然住进贾府一段时日,发生什么外人也不得而知,但不妨碍人们猜想,他自己也是一点都不遮掩,对此直认不讳,这导致他在外的风评一直不好,现在被这些地痞流氓一闹,更加是臭不可闻。
尤其是,当陈瑞雪捂着肚子,满身是血的被抬出房,急急送去村里的土大夫家,这件事就一下炸了开来,陈家人出门就被人拉着问陈瑞雪肚中孩子父亲是谁,各种猜测甚嚣尘上,有人猜是那些小混混的,有人猜是村里哪个男人的,更甚的还有人猜是柳大哥的,越来越离谱。
至于贾少爷这个真正的当事人,却是从头到尾隐身了一般,干干净净,分毫不损。
陈家人不是没辩解过是城里贾家少爷的,可是,谁信呢。
宁景看完信,摇了摇头,陈瑞雪不是什么好人,性情善妒攀富,目光短浅,落到这个下场有他们插手的原因,但和他自己也逃不开关系,就算没有宁景他们,陈瑞雪莫非以为凭着一个孩子他就能斗过世家出身的少夫人,能在那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少夫人手下落得什么好?
陈瑞雪输在太想当然,阶级不是凭着一副皮囊或者孩子能跨越,把世家想的太慈善,却不知从他动了歪心思起,就主动把自己送入了虎口。
一方太傻一方狠毒。
宁景对此不想多做评价,他收好信封,心里将此事落了帷幕,他却不知,这件事后来却会给他带来大麻烦。
时间一晃,已经到了五月末,天气越发炎热,街道上绿油油的西瓜被抬了上来,切开一个,流着汁水的鲜红的瓤,西瓜独有的清爽清香飘满大街,降下一份清凉。
宁景手里拿着一块冰镇西瓜,清甜的汁水流淌在齿间,夏天的暑气顿时烟消云散,通体舒畅。
他对旁边侍从道:“准备一车西瓜送去婧院,另外备出两个单独给我夫郎。”
侍从行礼道是,转身出去按照吩咐行事,心中暗道景先生真是宠爱夫郎,有什么好东西都让送去一份。
侍从刚出去,冉书同就大步走进来,袖袍飘摆,带进来一股热浪之气,他坐下,用帕子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再看宁景一身白衣清清爽爽,手里还拿着西瓜,不由笑道:“宁兄过的可是神仙日子,今年也不知为何,五月已经如七八月般的炎热,这一身长衫我都快穿不下去,要不是为了仪态,也真想如街边老汉坦胸露背,舒坦了再说。”
宁景笑道:“现在在房里,你想袒胸露背可以,你脱,我不介意。”
冉书同摇头一笑,从袖中把文书拿出来,放在桌上,推向宁景,道:“这是《魔童降世》合同的文书,书馆掌柜说会按照宁景提议的,在里面增加图画,售价不变,掌柜的让我问问宁兄,是否有意出全图画的画集,若是有意,再一起去详谈。”
宁景一愣,随即饶有兴趣的笑了笑,这掌柜的挺有想法啊,这不就是要和他合伙出漫画吗?
果然不能小瞧任何一个时代人的智慧,这个想到了漫画,那个奶茶店推出了新式冰镇水果奶茶,味道是越来越好,不比他前世喝的差了。
“可,过两天我亲自去和掌柜的商议。”
聊完今天的正事,冉书同也歇了口气,拿过西瓜吃了两口,缓了下气,忽然,他似是想起什么事,对宁景道:“今日早上齐鹤来派人过来,让我将你新要讲的那个《葫芦兄弟》偷渡给他,这事要怎么做?”
宁景闻言,浅浅一笑,道:“他这是要你表忠心。”
这些天来,宁景忙着自己的事,冉书同却被齐鹤来骚扰个不停。
也不知齐鹤来脑子是怎么长的,就是认定冉书同是写华夏话本的人,一直想把冉书同策反走。
齐鹤来不止一次提议让冉书同随他去见一个人,宁景知道那个人极可能是踏雪楼背后之人,只要冉书同跟着去,真相就能大白。
可是,那太不保险了,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陷阱,冉书同去了能不能安全回来,再说冉书同本来就不是写话本的人,他只是个录笔先生,去了露馅了,那些人会怎么对他也不知道。
宁景不会让自己人去冒这个险,又不是到了生死一线,需要搏命的时候,犯不着。
于是,事情就这样一直拖着,距离齐鹤来第一次找冉书同,已经有半月之久。
齐鹤来一直不放弃,冉书同也一直含糊其辞,不承认自己是写话本的人也不否认,要是换个人估计已经怀疑他了,偏偏齐鹤来就是认了死理。
这真是有意思,让宁景都不由起了坏心思,琢磨着得找个机会让齐鹤来栽个大跟头,也好报当初他胁迫自己之仇。
冉书同显然也想过这件事,很快意识到宁景的意思,点头道:“是的,约莫我一直吊着他,他也急了,现在逼我站队。”
“他心里认定我是写话本之人,要是真的想要个新话本,直接找我要便是,偏偏要我把宁兄马上要说的话本盗走,一来可以陷害宁兄撞本,坏宁兄名誉,二来我要是真的盗了,就是上了他的贼船,也是递了一个把柄过去,他以后也可放心,一石二鸟,他想的倒是挺美。”
宁景看向窗户外,指尖在桌面轻叩,凝神许久,嘴角勾起一抹笑,道:“既然他想,那就如他所愿。”
冉书同吃瓜的动作一顿,不明所以看向宁景,就他的认知,宁景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玩什么以德报怨的把戏,所以,这句话绝对是反着的。
宁兄又在想什么一肚子坏水?
踏雪楼。
齐鹤来从齐永元的房间出来, 脸上乌云密布,一双眼睛像淬了毒的蛇,恨不得冲上去把得罪他的人狠狠咬死。
刚刚, 他又被齐永元训了。
因他拖延了这么久时间,一直没有把宁景带来见齐永元,开始的时候齐永元还体谅他,觉得是宁景不识好歹,后来察觉到不对劲, 让人一打听齐鹤来最近的踪迹,才知道齐鹤来压根没有去接触宁景, 反而一直纠缠着冉书同。
这件事差点把齐永元气死, 杯子摔碎三个,大骂齐鹤来不堪重用,刚愎自负, 把人叫过来狠狠训斥了一顿。
本来齐永元想再换个人去做这事, 可是思前想后,还是觉得齐鹤来合适, 毕竟其和宁景曾经是同窗,更好接触到宁景,也好商议。
再则, 他惦念着齐鹤来到底是自己的亲侄儿, 还想再给他一次机会, 戴罪立功,等到事成之后, 也好给齐鹤来捞点功劳, 在那些大人们面前露露脸, 以后的路更好走。
所以, 他又给了齐鹤来三天时间,让其把宁景带过来,最不济,带回来个宁景明确拒绝的消息也行。
结果,齐鹤来又又又去纠缠冉书同了。
齐永元都要气笑了。
被训斥一通的齐鹤来憋着一股气,冲冲离开,结果又差点和人撞上,他被人扶住,头上的斗笠歪了一下,露出他小半张寒气布满的俊脸。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抱歉抱歉,是某走急了,没有撞到这位小哥儿吧?”
齐鹤来脸色一僵,冷冷看去,语气像掉冰渣子似的,道:“你眼瞎?”
明先生像是才意识到不对,温文俊逸的脸上错愕闪过,然后是肤浅夸张的歉意,道:“不好意思,某还以为只有姑娘和哥儿才会带着斗笠,是某唐突了。”
这阴阳怪气的调儿让齐鹤来后牙紧咬,寒意森森看了明先生一眼,冷哼一声甩袖离去,斗笠都没戴了,拽下来直接丢在地上,不过转眼人就走没了影。
明先生一双含情桃花眼此时带了一丝讥讽,斜眼看着齐鹤来离去,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他刚刚就是故意的。
宁景让他想办法激怒齐鹤来,这对他而言也太容易了,他早就想吐槽齐鹤来每次过来的打扮,大白天戴这个斗笠,现在他们玉周城女子哥儿都不兴戴了,他还戴上,大摇大摆就怕别人不注意到他,还不如学景先生戴个面具。
在姜朝,普通男人被人说是女子哥儿都要跳脚,更何况齐鹤来这种一看就心高气傲,就差大路中间鼻孔朝天走路,旁人退散的人,被比成女子哥儿,对他而言岂不是奇耻大辱?
明先生知道自己短短一句话已经把齐鹤来得罪死了,这人估计日后会想尽办法找回场子,折腾他。
但是,无所谓,宁景已经承诺他,这次事情做的好,他应该很快就能洗清“污名”,离开踏雪楼了。
明先生轻哼一声,悠悠转身继续往齐永元院子那处走去,终于,这踏雪楼背后之人第一次接见了他,且让他来看看庐山真面目,过两天就寻机会把消息送去宁景处。
齐鹤来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他自及冠后便搬出来独居,家中为他在城北置办了这处房产,位置算不得多好,面积也不大,但也是尽了家中全力。
他爹毕竟只是个主簿,往日玉周县令没有换人的时候,还能跟着上任县令捞点油水补贴家用,现在换了澹御,别说跟着捞好处,官职都差点被薅了,行事也是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错,丢了饭碗。
也是因此,齐鹤来的各项吃用额度都被消减,他才动了借夫子生辰之名捞银子的举动,维持自己往日的光鲜,却不想一脚踢到宁景这块破罐破摔的臭石头上,不仅没有捞到足用的银子,丑事还被挑露出去,害他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因受不了在学院被人指指点点,齐鹤来便自请在家中温书,没有去学院,然后碰巧他大伯从西岚城回来,见他闲在家中,就把他带在身边,准备提携一二,之后更有让他继承衣钵的想法。
可是这些天来,为着宁景这件事,他不仅几次三番被伯父训斥,现在更是觉得他不堪重用,似乎是想放弃他了。
齐鹤来才是憋了一肚子的气,他始终不认为自己的决定有错,他伯父才是真正不了解实情之人,伯父甚至没有接触过宁景和冉书同,而他才是对这二人了解至深,他的判断绝对不会出错。
可是,伯父就是不信任他。
齐鹤来坐在房中,越想越气,直接一扫袖,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霹雳吧啦碎了一地。
“该死的!谁稀罕继承你这个老不死的衣钵,话本先生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下九流的营生,除了有几个臭钱有什么了不起的!爷还不稀罕,等爷去考中功名,老不死的见了爷,还得三跪九叩行大礼呢!”
他站起身来,在房中来回急走,若是怒火也能化实形,他怕是头发都得竖起直冲屋顶,还得自带火焰特效,真正的怒发冲冠,怒火中烧。
“说书先生,话本先生,都是下九流的玩意,我呸!”齐鹤来一止住脚步,想起那个明先生说他是女子哥儿,更是恨的咬牙切齿。
不行,他一定要去给伯父上上眼药,不得重用这么个没眼力见的东西!
齐鹤来想着,脑子一热就想出门,再去伯父那里说一说话,让齐永元不要重用明先生,这明先生敢得罪他,他肯定要这人落不得好。
他刚要出门,就有个小厮急急忙忙冲过来,两人差点撞上。
“赶着去奔丧啊!”齐鹤来大喝道。
小厮吓得一哆嗦,直接跪了下来,磕磕巴巴道:“少、少爷,您的信,您说这个信要快快送您手里,小的才急,小的该死!”
齐鹤来一顿,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夺也似的把信抓过来,一看,果然没有署名之人,是冉书同的回信。
不得不说,冉书同行事谨慎,和他书信来往从来不落名,连字迹都不像是他的,生怕留下证据,让人知道他有联通外人之心。
不过,冉书同越谨慎,齐鹤来越放心。
他深呼吸缓了一口气,走去一旁,拆开信封看了起来,不过两息,刚刚还沉如墨色的脸顿时喜笑颜开,喜不自胜。
“哈哈哈,冉书同,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
信中所言,正是冉书同应了他的事,同意盗出宁景马上要讲的《葫芦兄弟》的话本,明日约他一见,细细商谈诸事。
宁景看着手里婧院那边寄过来的回信,距离他送去书籍已有近七天,这封信终于送到了该送之人手中。
玉周婧院院长,彭漱玉。
这是一位传奇女子,外面只流传出其的只言片语,逸帝手下首辅之嫡女,天纵奇才,半岁能语,三岁作诗,七岁时学识已经让许多大学究汗颜,及笄后,又美貌冠绝京城,被称为第一美人。
这样一位传奇性十足的女子,曾扬言一生只嫁逸帝,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愿入宫为后,只想成为他的妻。
这做法让很多人不解,在常人看来,帝王的后就是妻,为何彭漱玉就是固执不进宫。
可是,不管外人如何看如何说,彭漱玉就是固执己见,逸帝也没有勉强她,二人一在朝堂二在民间,互相守望十几载,直到逸帝驾崩,彭漱玉也从此不见踪影。
其实,在这封信到来之前,宁景也不知道婧院背后那人就是传说中的彭漱玉,直到他看到信中留名。
婧院之前出面的代表人物,只有两位副院长,一女子一哥儿,也是颇负盛名,逸帝时期就是奋斗在女子哥儿地位平衡第一线的人物,由他们担任副院长,是名副其实,众望所归,不少入学的女子哥儿就是奔着两位副院长的名头来的。
但是,没人知道,婧院背后真正重量级的人物,竟然是传闻中的彭漱玉。
有传闻,逸帝那样为女子哥儿平反,抬高他们的地位,其实是为了彭漱玉。
彭漱玉怀有不世之才,可惜身为女子之身,不得一展宏图,又不甘心将自己埋葬在深闺后宫之中,若能为官,她定是可以继承父亲之位,大展手脚,千古留名。
所以,逸帝百般提议女子哥儿亦能入学,亦能入朝为官,是为了给彭漱玉铺路。
这个猜测咋看有几分可能性,还颇有些旖旎深情,是为许多闺中女子哥儿接受的版本。
谁不想一位深情俊美的帝王为自己大改江山呢?
只是,单就宁景看来,以一个爱情传说来解释逸帝所为之举,显得过于儿戏,而且掩盖了这件事本身真正的意义和伟大。
当然,他不知全貌,不予过多评价。
现在还能知道当年真正内情的人,莫过于这位彭漱玉。
宁景心里一算,这位婧院院长如今应是快有四十岁,距离她最后一次现身人前,已经有十一年。
不知不觉,逸帝离世已经有十一年了,现景不如往昔,当初京都九州之地,婧院林立,地位与一地最高学府比肩,现在不知其他地界如何,玉周城婧院重建半载,屈居青山学院之下,外间还不知多少眼睛盯着它。
宁景心里有些沉重,在得知婧院背后之人是彭漱玉后,他除了刚开始的惊讶,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难言的压抑沉默。
连彭漱玉都只能退居玉周城,想尽办法立起这一座婧院,其他地方呢?
宁景十分郑重的穿戴了一身行头, 从头到脚,玉冠,白袍, 登云靴,手中折扇摇啊摇。
冉书同正好出门,路过宁府,看到宁景一身正装出来,这打扮像是要去见重要的人物, 不由停下脚步,问道:“宁兄晨安, 这是要去何处?”
宁景正在马车旁边检查要带去的礼物是否备齐, 就听到冉书同唤他,回过身,拱手一礼, 笑道:“冉兄晨安, 我有事要出门一趟,许是晚点回来, 但不耽误明天说书。”
他这话说了当没说,不过他不愿明说,那就是不方便告诉, 冉书同也不在意, 回礼道:“好的, 冉某知道了,冉某也有些事, 先告辞了。”
“嗯。”
宁景颔首, 目送冉书同离开, 他自然知道冉书同今天去赴谁的约, 对这事也不以为意,现在齐鹤来根本威胁不到他身上,说句不客气的,宁景对齐鹤来反而有一种猫捉耗子的戏弄感。
只是,齐鹤来的伯父齐永元,极可能就是踏雪楼背后之人。
宁景可没忘了,衡王说过,他被永安城那群官员挑中上报到州守那里去时,从踏雪楼寄过去了一封书信,然后他就被州守定下,作为顶罪之人。
若常人看来,区区一个话本先生,怎么能有力量左右堂堂州守的决定,但是宁景自己就作为说书先生,同时也算变相的担任着话本先生的职位,可不会小看了齐永元这位春秋先生的能量。
别人不说,宁景自己就颇得衡王看重,他在衡王面前说话就很有分量,这其中肯定有衡王本人唯才是举,爱才的原因,但不能否认,是宁景体现出来的价值,值得衡王如此。
在这个信息封塞简陋的朝代,说书先生和话本先生的影响力是无形也是可怕的。
现在就等着看一看,那藏头露尾之辈到底是不是齐永元,若是,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宁景收回思绪,提起衣摆,踩着马夫放在脚下的踏凳坐进马车里。
今天,他要去拜访彭漱玉。
马车在路上平稳的行驶着,宁景又看了看准备的东西,除了送给彭漱玉的见面礼,他自然还带了礼物给夫郎。
柳静秋已经十天没有回家了,因前段时间婧院组织他们去“入乡”,有点像前世华夏组织学生下乡帮村人务农一样,让学生知五谷懂四季,体民生之艰。
说来惭愧,宁景自己都五谷不分,一辈子下田的次数屈指可数,追述到上次,还是他刚刚穿越过来半个月,和柳静秋还有宁何氏收了一回稻子,不知不觉过去了一年了,而他们家,已经不需要再自己种稻子了,但偏偏他夫郎还要下乡去体验这种生活,帮别人家收稻子去。
宁景莫名有点想笑。
前两天柳静秋给宁景写信已经回来了,他也不是会抱怨的人,只大概说了一下,五天帮人收了八亩田,他是除了那些出身贫寒人家的女子哥儿外,算得上佼佼者的,像世家的小姐公子,那是叫苦不迭。
刚刚开始时,那些小姐公子还觉得有点意思,还去人家瓜田学人偷瓜,末了大气的赔瓜农一锭银子,然后被夫子压着去割早稻,下了田后就一个个唉声叹气。
还有脾气大点的直接甩脸走人,没多久又被夫子带着回来,认命的割稻子。
五天时间,很多人都大变样,柳静秋说柳鱼璃戴了个草帽,结果被帽檐遮住的部分和没有遮住的部分现在是两个肤色,现在吵着不愿意回家见冉书同了,丑死了。
这一下又不由让宁景想到了军训,他们大学军训的时候,带了眼镜的同学,军训后,眼睛顶着两个白圈,莫名的喜感。
宁景想着那些事,不禁轻笑,校园生活真是美好,送他夫郎重回学堂果然是正确的。
马车行到婧院门口,宁景挑起车帘一看外面,顿时眉梢不由一挑。
只见,婧院门口竟有官差把守,虽然人数只有四个,但那身官差服侍,足以表明威慑。
而因着有这些官差,婧院门口肃静了不少,别说有那些个花里花俏的打马少爷们,连嬉皮笑脸的人都没有,大家哪怕路过都下意识放轻放快脚步,匆匆而过。
马车停下,宁景走下马车,顿感四道目光扫到他身上,此外还有人暗暗的打量。
自从那群少爷在婧院门口闹过,还带走五个学子后,但凡男子出现在婧院门口,都会被格外注意,如果举止怪异,还会被官差盘问,导致这段时间,男子都绕道婧院,能不靠近就不靠近。
当然,这特指这种打扮光鲜亮丽,一看就出身不简单的青年少爷们,像普通的家丁管事,直接当路人NPC忽视。
门口除了官差,还有护卫,门童,宁景举止落落走过去,递上拜帖,以及信物,他身后马夫搬着礼物跟随过来。
门童恭敬的接过拜帖,看了眼信物,脸色一变,对宁景一躬身,道:“郎君稍候,小的去禀报百里夫子。”
没一会儿,在门童的带领下,疾疾走来一位衣带飘飘的紫衣哥儿,他目光一转,一眼就看到门口的宁景,顿时眼前一亮,面含三分笑,走过来,彬彬有礼道:“可是景先生当面?”
宁景回了一礼,道:“正是。”
紫衣哥儿一笑,落落大方道:“我是你夫郎的夫子,鄙姓百里,你同样唤我百里夫子就好。”
宁景含笑点头,从善如流称呼了一声。
百里夫子道:“我知你来意,随我来吧,仆从就不要跟过来了。”
宁景点头,让马夫带着东西先在外等候,只把送给彭漱玉的见面礼带上,就随百里夫子前去。
进入婧院,这会儿正是上学时刻,朗朗书声在空回荡,漱漱风吹树叶的声音相合,行走在青石林荫道上,清风一过,光影斑驳。
这是一处能洗涤心灵的地方。
宁景目光淡淡扫过一眼四周的景色,并没有过多左右张望,跟着百里夫子穿廊过林,走了有一刻钟之久,终于来到了一处幽静场所。
若说前面还能不时看到人影,进入这处静谧院子后,就是除了自然之声,就不闻人音不见人踪。
而且,宁景进来时打量了一下,发现这个院子匾额都没有,也不知叫什么院子。
百里夫子把人带到,便停下脚步,道::“景先生,院长就在里面,你自去便可,我就带到这儿,先告辞了。”
宁景拱手一礼,道:“麻烦百里夫子了。”
等百里夫子离开后,宁景感觉周围更是寂静,似乎自己是来了一处无人区,明明周围的景色优美自然,但他却感觉从心底里有股孤寂之意油然而生。
也不知,宿住在此处的人,是何心境。
宁景收拾了心情,袖袍一摆,抬步往里走。
一路上,连个仆从都没有,宁景只能根据直觉往前走,也幸好这里只有一条石板小道,只供一人步行过去,连同行之人一起并肩走都不行。
宁景看着这条通向高处的小道,有些若有所思。
这条石板路,怎么看,怎么像一条不能回头的独行之路,一旦踏上,就只能一人往前走,没有同行之人,没有回头路。
宁景的眉头不由微蹙,这条路太孤寂了,甚至透着一股决绝之意。
他压下心头的思绪,目不斜视,也没有犹豫,直接往前走去。
一直走了有半盏茶时间,宁景忽然听闻到一阵幽寂的琴音,在这个空旷的环境,像有立体音环绕似的,琴音从四面八方而来。
难以言说这是什么曲子,宁景也没听过,只觉得悦耳而空洞,不是说它没有内涵,而就是空洞,听得人的心房都像破开一个口子似的,冷风呼呼往里吹。
但,一转而,那琴声倏忽拔高,如乘风踏浪,冲破山巅,直入天际,欲破苍穹——
宁景踏着这道琴音一路走去,不知不觉竟来到了一处翘崖巅上,在一处八角亭里,看到了一道背对着他的纤细身影。
一身青衣,铺落满地的白发,山风凛冽,宽大的袖袍猎猎作响,白丝在风中纠缠。
琴声落,宁景站在亭子外,拱手作揖,朗声道:“宁景,见过彭院长。”
那道身影没有回头,只有一道轻柔空灵的声音随风飘来。
“景先生上山之时,可曾感觉孤立无援,步履维艰?”
宁景听闻,轻轻一笑,道:“初时有过,但越往上走,我感觉到的是,后续有人。”
宁景这一句话, 让山巅之上安静许久,只有猎猎风声。
良久,一声轻柔缱绻的声音夹杂在狂风里, 细碎的传来,“这句话,他也曾对我说过。”
那道青衣身影抱琴起身,缓缓转过身来。
青衣白发在风中缠绵,发丝抚在她的脸上, 明明发如雪,偏偏一张脸像冻结了岁月, 还是碧玉年华的模样。
宁景见过很多美人, 可以说前世华夏很多人都见过各色各样的美人,哪怕不是当面见,银幕上也能看到一二, 只是这些人的美, 都不足以拿到这位面前来献丑。
并不是说她五官多么精致,而是这个人一出现, 就仿佛让人看到了深庭院落里,苍苍暮色下,白雪簌簌而落, 一位佳人坐于炉火旁, 静静看着这静谧雪景。
有人说过, 事物的美常常不在于它的形,而在于它能让人联想到无限美的场景。
没有哪种美, 比人的幻想更美。
但宁景也就看了两眼, 就垂下眼帘, 这样直视一位长辈, 到底有些冒犯。
“宁景见过彭院长。”他再次行礼,态度尊敬,心里却是琢磨起刚刚风中的那句话,那个“他”是何人。
逸帝么?
彭漱玉抱琴走出亭子,素手将纷飞的发丝别到耳后,微微侧脸看向宁景,孤寂却暗含点点温柔的眸子不着痕迹上下打量了宁景一瞬,她像是忘了刚刚莫名说的那句话,颔首道:“景先生不必多礼,此处不是待客之地,请随我来。”
宁景浅笑应下,心里却是一松,明白自己第一关过了,彭漱玉对自己印象应是挺好。
诚如她说的,这里不是待客之地,却又偏偏以琴音将宁景引过来,问了那一句话,若是宁景不能让她满意,便没有什么好说的,怎么来就怎么回去。
宁景随着彭漱玉来到了一间半山腰的木屋前,这里有一颗苍劲古松,下方是一张石桌,两把石凳,树下香炉中缕缕白烟如线,徐徐升腾,凝而不散。
“景先生请坐。”彭漱玉袖一抬,示意宁景落座。
两人相对而坐,立马就有仆从端来茶点,为二人倒上香茗。
“景先生,你信中提的‘开源’与‘增学’之事,我非常感兴趣,特请景先生一来,详谈一二,景先生大可畅所欲言,若为我婧院所用,也自当会同等回报于景先生。”
宁景颔首,他能引得彭漱玉亲自接见他,自然是于信上说了两项对如今婧院颇为有用的建言。
“恕我直言,婧院虽然眼下欣欣向荣,颇是风光,然而底下却隐患重重,在下不明全部,就不多言其他,单就说说我提议的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