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反派去说书—— by张师兄在上
张师兄在上  发于:2023年07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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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遥县令微微笑道:“如此说来, 你当初之定论是作了假,而这一切, 都是你收了柳安易的银子后,他让你说的,对否?”
富仵作咬咬了牙, 想着家中刚刚出生的独子, 道:“是的, 大人。”
事情已经败露,死他一个, 总比死一家人强, 好歹他有了儿子, 不至于断了家中香火。
场中众人因为富仵作的话惊怒不已, 一是为这二人的行径,贿赂勾结,掩盖罪行,使冤情难平,着实可恨;二则是很多人并不知道当年的情况,现在一听徐泽死的这么惨,更是怒不可遏,直骂柳大哥不是人。
旁人尚且如此,徐王氏母子,还有徐家王家两户人更是听的目眦欲裂,恨不得冲上去把柳大哥挫骨扬灰。
“县令大人,杀人要偿命啊!请严惩这个恶人!”
“仵作也不是好东西,要不是他包庇,恶人早就绳之以法了,大人,求一并处置了吧!”
“我姐姐前两天被夫家打死的,这个仵作偏偏说我姐姐是失心疯发作,跳井淹死的,肯定是那群畜生贿赂了这个仵作,大人啊,小女子有冤要报,求大人为小女子的姐姐作主啊!”
“竟还有此等事?大家让一让,让这位姑娘进去喊冤!”
现场混乱一片,若不是官差拦着,这群愤怒的百姓怕不是要冲入堂中,殴打起柳大哥和仵作。
事情到这里,基本上是不可能有反转了,人证物证俱在,柳大哥百口莫辩。
可是,他强大的求生欲依旧让他不认命,他甚至开始口不择言,只知道否认,道:“大人,我、我不认识这个仵作,他是故意陷害我的,他们都是一起的,他们勾连起来陷害我!”
柳大哥状若疯魔,指着仵作和徐王氏等人,也幸得还有最后一丝理智,没有把平遥县令也指了,虽然他心里已经认定,平遥县令已经被这伙人收买了。
而在这时,柳大哥眼睛瞟到一个人影,这使得他不禁一顿,死死看去。
——柳和宜!
这倒不是柳和宜不能出现在这里,而是,柳和宜站的位置,在徐王二家人中间,摆明和他们一伙的。
柳大哥脑中灵光一闪,几乎瞬间,他明白了。
是柳和宜害他!
柳大哥的目光太尖锐狠毒,柳和宜轻易的就感觉到了,并且回视过去,同父异母的两兄弟目光在空中交汇,似有什么东西狠狠撕开,一股看不见的腥风血雨猛的爆裂。
柳和宜看着那仿佛要撕碎他的眼神,没有一丝畏惧,他甚至施施然的半侧过身,斜睨着柳大哥,清秀的脸上展开了一丝恶意满满的讥笑。
这一抹笑落在柳大哥眼里,狠狠挫了他的气焰,如一记重锤砸在了心头。
柳和宜已经十七了,身姿颀长少年郎,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倔强不服输,被他拳打脚踢的满身青紫的瘦弱小孩。
此时,他甚至能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他面前嘴唇无声轻动,吐出三个字。
柳大哥读懂了——
你该死。
柳大哥一时怒急攻心,眼冒金花,要晕了过去。
两人的眼神交锋看似久,实则时间极短,堂上平遥县令刚想开口驳斥他的话,却不想被富仵作抢了先。
富仵作语含讥讽的道:“姓柳的你别不承认,你当初下手够狠,现在就算徐泽尸骨腐烂,也能查看到他后脑勺骨头裂开,不信,咱们就开棺验尸,一证真假,正好棺材也抬来了,倒是方便。”
柳大哥身体一颤,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而富仵作还不罢休似的,补了一句,道:“你就认命吧,事已至此,你逃不了,我也逃不了,呵呵。”
富仵作笑意冰冷,凉凉的看着柳大哥,眼里闪过一丝怨毒。
他现在补刀,未尝没有故意的意思,他心里也恨柳大哥,觉得要不是这人,他还不至于被牵连进来。
他做这种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被发现,偏偏败露在柳大哥这件事上。
富仵作并不觉得自己收受贿赂错了,他只觉得是柳大哥害了他,柳大哥不杀徐泽,就不会有这件事,不来贿赂他,他也不会被拎出来。
所以,都是柳大哥的错,他害了他。
反正都要死,就一起死好了,谁也逃不过。
堂下二人狗咬狗,端是精彩,不过这个案件,也到此为止了。
平遥县令冷笑一声,大声道:“大胆柳安易,谋杀害命,贿赂仵作,蒙蔽罪恶,潜罪四年,现真相大白,你数罪并罚,罪无可恕,赐死刑,三日后集市问斩!”
一枚火签令砸落在柳安易面前,弹到他脸上,这一下,竟直接让人昏了过去,侧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而在昏迷之前,柳安易似乎听到了柳大嫂哭喊着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柳静秋带着柳老太赶回平遥城时,已经是两天后了。
回来之前,柳静秋先给宁景寄了一封信,约好在听风楼见面。
这会儿正是中午,听风楼的听客散场,门口人来人往,一位丰神俊朗的白衣男子站在屋檐下,他神色淡淡,目光看着远处,似在出神,轻风撩起他的发丝,拂动衣摆,飘飘扬扬,华美飘逸。
路过的人总忍不住看过去几眼,回头和同伴暗暗嘀咕,这是谁家的郎君,长得这般惹眼。
宁景没有在意那些打量的目光,他心里想着事情,目光不经意一瞥,就看到人群里一辆马车驶过来,驾车的是石大壮,便知他等的人来了。
他迎了上去,没一会儿,马车停在他面前,待稳当后,车帘卷起,从里面下来人。
先下来的是柳静秋,他一身湖蓝色的衣衫,乌发以浅蓝色发带束着,显得干净冷清,好似孤月。
宁景搭了一把手,扶着自己夫郎下车,接着两人又一起将柳老太小心搀扶下来。
这次回来就柳静秋、柳老太、石大壮三人,宋如赋则留在家中看家,照顾几个小孩,还有狗子,所以没有过来。
其实汪慧淑本也想来,念着曾经当过一家人的情分上,看望一下柳大哥,但是想一想自己已经和离,与柳家没了关系,来了也不合适,更何况,她现在也不能在平遥城露面,便就作罢,和宋如赋一起看
柳静秋和柳老太精神都不太好,柳静秋年纪轻,只是眼下有些黑眼圈,看起来略微憔悴,但柳老太却让人看的心惊,宁景明明记得不久前她头发里还有些黑色,现在已是全白,哪怕尽力收拾的体面,依旧显得毛躁苍老。
这位老人的迅速衰老不是体现在她本就苍老的面容外表上,而是精气神,仿佛一夜之间,曾经精神抖擞的老人家一下就失去了精神支柱,像再也没有一丝生机的枯树,在寒风中颤颤巍巍,随时会折断。
宁景心中叹息一声,柳大哥这件事要说对谁打击最大,莫过于柳老太。
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她曾经一直捧在手心里抚养长大的长孙,她怎么受得了。
在她这个年纪,已经送走了太多人,丈夫,儿子,现在是孙儿,柳老太能撑着一口气从玉周城回来看柳大哥最后一眼,已经是非常牵强了。
“还没有用午饭吧?先去吃个饭歇一歇吧。”宁景道,目光看向柳静秋,后者回望过来,两人换了个眼神。
柳静秋扯唇微微笑了一下,弯下腰对柳老太道:“奶奶,先去吃个饭吧,待会我们给大哥带些饭菜和酒过去,看看他。”
柳老太像是被惊回神,她愣了愣,点点头,道:“好。”
宁景早在旁边酒楼点了雅间,还准备了客房歇息,直接带了人过去,叫上一桌好菜,坐下来陪他们一起吃。
用过饭后,柳静秋扶柳老太先去客房里歇一歇,缓个气。
其实,这次他们过来是用了两天时间,柳老太身体不好,不敢赶路太快,怕颠簸到了她,只能用长了时间,只是就算如此,柳老太精神还是很差,昏昏沉沉,让人忧心。
柳老太躺下后,柳静秋就走了出来,门口,宁景正等着他。
宁景回过身看向柳静秋,动作自然的拉过他的手,柳静秋也乖乖听话,跟着宁景走,回了两人的房间,坐在靠窗的软榻上。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沉静,宁景看着他,率先打破这层令人不适的氛围,“你大哥的事,你怪我么?”
他在信中把前因后果都说了,没有一丝隐瞒柳静秋。
可以说,柳大哥现在的下场,完全是宁景一手造成的,不然不管是剧情,还是前世,柳大哥都不会被人知道他做过的事,也不会被判死罪。
柳大哥毕竟是柳静秋的亲兄长,哪怕互生龃龉,也是血浓于水,有那么一份亲情在,不然柳静秋得知消息后,不会面露憔悴。
而现在,他的丈夫揭穿了他大哥犯下的罪证,把他大哥送进了牢里,明日还要斩首,外人看了,谁不称赞一句大义灭亲,只是让他如何自处呢?
柳静秋看着宁景,眼眸垂下,摇了摇头,扯动了一下嘴角,道:“怎么能怪夫君,人是他杀的,有现在这个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谁也怪不了,只能怪他自己。”
他主动握在宁景的手,如以前很多次宁景安抚他那样,捏了捏宁景的手心,低声道:“夫君不用觉得对我内疚,静秋不是不明是非的人,只是有点感伤,这两天我总能回想起以前的事,大哥他……他小时候其实挺好的,别人欺负我,他总会护在我面前,然后去说教那个小孩,而二哥就脾气暴躁,直接上手就揍人,那会儿,村里谁也不敢欺负我,不敢骂我是没娘的孩子。”
柳静秋说着,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压下了什么,眨了眨眼睛,轻笑一声,那笑像叹息,似感慨,他道:“我以前总不懂物是人非这个词,现在却有些理解了。”
短短一年,他二哥和离失踪,大哥下狱死刑,曾经热热闹闹的柳家两个当家男人都出了事,年轻子嗣里只剩下他,还有柳和宜。
但就如他自己说的话,柳大哥和柳二哥的下场,谁也怪不了,只能怪他们自己,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以前他们做的事,他们的本性只是没有暴露出来,柳家才能维持着表面的和睦体面,内里实则藏污纳垢,挑开一个角,就能看到肮脏的内里。
而宁景,只是做了那个挑开遮羞布的人。
柳静秋这两天一直不由自主回想以前的事,除了有些怀念,更多的是疑惑,为何曾经真心疼爱过他的哥哥,最后都变成唯利是图,漠视血脉亲情的魔鬼。
以往,可能因为身在其中,柳静秋对这些都没有多想过,只是对两个哥哥的为人心知肚明,也无法去改变什么,只能维系着表面的兄友弟恭。
可是现在一回想起来,却发现,曾经他们也有过真心实意亲情的时候,只是太遥远了,他都快忘了。
宁景听着柳静秋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话,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就直接靠入他怀中,不再言语。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初夏淡薄的衣料挡不住温热的液体渗透,没一会儿,宁景就感觉肩头湿了一块地方。
他平日里巧言善辩,这会儿却说不出太多安慰的话,只是心脏一点点紧缩,微微抽疼。
宁景知道柳静秋难过,就算柳静秋恨过柳大哥,但他本质是个善良的人,他只想柳大哥得到一些惩罚,但没想过要柳大哥去死。
柳静秋这样的性格,在一些人看来太过软弱,不够敢爱敢恨,不干脆,可是他就是这样的人。
表面上看起来清清冷冷,似乎什么都不在意,实则内心柔软,最是念旧情不过。
可是,他从来不在人前表达出来,唯有在宁景面前,才会摊开他的软弱,他的不舍,和难过。
宁景拥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柳静秋闷闷的声音响起。
“夫君,是不是这个世道出了问题?把好人也熏陶成了坏人。”
“如果当初有人能教导大哥,二哥,和宜,和我如何去做真正的家人,是不是我们四个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明明流着相同的血脉,却形同陌路,好似仇人。”
“夫君,我想去做点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县衙地牢。
两个狱卒看着进去的三个人, 其中一个颠着手里的一袋碎银,问另一个道:“又是来看那个姓柳的杀人犯的,这两天来看他的人还蛮多, 出手都挺大方的,除了他那个婆娘,抠搜的,啧啧,这次来的又是谁, 看着面生。”
另一个狱卒不以为意道:“刚刚听着,好像是那人的弟弟, 老的那个是祖母, 旁边另一个就不知道了,不过那通身气度,看着非富即贵的。”
“啧, ”前一个狱卒嗤笑, 道:“估计又要哭天喊地,求着奶奶救他, 老的又该心疼了,抱着喊我的乖孙儿哦~苦命哦~”
这种事他们在死牢里见多了,那些为恶之人死到临头才知道害怕, 求爷爷告奶奶让人来救, 但是那有用吗?
能救的, 早就塞了银子给县太爷,连牢都不用进, 但凡进了这个死牢的, 那就是死定了的, 给县太爷送多少银子都不好使, 除非天皇老子过来救。
而几乎每次,都有个老的过来探望,哭着自己苦命的儿啊孙啊的,然后骂那些被害了的人,觉得那些人害了自己的宝贝儿孙。
那些话,狱卒听了都想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受害人把杀人犯欺负了,这么大的委屈。
对于这样的人,狱卒们是一点也不同情,早知如此,当初怎么不好好教育自己的儿孙,娇惯出来个恶霸,死到临头都还觉得错不在自己。
没多久,里面果然传来哭喊声,狱卒们吐槽归吐槽,热闹还是要看的,一个个竖起耳朵偷听,只是听着听着,面色就怪异起来,面面相觑。
昏暗的狱牢里面,柳大哥双手抓在牢柱上,双膝跪地,痛哭流涕,喊道:“奶奶,您救救孙儿吧,孙儿还不想死啊!您的曾孙儿才一岁,他不能没有爹啊!”
这种桥段狱卒们常见,而让他们意外的是,柳老太被柳静秋扶着,手里还拄着拐杖,连站立都颤颤巍巍,偏偏腰背挺直,中气十足的对柳大哥喝骂道:“现在怕了,你早干嘛去了?!”
“你以为老婆子我是过来看你,给你去求情的吗?老婆子就是来骂你一顿的!”
“你也知道怕死啊,你怕死怎么还敢杀人的!老婆子从小就教导过你们,饶别人一命就是饶自己一命,你杀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个?!柳安易啊柳安易,杀人就要偿命 ,谁也救不了你!”
柳大哥被这劈头盖脸一顿训,人也懵了,这两天不断有相熟的人来看他,如柳大嫂,还有童大管家,无一例外,他们都是宽慰他,保证会去想办法救他。
所以,看到柳老太来时,柳大哥同样以为如此,而且,他还在柳老太旁边看到了宁景,这让他脑中顿时有了主意和希望。
他这样哭喊着求柳老太救他,其实是想说动柳老太,让宁景想办法救他。
柳大哥莫名有一种直觉,如果是宁景出手,他没准可以活命!
结果,没想到,柳老太过来竟然是为了骂他一顿,这让柳大哥直接傻眼了。
而别说柳大哥措手不及,宁景和柳静秋都陷入沉默,互相对视一眼,都察觉到对方眼中的错愕,以及无语。
说个不道德的,宁景还有点想笑。
於口奚口筝口力·
而柳静秋笑倒不至于,但是内心的那点悲伤诡异的被冲淡了,这真是有点一言难尽。
柳大哥忍住心里的难堪,继续打感情牌,哭丧着脸,道:“奶奶,是孙儿糊涂,孙儿现在也悔过了,您就算不看在孙儿面上,您可怜可怜您的曾孙吧,他才一岁,不能没有爹啊!”
柳老太刚刚骂完那些话,整个人都虚了,靠在柳静秋的手肘上,缓着气就听柳大哥这话,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食指颤抖的指着柳大哥,哀怒道:“你知道让别人体谅你一岁的儿子不能没有亲爹,那你想过没有,徐家的孩子也才六岁啊,你让他没了爹,你可怜过他吗!”
柳大哥嘴巴张张合合,欲言又止,一脸难以置信的瞪着柳老太,他奶奶怎么还偏着外人!
以前,柳老太最是疼宠他这个长孙,虽然他犯错的时候,柳老太会很严厉的训斥他,有时候还会惩罚,但平时几乎是有求必应,是一位合格的慈祥祖母。
柳大哥怎么也想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柳老太不想着把他救出去,抱住他这个柳家的血脉,还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呵斥他。
这声音大的,不仅在牢里回荡,其他牢房的犯人都探头看过来,津津有味的看着热闹。
“这老太婆,真不一般啊,少见。”
“嘿嘿,倒是满嘴的道理,怎么孙子还是个死囚呢?”
“所以说,这人生来就是个坏种,爹娘怎么教都不会变好,该杀人还是杀人,该放火还得放火。”
旁边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传到柳大哥耳中,让他涨红了脸,要是平时他肯定拂袖而去,求不动就不求了,可是现在性命攸关,他余光偷偷瞥了宁景一眼,要不是他心知自己去求,宁景肯定不答应,他早就去和宁景搭话了。
现在只能指望说动柳老太,只要柳老太发话,宁景作为晚辈,怎么都是不好拒绝的。
柳大哥将姿态摆的更低,哀求道:“奶奶,您就救救我吧,等我出去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的铺子都转给徐家,当补偿他们,我去给他们做牛做马都行,奶奶,我不想死啊,您救救我吧!”
柳老太闭着眼睛缓着气,稀疏的苍白眉毛紧紧皱起,良久,她缓过气来,道:“你要我这个老婆子怎么救你,老婆子我可没那么大的能耐。”
这话落到柳大哥耳中,顿如仙乐,让他眼睛一亮,他看了牢外老神在在的宁景,又看向柳老太,急急道:“奶奶,您让弟夫救我,他肯定有办法的!”
宁景突然被点名,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不得不说,他确实能救柳大哥。
但是,他会救吗?
只是,如果柳老太真被柳大哥说动了,开这个口的话,宁景还是有点为难,主要是,他不想让柳静秋难做。
宁景眼中略过几丝算计,柳大哥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而且柳大哥不死,徐家那会儿也不会罢休。
实在不行,既然柳大哥那么想活,那就让他假死,然后打断手脚,弄残疾了带出去,丢到个无人认识的地方,怎么活看他自己的本事,也当是成全他了。
宁景眼中冷芒一闪而过,垂下眼帘,又恢复了一副温和面孔。
柳静秋本一直在旁边没有言语,这时忍不住抬头驳斥回去,但他刚想说话,就感觉被柳老太暗暗扯了一下,他下意识就闭了嘴。
只见,柳老太拐杖一敲,厉声道:“你自作孽,不可活,别说宁秀才哪有本事救你这个杀人犯,就算他有这个本领,老婆子我也不准他救你!”
“你既然敢杀人,那你就得敢偿命,柳安易,老婆子今天把话放在这里,就算你有天大的运气,侥幸逃过死刑,老婆子我都要亲自打死你!”
“我柳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孙,自今日起,你不是我柳家的人!”
待宁景一行人离开,狱卒们还兴致勃勃聊着这件事,感叹这老太太真不一般,可惜好竹出歹笋。
两人说着话,又进来一个人,那人听到狱卒口中的话,眼眸一转,饶有兴趣。
狱卒看到又来了人,例行公事问道:“来者何人,找谁的?”
那人道:“我找柳安易。”
一听又是这个名,狱卒不由暗暗肺腑。
那人也十分上道,拿了一个钱袋子递上来,狱卒从善如流接过,颠了一颠,脸上顿时露出满意之色,道:“进去吧,兄弟,你带他去。”
那人却不着急,道:“不知二位刚刚在说什么,可否说给我听听。”
这事无不可,两个狱卒你一言我一语,把刚刚的事情抖了个干净。
那人听后,眼中掠过一丝惊异,还有不解,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即略有些自嘲的笑了一声。
跟着狱卒进了牢中,那人站在柳大哥的牢房外,雪灰色的衣摆轻动,落入垂头坐在竹席上的柳大哥眼中。
柳大哥抬头看去,顿时眸子一缩,失声道:“柳和宜?你还敢过来见我。”
柳和宜笑的肆意,一点也不掩饰眼底的恶意,他靠近一点,弯下腰,道:“我听说你想让宁景救你?”
“哎呀,那你怕是不知道,你能落得这个下场,可是宁景一手促成的啊,你觉得,他会救你?”
柳大哥整个人都僵住,一脸不可置信。
宁景三人回了酒楼,宁景看出柳静秋爷孙二人似有话要说,便识趣的离开,把空间留给二人。
柳静秋看着自出了地牢后就泄了一身气的柳老太,一颗心提在高处,目光担忧,小心翼翼扶着她,坐到了塌上。
柳老太现在完全没有了在地牢里训斥柳大哥的神气,像是把身体里最后支撑的力量用尽了,整个人显得更加老态龙钟,仿佛下一刻就会闭上眼睛,与世长辞。
“奶奶……”
柳老太费力的睁开眼睛,看向柳静秋,浑浊的眸子里含着悔恨,愧疚,以及心疼,可谓五味杂陈。
她枯瘦如柴的手拉过柳静秋的手,合在手心,缓缓开口道:“静秋啊,我对不起你爹娘啊——”
柳老太声音颤抖,“你们娘去的早,爹也是个靠不住的,就我一个老婆子把你们拉扯大,我总是害怕把你们教差了,对不起你们娘,又怕哪里对你们不好,让你们受了委屈。”
她颤颤巍巍的手抹去脸上的眼泪,这浊泪却像止不住似的,现在这样悲伤的她,哪有刚刚地牢里的决绝的模样。
卸了那一层坚强,现在只剩下悲伤,颓然。
“你大哥会变成这样的人,是我没教好,是我害的。”
“我真后悔啊,要是当初我能坚持不让柳和宜他们母子进门,你娘也就不会被伤了心,一心去和离,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人,她要是活着,有她教你们,你们三兄弟肯定不会如现在这样,我真后悔啊……”
柳静秋沉默的听着,心里也是酸楚,他不知道当年那些事的具体情况,柳老太平时也是绝口不提,他零零碎碎听到的也是从邻居那里。
他回握住柳老太的手,道:“奶奶,您也是舍不得大哥的,为何刚刚不好好和他说说话呢?”
这也是柳静秋不解的一点,平时柳老太虽然会在他们犯错时严厉指责,但是柳大哥这次是犯了死罪,明日就要被拉去砍头,人之将死,还有什么好怨的,还不如好好说些体己话,偏偏柳老太不仅没有如此,还疾言厉色把柳大哥训斥了一顿,俨然一副失望至极,要和柳大哥划清界限的模样。
说实话,如此做是大义凛然,任谁听了看了都要称赞她一句明事理,可是,也难免会让人觉得太绝情,若是传出去,怕会惹人诟病。
柳老太摇头,苦笑了一声,道:“静秋,你大哥他没救了,现在奶奶只能想办法保全你。”她说着,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狠绝,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柳静秋一愣,有些未反应过来。
而柳老太则为他解了疑惑,她拉柳静秋一起坐下,叹息了一声,道:“好孩子,奶奶一直知道你的心愿,你从来不想如我们这些妇人夫郎一般,浑浑噩噩的过完一辈子,你心大,不想嫁人,想去为咱们女子哥儿做大事,可是那太难了,也太危险了,奶奶也有私心,只想看到你平平安安过一生,所以一直劝你听你大哥二哥的话,找个好人家嫁了,成婚生子,平平淡淡过完此生。”
她抬手摸了摸柳静秋的脸,粗粝的手掌满是老茧,磨的柳静秋的脸都有些疼。
“现在,奶奶只想让你开心,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夫子不是那么好当的,没人会把孩子交到一个杀人犯的弟弟手里,奶奶得帮你和你大哥划清界限,他已经完了,不能再让他拖累了你。”
柳静秋定定看着柳老太,她脸上的悲伤那么浓重,压的人喘不过气,然而这悲伤不能显露在人前,她甚至要表现得绝情,狠心断了和亲外孙的联系,以此保全另一个心爱的孩子。
他张了张口,可喉间梗塞,一句话也说不出。
柳老太扯着嘴角,慈爱的拂了拂柳静秋的头,道:“你不用觉得对奶奶愧疚,奶奶这么大岁数了,什么也不在乎了,只想最后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奶奶现在很放心你,宁秀才是个好人,你能嫁给他,是缘分,也是福分,有他在你身边,你以后好日子多着呢。”
柳老太碎碎念着,很多事她其实心里都清楚,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而她也承认,她确实是更偏心柳家两个兄弟,次次让柳静秋受委屈,当初柳家兄弟像商品一样将柳静秋许人如此,柳静秋出了事被柳家兄弟匆匆抛去宁家也如此。
她总是更偏心柳家兄弟的利益,而忽视柳静秋的意愿。
如今柳家分崩离析,柳大哥柳二哥都烂到根里,没救了,她只想保全下柳静秋,让他干干净净,和这一摊烂泥一样的柳家没有关系。
所以,她才会故意当众训斥柳大哥,并且扬言要和柳大哥断绝关系,不认他是柳家人。
而这件事只能由她一人来说,一人来做,她是祖母,做此事也名正言顺,别人也指责不了她什么,最多骂她一句狠心绝情。
但若柳静秋为了保全名声而主动和柳大哥划清界限,那定是会被一些所谓的圣贤人骂他为独善其身,不认血脉至亲。
如果日后柳静秋想去办学堂,这件事定是会被人拿出来说三道四,对他极为不利。
这是柳老太不想见到的,既然如此,就由她来做这件事。
这应该,也是她能为柳静秋做的最后的一件事了。
柳老太想起往事,感叹一声,道:“静秋,你知道当初我为何苛待柳和宜母子么?”
柳静秋想了想,摇摇头。
这也是他不能理解的,在他的记忆里,柳和宜性子不坏,活泼主意多,明明是很讨喜的孩子,可是柳老太每次见他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也看不顺眼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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