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王笑了一声,道:“后面呢?”
宁景继续道:“后,经各方盘查,知地龙翻身乃有妖邪作祟,致天运失其道,降此灾祸,妖除,灾平。”
“……”
宁景眨了眨眼,看向衡王,后者似笑非笑看着他,意味深长。
妖除,灾平——
宁景脑中电光火石一闪,顿时明白了衡王之意——有人,要拿他顶罪!
衡王刚开始对他态度亲近,却突然盘问他怎么知道要发生地震,还摆明告诉他,他调查过他,知道他曾提前把自己夫郎送走过。
如此种种,加上衡王直言,他这个行为为自己招来了大麻烦,又让他背这段记载,几乎就是明示他,他要被人抓去顶地震的锅了!
宁景心里有一句脏话很想骂出来。
他脑中各种灾年记载轮流转,像被《竹书纪年》打开了一个阀门,其他类似的书籍内容接连滚来。
《汉书》记载,崇乐年间,北冥州全州天赤如血,五年大旱,六年大水,七年蝗灾,大饥,民不聊生,十室九空,妖邪作祟,妖除,北冥灾平……
《姜朝荒年史》记载,明德十五年至二十年间,东莱州五年大旱,种粒皆绝,人多流亡,因饥成疫,死者十二三,旱鬼横行,鬼除,天降大雨,灾平……
《三洲记事》记载……
各种信息在宁景脑中轮轴转,不得不说,原主记忆挺好,那些书宁景本人是一本没看,全是原主曾经看过的,却能一直记得。
而回观那些灾年记载,各种惨绝人寰,哀鸿遍野,最后总结出来一个共同点——
发生天灾,抓妖除鬼,妖灭鬼亡,灾难平息。
合着天灾的锅,全是妖邪背,只要除了妖邪,灾难就能平息。
可是,哪来那么多妖邪??!
宁景回忆那些内容,只觉得荒唐,而且恐怖。
那些“妖邪”,真的是“妖邪”么?
怕不是一个个被抓去顶罪,粉饰太平的倒霉鬼,可怜人!
一地发生天灾,死伤太多,呈报上去,哪怕明知天灾不可挡,但上面难免会降罪下来,从州守至当地县令,都逃不过被责罚。
而这个时候,若有一个“合理”的借口,如天灾是由某某妖孽引起,官员已经把妖孽拿下,处死,平息了天灾,那这也算“将功折罪”,上面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大家都皆大欢喜。
这是一招百试不爽,上下心照不宣的招式,且把这个消息传出去,也最是能安抚民心。
毕竟那些受灾后的百姓,需要一个安慰和保证。
这个保证就是让他们相信,天灾已经过去,不会发生。
——把引起天灾的“妖邪”当众处死,就是“保证”。
妖死,百姓心安。
言而总之,灾后,需要有一个或者一些人当这个“妖邪”,当这个“保证”,背这个锅。
毫无疑问,按照衡王的暗示,现在有人要让宁景当这个“妖邪”,顶这个锅。
宁景:“……”
一种植物。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重新修文,从这一章开始。
第187章 州守下场(已修)
“景先生想来已是明白本王之意了。”衡王微微一笑, 端起茶轻轻吹了吹,品了一口,动作慢条斯理, 雅然随性。
宁景平静下心绪,郑重抬手一礼,真心诚意的道:“宁景明白了,多谢王爷提醒。”
他不怀疑衡王骗他,处于衡王这个地位, 很多消息都有来源,且对方敢这样直白的告诉他, 那说明这消息假不了。
而且衡王先是表明他是有事寻宁景, 不先提事情,却是告知宁景这件事,摆明是要先施恩于他, 然后再提要求, 这也算一个交换了。
宁景不得不承这份恩情。
因为想拿他顶罪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永安城的官员,这次地震永安城死了一千多人, 各方面损失惨重,这件事肯定要上报京城,而他们肯定不想自己扛这个罪名, 那定是要效仿书上的招式, 找个人出来顶罪。
而这个被拉出来的人需得“表现”的合情合理, 或者说“不正常”,才能把妖邪之名扣在他身上, 堵住悠悠众口。
只是宁景有些意外, 这些人怎么就能想到他身上?
不管如何说, 他所作所为虽然看起来有些“先知”, 但他也实实在在救了那么多人,灾后也留下来那么久,帮着安抚民心,给孩子们讲故事,就连他的夫郎都不辞辛苦跑过来一起帮忙。
那些人怎么想的,居然要拿他背这个锅。
他实在有些想不明白,有心想问一问衡王,又觉得冒犯。
而要是永安城的官员铁了心要拿他顶罪,他只是区区说书先生,怎么反抗的了?
宁景脑中思绪轮转,他绝不会束手待毙,凭什么拿他去顶罪,而且这种把人定罪为“妖邪”之事本来就是草菅人命,说它一句封建陋习都是轻了。
说实话,这种事在古时很多地方都常见,遇到灾难第一时间总是想到祭天或是斩杀妖邪,而不知有些事是自然灾害,需要靠大家一起团结度过,以为献上祭品或除掉妖邪,就可平息灾难。
而要是献了祭品,杀了妖邪,灾难还没有平息怎么办呢?
那就继续抓童男童女献祭,继续抓出妖邪斩杀,一直到天灾平息,然后堂而皇之的昭告世人,是老天发怒,是妖邪为祸,平天怒,除妖邪,就可以了。
真真是荒谬,可笑!
宁景眸光一转,突然问道:“敢问王爷,除了我,可还有其他人?”
是只抓他顶罪,还是他只是其中之一,还有其他人?
衡王笑看宁景一眼,不得不说此人脑子倒是转的挺快,他道:“目前就你一人,之后就看天意了。”
若是地震就此平息,自然不要第二个“妖邪”,要是还有地震,那就只能再抓出几个“妖邪余孽”,一直杀,直到地震平息。
而且,衡王没有告诉宁景,一般这“妖邪余孽”,也多是拿上一个被定罪的“妖邪”的家人顶名,经常连坐一族之人。
宁景要是知道,那绝对要跳起来打人,这是要把他逼得鱼死网破。
不过,他也已经在想如何避过此劫。
首先,他本人和永安城是没有一点关系的,他户籍是平遥城人士,工作在玉周城,一般来说,就算他犯事,也是由平遥城县令来下令拿人,最不济也是玉周县令,永安城的人要把手伸到他身上,就有些逾矩了。
其次,若是平遥城县令能袒护他一下,那永安城的官就算想对他下手,也没有那么容易,毕竟他宁景是平遥城人士,哪轮得到他永安城定罪,难不成他永安城的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成?
只是,他虽然和平遥县令勉强有几分交情,但是那些交情保证不了任何,尤其是平遥县令那种人,若他是和普通平民对上,还能用钱通融一二,使其偏向自己,但他是和永安城的官员对上,官官相护,平遥县令极可能把他当顺水人情,任由那些人发落。
说句实话,指望平遥县令护他,还不如寄希望于玉周县令,起码玉周县令是个有主意的人,而且颇有君子之风,最重要的是,他背景足够强大,若是玉周县令出面,永安城那些人也得罢休。
只是玉周县令此人不似平遥县令,他没有明确的喜好,也不会为银钱折腰,想要他出面维护,那就必须要打动他,让他觉得值得出手相助。
说到底,还是看宁景能拿出什么好处。
他想活,就得拿出价值。
宁景目光一瞥,落到旁边似笑非笑的衡王身上,心里一动——他真是多虑了,救他之人,不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么?
什么平遥县令,玉周县令,在衡王面前,什么都不是。
只要衡王一句话,那些阴谋算计全是土鸡瓦狗,不堪一推。
可是,如何能让衡王护他呢?
宁景突然感觉,他这次见到衡王就是一个套,或许对方早就在等着他上门,他路过听风楼,就算不是他自动收账上门,也会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这里。
原因无他,因为衡王要见他,所以他必须出现在这里。
衡王感觉到宁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动声色饮下香茶,将杯子施施然放下,嘴角含笑看向宁景,道:“景先生七窍玲珑心,看来应是想清楚了吧。”
宁景心里啧了一声,适时的放低了姿态,起身行了一礼,恭敬的道:“区区不才,愿凭王爷差遣,只求王爷能留下我有用之身,日后好为王爷效命。”
本来两人之间是衡王有事需要他去做,他占据主导地位,如果不愿意他可以想办法推辞,就算不好推辞他也能浑水摸鱼,不必太尽心尽力。
可是现在,衡王只把他的一个危机挑明,两人地位就完全颠倒,如今是他有求于衡王,那衡王要他做什么事,他就必须全心全力去为,表现出他的能力和价值,让衡王满意。
他这是,被迫上了贼船。
不过,这艘船挺大,就是不知道稳不稳。
衡王此人,真是个大猪蹄子,刚刚才说不勉强宁景给他做事,转头就让宁景不得不乖乖听话,只能说这人表面温文尔雅,实则要事事在握。
不过,他手段较为柔和,态度尊重,让被掌控的人不至于心里膈应,宁景也只是有些无奈,形势比人强啊。
衡王见宁景识趣,展颜一笑,神态更亲和几分,亲自扶宁景落座,他道:“实则本王听闻此事,心情亦如景先生,那些人不知感恩便罢,竟然还想对有功之人下此毒手,真是岂有此理,目无王法!”
“而据本王所知,那些人之所以想用景先生去顶罪,一则是自景先生离开永安城后,城中有风言风语传起,概是说花神仪仗为何能提前得知地龙之事,哪些饱受丧亲之痛的百姓失了神智,竟妄猜地震是花神仪仗带来的,花神是邪神,会带来灾难。”
“而后,不知是何人挑明,地震之事最先发觉之人是景先生,安排把人引到城北也是景先生之意,那些矛头就一下子对上,尤其是有家人丧生在城北的百姓,更是个个把仇恨转移到先生身上,叫嚣要景先生偿命。”
宁景闻言,眉头蹙起,说他不生气,那肯定假的。
这些人,何止是恩将仇报!
只是没想到,他一离开永安城,才几天,风向就变成这样,明明之前那些人还对他笑脸相迎,把他当英雄一样供着。
像是看出宁景心中的不忿和失望,衡王道:“景先生先不必动怒,其实这些言论只是一部分人,大多永安城百姓还是能分辨事理的,也和那些人据理力争,就如景先生祝福过的那对简姓夫妻,就一直在为景先生说话,甚至还不惜和人动了手,景先生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
宁景微愣,心里的怒意散去一些,听到有人维护自己,谁都会感觉心中熨帖吧。
他其实是无所谓其他人怎么看他的,他救人是出于自身意愿,不可能说是为了他人感谢才去救人,只是出于对生命的敬重,不忍心看那么多人丧生在灾难里。
但是,他不在意那些人感不感谢他,不代表他能大度接受被人恩将仇报,甚至将祸引到他身上。
衡王道:“本来永安城那些人就为此事焦头烂额,他们本意还想隐瞒一二,可是如此大事,早就被人上报京城,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下来查明此中种种细节,永安城一众官员一个也逃不了责罚!”
“地龙翻身本是人不能违抗的,但据本王所知,哪些异象早就发生了五日有余,可是那些人全都没有放在心上,还要靠景先生一介外地之人来发现,而发现之时早就来之不及,靠景先生以及众花神机智之举,才免去更多伤亡,若是这些人早点发现,多多体察民情,提前安排好,怎会如此!”
听风楼主也适时的插话,补充道:“景先生有所不知,其实地龙翻身那些异常之事,永安城里的人也不是全都一无所知,有些人察觉不对,早就安排了族人带着家产提前离开了,其中甚至有一二官员借口回家省亲拖家带口逃离,他们不是不知道这些异常现象意味着什么,只是没把百姓放在心上,只顾着自己。”
衡王冷冷一笑,道:“所以他们才可恶!现在一个个都心虚了,害怕降罪,只想着找人来顶了这事,保全自己,如此庸臣,罪该万死!”
他看向宁景,道:“景先生确实是受了无妄之灾,那些人见景先生正好成了众矢之的,干脆顺水推舟,欲把你顶出去,此外,还有一个原因——”
宁景神色一紧,认真听去,他直觉,这个原因才是重中之重。
“此事,还有南燕州守陈世宗之意。”
宁景眼眸微微瞪大,竟然还有州守的手笔!
州守,一州之主,当朝正三品官员,在治下之地一手遮天的存在,竟然会把目光盯上他?
宁景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几乎是瞬间,他联想到去年婧院盛会时,他的所作所为,还有那惨死的南燕州第一说书先生,那人好像和州守脱不开关系。
估计在那时候,他就入了上面某些人眼里。
婧院之争就是两派之争,而他从一开始就站在了革新派这一边,并且从始至终他都算得上顶在明面上的最前面,他说书的内容无一不在彰显他的立场,而他也确实凭此获得如今的地位。
在玉周城,现在谁人不识他宁景,而且他女子哥儿听客尤其多,现在风头都要盖过吴先生了。
至少表面上,他很跳。
而陈州守种种行为莫不是表明他身为守旧一派,两人立场对立。
可是,宁景觉得很不合理,立场对立就对立嘛,他上面还有那么多革新派大佬,堂堂州守怎么就不把矛头对上他呢?
这把玉周县令放在哪里?
有种去刚敦夙大长公主啊!
柿子就挑软的捏是吧?宁景表示强烈谴责。
实际上,这次永安城发生的事,州守也逃不开责任,毕竟他身为州守,治下之地的官员管理不严,漠视百姓,那些官员被罚,他也要被连带。
所以,永安城的官员在事情发生后第一时间不是去赈灾,而是去和州守通气,最后决定还是用“老办法”脱罪,反正把他们摘出去就行了。
而接着,永安城官员就收集了一堆人姓名和事迹,准备在里面挑选几个倒霉蛋,其中就有宁景的大名,还有其他花神。
这份名单被呈给了州守过目,往常这事州守是不放在心上的,任底下人去处理,可是不知为何,这次他突然就点出来了宁景,直接一句话敲定,拿宁景开刀。
这事情一看,就是如此巧。
只是,又处处透着不寻常。
“据本王所知,陈州守下令之前,曾收到过一封信,来自玉周城。”衡王道完,看着宁景,不再说话。
他几乎完完全全把他知道的事告诉了宁景,可谓诚意十足,一根橄榄枝都要戳宁景脸上了,就等着宁景抓住,然后上他的船,现在只要宁景表个态,他就把内幕挑开,以后两人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宁景也不是矫情自矜之人,他确实是需要衡王相助,若单纯是永安城那些人对他动心思,那他还能扑腾两下,想办法勾搭玉周县令出面保他。
可是,要是州守,那就是两个概念,玉周县令再厉害,也终究官大一级压死人。
而敦夙大长公主,听闻年后已经离开玉周城不知去向,他就是想厚着脸皮去求救都难,公主的下落其实他能知晓的。
宁景深深一礼,道:“还请王爷明言,若宁景此次能脱困,日后听凭王爷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封信, 是从踏雪楼发出来的。”
衡王淡声道,意有所指,“只是里面的人颇为神秘, 本王竟一时也不知具体是何人。”
宁景眉梢一挑,连衡王都不知道具体是谁么?
这点有些奇怪,衡王连他地震前夕去见过柳静秋都知道,却不能查到踏雪楼背后捣鬼的人。
不过,这也可能是之前他成为花神后, 身边眼线太多,纵然他再三小心, 还是被人盯着, 加上那些人过后分析柳静秋的行踪得知这个结果。
而踏雪楼那边,一直以来算不得高调,最多在玉周城内暗地里做些小动作, 所以之前没有引起衡王关注, 才一时查不到具体的人。
宁景想起自己隐藏在踏雪楼里的暗线,也不知, 明先生如今走到哪一步了,能不能给他带来惊喜。
以前倒是不急于此事,现在需得去逼一逼明先生了。
话说到这, 宁景和衡王已经确定是一条船上的人。
经过这一番拉扯, 宁景也心服, 毕竟衡王身为堂堂王爷,想要招揽他, 却不是强硬逼迫, 而是客气礼待, 又坦然要帮护于他, 如此种种可谓十分看重,也可以看出衡王此人颇有御人之道,果然皇家的都不是简单人物。
只是不知道,衡王这样看重他,是需要他做什么?
衡王笑道:“景先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本王其实从去年之时就一直关注着景先生,而景先生的所作所为也没有令本王失望,如今本王有两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也只有景先生能去做,希望景先生不要拒绝。”
宁景拱手一礼,道:“王爷请吩咐。”
别的不说,衡王说话真好听。
“事有轻重缓急,第一件事与景先生紧紧相关,我等便先谈此事吧。”衡王双手放在腿上,姿态郑重,道:“这件事便就是永安城王县令等官员逃避职责,玩忽职守,草菅人命,本王欲要拿他们开刀,杀鸡儆猴,让其他人都看着,杜绝日后再发生逼良为‘妖’之事!”
“天灾本是自然之灾祸,不是人意能抗衡,但是我等也能携力百姓共抗灾劫,将损害降到最小,而不是去逃避责任,甚至用无辜之人顶罪,欺上瞒下,实在可恨!”
衡王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负袖而立,冷声道:“本王以往观那些书籍,只觉得字字句句皆是人血而书,那些被屈打成妖邪的人何其无辜,何其绝望,那些挣扎在灾难里的百姓又是怎样的无助,而那些所谓的父母官,吃着百姓交上来的税银,个个养的肥头大耳,却是对此冷眼旁观,独善其身,留他们又有何用!”
“以往他人不管,今日本王却要管,自今往后,绝不容许此类之事,再次发生!”
宁景眼眸闪动,看着衡王挺拔如山岳的身影,站起身来,诚心诚意的躬身一礼,道:“王爷心怀百姓,是天下之福,若宁景能助王爷一二,是宁景之幸。”
他确实是小看了衡王的格局,本来他以为衡王插手此事,要他出力,可能是上面什么势力之争。
可是,没想到,衡王从始至终是为天下百姓着想。
往昔书上不知多少人被无辜坑杀,今日他宁景也能被污蔑成“妖邪”,那他日其他人亦会被迫步上此路。
若不从根本解决,不知还要死多少无辜的人。
宁景不知道书中天灾发生后,有多少人死于被迫祭天中,但能猜想到绝对不少,只要那些心思不正的官员不想被责罪,他们一定会用这个方法脱身,而死去的那些人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今日是他宁景,来日又是谁和谁?
而接下来,衡王就让宁景知道,他是为何被选中的。
原来,一是因为宁景恰好被人抓去顶罪,恰好被衡王知道了;
二则是,衡王看中了宁景那个《张三》的故事。
自永安城地震后,宁景编的那个《地震中张三的一千种死法》的故事被广为传播,这个故事不仅无厘头式有趣,还能传递给百姓各种地震避灾知识。
而在见识过地震的可怕后,百姓们也有意识的学习起这些知识,人口相传,越传越广,现在几乎都要传遍南燕州了,影响甚大。
毕竟虽然有些书籍里会教导人们这些天灾避难知识,可是姜朝受教育程度很低,识字之人本就稀少,很多人压根就不懂那些东西。
但宁景这些故事就不一样,因为颇具趣味性,又通俗易懂,人们对这种带喜剧性的故事记忆深刻,几乎听过一遍后就能记下大半,然后传递给他人,如此形成的影响力,就不是区区那几本书能比的。
而依衡王之意,他需要宁景编写出更多这种故事,最好包含所有天灾类型,如旱灾、水涝、火灾、地震等等,解释这些天灾发生的原因,教导避灾的方法,给百姓灌输此类知识。
在潜移默化下,让百姓知道天灾的真实面目,遇到天灾不是不能自救,他们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逃跑,保护家人,而不是寄希望于他人和天意。
人们常常是因为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以及应对办法,才束手无策,把生存的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老天爷身上,甚至为此做出各种疯狂的举动。
而现在,衡王要宁景做的事,就是把自救之法,交给百姓。
永安城那些官员自然有衡王去收拾,宁景要做的就是配合,然后把张三的故事写好,再凭借自己的影响力传播出去,教化更多的百姓。
让所有百姓明白,天灾不是不能抗衡,人定胜天!
不论是姜朝的百姓,还是华夏古时的百姓,总是不由把灾难和天怒勾连在一起,觉得灾难是老天爷对人们的惩罚,是不能违抗的。
宁景经历过穿越,体会过前世今生,旁边还有一个重生者,说实话,他现在已经不能算是完全的唯物主义,他接受过的教育让他知道那些灾难是自然现象,人类和各种动物没有两样,都在这些自然灾难里艰难求存。
可是,那份不知来历的神秘书信又让宁景感觉到一丝玄学,对所谓的命运和老天爷有了敬畏之心,心里也是飘忽不定,不敢一口下定论。
但不管如何,千百年来,人们遇到各种灾难,最后莫不是靠着自己,互帮互助艰难度过。
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一丝天意,但是那天意太过虚无缥缈,与其指望天来救,不如自救,只有把命运掌握在手中,才能脚踏实地,立于天地之间。
再者说,人自助天必助之,人不自助天难助!
宁景郑重承诺道:“宁景定当尽心尽力,做好此事,不负王爷看重。”
衡王扶起宁景,脸上颇为欣慰的一笑,他连声道好,“本王信你,景先生大可放心,有本王在一日,定不会让那些宵小迫害景先生分毫,景先生的家人本王也会照看好,不会让景先生有后顾之忧。”
宁景再次谢过,有衡王这句话,他只要不自己作死,那基本无虑了。
只是宁景也不敢保证自己是否会做出惊破人胆的事,有些时候事情上头了,也不得不为,但这话肯定不能现在说,不然直接把衡王干沉默了怎么办。
偷偷挖个坑,出事衡王扛。
第一件事说好,便就开始谈第二件事,而第二件事也是和宁景讲的故事有关,却是那些天宁景在安童堂讲的那些寓言故事。
衡王道:“本王看过景先生所讲的那些寓言故事,实在是妙,道理浅显易懂,却又发人深省。”
他负袖踱步,目光看着窗外景色,道:“也不怕景先生笑话,本王幼时顽劣,不好读书,时常被少傅训斥,那时本王颇为不服,反问少傅,为何书中内容如此枯燥难懂,试问在座有几位孩童能静心念那个之乎者也?本王之言赢得满堂彩,而少傅哑然。”
他看向宁景,道:“若本王幼时能听到那些故事,该有多好,若姜朝其他孩童能听着这些故事长大,又该有多好。”
宁景闻言微微一笑,他却是不由想到自己的童年。
他其实也不是个安分的,别看现在他行事稳重,见谁都带三分笑,像个好好先生,实际上他小时候可是个魔王,用他老妈的话来说,半岁就能到处爬,三岁就敢上树,会说话后见谁都能怼几句,一副天上地下他最拽的模样。
这样的性格,自然也是不好学的,总和老师顶嘴,幼儿园就敢带着同班小朋友越狱逃课,惹得老师们头疼不已。
后来,为了治他,他爸妈还有老师一起来发掘他的兴趣,结果试来试去发现宁景不爱别的,就对各种故事很感兴趣,若是能讲到他一个喜欢的小故事,他能安静坐着听很久,还会压着班上其他小朋友一起听。
结果一来二去,宁景脑子里就装了很多故事,最后成就了他的现在。
只能说,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他和安童堂那些小朋友讲故事时,思绪总是会忍不住回到前世,他的老师,他的爸妈,也总给他讲,在课堂,在小床旁边……
听着那些故事,他就这样长大了。
而在华夏,不知多少孩童如他一般,从小开始,就在各种各样小故事的熏陶下长大,拥有丰富的童年。
但姜朝的孩子,就如衡王所言,他们几乎是没有如《掩耳盗铃》,《亡羊补牢》等寓言故事听的,他们只有各种学问、史书从小熏陶。
这还是有书读的人家才能接触的,至于乡野间的孩童,他们则是与山野黄土相伴,相比起故事,他们可能听过的邻里邻居的八卦更多。
这就是姜朝的环境,这处大地物产丰富,但文化匮乏,从世族大夫到农家子弟,无一不受此困扰。
也许,在千百年后,姜朝也能发展起它独有的文化,可那需要太多太多时间和一代代人的智慧的累积。
就如华夏,也是上下五千年才积累起那些宝贵的文化,拥有那些精彩绝伦的故事。
宁景明白衡王的意思,他需要自己将华夏文化带来姜朝,浇灌这里贫瘠的文化之土。
毕竟,虽然很多年后姜朝也许能慢慢拥有自己的文明,但是不代表它不能接纳其他文化融入,文化之间本来就是互相流通,包容,最后相融的。
姜朝的先祖就很有先见之明,曾立训,姜朝海纳百川,不拒外者,博采众长!
实在是气魄,且对姜朝信心十足。
先贤自知姜朝输在文化方面,这却是和姜朝的地理有关,宁景不知姜朝之外的海域是何样,但是也听闻姜朝几乎是偏居一隅,海面上有一道天堑屏障,常年雷霆暴雨,进出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