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御听了,眉头皱的更深,如今盛世之下,突然要大抓徭役修那个防洪堤,极易惹得人心动荡,别说底下人不愿,便是他也不愿。
可能是还没有看到天灾的可怖,总是心存侥幸,觉得这样做是否小题大做,若是到时候洒下毛毛雨,无事发生,修建的那些东西如何对下交代。
但这事又确实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别说还有国师预测,上头的旨意降下,如今也只能听令行事了。
“我今日回去后便就准备此事,不会拖了后腿。”他想了想,道:“我等自然不会有异议,当会全力配合,可陈州守那边却是未必。”
这事说到底是宁景负责,要是陈州守等人暗地里使绊子,导致事情出了纰漏,宁景定是逃不过责罚。
宁景微微一笑,道:“不怕他不作妖,就怕他太老实了揪不出错。”
他这次回来,岂会和陈州守等人善罢甘休。
宁景自问不是好脾气的人,会好了伤疤忘了疼,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他记得自己被威胁,自己夫郎被戴上镣铐的屈辱。
虽然之前也在京城听说过,陈州守等人被敦夙大长公主狠狠收拾过一顿,但是现在他自己有能力还回去了,他不建议亲自动手。
澹御明白了他的意思,轻笑一声,道:“确实如此。”
两人举杯对碰,一饮而下。
接风宴过后,宁景就带着人回了家中,虽然半年多未归,但是家中一切如旧,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宋如赋把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柳老太也照顾的极好。
家里的四条狗子见到人回来,刚开始还愣了一下,带了些戒备,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一只只贴了上来,恨不能把宁景二人扑到地上蹭。
这次回来,因为身份不同,以往相熟之人或多或少对他们疏离尊敬,也唯有小狗一如既往。
第278章 反转之局
接下来两天, 宁景和家中人团聚一番,宁何氏被人从私塾接过来,见到宁景那是一通哭。
对于宁何氏来说, 甭管别人怎么安慰她宁景没有事,他是被贵人请去京城干大事了,一日不见到她儿子,她就放不下心,现在一看到本尊, 各种情绪上涌,最后都化成哭喊。
宁景将人安抚好, 他知宁何氏就是这样一个人, 学不会优雅贵妇们的端方矜持,表达情绪只会哭嚎,甚至看起来像撒泼, 但不管如何, 都是对他的担忧。
安顿好家中后,宁景推去了各种邀约, 听闻彭漱玉去了他地,过两日再回来,他便没有去婧院, 而是去了望春楼。
一别半载, 望春楼依旧, 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来往间男人女人哥儿都有, 有成群结队而来, 也有单独来往, 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这一幕,反而让宁景有些怅然。
他这段日子在京城,自然也去过京城的茶楼逛过,令他失望又不意外的是,京城茶楼是守旧派的忠实拥护者,女子哥儿别说进去,连靠近门口都会被盘问驱逐,除非是有身份尊贵的男人,才可以带内眷进去。
在京城,能进去茶楼甚至是那些贵妇贵君之间的攀比,十分值得炫耀的事,还成为了一些圈子的入门券。
听起来十分的可笑,却是事实。
若不是茶楼顾虑在京城公然挂起“女子哥儿与狗不得入内”实在太过,怕是早就招摇挂上了。
而除了京城的茶楼如此,宁景曾在北地的时候,看到的茶楼也差不多。
这一点比起来,玉周城就显得非常难得。
宁景虽然这么多天没有在望春楼说书了,但是望春楼主依旧留着他的位置,四位正牌说书先生不变,只是又多了一位客卿先生,分担其他先生的压力。
众人依旧枫园相聚,宁景一到,江先生就热情万分的迎上来,那副神情,宁景比较了一下,和自己家的小黑居然有几分神似。
当然,他只在心里吐槽了一下,说出来怕是江先生要跳起来打他。
去年宁景自江先生老家离开后就给江先生寄了信,告知了对方其家中之事,还体贴的寄了几张柳静秋友情赠送的江家人的人物画像,了解对方思家之情。
这会儿见到宁景,就缠着宁景问他家中之事,又问了北地现今的状况。
宁景也一一作答,多和他提及了一下江老太爷,江先生听了眼睛有些发涩,却故作不在意笑了笑,道:“哼哼,不是老爷子当年拿扫把赶我走的时候了,等今年年底我回去,可要好好笑话他一番。”
白先生适时拆台,道:“远香近臭,等你回去一两日,估计又要被老太爷追着打了,还是别回去了,让余回家过年。”
宁景摇头笑了笑,看向对面的吴先生,端起茶,恭顺的敬了他一杯。
等到闲闹完了,众人才坐下说事,刚刚望春楼主都坐于一旁没有打扰,这时候看向宁景,问出了那个所有人疑惑的问题。
宁景,还会说书么?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宁景如今这个身份地位,还用得着留在望春楼说书么?很显然,是没有必要的,而且在很多人看来,他已经贵为帝师,若还是混迹于闹市说书,那是十分自贱身份之举,所以其实许多人心里都认定了,宁景是不会再登台说书了。
然而,宁景却点了点头。
若说开始他说书是为了养家糊口,那现在就是因为热爱。
他享受给人讲故事的过程,喜欢台下一双双闪烁的眼睛,自豪于华夏的故事被人追捧,一切的一切,都让说书在他这里从工作变成了一项爱好。
他有一个爱好,不过分吧。
至于什么自贱身份,他说书一不犯法二不有损道德,何来下贱一说,莫非如他们那般饮酒作乐,来往青楼楚馆,出入各种诗会,才叫做高尚?
宁景从来不对别人的爱好指指点点,也不希望别人来对他多嘴多舌 ,若是非要来他面前找不自在,那他就让人不痛快。
而且,说书也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非常有助,他更不可能放下。
宁景这个答案实在让望春楼主惊讶,随即就是狂喜和苦恼,他本还在为望春楼失去宁景这样一颗摇钱树烦恼,转头摇钱树告诉他不会走,而且这颗摇钱树现在可是天大的富贵树。
他可是帝师啊,要是帝师能在他望春楼说上一回书,那得是多大的荣耀,望春楼主都不敢想。
可是,他苦恼也是这个,帝师这样的身份,望春楼这个小台子怎么配得上,望春楼主开始盘算,要不去单独建个茶楼,只供宁景一人得了!
这是绝对值得的,也是对宁景的尊敬。
宁景听了望春楼主小心翼翼的提起这事,微微笑了一下,道:“另外建茶楼不必,不过望春楼这个台子确实小了,我希望能在外面寻一处地方,搭一个露天的台子,能让尽量多的人听说,楼主这可能办到?”
望春楼主没多犹豫,一点头,斩钉截铁道:“必不让帝师大人失望。”
望春楼主去忙宁景要求的事,四人便在枫园继续闲聊,宁景比较关心的事便是白先生那个话本如今的情况,便向他问了这个事。
白先生笑了笑,道:“景先生久不回玉周城,怕是不知那话本已经被余捐献给了婧院,余觉得,这话本在婧院手中才是它价值所在。”
江先生道:“那话本别说了,景先生离开玉周城后,玉周城内就刮起了一阵穿越雍帝年间的风潮,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写的刻意,后来越来越大胆,什么变成了雍帝的大将军,雍帝的狐仙妃子,与雍帝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还有变成逸帝的奶娘,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宁景听着江先生的吐槽,不由莞尔,这种走向是意料之中,虽然无厘头,但是确实也带起了一种风潮,那些人在写那些话本的时候,定是有了解反思过那段历史,而看这些话本的人,也定是会注意到那段历史,进行反省,这就是当初他们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
虽然有不尊重历史之嫌,但是比起不被重视,被遗忘,如此已经好很多。
而如今,那个穿越话本已经不止在玉周城流行,附近几个城镇也是风靡起来,连外州也是接触到了,只等着越传越广泛,在每个人心中种下一颗反思的种子。
闲聊之时,宁景又得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却是关于岚、宸二帝的那段历史。
当初他为了吸引视线,用二帝秘史出来搅乱风雨,引起过一阵骚动,后来由青山学院院长出面,把二帝秘史打成荒诞无稽的野史,这件事才平息下去。
然而,在去年十月,另一位姜朝负有盛名的大学士却突然发声,那二帝秘史极可能是真的,其中描述种种都能在与之对应的地方找到蛛丝马迹。
比如,西北有一条著名的运河,给二地往来带来极大的便利,这条运河的竣工处有神秘题字,经考究极可能是岚帝落笔,而且在当地也流传着岚帝修运河的传说,可是正史记载,这运河却是后面一位男性皇帝所建。
诸如此类的例子,那位大学士例举了许多,让人了解后都忍不住产生动摇,莫非正史是假,那“假史”是真?
而更让人惊讶的是,过了没多久,青山学院院长就承认是自己疏忽,不应该未经查实就下了定论,以后遇事定要查明再站台。
这事一出后引起哗然,二帝之事引得更多人注意,这一次就算守旧派下场,也压不住了。
宁景听后颇是意外,万没想到还有这后续。
他不觉得那大学士站出来说话是巧合,是为了学识的严谨。
到了大学士这个地位,轻易出来说话,表明态度,是会引起很大影响,若非必要,他们也不会胡乱出来站立场,宁景直觉,这更像是一步棋。
当初青山院长是选择了退让,听从了陈州守的命令,但是不代表其不能先听从下来,事后再来反一手,打的陈州守那些人措手不及。
至于青山院长,他不过损失了一点名声,但是他态度也非常诚恳承认自己不够严谨,认错举止大方,让人也不忍苛责,便轻轻揭过了。
反倒是,借此,让更多人关注起了二帝的真相,这一步棋可谓大获全胜。
宁景事后让人去仔细调查了一下这件事,果然也是不出他所料,那位大学士和青山院长表面上仿佛不认识,实际上是私交好友,还都是属革新派一方的人,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二人一唱一和布的局罢了。
转眼又过了两天,婧院处发来了请帖,彭漱玉已是回来,邀宁景过去一见。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
第279章 四灾书册
婧院后山, 半山腰草庐中,宁景和彭漱玉相对而坐,桌上香茗氤氲袅袅, 一阵清风拂过,两人宽大衣袖飘起。
宁景将手中书册翻览了一下,颇为满意的颔首,这是他编写出来的天灾合集中的洪水一册,里面以“张三”这个人物为主线, 描述了洪水来临时的可怖,中间数个张三“起死回生”小剧场, 每一个都写明遇到洪水时, 哪些行为能自救,哪些行为是自寻死路,通过故事, 无形之中就给人灌输了求生知识。
他目前编写了四部天灾的书册, 分别是洪水、旱灾、地震、台风,其它还略微写了些火灾之类的, 但是总体分为四大天灾类型,衡王也是分成四册组成一套书籍,可以分开售卖也可以成套卖。
这些书籍宁景写了初稿, 之后还经过了许多大学士修正润色, 考据了非常多的资料和实事, 毕竟是要作为求生教科书,万万不能马虎, 就怕一个疏忽到时候害去不知多少条人命。
这四册书可谓是集众人心血所成, 到现在才正式成书, 可以进行宣扬售卖了。
实则, 除了这四册,还有一本应是讲述瘟疫,可是这个更是复杂,还涉及到了医理,宁景实在不敢托大,对待这一本是慎之又慎,目前还在和太医院提点以及院使交涉学习,每写一些就要过问众人意见,进度实在缓慢。
不过,瘟疫一般发生于天灾中后期,算得上时间充裕。
宁景与衡王一议后,他就去信和彭漱玉言说了此时,实则这也是一拍两合,彭漱玉掌握活字印刷术本就是有意借此为婧院谋得利益,自然是需要和人合作,而且合作之人身份地位越高越好,衡王现在身为姜朝摄政之人最好不过。
所以,宁景来书后,她便立刻推掉其他,安排衡王的事,着人迅速把四册书籍所需要的雕字赶出来,现在这四本书册已经可以借活字印刷术大量生产,比靠手抄方便快速太多了。
宁景将天灾书籍放下,拿起了另一册,这一次,他却是眼中一亮,饶有兴趣的翻了翻这本书的后面封面,又打开看了看书的第一页和最后一页。
彭漱玉见他神情,品了一口香茶,放下,浅笑道:“景院长可是满意?这些都是按照你所说做的。”
宁景一点头,笑道:“善。”
只见他手中拿的这本书籍,却是一本普通的启蒙书籍,可以说姜朝每一位读书人都有这样一本书,不同的是,这本书后面的封面上却是一副“洪水吞天图”——滔天的水势汹涌,似要卷扑出书页,田野山城尽皆淹没,数不清的人在水中挣扎沉浮,唯有一处山峰上隐约可见几道人影,苍凉悲壮。
再看书籍的首页和末页,则是介绍了洪灾危害,以及遇到洪灾时的自救之法,甚至还编成了朗朗上口的诗歌,看过一眼后,便是不以为意,也难免会留下一点印象。
这便是当初宁景对衡王说的,“更好的方法”。
他这一个方法,却是在各种书籍的封面和首页,以及末页植入“科普广告”。
姜朝人太多,不是所有人都会对天灾类的书籍感兴趣,他们不会去特意购买天灾四册,进行了解,但是,只要是读书人便会购买这些基础书籍,宁景这一回就要“无赖”一次,疯狂在各种基础书籍里植入天灾科普,让人烦不甚烦,但是也被迫输入了天灾预防求生知识。
只是,这对于宁景而言,还不够。
这些书籍只能流通到读书人手里,然而读书群体只是姜朝的小部分,太多太多的百姓目不识丁,宁景他们的目的是尽可能救全姜朝的百姓,而不是只救读书人。
宁景将书册放下,看向彭漱玉含笑道:“接下来,望院长还能洽谈到更多书籍,如法炮制,在上面都印下这些图案和知识。”
彭漱玉点点头,这些事都要去和各城中的书馆洽谈合作,姜朝有最大的官府把持的书阁,主持全国的书册出版,各地方的书馆名义上都是隶属于其下,受官府管控,也能自己出书。
这些书馆出版书籍,一般是靠手抄,一个地方几家书馆还会存在竞争关系,这时候若是哪一家书馆能有更便利的拓印方法,大量出书,显然就是掌握了市场。
婧院现在有活字印刷术,完全能凭此去和各个书馆合作,将这门技术提供给书馆使用,而书馆就要满足他们的要求,比如在他们书馆出版的书籍上面印下宁景要求的这些东西。
拥有这门技术的婧院完全占据了主动权,这家书馆不同意,那便换一家合作,扶持起这一家,不同意的那家就会非常难受了,不得不慎重考虑,最后还是不得不答应婧院的要求。
当然,婧院也不会把人逼迫的太紧,可以适当让利给书馆,补偿一些银钱给被印有“天灾广告”的书籍的出书人,毕竟这样在书里打不相关的广告,难免会影响书籍的售卖。
除了在书籍上这些要求,婧院实则还做了一项意义重大的举动——凡是使用他们活字印刷术的书馆,此后不得再拒绝女子哥儿进出书馆,如同男子一般一视同仁。
且有些书籍活字印刷术不便拓印,需要人工抄写时,也不得婉拒女子哥儿进行抄录,女拥书人终是再现。
从他们掌握起主动权起,今后姜朝的文字不再只是对男子开放,女子哥儿的思想书籍也能进入书馆,摆在每一位读书人面前。
彭漱玉想起近来之事,也是心中惆怅,淡灰色的眸子里复杂难言,似感动似感慨也有轻松。
曾经的局面那么难,他们被步步紧逼,一路退至玉周城,立下这最后一地,如风波巨浪里一艘孤立无援的小舟,随时可能倾覆。
然而,不过短短两年,形式忽而大好,他们已经撕开了一个缺口,只要再继续维持下去,那么实现他们一直所想再不是梦。
他们,只求一个平等。
彭漱玉叹息一声,道:“不日我便要前往南煌州,若是顺利,便能在长公主支持下再立一处婧院,要是成功了,玉周城的婧院,就不会是姜朝最后一处了。”
宁景眸光一闪,微微颔首,道:“如此甚好,到时候我便不再只是一处婧院的荣誉院长了。”
彭漱玉被宁景这话逗趣,知他是在揶揄当初两人互相摆对方一道的事,当时自己说的堂皇,言宁景这个荣誉院长是姜朝所有婧院的荣誉院长,实际上婧院也只剩下玉周城这一所了。
“好,到时候婧院盛会,再请景院长过去主持,望到时候景院长不要吝啬,给南煌州婧院也说书一场,给学子们见识见识。”
宁景颔首,道:“然。”
他现在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知道,需要处处想办法打听的宁景了,知道的内幕却是比彭漱玉还多。
在之前婧院的处境看似危如累卵,随时可能覆灭,实际上是不可能的。
若是婧院彻底覆灭,三色乾坤柱顷刻既塌,都等不到两年后。
婧院的存在实际上是逸帝以己献出性命再续三色乾坤柱二十五年,在人世间的代表。
他想力挽狂澜,将天灾减弱到最轻,所以以自己的命献祭再夺二十五年,给天下做准备,另一方面嘱托彭漱玉等人护持着婧院的存在,两方人一起努力,尽可能把局势拉回来一些。
逸帝去后,国师便一直关注着这一点,虽然彭漱玉多处辗转护持当地婧院,又进行重建,失败了七次,直到退至玉周城,剩下唯一一座,看似覆灭在即,实际上真到了危机时刻,国师自会出手。
如今衡王以及敦夙大长公主已经得知了这些内幕,双方一合计,衡王与宁景主持防御天灾的事宜,敦夙大长公主则扶持起婧院,尽可能平衡三色乾坤柱,减轻天灾的威力。
因是不会再留手,且目前两位姜朝实际同权者一心,相信很快婧院就会在处处地方重建起来。
至于要是有不长眼的守旧派过来显眼,敦夙大长公主的铁骑和长鞭都不是吃素的。
不过这一点,彭漱玉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国师预言姜朝将会迎来一场惊天浩劫,所以才需要他们做起诸多准备,提前给百姓灌输预防求生知识,宁景等人也并没有把天灾、婧院以及三色乾坤柱的事告诉她。
若是她知道逸帝真正的死因,也不知作何想。
会为了自己所爱之人是位顶天立地,心怀万民的君主而骄傲吧。
事情商量妥当后,宁景就辞别彭漱玉回去,今日他除了来谈事情,也是送柳静秋回归婧院。
婧院学子课程有三年,每年会有大小校考,去年因不在婧院之故,柳静秋便错过了,现在得抓紧时间复习功课,准备补考,便打算在婧院住一段时间,恰好这段时间宁景也会非常忙。
晃眼时间便到了南三州议会之时,地点定在了南燕州西岚城,州守府中,倒也离得近,宁景只需提前一天出发即可。
他倒是非常期待陈州守见到他时的反应,如今二人地位倒转,不提他帝师的身份,这次他身为司马负责南三州防洪事宜,可调配南三州所有官府势力为他所用,若有不从者皆可从重处罚。
陈州守绝对是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没人能忍受当初被随手拿捏的存在有一天骑到自己头上,耀武扬威,偏偏自己还得认命听从。
也不知,他会如何做。
南三州,二十二城主事之人齐聚,为防洪筑堤之事进行议会。
此时宁景还未到来, 众官员正在厅堂里闲坐喝茶,不时交头接耳低声交谈着什么,各人眼色不动声色交往来去,意会自明。
对于这位帝师大人,在座有些人在新帝登基大典上见过一面, 大多数人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但是关于这一位的来历都心里清楚几分, 这会儿就不由闲话起来。
“竟是位说书先生。”这话说的意味不明, 然而只要不是耳背之人,都能听出其中意犹未尽的轻嘲之意。
“说书先生惯是能说会道,哄人开心, 陛下终究年岁幼, 有这样一个乐子逗趣,也是好的。”一位年迈官员抚着花白长须, 施施然道,这人身着州守麒麟袍,头戴进贤冠, 一派儒风, 正是南平州州守高詹望。
也唯有他才敢这样公然对帝师调侃指点, 这位身为三朝元老,资历深厚, 在朝中党羽颇多, 便是幼帝见他都要尊敬客气, 他自然敢不给这位出身颇有争议的帝师脸面。
场上许多人虽然没有说话, 但是也很是认同高州守之言,在他们看来,宁景能当这个帝师完全是投机取巧,就如一个戏子,作用就是哄年幼帝王开心,并不值得他们尊敬。
而且历来当说书先生的都是仕途落第,不得已才去做这等抛头露面,任人评头论足的行当。
只是宁景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虽然不屑他们明面上还是不会表现出来,他们可不是三朝元老,宁景动不得,要是真的把人惹恼了,给他们一点小鞋穿也是够受的。
然而这时,一把温和声音响起,“高老此言有失偏颇,能者为师,不问贵贱,帝师能有此殊荣身份,定是有其过人之处,我等就莫要抓着这一个身份说事,更应该注意帝师身上的过人之处,加以学习才是。”
众人看去,待看清说话之人是谁时,不少人脸色古怪了一下。
正是,陈州守。
陈州守好像没看到那些怪异的目光,一派老神在在的模样,仿佛自己说这话十分理所当然,出自内心。
出自内心?呵!
在场诸人都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谁不知道去年这人差点把这位帝师给当妖邪给烤了,结果事情反转,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说书先生却摇身一变成帝师,他们听说这件事时,差点没把大牙笑掉了。
现在这陈州守说这种话,真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在场都不是傻子,自然都闻出了味道不对劲。
这位,莫不是怕帝师寻他的过错,故意违着良心说这话吧?
恰在这时,有声音传来,“帝师驾到——”
众人连忙收起刚刚的散漫,一个个归入其位,皆是站起身来,侧身恭迎向外。
曦光照入,尘埃轻浮,一道挺拔身影步履如风,走入厅堂之中。
宁景一身青空银竹长袍,头束玉冠,大袖飘飘而来,行至主位,转过身来,看向诸位官员。
那些官员不管心中怎么想,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一齐行礼,道:“见过帝师大人。”
宁景含笑道:“诸位不必多礼,都坐吧。”言罢,他率先落了座。
其他人见状,才依次坐下。
宁景开门见山道:“想来诸位也知今日齐聚此处所为何事,国师大人夜观星象,发觉两年后我南三州将有一大劫,洪水滔天,势不可挡,到时候洪水侵袭之下,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圣上闻听此事后,不忍见此乱景,开创姜朝先例,设水部一门,特管辖此事,目前由我全权主持,务必要在洪水到来前,为我南三州设立道道防线,将洪水之灾降到最低。”
他眼睛一扫众人,目光有如实质,无形之中便有股压迫感袭来,竟让这些久经官场沉浮的官员们不由正襟危坐,收了几分不以为意。
“奉陛下与国师旨意,南三州此后三年内,各方官吏皆需以水部号令唯命是从,若有违者,吾可先斩后奏,从重发落,望诸位悉知。”
场中安静一瞬,所有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宁景这话是明晃晃敲打无疑了,倒是不与他们玩什么先礼后兵的花招,直接拿皇帝和国师压他们,虽然他们接到的圣旨上确实也是这个意思,但宁景的身份实在不能服众,很快就有声音响起。
一位面生的官员站起身,向宁景行礼,道:“帝师大人,非是下官不听命令,也非是质疑国师大人的预言,实在是此前姜朝从无设置防洪设备的经验,况且下官也听说了,帝师大人似乎也不通此道啊。”
宁景目光落向这人,这位面相普通,身上穿着县令的衣冠,显然是别的州城都县令。
这位县令说话倒是颇有针对性,不是对皇帝旨意不服,也不是对国师的预言不信任,而是单单不信任他宁景的本事,不信他能担此大任。
很快,又有一道身影站起来,也是一位面生的县令,向宁景一行礼,道:“下官亦是如此认为,此事事情非同小可,若是如帝师大人所说,要建立长达一百五十公里的防洪堤,那定是要召集许多徭役,花费不知多少银钱,要是到时候事情没做好,这事又该谁来担责,我等对下又如何交代?”
“帝师大人或有惊世之才,但是这种关乎民生大计之事不可掉以轻心,下官认为,还是需要找经验老道之辈来主持,帝师大人大可在旁监察,也好落得个清净。”
众人一时之间,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厅堂里顿时如同菜市口。
宁景看着这一幕,心中一哂,这些人还没有开始,便就迫不及待想架空他,真是打的好算盘。
他眸光一冷,嘴唇一动,还未开口,就有一道声音突兀响起,压下众人议论。
“放肆,帝师面前哪容你等言行无忌!”
诸人一静,看向那人,陈州守。
陈州守一脸义愤填膺,站起身,对他们道:“诸位同僚怕是不知,帝师大人精通华夏文明,所知所学,渊博如海,而今我姜朝试问谁动防洪之事,陛下和国师既然将此重任交由帝师大人,那定是认可帝师大人所言,诸位信不过其他,还能信不过陛下和国师么?依本官看,此事我等全听从帝师安排即可,大家当齐心协力,共度洪灾,而不是在此吵吵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