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小帅哥。”有人轻拍姜漾的左肩,他看过去,却没看见人。
白瑜从他的右边冒出脑袋,等姜漾发现他了才捂着嘴笑起来,说他怎么这么好骗。
姜漾只见过她一面,不算非常熟悉,她出现在邓蓁蓁的酒吧里,姜漾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白瑜也不在意,亲切地让他坐一会儿,说邓蓁蓁在后台训人,马上就回来。
“你和阿潮一样叫我就行,不用这么拘束。”白瑜拍拍他的手臂,十分善解人意地说。
他们聊了一小会儿,基本是白瑜说,姜漾听,最多是在得知她们坎坷的复合之路时送上了真诚的祝福。
“你们在干什么,”邓蓁蓁训完人,带着林昂从后台走到他们在的调酒台处,“说我坏话?”
“是的。”白瑜眨了眨眼,然后笑吟吟地,很有眼力地站在一边,没再说话。
中间没有了阻隔,姜漾从吧台前的高脚凳上跳下来,站在邓蓁蓁面前。
他在来的路上准备了一些说辞和解释,但现在真正面对他们,才发现说什么都显得苍白。
毕竟当时不告而别是他的错,他没什么好辩驳的。
只是他站了几秒,就发现其实并不需要他的说辞和解释,邓蓁蓁表情有些复杂,但从眼神中看不出什么不高兴的情绪,她抬手,和白瑜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像长高了一点。”
事情和姜漾想得有比较大的出入,他以为自己最少需要将前因后果解释一遍,或者道几句歉,才会获得他们的谅解。
他也觉得自己今天愣神的次数有些多了,但没法说出话来,也不是他的问题。
驻场女孩的嗓音缱绻,唱的是一首粤语歌,有可能是刻意安排,也有可能不是。
“人间的圆虽则是不够缘,而有生一天会遇见。”
“成为遗憾的小心愿,诚心许愿一千段都甘愿。”
“如果保存幸福一段,这一段,都一样暖。”
粤语腔不标准,但姜漾能听懂。
林昂上前几步,与他短暂地拥抱了一下,他心态年轻,因此与从前相比变化不大,顶多是不再时时刻刻打着发胶,变得更加随性。
代绮要是能再来看一遍,见见他的这些朋友,想必会对路港的偏见又会减少一些。
邓蓁蓁和白瑜去后厨房拿吃的,要求林昂调几杯度数不高的饮料,说是庆祝姜漾回来,待得又不久,今天是要好好聊一聊的。
雪克杯被林昂熟练地抛起又接住,他将酒液顺着杯沿倒出,问姜漾:“你现在能喝酒了?”
姜漾点点头,说:“这些年应酬参加了不少,锻炼出来了。”
林昂想到陈木潮从前那么护着他不让他喝酒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些不相信,便好奇地问:“你喝酒,陈木潮不会有意见吗?”
姜漾颇为自负地说“他能有什么意见,他现在得听我的”,好像忘了昨晚是被谁折腾地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冰蓝色的液体覆盖过酒杯里长条形的冰块,林昂将酒杯推到姜漾手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你父亲现在怎么样了,没找你什么麻烦吧?”
姜漾一口酒含在嘴里,舌尖辛辣的感知迅速蔓延过整个口腔,差点呛到,说:“什么?”
“我父亲?我父亲怎么了?”
林昂看他的反应,好像比姜漾还要惊讶于他不知情,便只能告诉他:“大约是你回深圳不久以后,你父亲来找过陈木潮,就在我的酒吧里。”
“他们原本是出门去谈的,但是安全通道的门被风吹开了,所以我听到了大部分。”
林昂对他说:“你父亲当时好像说他手上有一段什么你捅人的监控录像,拿给警察就能让你判刑几年出不来的那种,还说你回深圳是去订婚了,给了陈木潮地址,让他去看。”
“陈木潮回来以后就自己一个人闷头喝酒,我怕他喝多,把他酒杯拿走了,然后没忍住,问他要不要去看你订婚。”
“我想他应该是不会去的,毕竟看喜欢的人订婚这谁受得了,但是他跟我说去。”
“他不愧是学天文的,价值观宏大得要命,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他说,去吧,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
第62章 可不可以把他关起来
酒是烈酒,但上头程度尚在接受范围内,邓蓁蓁和白瑜重新回来坐下,姜漾都没注意到,怀疑是酒精麻痹了他的感官。
上桌的是炸得鲜艳金黄的薯塔,姜漾没心情吃,想起他那个很久没有音讯的父亲。
上一次见面是很久之前,代绮与姜哲驰签订离婚协议时。
彼时他被代绮以“外婆病危”的缘由逼迫,从路港回到深圳不久,下飞机的第一时间他原想直接去医院,但来接机的人不把他的话当回事,按照代绮的指令将他直接带到订婚场地。
订婚仪式于两天后举行,在这期间,姜漾被姜正嵩要求熟悉流程,试穿礼服,熟记宾客姓名,至于医院,是没有时间去的。
“小漾,”姜正嵩眼里有对他不满的情绪,说,“你要分清轻重缓急。”
姜漾不知道有什么事是比人命还重要,他回过头去看代绮的脸,发现她的眼底有些亮晶晶的光,但眨一下眼就消失不见。
姜漾就这样在山上的酒店里住了两天,直到订婚仪式结束。
不过也并不是没有好事发生,可能是姜哲驰私下与姜正嵩闹过不少次,姜正嵩松口,说既然代绮和姜哲驰感情不合,他便尊重两人的选择。
而姜漾要订婚对象的父亲与姜正嵩往来密切,又是代绮董事会的成员,由他牵线,姜正嵩能在下一次的董事会选举上获得大多数的同意票。
这是一场先后牺牲代绮和姜漾的资本围捕。
姜漾这才知道,代绮一直不与姜哲驰离婚或许另有缘由,而如今安衡风投与姜正嵩的产业在姜漾订婚后,于各方都建立了更加紧密的联系,代绮和姜哲驰的婚姻关系继续或不继续,都不再要紧。
于是订婚仪式结束后的两周,姜哲驰不知又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看样子已经花光了姜漾给他的钱,在姜漾和律师的共同见证下,在协议书上签了字。
姜哲驰达到目的,笑得很开心,签完字后没有立刻离开,避着代绮,对姜漾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儿子,你在路港的那个情人挺不错的。”
姜漾早就打不通陈木潮的电话了,陈木潮大约是换了新的手机号码,而原来那个私家侦探也需要换一个,只是还没来得及。
他警惕地问姜哲驰:“你又去找他了?”
“我不是让你别去找他么?”
姜哲驰的表情很真诚,他摊了摊手,说:“我没去找他。”
当时姜漾半信半疑,但当时他即将在代绮的安排下出国念书,有些焦头烂额,现在来看应该是姜哲驰骗他的。
他问林昂陈木潮怎么回答的,林昂勉强想了想,说只记得一点。
“他也没说什么,就问了问那个监控视频的事。”
林昂神色复杂地看着姜漾,张了几次嘴,也没说出什么来。
姜漾恍惚地又抿了口酒,对林昂说:“你放心,我没坐牢。”
实际上他也根本不知道他捅伤姜哲驰的画面被家里的监控拍了下来,而他这三年顺风顺水地活着,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出了力气。
他需要现在就回去,迫切地想要知道陈木潮究竟还瞒了多少。
邓蓁蓁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但或许是姜漾自己心神不宁的缘故,来时没出错的路,回去的时候坐反了公交车,还是在车上广播播报即将到达终点站时才反应过来。
他下车后站在陌生的集装箱码头的入口处,看着吊车上上下下运作,在给不给陈木潮打电话要他来捞自己这一问题上纠结了几秒,最终还是决定打车回去。
姜漾等了十分钟才有一辆出租车经过,他报了岭村的地址,坐上副驾后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陈木潮应该已经在家了,但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手机里最后一点电量被姜漾拿来看完时间以后告罄,他将手机往回扣成一个自暴自弃的无用方块,转头看窗外昏蓝的树在地上的倒影。
下车后天已经完全黑了,入秋的夜晚有些冷,姜漾身上只有一件短袖,从陈木潮衣柜里扯的,他打了个喷嚏,三步并作两步上楼。
没有钥匙,门被他带着自己都不知道何处来的怨气拍得震天响。
姜漾想自己确实够没脑袋,什么都没带就敢一往无前地在路港乱跑,但他顾不得那么多。
门很快被打开,客厅灯亮着,陈木潮站在门口,姜漾刚要说什么,就从他肩膀上没有被遮挡的空间处看到屋内的一切。
吃饭用的塑料凳被搬到客厅,围着茶几摆了一圈,一共三个。
而茶几上有开了的三瓶矿泉水。
水瓶内透明的液体深浅不一,姜漾弄出的动静太大,所有人齐刷刷地都看向他。
是三个陌生面孔,其中一位看着知天命年纪的男人坐在唯一一把沙发椅上,眼角笑出细纹,问陈木潮:“小陈,这位是?”
陈木潮倒是平静,走回自己的凳子上坐下,言简意赅地像顺口提了一嘴:“朋友。”
“……”
哪门子朋友,是昨天晚上做过爱的朋友,还是他不见了都能一天不过问的朋友。
陈木潮连眼神都没给姜漾一个,转头示意他不用在意姜漾,道:“您继续说。”
那人点点头,手放在腿上,一下一下敲,说:“总之就是这样,园区有这样的需求,科技馆马上要建立起来了,你再考虑一下。”
陈木潮没说话,那人就又语重心长地说:“你也别怪我说话不中听,但我说的确实是事实,你现在的工作总归是没有我们提供给你的工作好的。”
随行的另一人也附和:“你现在的工作也很不稳定的,禁渔期马上要来了,渔民收入即将步入冰点期,这你应该是懂的。”
陈木潮抱着手臂,懒散地靠在墙上,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过了几秒,他问:“难道你们提供给我的工作很稳定?”
“没错,至少能保证你一直干到法定的退休年龄,有退休金,”或许是捕捉到陈木潮话里有松口的可能,那人坐直了一些,“薪水会更多的,你还债的压力也会小一点。”
对陈木潮来说,听着的确像是已经足够心动的条件,但陈木潮还是说:“我再想想。”
“不急,一周内给我们答复就好。”
那人站起来,路过姜漾走到门口,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门重新打开又关上,陈木潮将拖着凳子放归原位,才有兴致和姜漾说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站那做什么,想当门神?”
姜漾机械地挪动手脚,慢吞吞地往陈木潮身边蹭。
“他们来找你做什么的?”姜漾问。
“路港新的发展规划下来了,东南边有座丘陵被划分成天文观测景点来建设,科技馆的地基已经打好了。”
陈木潮又去掏烟,单手点燃,不怕摔炸一样把火机转手抛到桌上,很明显地就能看出估计是烦得厉害。
“他们想请我去那里工作。”陈木潮说。
姜漾点点头,陈木潮留给他个冷淡的侧脸,但姜漾盯紧了他,问:“那你去吗?”
陈木潮嘴里含着烟,姜漾就没琢磨清楚过他的想法,但这次,他的回答好像真的举棋不定,含含糊糊:“再说。”
他前一晚没休息,眉间又蹙起来,眼神里藏不住的疲惫,眼眶也有些发红,实在不是一个适合盘清所有的好时机。
但姜漾又实在想知道。
“姜哲驰来找过你是吗?”
最后一把凳子碰上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声,陈木潮眼里连波动都没有,好像确实不认识,或是装作不认识,问他,姜哲驰是谁。
又说:“你们家人太多,我记不住。”
“……”姜漾走过去,毫无顾忌地戳穿他,“你跟我装什么傻。”
陈木潮不可能忘记,至少姜漾不想要陈木潮忘记。
陈木潮终于拿正眼看他。
“你就非得要知道……”陈木潮声音轻得几乎像叹了口气,“对你有什么好处?”
大约又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聊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就不该放他乱跑,陈木潮开始在心里估衡把这人关在屋里一步不允许出的可行性。
“是,他找过我。”
陈木潮看进姜漾眼里的最深处,寻找自己被掩埋至此的倒影。
“还想知道什么?快点问,我很累。”
既然他这么想知道,告诉他以后的后果由姜漾承担,是后悔还是气极到指着他的脸骂他面目可憎,都是姜漾该受的。
毕竟陈木潮捂了这么久,也是最说不出口的隐秘的事实,最不想让其被知道的人,就是姜漾。
第63章 同归于尽怎么样
那个面目可疑的男人找过来时,陈木潮刚被杀鱼用的刀划到手指,他在客人的惊呼中说没事,将东西递给客人后,随意抽了张纸巾包住手指。
有什么人走进他店里,面色乌白,却对他笑得很亲切,但不知为什么,这笑容就是让他看着不舒服。
陈木潮没想太多,以为是顾客,问他要什么。
男人笑了笑,说我不是来买东西的。
“我姓姜,”他说,“我叫姜哲驰,是姜漾的父亲。”
陈木潮并不想在这里听姜哲驰说什么,他预感到来者不善,姜哲驰无法,似乎也觉得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拉拉扯扯不好看,没说几句就走了。
再次见到是在邓蓁蓁的酒吧,距离他上一次找自己只过了两天时间。陈木潮坐在吧台边,余光瞥见姜哲驰靠近了他,心里突然对姜漾偏激的跟踪行为感到释然了一些。
说不好是不是陈木潮放不下,这次他没有太坚定,姜哲驰提出找个偏僻的地方谈谈,陈木潮跟去了。
姜哲驰确实来者不善,拿着一个小巧的U盘,对他实施勒索。
“这里面是他捅我的视频,你说交给警察足够他判几年?”姜哲驰神神秘秘地靠近了他,用枯瘦得不太正常的手肘上突出的骨头碰他。
“你想要什么。”手段挺低级,但陈木潮就是没什么办法。
姜哲驰要钱。
无论陈木潮身上有没有债务都拿不出来的一笔钱。
“那好吧,”姜哲驰耸耸肩,离开他一些,看起来很轻松地说,“我还以为你对他的感情有多深,还不是败给了物质。”
陈木潮没说话,只空有一腔爱意完全无法反驳姜哲驰的话,他甚至开始自我怀疑。
是不是姜漾在他心中的地位的确不够,他才这么容易因为谁的随便说说就能动摇。
“不过,”姜哲驰又看着他,露出那种粘腻,看着难受的笑容,说一些恶心的话,“姜漾毕竟还小,床上那些事情,肯定还是我比较清楚……”
陈木潮低眼横了他一下,他的长相原本就凌厉显凶,脸上又长期没有表情,姜哲驰有点被他这个眼神吓到,愣了愣,转瞬即逝的慌张过后,咳嗽两声,不大自然地收起了那些肮脏的心思。
“最后告诉你个消息,当作你愿意和我聊聊的回礼。”姜哲驰说。
“姜漾马上就要订婚了,他不要你了,你有点可怜啊,帅哥。”
随后把地址和时间都告诉了僵在原地的陈木潮。
陈木潮看着他穿过安全通道的门,门被重新关上,安全通道地上积攒厚厚一层的灰尘被纷扰扬起,光从狭窄的罅隙里透进来,也只照亮一小块时空,而陈木潮还是在阴影里。
他突然改变了想法,也觉得姜漾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弥足重要。
因为姜哲驰毫无防备地将后背留给他,并带着那支装有有可能致使姜漾遇到麻烦的U盘离开时,陈木潮是真的思考过把姜哲驰处理掉的可能。
陈木潮的冲动十分难得地占了理智的上风。
至少穿着全黑在路港夜晚的凉风里蹲点,看着姜哲驰上楼开灯时,陈木潮是这样怀疑的。
这不太像他,陈木潮站在路港老城区的一栋破败小楼前,踢着楼下大小不一的沙石,将这样的情况设想到以前的自己身上,觉得他要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么会找一个更加折中和温和的方法。
反正不是这样当一个他在姜漾面前骂过的跟踪犯一样,找吴弛问到了姜哲驰常出现的地点,然后冲动又没什么准备地就过来了。
据他所知,这栋位于老城区的小楼租价低廉,姜哲驰只是在这里暂住,不日可能就会回到深圳。
所以他必须抓紧时间。
陈木潮在楼下等了一会儿,等到街区的灯几乎全灭了,才踩着路灯的最后一点光线上楼,敲响了他适才观察到的姜哲驰所在的楼层的门。
姜哲驰房间一直是亮着的,陈木潮在楼下一览无余,过了几秒,门被颇为小心地移开一条缝。
“怎么是你?”姜哲驰见是他,将门往外推,开得大了些,好像放下了些防备,用他那布满红血丝的眼珠看他。
陈木潮笑了声,将门用力往外拉到最大,抬手扣住姜哲驰的手腕,将他按在地上。
“你做什么!”姜哲驰在地上大叫,陈木潮趁着空当把门又关上,扯着他的头发,猛地往地上一撞,姜哲驰磕到下巴,吃痛闭嘴了。
“别叫。”陈木潮说,“你应该知道我想来拿什么。”
姜哲驰原本还想装傻,但陈木潮完全不吃他这一套,他便搬出姜正嵩,说:“你难道不知道我家是做什么的吗,你敢动我,你没好下场!”
“我不想要好下场。”陈木潮的声音与幽暗的环境融在一起,像粘稠的冰冷的空气,一齐灌进姜哲驰耳道里,刺得鼓膜都在疼。
“但我觉得你没有这个告状的机会,”陈木潮俯下身,贴近了姜哲驰的脸,说,“我先把你弄死,找到那个东西以后毁了,我再自杀。”
“你觉得怎么样?”
有什么东西卡上了姜哲驰的脖子。
尖锐冰冷,陈木潮手指抵着刀片,控制着力度,让刀尖从姜哲驰的脖间滑到耳后。
不知为何,姜哲驰去酒吧找到陈木潮时,总以为他是小地方那种懦弱又胆小的废柴,但他周身缠绕着陈木潮有形的威胁,却觉得他真的能做成这样同归于尽的事。
“你不信?”
刀锋转了个半圈往回收,陈木潮换了副好整以暇的姿态,用掌间局部温度较高的俗体包裹住尖薄的刀片,客室昏暗,姜哲驰先闻到铁锈一般的气味,然后粘稠的液体滴落在他横躺的半边侧脸上。
“这是我的诚意,你试试看。”陈木潮似乎了无疼痛的知觉,语气淡淡。
“我信,我信,我给你行了吧!”
姜哲驰怕死,心里也没什么主意,临近崩溃,还是将存放U盘的地点告诉了陈木潮。
放在一个电视柜底下的抽屉里,陈木潮架着姜哲驰过去拿,姜哲驰却说:“我给你拿,你放开我。”
陈木潮倒不是很怕姜哲驰反扑,他瘦得不太正常,于是放开了手,但居于高处时无意间瞥到抽屉里凌乱的物品分布时,好像看到什么白花花的东西,用塑料袋包成几份。
姜哲驰飞快地拿了U盘出来,将抽屉关得很用力,木头相撞的声音有些响。
陈木潮没太多想,用刀柄敲碎了U盘,把残破的金属废物收进了口袋。
“你真的不怕我报复你?”姜哲驰很难得见到这种人,慌乱地抹滴在脸上的血,又揉着被掐红的手腕,问陈木潮。
房间内的卧室散出些腐臭的垃圾味和食物的调料味,陈木潮路过,脚步没有停顿。
“随你。”
陈木潮没什么动机,想做就做了,姜哲驰倒是说到做到,往后陈木潮每一次踏进柳里路,全身上下几乎没剩几块好的皮肉,往往是结疤了又被穿透,血腥味无数次涌上口腔时,他好像明白了姜哲驰抽屉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姜哲驰与柳里路关系密切,其中的交易内容呼之欲出。
但特权阶级的事他无权过问,身体上的苦难直到路港红灯区大幅度整改后才好了一些。
“这有什么好知道的。”一口烟从陈木潮嘴里轻吐,过去太久,回忆带点艰难,他在朦胧中聚焦不起眼神。
陈木潮并没有详细地告诉姜漾,一笔带过一些细节,姜漾听的版本是“我去找你爸,用了一些手段把东西拿了回来”。
姜哲驰来回戏耍他,他最终选择的处理方式却太过狼狈。
“你爸这么轻易就把东西给我了,说不定留了后手,你小心一点。”陈木潮站起来,往浴室走,说不好是不是逃避,不知怎么面对,但刚走了两步,就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巨大推力撞了个踉跄。
姜漾从背后抱着他,熟悉并让陈木潮朝思暮想的温度又重新渡回了他的身上。
这个时候是该推开他的,但陈木潮站着,什么都没做。
“你不要去。”姜漾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是把整张脸都埋在了他背上。
陈木潮没听明白,问:“什么。”
“你不要去科技馆工作。”姜漾抬起头,将下巴放在陈木潮肩膀上,浅薄的呼吸和颈部的脉搏一起生动地击打他内外的皮肤,像两种互相吸引的物质,一种想要进入,另一种试图冲破。
陈木潮完全知晓它们对彼此的欲望,手微动了动,心脏亦然。
姜漾抱着他不松手,说他明天回深圳,晚上的飞机。
“我给你更大的宇宙。”
随即而来的是两张聘用合同和招生简章,纸张皱乱,压在旅行包最深处,纸上有代绮的签名。
机场的空港广播又放一遍。
广播里的女播音员温柔地称呼姜漾为尊敬的旅客朋友,又欢迎他的到来,祝他旅途愉快后,最后开始为最近几班飞机受强对流影响延误对旅客造成的影响道歉。
延误的原因是雷暴,预计时间不会久,姜漾在机场大厅旁听了一对夫妻和工作人员的对话。
他办好了值机手续,但不是很想过安检进候机厅。
毕竟他原本想问陈木潮来不来送他的,但陈木潮一个白天都没出现,给他发消息也没有回。
姜漾给陈木潮的聘用合同和招生简章不知道被他收到哪里去了,陈木潮昨晚拿在手里什么都没说,没有还给他,也没有说收下,只是看他的眼神变得用力。
然后今天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姜漾从清晨四点醒后到一个人坐车到机场的整天都没见到他。
姜漾往后看机场前厅玻璃窗外随着风一起走的乌云,说不好心里是想让这乌云走得快一点还是慢一点。
他回想短暂的,又回到路港的这几天。
陈木潮在喝多的状态下抱了他一次,又在南海湾的户外和他醉生梦死半个夜,好像也不怎么亏。
雨下下来,不如想象中大,姜漾又听到有人说或许可以提前起飞,减少延误时间。
顺着回忆免不了牵扯出姜哲驰那个混蛋。
姜哲驰有问题,他心里非常清楚,是个明眼人都不会猜错的程度,但这几年他风声渐淡,与代绮离婚后倒是没有来找过他的麻烦,他几次在与姜正嵩的交谈中也并未听他提起过。
像个无端人间蒸发,世人皆忘的死人。
不过姜漾知道没有那么简单,姜哲驰敢碰毒,肆无忌惮,姜正嵩一定是知道的,最大的可能就是姜正嵩这个亲爹包庇祸端,为他兜底。
但他独自调查姜哲驰近况,并装作无意识地向各方社会人士泄露其行为,又是另一回事了。
“可以起飞了!”那对夫妻音调高而雀跃,姜漾没有理由再耗在候机厅外,攥着登机牌往里走。
并不是了无牵挂,只是姜漾深知回头可能也不会等到什么他想要的结果。
所以当他隔着接踵人群,微微偏头往后看的那一瞬间的动作确确实实不受他大脑的控制范围内。
陈木潮站在离他偏远的一段距离,薄外套的兜帽盖在头上,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渗得有些潮湿,脸部的轮廓被机场大厅内的顶灯勾描出立体的切面。
而安检人员在催:“这位先生,证件交给我,口罩摘下来。”
陈木潮对他摆了摆手。
然后突然笑起来,十分浅淡地弯着眼睛,隔着命中注定的引力与凉风制成的空气阻力,朝姜漾说了一句无声的话。
这样的表情在他脸上不常见到,至少三年都没有了。
姜漾想,他应该夸大其词,将这一刻他的顶峰的爱意宣布给全人类听。
陈木潮并不是不想送姜漾去机场。
他今天抽出时间去了趟周颖月那儿,吃个午饭而已,饭后还是他洗碗。
“哥!”庄缪举着陈木潮的手机跑进厨房,挥了挥,“你有电话。”
陈木潮手上沾满散发柠檬味的绵密泡沫,腾不出手,没抬头,问庄缪:“谁的电话?”
庄缪看了眼亮起的手机屏幕,说是个显示不出来的号码。
陈木潮动作顿了顿,将手快速地冲干净后,走到一边接起来。
“你好,这里是路港县人民公安局……”电话那头的人好像很不习惯和他说话似的,没说两句,将接下来的后半句又囫囵进嗓子里了。
“欸,算了,”那个奇怪的什么公安局没绷住笑了声,然后叫他,“阿潮。”
“……”陈木潮沉默几秒,说,“你现在没有出路了搞诈骗?”
“怎么会,这是路港公安局的内部电话,”范临嗔了他一声,告诉他,“最近在路港出案子,找你帮个忙。”
陈木潮不知道他能帮上警察什么忙,没说话,范临怕他不信似的,快速与他分享了警方于近期才获得的批捕许可,而准许抓捕的对象,就是柳里路剩余的贩*窝点。
“据我们调查分析得知,你是最适合游走其中充当线人的人选,”范临说,“当然选择权在你,你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强迫。”
陈木潮静静听范临说了一会儿,平静地问他:“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