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姜漾是不情愿的,但是看到他们衣着光鲜地高贵地应付姜正嵩时,陈木潮骨子里冲洗不掉的悲哀还是难看地露了出来。
他觉得他们十分般配,就算姜漾以后不能找女孩子谈恋爱结婚,也该找一位看起来体面的,配的上他的。
而不是陈木潮这种,什么都没有的,生活都需要姜漾帮助的,没有什么意思的沉闷的人。
陈木潮像今天一样,在暗处沉默地观礼,三年前他站得其实离舞台不远,只是因为人太多,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看见姜漾身边那位小姐手上的戒指上镶着一颗分量很足够的钻石,而姜漾手上那款就较为简约,但也很有设计。
陈木潮看了一会儿,就移开视线,买了车票,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在草坪上留下两个很浅的印子。
李正骐则和姜漾不同,他戴得很认真,夏奕接过另一枚,也穿过他的手指。
婚礼流程走完大部分,夏奕回后台换了行动更加方便的裙子,和新郎一起挨桌敬酒。
到了陈木潮这一桌,他出于礼貌,往玻璃杯里倒了酒,也跟着周围的人站起来。
新郎胸口的纸花上写着“李正骐”的字样,先和同桌的其他人敬了酒,对他们的祝福做出了回应,然后看向陈木潮。
他明明是笑着的,但陈木潮就是从他眼里看出十分的敌意。
陈木潮也有点想笑,他和夏奕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不知道是听谁说了什么,还值得他在大喜的日子里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位就是我妻子婚前和我隆重介绍过的帅哥,”他回头看了看夏奕,牵起她的手问道:“是不是?”
夏奕点点头,看着陈木潮笑了笑,对着他举了举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李正骐大声说:“你们都不知道吧,我妻子当时不止一次当着我的面夸这兄弟长得帅,现在一看真的是这样啊,也不枉她和我吵那么多次架了。”
气氛变得微妙,陈木潮一言不发,无所谓地和李正骐一起,将杯子里的酒喝完了,但杯子还没有完全放下,又被李正骐倒满。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兄弟看着阿奕结婚了很难过,来这借酒浇愁呢。”李正骐说,又让他放宽心态,早日走出来。
陈木潮没辩解太多,只是说:“你想太多了。”然后来者不拒,任由李正骐添酒。
他心里确实不舒服,但也确实和夏奕没什么关系。
李正骐在他们这一桌待了太久,夏奕都看不下去,扯了扯他的西装袖子,提醒他要赶紧去下一桌了。
李正骐不以为意,甩甩手,说他和陈木潮聊得投机,多待一会儿也没什么所谓。
“噢,对了兄弟,”李正骐又仰头喝下一口酒,对陈木潮说:“常常听阿奕说起你,我都不知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不如你告诉我,以后要是需要我帮忙,我一定会帮。”
陈木潮看着他脸上的汗珠和酡红,没说话,夏奕的表情瞬间尴尬起来,周围的人也看了过来。
过了半晌,陈木潮笑了笑,平和地说:“在菜市场卖鱼,没什么需要帮助的,谢谢关心。”
听陈木潮亲口说了,李正骐脸上露出了些许隐藏的不好的得意的表情,假装坦荡地说没关系,所有职业都有它们的价值。
又说自己现在的工作十分无趣,清闲得很,工资稳定,生活没什么新意。
“我还挺羡慕你的,”李正骐目的达到,咽下最后一口酒,“忙碌的感觉非常充实。”
李正骐终于被夏奕半拖半拽地拉走,陈木潮面前的酒瓶多了三四个。
他酒量好,放在平时喝这么多也没什么感觉,只是今天确实感觉脑袋昏昏胀胀地疼,额头边上的青筋爆出来,一下一下地跳得很重。
陈木潮按了按太阳穴,发现症状丝毫没有得到缓解,周颖月拍了他一下,问:“没事吧?”
她也没有想到李正骐会来这招,夏奕倒是坦荡,看起来已经不在意了,但李正骐心眼那么小的一个人,这样就没什么意思了。
陈木潮声音变得有些沙哑,说没事,又和周颖月说要先回去了。
“回去弄点蜂蜜水。”周颖月嘱咐他,庄缪往他手心里塞了两颗她没舍得吃的巧克力。
陈木潮握紧了巧克力,锡纸包装很粗糙,磨得有点疼,他浑然不觉,步履很快但仍旧稳健地走出了大堂。
走出酒店,陈木潮才稍微能喘过一点气。
陈木潮扯扯衣领,觉得自己身上的酒味太重,但风很小,他也没什么办法。
天已经完全黑了,道路上有轿车从远处驶来,开着闪亮的车灯,陈木潮往光里看了一眼,又反应迟钝地被刺激到闭上眼睛,视觉受到冲击,眼前一片花白。
“欸!小心!”一道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陈木潮睁开眼,发现那灯已经离自己很近,车主好像开了车灯也眼瞎,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随后他的肩膀被什么人按住,将他整个人往后拽,陈木潮踉跄一下,和那人一起退回人行道。
“我说你看点路啊,”那人又说,又皱了皱鼻子,闻到空气里的酒味,手掌在鼻子前挥了挥,有些嫌弃地说:“酒喝多了头脑不清醒吧。”
陈木潮转头去看,脸被路灯照得清楚。
那人也愣住。
其实他刚才就听出来了,这中气十足又带着点贱兮兮的声音是谁的。
范临的表情好比见鬼,指着陈木潮的脸,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你……”陈木潮倒是不知道范临还有结巴的毛病,看了他一眼,说刚才谢谢你。
“不是,不是,陈木潮,”范临又将手腕转回来指着自己的脸,问他:“你还认识我吧?我是谁?你猜猜看?”
范临和学生时代没什么变化,还是很高大,看起来强壮了一点,也没有发福的迹象。
怎么这么多人都往他跟前凑,问他还记不记得他们是谁,陈木潮面无表情,说:“不认识。”
陈木潮拿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但范临毕竟和陈木潮朝夕相处了大部分高中的时间,对陈木潮有所了解,立刻明白了他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你羞辱谁呢!”范临跳起来给了他一拳,完全没有老同学见面的局促,但过了几秒,他自己又冷静下来。
语气也轻了:“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有多久。
高三那年在医院里不欢而散以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硬要给“好久”加上一个具象化的体现,是十四年。
十四个圣诞节。
陈木潮的生活仿佛一潭死水,除了春节会帮周颖月包几个饺子,其他时间的娱乐活动几乎没有,连去岳山看陈志和周思妍都随心所欲,不挑在忌日专门去。
陈木潮弯了弯眼睛:“好久不见。”
范临正经不过三秒,挠了挠头,说你怎么一点都不变啊。
“我一下就认出你了,你怎么该长什么样还长什么样。”他看起来有些忿忿不平。
陈木潮上下打量他一番,“你也没怎么变。”
范临嘿嘿一笑,说他现在当了警察,平时的运动量很充分地保持了,所以身材维持地还不错。
有一方引导话题,另一方就逃不过陈述的命运,果然,陈木潮看到范临换上了大约是有些小心的表情,问他最近怎么样,在做什么事。
陈木潮不痛不痒地回答,重复适才在夏奕婚宴上给李正骐的答案。
“噢……”范临听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和高谈阔论的李正骐形成巨大反差,好像大街上拉个谁过来,他们的职业都是卖鱼卖虾,卖水卖菜。
“那,那生活还顺利吧?”
陈木潮觉得其实范临想问的是他身上的债务解决得如何了,但没有戳破,说:“还可以。”
范临看起来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
“你都不知道,”他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我这次回来是参加同学会的,以前我们班那些人说你什么的都有。”
范临看起来不是会在背后乱说话的人,陈木潮诧异地问,都说了他什么。
“说你被仇家秘密弄死了,说你为了逃债出国了,还说你被富婆包养了,债务早就还清了。”范临摊摊手。
“……”
这都什么跟什么,他自己怎么不知道他的人生阅历变得如此丰富。
陈木潮无言地低下头,踢飞路边一颗细小的石子。
“不过我没想到你现在去当了警察,”陈木潮抱着胳膊转移话题,“我还以为你会去继承家业。”
“大学报了警校,我父母一开始确实是不同意的。”
范临实话实说道:“读的刑侦,是会有点危险。”
陈木潮目光沉沉地看向他,而范临也像是心灵有感应一般,不再开口,等着陈木潮发问。
夜风吹过他们的耳垂,陈木潮额前的碎发被吹起,范临没有喝酒,或许是闻到陈木潮身上的酒的气味,也有些恍惚。
他在什么地方见过陈木潮这个样子。
路港一中的篮球场,陈木潮不情不愿地上场,投入最后一分后喘着气,无视周遭的欢呼和掌声,朝范临扔来一瓶矿泉水。
然后风吹起来。
“范言,她最近还好吗?”陈木潮问出来,然后打碎范临的幻想。
“最近还好吗”是一个发散性很强的问题。
取决于回答者的回复意愿,下限低至“挺好的”,“还不错”这样笼统听不出具体信息的敷衍,上限则可以延申至感情秘闻,婚姻家庭,生活态度等私人的具体事件。
陈木潮并不是想要知道范言私人的具体事件,范临就算敷衍他也没关系。
但无论如何,范言是为了他受了苦难,就算愧疚很少,站在一些难以明说的关系的角度,陈木潮希望她过得好。
范临思索一会儿,看起来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陈木潮有关范言的事情。
只是他没想多久,便对陈木潮说:“现在没什么不好的,家里的公司是她在管。”
又告诉陈木潮:“做得很不错。”接着露出一个大约是让他放心的宽慰般的笑。
好像是在用范言现在过得很好这个事实在对陈木潮说“你不要自责”。
但陈木潮就乐意给自己找不痛快,或许又是根本不感到愧疚,接着问他:“她手怎么样?”
当年送范言去医院的时候陈木潮看过她的伤口,很深也很长,出血量非常大,要是没有她挡的那一下,陈木潮可能早已经没办法站在这里和范临重逢。
范临很没办法地看着他,但还是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伤得太深,右手留下后遗症了,现在左手用得比较多,生活也没什么影响。”
陈木潮和范临才聊了几句话,范临就话里话外全是安慰他,照顾他的情绪,不知是不是因为做了人民警察,上了很多受害者心理安抚的课程,确实和那个在医院里一见到他就给他一拳的大男孩不一样了。
“现在用右手写字或者拿重物还是会手疼,所以当年高考复读了一年。”范临叹了口气,很无奈地说:“本来同学会也邀请她来的,她工作太忙,腾不出时间。”
陈木潮有点好笑,问他:“你难道不忙?我以为你也会没时间。”
“这不是手机全天都开着吗,”范临摊了摊手,“我来吃个晚饭,马上就走了,反正我也喝不了酒,就没跟他们再续。”
陈木潮只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那场事故太惊天动地,连带着整个高中都找不出什么还记得的美好回忆,他没什么接话的权利。
范临也安静下来,沉默是陈木潮习惯的,但不是范临习惯的。
公路上还有零零散散的轿车或电动摩托开过去,不算多安静,但都没有开先前晃到陈木潮眼睛那样亮的车大灯,因此气氛算是有些沉重的。
范临身体动了动,缓和尴尬似的,他靠近了陈木潮,用一种不符合自己身份和职业的八卦的表情问陈木潮:“你结婚了没有啊?”
陈木潮说没有,他就好像很惊讶,叫得有点大声,“三十多岁了还不结婚,我孩子都上幼儿园大班了!”
“不过范言也没结婚,”他又想起什么一样,接着想了想,用狐疑的语气说:“你们俩不会……”
“和她没关系,”陈木潮答的语速有点慢,“是我自己的原因。”
范临本来想说你自己能有什么原因,又不是无靖症也不是那个不行或者不婚主义者,就以为他是叛逆,话刚到嘴边,刚发出一个音节,顿了一下,愣愣地看着陈木潮,吞了回去。
他问:“你……你是那个啊?”
陈木潮看他一眼,“哪个?”
范临并不觉得陈木潮听不明白。
他没理陈木潮的反问句,喃喃道:“也行,也行,一直以为你直得不能再直,真没看出来你居然是gay。”
陈木潮脑袋被风吹得疼,范临现在又变得十分会察言观色,没再拉着他说些什么,只向他要了联系方式。
“好不容易再见到了,”他笑着晃了晃手机,“以后多联系吧,回见。”
陈木潮也对他笑了笑,觉得回见的可能性有点小,也没什么必要。
陈木潮走路回家,婚宴上李正骐给他灌的酒后劲很大,适才和范临说话他还能勉强保持清醒,只是反应稍慢一点,而现在他走了一路却觉得身上的味道越来越浓。
他很久不喝,酒量退步是理所当然的。陈木潮脚步有些晃地走进楼道里,声控灯在两天前坏了,物业在楼底墙边贴了公示,提醒各位住户夜间注意安全。
陈木潮现在的精力并不能支持他去过多注意自己是否踩空,是否安全,几步上了楼。
水泥台阶模糊地一节一节出现在眼前,随着视线和身体的上升,陈木潮在台阶尽头看到一双球鞋。
黑色的球鞋,他并没有见过,警惕地往上一抬头,姜漾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正盯着他看。
他的五官无疑是出众的,眼珠明亮,几天不见,他剪了头发,额前的碎发变短,看起来更清爽,穿着常服,身上有股很淡又很甜的味道。
见被发现,姜漾弯了弯眼睛,说:“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能看见我。”
不知是什么原因,陈木潮觉得姜漾语气轻快,像是发生了什么好事,令他心情很好。
陈木潮对他的神出鬼没习惯了,没有细想,也知道姜漾不是那么轻易说放弃的人,越过他,用钥匙转了两圈,打开门。
他进屋后没关门,姜漾就很自觉地在他身后跟着进来。
“你喝酒了。”姜漾熟练地靠近他,好像他原本就是这个房子的另外一个主人,站在门口等他纯粹是因为没带钥匙,而他们早就在一起生活了许多年。
陈木潮把他扒开,但姜漾癞皮一样的疯狗属性又发作,一点也不恼怒地再粘过来。
还要笑眯眯地问他有没有喝醉,接着说:“让我摸摸看。”
然后手伸下去,过了两秒收回来,点点头:“看来是真的喝醉了。”
“……”
陈木潮又不说话,姜漾就去摸他滚烫的脸颊。
仗势欺人或许就是姜漾这样,他看得出陈木潮困了,头脑也不是很清明,不像平时那样尖锐,攻击性也有所减弱,陈木潮去哪他就跟到哪。
陈木潮回过头盯着姜漾看,发出一种微弱但摇摇欲坠的驱赶的信号,姜漾还是站在距离他小半步的位置,笑着不说话。
“你到底在开心什么。”陈木潮眨了两下眼睛,步伐缓慢地往浴室走。
姜漾的回答不痛不痒,他说“见到你就很开心”。
陈木潮看起来没信,抿了抿嘴唇,没意识到什么似的,将衣服在姜漾面前全脱了,拿在手上,却有什么东西从裤子口袋里掉出来。
两颗金色锡箔纸包装的椭圆形物品,在浴室昏黄的灯光下熠熠闪着光。
姜漾捡起来,是两颗巧克力,包装上贴着几个英文单词,大约是被陈木潮的体温和路港深夏的热气烧炙过,摸着发软,已经开始融化。
姜漾没有太多思考,自然地问:“这是喜糖?”然后又很快发觉说错了话,所幸陈木潮现在也迟钝,因此并没有对他的言语破绽做出什么回应。
“给我的吗?”
陈木潮打开淋浴喷头,温水浇过他的头顶,很轻地“嗯”了一声,用一种姜漾没听过的语气说:“你想吃就给你吃。”
他从没在姜漾面前这样笨拙过,就算是烧到四十多度,都没有不清醒到这个地步。
巧克力在嘴里发苦,而陈木潮不会在清醒的时候对他如此和颜悦色。
没人告诉姜漾今晚怎么睡觉。
床只有一张,姜漾也去冲了个澡回来,就熟门熟路地推了陈木潮卧室的门,从他衣柜里随便摸出一件对他来说码数大了些的T恤套上。
陈木潮坐在床上,姜漾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就把眼睛睁开了。
“怎么了,”姜漾站在衣柜边和他说话:“看我做什么。”
陈木潮闷不做声,挥手要他过来。
姜漾有些受宠若惊,走到他身边,还没坐下,就被他一把扯住了手腕,拉到怀里。
陈木潮闭着眼,在他颈窝处深吸一口气,“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家里沐浴露的味道只有很少一点,更多的是热烈的,有侵入性的曼妙香气。
陈木潮基本断片,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乱摸,姜漾没动,在他怀里完全没反应过来,震惊于这人喝多了这么难搞。
只是陈木潮在摸到姜漾手臂的时候突然动作一顿,他的手掌卡在姜漾的手腕上,异常的触感让他理智稍微回笼。
刺眼的车灯没有做到,范临的出现没有做到,路港的晚风没有做到,淋浴喷头里的温水也没有做到。
陈木潮变得沉默,幅度很小地颤抖双手,又仔细触摸了姜漾手腕上的东西,将它摘了下来。
幽绿,冰凉,清脆的碰撞。
分明是承载着永远健康快乐的绿檀珠串。
陈木潮清醒半分,以仅剩的意志,把姜漾从怀里推了出去,试图结束这场终究会破灭的美梦。
陈木潮没收了他的绿檀手串。
姜漾走在路港的街上,忿忿不平地想,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要因为得知夏奕的结婚对象不是陈木潮而得意过头,在他面前把手串拿出来戴上了。
小气的很,陈木潮把手串收走,面无表情地对他说:“押在我这,当你的房费。”
实际上姜漾觉得陈木潮不会再还给他。
除非——
姜漾压了压帽子,熟门熟路地转身拐进柳里路的街道入口。
陈木潮是个很讨厌麻烦的人,但是白瑜来找他,说她想要搬家的时候,他不知怎么,还是答应了。
“为什么不找搬家公司。”陈木潮在电话里问她。
白瑜的嗓音还是听起来又细又柔,对他说:“我也没什么东西,搬家公司说拉一次两百,我还不如找你们帮我拎一下得了。”
又补充:“搬完了请你们吃饭。”
“我们?”陈木潮准确地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还有谁?”
但白瑜神秘兮兮地说,先不告诉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陈木潮如约来到岳山山脚下,依照白瑜的要求,不用骑车。
他远远地便看到白瑜,穿衣风格还是三年前的样子,脸也没怎么变,只是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
那人就不一样,和白瑜的风格背驰,比她高一个头,要长不长要短不短的头发披着,下唇打了颗唇钉,正揽着白瑜的脖子,也向陈木潮笑。
“嘿,有没有想姐。”邓蓁蓁笑得自在,挥了挥手。
她前些年考了成人高考,学的管理专业,酒吧先交给林昂看了两年,去学校报道的时候还是他们一起去火车站送的。
他和姜漾一起去火车站送的,方庭和邓蓁蓁一块儿走,她走之前笑话姜漾表情难看,但自己眼眶也有点红。
现在回来了,一出现就揽着前女友的脖子,姿态亲密地对着陈木潮打招呼。
陈木潮不多问,走近她们,白瑜对他的反应很失望,和邓蓁蓁开玩笑说他出门没带耳朵。
“他不就这样吗,”邓蓁蓁附和道:“带了也和没带似的。”
这三年陈木潮又变成一个人,姜漾早就不在他身边,但陈木潮因为他,也确实和这些人关系好了不少,来往更密切了些。
“那你们想怎么样。”陈木潮来做苦力还要被嫌七嫌八,不是很耐烦,抱着胳膊问。
邓蓁蓁一本正经地说:“不问问我俩的情史吗,我跟你说我俩山路十八弯多亏了我的聪明才智才把我旁边的这尊大佛哄回来……”
陈木潮打断她,“哦,恭喜。”
“你真木头一样,”邓蓁蓁啧了一声,“没点意思。”
邓蓁蓁说完停了一下,眼珠转动半圈,往空中看了一眼,有些犹豫地开口:“对了,我今天早上回来的时候……”
只是她还没说完,几人身侧就传出一声尖锐的喇叭声。
林昂借了一辆三菱面包车,很大,能坐五六个人,他将车窗降下来,胳膊伸在窗外,吹了声口哨。
“几位,走不走啊?”
他也很久不见邓蓁蓁,听说过邓蓁蓁的感情经历,但不认识白瑜,车是一天前邓蓁蓁让他去借的,还煞有介事地对他说“让你见一见我那个漂亮得像天仙一样的女朋友”。
陈木潮拉开车门,面包车便慢吞吞地向山顶的云雾中驶去。
车厢里有股陈年皮革的闷味,陈木潮将车窗摇下来半面,风灌满他的鼻腔和心肺,岳山上的气温比山下低,吹得人眼眶干疼。
林昂不知死活地在开白瑜和邓蓁蓁的玩笑,又问起方庭最近在音乐学院有没有好好上课。
陈木潮听了半刻钟,被风一吹,宿醉带来的头疼又泛上来,姜漾昨晚不知道几点睡的,他今天早晨起床的时候桌上有一杯凉了的蜂蜜水。
陈木潮装作看不见,没有碰。
只有他死气沉沉,一成不变。
白瑜的东西的确不多,素色又宽松舒适的衣服占掉大半,楼下店面里的商品打包了几个箱子,剩下的就是一些日常用品。
林昂说白瑜活得就像岳山土地公庙里的菩萨,清心寡欲,衣服素得像出家的尼姑,连化妆品都没有几罐。
“得了林老板,别打趣我。”白瑜看着瘦弱,但力气很大,一次性搬两个大箱子,放进三菱后备箱里,拍了拍手,又接过陈木潮递来的最后一袋干花,说上车,姐姐请你们搓顿大的。
白瑜选了一家海鲜大排档,味道很好,整个路港都出名,就是价钱不低,陈木潮从没来过。
时间还早,大中午的也坐不到外面晒得发烫的椅子上,几人在大厅坐了一处角落,距离后厨房很近,油烟的味道混着炒花蛤的香味一齐萦绕周身。
林昂扯掉白灼小管的脑袋,夹着在酱油水里滚了一圈,问邓蓁蓁:“蓁蓁,往后是打算让白小姐也来咱们这上班还是怎么样?”
又建议道:“形象也好,虽然现在不缺表演的男孩女孩,但是就往那一坐也算道风景。”
邓蓁蓁赶他:“不行,我女朋友凭什么让别人乱看,”她顿了顿,又说:“何况她自己有规划的,主意大得很,哪需要我帮忙?”
白瑜笑了笑,说也不是什么规划,就是把香火店搬到岳山山脚下,入口连着公路,人流量大,生意会好点。
“终于舍得出山了是吧。”邓蓁蓁笑话她。
林昂开了几瓶啤酒,用开瓶器挑开瓶盖,在陈木潮面前也放了一瓶。
陈木潮没喝,也不怎么动筷子,他看着邓蓁蓁和白瑜,心里难得起了一点兴趣,问:“怎么重新在一起的,你母亲同意了?”
后半句是对邓蓁蓁说的,她像喝水似的咽下一口啤酒,实话说道:“不同意,说没我这个女儿,要是后半生一定要和另一个女人一起生活就滚出去。”
然后很轻松地笑了笑:“我同意了。”
时间点对得微妙,林昂听出一丝不对,骂了句脏的,不可置信地问:“你出去念书,不会就是受了这个刺激吧?”
邓蓁蓁默认,她不能一走了之,方庭跟着她去了成都,比她有出息,念了一所不错的音乐学院,她用开酒吧的部分积蓄交了学费,和白瑜悄悄摸摸地异地了三年,谁都没说。
她原本也不对自己的感情有什么希望可言,但做出这个决定,姜漾和陈木潮的确是罪魁祸首。
只是时过境迁,姜漾和陈木潮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分了手,她心里惋惜,姜漾断了跟她们所有人的联系,又眼睁睁看着陈木潮重新用泥土把自己埋起来。
她想起来上车之前没说完的话,眉皱了下,说:“对了,被林昂打断我差点忘了,我今天早上来的路上,好像看见漾漾了。”
桌上另外不知情的两人皆是一愣,又同时看向陈木潮。
陈木潮一言不发,手上动作不停,手却不受控制地往那瓶开好的啤酒上伸。
意思是默认。
“是回来了,”陈木潮舌尖发苦,头更疼,说:“他回来找我的,但我这次没想怎么样。”
不敢再想了,姜漾不是邓蓁蓁,说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他身上连接着庞大又复杂的家族血脉关系,况且三年前也只不过是一时冲动。
“这我不知道,”邓蓁蓁说,面色有些犹豫,又问陈木潮:“那他去柳里路是要做什么?”
“我看到他进了柳里路,但是当时没太确定是他,现在想想那个长相,不是他是谁。”
两三秒以后,桌上猛地炸响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啤酒的麦香味延展出很远。
第56章 你死在里面吧
姜漾去柳里路瞒着陈木潮,就赌一个陈木潮现在懒得理他,何况他又不是没来过,要真出什么意外,他也不是完全不能打。
他念旧,这么多年,还是只玩那一把蝴蝶刀,但已经不会对无辜的生灵下手,而那把刀现在就装在他的口袋。
姜漾蜷了下手指,刀伤密集,但很浅淡,比其他皮肤更白一些,看得出已经过去很久,上一次伤到还是在国外盯着陈木潮照片走神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