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回南—— by尤里麦
尤里麦  发于:2023年07月05日

关灯
护眼

“我是在为你解脱!阿潮……阿潮要是想,和我们一起跳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陈木潮在昏暗中看见那座烂尾楼,在医院陪护时间长久,天黑得浓稠,已经是深夜,路灯几十米只有一盏,他在楼底把自行车停下,轮胎剧烈摩擦地面,但耳边更响的是人的声音。
很吵,真的很吵。
像范言不听劝告的天真,陈志和周思妍一样,含混地争论着什么,突然一声尖锐的叫喊,陈木潮抬头往上看。
很远很远的地方亮着一块LED显示屏,虚假的钟声敲起来,时分秒针在这一刻重叠在一起,上面打着几个花体大字。
圣诞快乐。
下雪了,气象预报难得准确一次,是很小又细密的雪花,落在皮肤上都无法惊动触觉的苏醒。
然后有什么和雪一起落下来,高速又急不可耐一般,地心引力与风拉扯,衣摆被鼓动发出的簌簌声让人心脏疼,牙也酸。
“嘭——”
血漫过来,因为大量,地上薄薄一层一踩就消失的雪花快速地融化,伸向陈木潮的鞋尖。
像那颗摔烂的苹果。
陈木潮后退一步。
“我忘了,是不是因为那天真的太冷,血打在脸上真的是烫的。”陈木潮说。
脸被摔成流体,眼球都飞出来,陈木潮还记得另外一些细节,他没说话了,去看墓碑上周思妍的黑色眼睛。
姜漾为他打着伞,陈木潮眼神专注,半晌泄气,把伞推开。
“因为我的缘故,范言和范临还是转学去了珠海,他们的父母见了我一面,在我送我爸妈遗体去火化后抱着骨灰盒回家的路上。”
当街拦人,一对父母形容憔悴,陈木潮缄默不言,过了很久,说对不起,医药费由我全额承担。
“范言伤的是右手,别说写字,动一下都困难,我看得出来那对夫妻气得想把我生吞活剥,但可能是谁和他们说了什么,我侥幸被可怜,没有再多添一个仇家。”
“路港才多大点,弹丸之地,小道消息和八卦传播太快,我想我被孤立也情有可原。”
“毕竟还有谁会想和我扯上关系,范言的遭遇就是教训。”
教室角落的四个座位空了两个,陈木潮坐在原处,前面那个戴眼镜和范言一起研究星座的女生不再转过来和他说话,做得最多就是会给他在桌上留一份卷子。
“知道为什么我对你PTSD能那么敏感地察觉到么?”陈木潮暴露在雨中,绵雨变成刺穿万物的箭矢,他在这一刻终于把自己剥开,只剩肉体凡胎,雨落下来,万箭穿心。
“因为我也有,周思妍和陈志坠楼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比你更严重。”
“我甚至觉得他们恶心。”
刚出事的那几个月他几乎畏惧高楼,抬头不敢,恐高到病态,高三在教学楼顶层六楼,他靠窗坐,往出一瞥,往下一看,满脑子都是摔烂的人体组织,呼吸困难,笔都拿不稳。
“我不近人情,精神和物质都空匮,做朋友算不上仗义,做子女毫无孝心,哪一种都是毫无辩解余地的失败。”
“所以姜漾,你为什么觉得我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爱人?”
实话说,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才毫无负担。
陈木潮往后又挪了一步,对着两块墓碑旁边的第三块扬了扬下巴。
姜漾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那块墓碑是纯白,没有照片也没有刻字,款式相同,却保留格式,上头只有一条平直的线,以及粘贴照片的凹槽。
“这块是我的。”
买的时候是有点冲动,可能是不是他心理疾病复发的原因,在订墓碑的时候,陈木潮手抖得控制不住,将数量多划一笔,“二”写成“三”。
死气沉沉他也认了,能一眼望到结局和归属的人生也算没有那么难熬。
世界在他眼里都是垃圾。
姜漾看着陈木潮平淡的眉眼,突然林昂过于抽象的评价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要,是放下对世间万物固有形态的理解,模糊甚至否认它们的价值,到了想靠近得不得了的临界点,逼着自己厌恶,所以一切都是不值得拥有的垃圾。
这样的我。
外在和内里都腐败,极端的悲观主义者,陈木潮把视线从周思妍眼上移开,看向姜漾,那是他的临界点。
这样的我,你也要爱吗?
——“姜漾,这样的我,你也要爱吗?”
雨也沉默,往姜漾的黑伞上压,他低头看自己的鞋尖,余光瞥到周思妍墓前的白菊,而香烟已经被泡软。
像世纪走马过去大半,姜漾才说:“陈木潮,你等我一会儿。”
然后他也扔了伞,转身跑向墓园外。
陈木潮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没来得及问,姜漾跑得很快,人已经没影了。
其实就算姜漾现在立刻买回深圳的机票跑路,陈木潮都是可以接受的,这才是明哲保身的最好办法。
陈木潮恹恹地收回目光,蹲下来开始数白菊的花瓣。
白菊就八朵,来回数也不过刚过百,但陈木潮心不在焉,他明白自己陷入回忆时必然狼狈,头脑混乱,于是擅自打乱数字排法,一百二十一,这是最后一片。
……五百二十,一千一百七十六。
上天安排,陈木潮真的没有作弊,但——一千二百二十五,姜漾重新出现在他视野中。
手捧一撮玫瑰,递到他面前。
“我本来想买红玫瑰,但刚才那个花店的姐姐告诉我这个更好。”
“我不懂花,她告诉我没关系,你看得懂。”
“我原本只是觉得,好不容易来看你一次,你那边空空荡荡,什么都不给你买,也太说不过去了。”
“可是只买玫瑰未免浪费,当我为你模拟葬礼。”
前世作废。
白玫瑰沾着雨水,姜漾弯着眼睛,陈木潮透过那里看到濒临崩塌的临界点。
“陈木潮,玫瑰花送你,我想和你告白。”

第47章 我不甘心
姜漾实在无法揣度陈木潮思想,也不知道他听完他不着四六的“我爱你”以后,又点了一支烟却拿在手上不抽是什么反应。
他举着花的手都酸,刚想动一动,陈木潮把花拿了过去。
生怕他反悔不给一样的迅速。
半晌,陈木潮把烟放进嘴里,吸一口又拿出来,看着姜漾。
又是把烟往人脸上吐的花招,陈木潮屡试不爽,乐此不疲,姜漾下意识闭了眼睛,眼皮动了动,发现睁不开。
陈木潮把烟掐了,手掌覆在上面,由于低烧未退,他指尖发凉。
在丧失视觉的世界里,触觉就变得极为敏感,姜漾无法判断自己境遇如何,陈木潮的吻就落了下来。
“小兔崽子。”
陈木潮骂他,姜漾却笑出来,利齿摩挲他的嘴唇,尝到腥甜的液体,他饮鸩止渴,也当作被骂的回击。
说来好笑,姜漾曾经爱而不得的时候,还在心里抱怨过陈木潮太好,不算正直,但也没像他这样阴狠。
他无意隐瞒本性,只是陈木潮被蒙在鼓里,他也乐意利用这样的光环。
陈志和周思妍毕竟是陈木潮的父母,姜漾有所顾虑,也觉得陈木潮态度奇怪,旁敲侧击地问他用不用买点贡品,或者留出时间让他和父母独处,而他可以先回避。
陈木潮说:“没这个必要。”
“我很久不来,没什么想说的,独处也尴尬。”陈木潮伸手摸了摸姜漾的脑袋,说回家。
“你在怨他们。”姜漾刚把伞拿起来,被陈木潮夺去,然后白玫瑰的香气撞了满怀。
不该怨恨吗?
陈木潮很少准确地意识到自己的所做被哪种情绪区间归类,面皮千篇一律,或许是今天太不相同,姜漾用一束花就让他动摇彻底,他没有控制好。
所以说真的不适合见面,触景生情让事情超出他的预Hela期,陈木潮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我爸妈于我有生养的恩馈,这我知道,”陈木潮笑了一声,闭上眼睛,抓住姜漾没有拿花的那只手,往自己额头上贴:“但这个家变成这个样子,他们俩一个罪魁祸首一个助纣为虐。”
“更何况陈志的行为说难听点,就是蓄意杀人。他甚至想让我也一起死,你觉得我该不该怨恨。”
淋雨过度,陈木潮脸上显出倦态,“就算运气好捡回这条命,我也为他们放弃太多了,是会不甘心的。”
姜漾手心也凉,陈木潮很眷恋这温度差似的,贴着掌纹轻轻地蹭。
他实在对这样的陈木潮没有什么抵抗力,凑过去想亲他,却被偏头避开。
“姜教授联系过我了。”
毫无预兆地,陈木潮提到姜知呈,但其实也并不是没有预兆,成年人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陈木潮既然收了姜漾的花,未来是什么样,就算不体面,他也必须去想。
他看着姜漾的眼睛,语气笃定:“你给姜教授提的建议。”
姜漾在几天前联系姜知呈,毫无疑问,电话打通的那刻他被骂得狗血淋头,姜漾自知理亏,加之有事相求,便脾气很好地任姜知呈骂。
而再提起陈木潮,姜知呈的态度有些不好明说。
“资助名额不算问题,替他还债那件事你还得和你母亲谈。我是觉得很可惜的,但他本科没毕业,操作起来有点困难,”姜知呈委婉地说:“但我可以尽量为他争取恢复学籍。”
姜知呈挂名在国外一所大学的课题组刚建成,眼下正是缺人的时间,近几年生源差,他已经有把研究重心转移到国外的规划。
姜漾想要陈木潮进姜知呈的课题组,帮姜知呈做事,从而拿到姜漾爷爷姜正嵩科技公司的股份是个遥远且暂时不现实的计划,不管如何,也必须先让他将本科读完,才能有考试的资格。
姜家是大家族,关系网纷繁复杂,其中污龊一言两语说不清楚,但代绮带着身家嫁进去以后,掌权人姜正嵩就有了将其吞并的想法。
就算不想卷入其中,但分庭抗礼悄然开始,洪流裹挟,姜漾不够强大,因此资助陈木潮实际上是双赢的博弈和押注的赌局。
“你是不是……”姜知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接受无能,吐露艰难,最后只憋出个“算了”。
姜漾问陈木潮:“他什么时候联系你的?”
陈木潮把脑袋从姜漾手上抬起来,“昨天晚上十二点给我发的邮件,你在洗澡,我醒了一会儿。”
气氛沉下来,姜漾有些忐忑,便放轻了声音问:“那你怎么想?”
毕竟陈木潮连银行卡都不愿意借他的。
陈木潮看着他,长久地对视,最终还是笑了一下,无奈一般:“如果有什么需要配合的,我会尽力,姜教授那边我去说。”
“当我欠你。”
除此之外,陈木潮没再说别的,道谢也没有,但牵着姜漾的手往墓园大门走的时候,扣着他指根的力气很大,握得很紧。
回出到租屋,姜漾又给陈木潮量了一次体温,在发现相比出门前有升高的趋势后,又撵他上床睡了一觉,不过时间不长,陈木潮的手机接到周颖月的电话,姜漾刚拿起来想接,陈木潮的眼睛也睁开了。
不过他没有要回手机的意思,看起来还没清醒,环着他的腰,半躺在床上假寐,听姜漾讲电话。
“他还在睡,”姜漾缩在陈木潮怀里,心虚地看他一眼,熟练地撒谎:“周姨,有什么事可以先和我说,等他醒了我转述给他。”
手机硬件老化必然导致听筒漏音,陈木潮没有刻意靠过去听,周颖月的声音仍旧清晰。
“没事,告诉你也是一样的,”周颖月说:“待会儿有个东西送到家里来,你帮忙接一下,我在给缪缪办出院了,马上就能回来。”
周颖月送到家里来的东西是一座小型的佛龛,两个工人把它抬进来,周颖月和庄缪后脚也走进门。
庄缪一场大病以后变得更瘦,颧骨有些凸,手腕上的尺骨硌着姜漾的手掌。
陈木潮从卧室走出来一看见这玩意儿,向周颖月投出一束不明所以的眼神,“你弄这个回来干什么,岳山上土地公庙里的不够你拜?”
“在佛祖面前说什么呢你。”周颖月看到他,眼神在他脸上停了停,然后抛去一个白眼,其实这佛是她早就想请的,她的丈夫早年在饲料厂工作,由于锅炉爆炸致意外死亡,偏偏饲料厂老板推卸责任,一口咬定是由于她丈夫操作不当,才会导致爆炸。
官司没打,赔偿更是杯水车薪。
加上周思妍和陈志也在几年前去世,陈木潮刚满十八,庄缪年纪还小,她压力大地整夜睡不好觉的事情常有。
如今庄缪一场大病刚刚痊愈,陈木潮又被弄得满身是伤,贫穷和灾难产生的蝴蝶效应,对于天灾人祸她抵抗艰难,也只能寄托情感,逼自己面对坦然。
“对了,”周颖月又从包里拿出个东西,拎在手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抬手递给陈木潮,说:“我去土地公庙请的绿檀手串,缪缪也有,开过光的。”
陈木潮不信这些,给他也是白搭,拒绝几乎脱口而出,但到了真正发声的那刻,又突然咽了回去。
陈木潮把东西接过去,周颖月自然地收回手,把庄缪打发了,给她开了电视机,面色平常地看着他,说你过来一下。
然后往厨房的方向走,姜漾无所事事,没注意这边的动静,眼睛也盯着缓慢有了色彩的电视屏幕,然后听到周颖月叫他的名字。
“小漾,”她的眼角折出很不明显的细纹,表情看起来和蔼可亲,让人以为她有很好的消息,对他说:“你也来一下。”
周颖月背手关上厨房的门,将锁扣转了两圈。
厨房本就逼仄,洗手台和灶台占去大半面积,现在又挤了三个成年人,每个人站得都近。
周颖月又往陈木潮脸上看一眼,表情产生细微的变化。
她抿了抿唇,半晌才说:“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周颖月看向陈木潮,后者背靠洗碗槽边缘,下唇角有一块深色的细小伤口。
一看就不是干裂,总不能是狗啃的。
这柜出得措不及防,即使是陈木潮也产生短暂的头脑空白期,珠子相互摩挲的响声一下子停下来,只剩门外模糊的动画音乐。
“啊……啊,什么,不是,也不是……”没出息,姜漾吓得结巴。
周颖月以长辈的身份站在这里,但是以什么样的态度把这件事情挑明,姜漾心里没底。
白瑜和邓蓁蓁的遗憾被陈木潮以旁观者的姿态三言两语讲清楚,其中波折止于短短四字——“以死相逼”。
“是在谈。”
短暂的沉寂之后,陈木潮出声依旧懒散,语气里是不由他人置喙的理所当然,好像无所谓周颖月态度如何。
好像无论她同不同意,都不在陈木潮的参考范围内,就算火星真的撞地球,外星人入侵,他依旧我行我素,软硬不吃。
关系确定不过半天,周颖月大约误会了什么,陈木潮居然很轻笑了一下,溢进姜漾耳朵里,感觉他像挑衅:“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想象中的尖锐并没有如期发生。
“我也不确定,但我毕竟比你多吃了十五年米饭,你平时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有点什么变化还是很明显的。”她从冰箱里摸出两个鸡蛋,打进碗里。
鸡蛋液混着葱末的香味,滑进锅里,炸起几簇小朵的油花。
周颖月眼神真诚,却并没看他们,露出不属于她年纪的生动的笑容,“你这几年有多难过我都知道。”
“所以往后按自己的心意活,没什么不好。”
同性问题被她类比成柴米油盐般的家常,她语气很平常,温柔地十分自然。
“同性在一起不符合大众价值观,会遇到很多麻烦,这些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做好心理准备就行,我不干涉。”她最后说。
姜漾和陈木潮被周颖月以挡住视线和做饭放不开手脚的理由又赶了出去,她性格相对内敛,不常说那样的话,大约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完话,没给姜漾和陈木潮回应的时间,好像他们把高得笼罩整个厨房,头顶的灯全都不亮一样。
“过来。”陈木潮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姜漾,对他做了个没有声音的口型,手上把玩着那串绿檀珠子,心情貌似不错。
他一副想要偷情的样子,姜漾就吃他这明晃晃勾引的一套。
门锁扣往回转发出金属和弹簧的摩擦声,陈木潮笑了笑,在只剩两个人的卧室里缓缓靠近姜漾。
“手伸出来。”
姜漾对于他的命令向来条件反射,还处在被迫出柜的半神游状态中。
绿檀散发着独特的木质和寺庙的香气,陈木潮低声在他耳边说话。
“祝你健康,快乐。”
珠子的温度没有他的体温高,很长,在他手上绕了两圈才勉强不会掉下来,姜漾也抬头。
“就没了吗。”
“有吧,”陈木潮没想到他得寸进尺,顿了顿,才敲了下他的脑门,说:“但健康快乐是最好的。”
十万分幸运,姜漾看着手腕上被陈木潮套上的绿檀手串,视线有些模糊——他不是第二个白瑜。
陈木潮的时间空闲多出许多,但台风天过去,他仍然需要在禽类动物都没醒的时间起床,房间暗得看不见地板。
不知为何,自从确认关系后,姜漾每天都能感受到陈木潮起床带来的些许微弱的,他刻意压制的动静。
不过陈木潮并没有因为多一个姜漾,或者多一层身份而变得磨蹭,要不是他在穿好衣服以后蹭在姜漾脸上的吻还能感受到两人之间旖旎的温存,姜漾都要以为自己大梦一场,对陈木潮真的渴望到生出臆想。
两人的时间规划奇异地反了过来——陈木潮只要没别的事,每天都会提早在地下酒吧门口等姜漾工作结束,然后两人自然而然地一起回家。
陈木潮有时会骑摩托带他,有时又不会,和他待在一起时步行的速度适中,然而姜漾觉得陈木潮其实有为他放慢步调。
姜漾这天又没有上台,礼貌又不算亲切地再一次拒绝方庭,留在座位区为客人送酒水。
只是邓蓁蓁要回老家,为了省钱,订了今天半夜的车票,酒吧便依照她的意思,在下午四点钟就准时清理客人,又在门口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
时间还早,林昂去厨房炸了一盘薯条,四个人边聊天边分着吃。
薯条炸得有些过火候,表皮很硬,颜色有点泛黑,林昂面对邓蓁蓁的低分评价又摇头晃脑地为自己找补,“我又不是专业的,等我们店面做大以后,你去聘用一个专业的,还能产品多元化。”
邓蓁蓁神秘地笑了笑,挥挥手,“不瞒你说,最近收入还算不错,我正好有扩招的打算。”
林昂立刻正色道:“那我要吃粤菜。”
邓蓁蓁一掌打开他的脸,说:“不是厨子,是表演人员。”
“只有小庭一个人唱一整天,我担心他嗓子坏掉。”
自从上次方庭闹出自杀的乌龙以后,他就一直跟着邓蓁蓁一家生活,房东大姐颇有微词,但女儿坚持,她便也慢慢接受了。
方庭手指上的茧子厚了浅浅一层,用自己存款买的新琴带着好闻的木头气味,新弦也有些硬,但很干净,在灯光下闪着灰色的光。
听到邓蓁蓁叫他的名字,他飞快地看了姜漾一眼,然后很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姜漾唱歌也好听,如果能够常驻,想必会吸引很多客人。
“我不行,”姜漾平静地咽下一口薯条,感觉有点硌嗓子,过了一会儿才说:“不好听,简直比鬼叫还像鬼叫。”
在座几位都曾听过姜漾唱歌,也知道他这是过分谦虚,邓蓁蓁没说什么,一拍脑袋,说她想起来一件事情,需要姜漾和方庭帮忙。
方庭问什么事情,邓蓁蓁眨眨眼,细碎的眼影亮片便恰到好处又俏皮地闪烁起来。
“你们先答应我,不许反悔。”她说。
此地无银,姜漾不认为她这样说会是好的事情,但又怕邓蓁蓁有十分需要帮助的困难,想了想,还是点头了。
邓蓁蓁带他们去了后台的化妆间,很小但很干净,只有十几平米的活动区域,角落里放着两个帐篷式的试衣间。
靠墙有两排不锈钢衣杆,上面已经挂满了一排。
红色的,长裙,样式不一。
林昂也跟了过来,在几人身后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拍手,夸赞邓蓁蓁眼光不错。
“虽然还没有发布招募信息,但是我未雨绸缪,先买了几条不同尺寸的裙子。”邓蓁蓁眼泛精光,让姜漾很想跑了。
“我想先看看效果,宝贝——”邓蓁蓁肉麻地叫起来,方庭呆立一边,姜漾按了下突突跳起来的太阳穴,说等一下等一下。
“先不说效果怎么样……”姜漾清清嗓子,艰难地吞咽,“你真的买了一八零的裙子吗?真的还打算招一八零的表演人员吗?”
邓蓁蓁点点头,得意地从衣杆上拎出一条缎面长裙。
“去吧,小伙子,”林昂投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又改了口:“噢不对,小美女。”
姜漾还想做出一些抵抗,但方庭一把拿过邓蓁蓁为他准备的绒面裙子,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其中一间试衣间。
“……”
看来邓蓁蓁手段的确了得,方庭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姜漾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裙子拿在手上轻飘飘一捧,滑得像一把抓不住的流沙要往下坠。他研究了一会儿,做好心理建设后,就义一般从头顶套下去。
不得不承认的是,裙装的确更好穿脱。
披上是很容易的,但姜漾这条裙子没有常规的拉链设计,背上一条细长的绳子,他愣是十几分钟没弄明白要怎么系。
“漾漾,你好了没有?”邓蓁蓁的声音模模糊糊透过试衣间的幕布穿透进来,姜漾无奈地暂时停止与裙子的争斗,刚想说没有,就听到开门声,然后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十万分熟悉。
向来没什么情绪的语调不知道什么原因变得充满疑惑,姜漾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托他的福,陈木潮这段时间已经与邓蓁蓁几人混得很熟,方庭对他的态度还是微妙,但陈木潮并不在意他。
邓蓁蓁不再询问姜漾的穿着进度,简单扼要地与陈木潮阐述后,装作不经意一般说:“我行李还没有收拾,可能得快点回去了。”
她让方庭换回了衣服,把姜漾像个没人要的,遗弃的换装玩偶一样还扔在试衣间里。
偏偏姜漾现在连话都不敢说,刚想趁机也换回自己的衣服,邓蓁蓁就开口道:“漾漾还在里面呢,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你和他熟悉,我们也不方便进去。”
她拍拍陈木潮的肩膀,“为了我们酒吧的演绎事业,就麻烦你帮忙看一下最终效果吧!”
“……”姜漾两眼一黑。
陈木潮没说话,邓蓁蓁就理解成为默许,还要虚情假意地问姜漾有没有别的意见,要是有,也不是不可以提出来,大家一起探讨解决方法。
“没有……”姜漾干笑两声,“就是觉得你人还怪好的。”
“没有就好。”邓蓁蓁说,临走前把酒吧大门的钥匙一把塞进陈木潮手心里,拜托他记得关门。
万籁俱寂的数十秒。
陈木潮在试衣间外同姜漾对话,声音从幕布的罅隙见缝插针地透过来,听起来很远,但又好像在他的身边。
“你穿不好?”陈木潮低声问。
姜漾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低着声音,咳嗽了两声,假装轻松和坦荡地承认:“是穿不好,有一条带子我不知道怎么系。”
陈木潮沉默一会儿,就问他能不能进来。
平时没见他这么礼貌过,姜漾原本想说他进来也不一定有用,因为陈木潮也有可能搞不明白这种女孩子精致漂亮的东西,对它们一知半解,只是他恻隐之心一动,说可以。
幕布被轻轻撩开,陈木潮将钥匙放在一边的化妆台上,微微弯腰,进来低头看着他。
试衣间同样空间不大,两个人挤在一起,姜漾能感受到陈木潮的呼吸扑在自己肩膀上。
“哪里不会?”陈木潮问,又靠近两步。
视线昏暗,灯光也被隔绝,姜漾突然有些不敢看他,转过身,背对陈木潮。
“背上这条带子,我不知道要系在哪里。”
裙子是吊带裙,背后一直到尾骨全部镂空,为了更好地使裙子依附在穿着者的身上,背后设计了一条用作固定的带子。
陈木潮粗粝的手指捻起同色系的红带子,拇指很轻地擦过姜漾细腻柔软的背,而背上的蝴蝶骨就在皮肉之下,清晰可见地,柔软地蛹动和颤抖。
空间里只剩下衣料摩挲的声响,吊带被解开,衣带就被人引导着,从姜漾的肚子上绕过一圈,再回到背后,最后在腰部打了一个结。
陈木潮为他将吊带重新系上,退开两步。
“可以了?”姜漾感受到体温的远去,愣了愣。
“可以了。”陈木潮说。
意外地合身。姜漾皮肤雪白,深酒红就算在灯光黯淡处都能衬他线条柔美,他这样站在陈木潮面前,低着眼睛,又去看自腰间倾泻而下的缎布。
裙摆堪堪触碰到脚背,后方却拖得很长,由于空间不足,堆叠在地上。
陈木潮拉开了幕布,看起来没有波澜地说:“出来吧。”
好像他一点也不在乎姜漾穿得是不是好看,单纯地在履行邓蓁蓁交给他的任务——只是评判衣服合不合身,适不适合表演人员穿着。
姜漾跟在他身后出来,在半人高的梳妆台镜子里看到了自己。
“应该……还可以。”他斟酌了下用词,看了两眼,便没有再抬头的勇气,只觉得羞耻。
“那我换回去了。”姜漾转身要走。
手腕突然被缠上,随后,整个手掌都传来很明显的凉意和酥/麻感,过了两秒,冒出一点薄汗,是大力被紧扣后导致的供血不足。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