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回南—— by尤里麦
尤里麦  发于:2023年07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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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漾愣了愣,月光不算亮眼,却也足以让他看见单人沙发上躺着个姿势勉强的人。
陈木潮半躺在沙发上,脖子和腿部膝盖内侧垫着两边扶手,手臂垂下来,手背碰着地板。
“在家怎么不接电话,”姜漾悬了一个晚上的心放下来,嘟哝着推开门,将扫帚杆放回原处,“声控灯没灭就睡着了,有这么困吗。”
再转回去关门的时候,陈木潮大约被吵醒,动作有些迟钝地坐了起来,看向姜漾的方向,缓步走到离他两步的位置,离近了才发现陈木潮脸色不好看,像没睡醒。
姜漾吓一跳,他就是反手关个门的功夫,陈木潮在他面前演了一出无声默片。
“你醒了,那我开灯了昂。”姜漾作势抬手,沿着白墙往上摸,要去碰顶灯的开关。
摸过一指尖墙灰,顶到开关按钮时,陈木潮抓住了他的手。
“别开。”
声音很低,姜漾的手腕被陈木潮圈着,虚虚地握住。
他的手心很热,有层薄汗,但本人却并不是汗手的体质,姜漾猜测或许是路港夜晚太热,陈木潮风扇都不开,睡得难受。
“这么黑,干嘛不开,”姜漾享受与他的肢体接触,很不要脸地就着这样的姿势和陈木潮慢吞吞地说话:“想邀请我跳舞?”
姿势是很像的,月亮是灯球,姜漾不会女步,便照着男步的姿态往前进了些许,嘴唇够到陈木潮下颌,
交际舞讲究亲密甜美又恰如其分的社交距离,姜漾有意将鼻尖停在距离陈木潮皮肤几寸之外,但鼻息喷吐,也和零距离没什么区别。
“……”
不长嘴的人活该得到惩罚,陈木潮不动,反应微弱,很反常,换做平时早已经少不了一顿冷嘲热讽。
姜漾总是看不明白他的,很浅薄的一点气焰又烧上来,不过很快能散掉,这次却不愿意太快服软,想起来陈木潮给过他的一个警告。
——“不要碰喉结。”
姜漾侧过头,嘴唇接触他脖颈上的肌肤,在凸起明显的那块软骨处咬了一口。
这下反应比姜漾想象中大得多,陈木潮立刻放开他,往后退,闷闷地咳了两声。
呼吸声更重了。
“身体不舒服?”姜漾闻到一股不常见的苦味,以陈木潮为中心,带着过身的周边气流也往姜漾的远处退去。
陈木潮转身就走,说:“没有,我去洗澡。”
落荒而逃。
实在不符合他的作风,姜漾在原地站着,不知是他嘴唇太凉,还是陈木潮体温太高,他唇部还有被高温刺激的余热。
等等……高温?
姜漾想起周颖月的嘱托,联系没什么精神的陈木潮,无人接听的电话,压抑不住的鼻息。
浴室里传来水声,音量不小,足够遮盖住所有不和谐的动静。
门口到浴室的距离不过几步,十几秒,姜漾眨了几次眼,就又站在那片贴了防窥膜的玻璃前。
陈木潮的数种反应都告诉姜漾——别问,不想说。
那能怎么办,姜漾往后退了两步,眯起眼。
只能硬闯。
玻璃门不好踹,姜漾是有力气,但碎玻璃渣说不好会落到他们一个门里一个门外谁的头上,财产损失是小事,生命安全兹事体大。
门上有块铝合金制成的扣锁,姜漾没有尝试,都知道陈木潮这时不会让他打开。
不过是很普通,也最方便撬的锁型。他在屋内稍微翻找了一会儿,搜获两只庄缪用来别头发的发卡。
铁片插入洞口,转开需要巧劲,姜漾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做得多,力道运用得当,锁孔里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门往里推,姜漾先看到陈木潮低在阴暗面里的一张脸。
陈木潮本就不是正气的人,或许是真有注定,才致使姜漾看见照片都难捱情愫,一见钟情太老土,俗得不像现实发生,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这种无法明说的情感到底是不是家庭不幸福导致的幻象寄托。
直到亲眼见他。
同类相互吸引是真实存在的,姜漾为人卑劣,陈木潮满身是伤躲在空间逼仄的淋浴间里自行解决也算不上坦荡。
他靠在墙上,上半身被绷带凌乱地包裹几圈,目光所及他及手上的动作,姜漾下此结论。
察觉到有人不经允许破门而入,陈木潮脸上露出些许诧异,很快消失,他性子淡,私密行为被撞破产生的情绪都很少,只是停下来,拿下挂在一边的浴巾,系在腰上。
苦味更加明显,是陈木潮身上涂满的伤药味,今天穿的黑色短袖被揉成一团,扔在一边。
“看完了吗?”
淋浴喷头没被要求停下工作,浴巾很快也湿透了,紧贴在陈木潮大腿上,勾勒出强悍的肌肉线条。
“看完了就出去。”
绷带也湿了,不知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没有一点常识,陈木潮没避讳让伤口沾水,他腰侧的白色布条漫出鲜红的颜色,好像是又崩开了。
声控灯没灭就睡过去或许不是陈木潮的本意。
果然陈木潮不让碰喉结是有原因的,姜漾没出去,反而走进浴室里,看了眼被浴巾遮住反应的地方,评价道:“这么敏感。”
陈木潮没有说话,蒸汽将他的眉眼模糊成柔和的假象,水顺着头顶往下淌,经过伤处混成淡红色的液体,在淋浴室的地板摊开一整片。
他的左腰上被划了一道长又深的伤口,已经缝过针,但不是很正规的医院,只负责简单的消毒和清理,衣服料子被糊在到处是血的皮肤上,陈木潮用了些力气才将上衣撕下来。
绷带也完全不能看了,只是陈木潮没什么精力再去处理。
姜漾闯入的第一眼,他没来由觉得很累。
随后是难以忽视的磅礴的无奈,他并不怨恨,只是疑惑,为什么连一点逃避的时间都不给,生活非要每分每秒逼他承受,然后做出选择。
而姜漾推波助澜,助纣为虐,逼得尤其紧。
他好像没听见陈木潮并不客气的要求,兀自走近了,还对陈木潮因为他而产生的生理现象评头论足。
姜漾嘴角弯起一点,像是在笑,但陈木潮觉得他没有很高兴。
他问:“你告诉我又会怎么样?”
然后也进入淋浴喷头所波及的范围内,他没有脱衣服,蹲下来,脸靠在陈木潮的浴巾旁边。
姜漾又笑了笑,很奇怪的表情,并不单一,有不满和欢愉的结合产物:“要我帮你么?”

第41章 咽下去
喷头里洒出的热水像加热后的酒精,姜漾没等陈木潮回答,拉下他系得不紧的浴巾。
比嘴唇上的薄皮更敏感,但具体是什么东西烧着他的身体内外,实际上他并不清楚。
或许在陷入此类都会失态,灵长类与非灵长类都是如此,人类更是从中脱颖而出,姜漾不带任何有色眼镜地看过相关的科普类动物纪录片,而陈木潮扣住他的下巴,巨大的力量往姜漾的皮肉下陷,眼睛盯住他,凶悍又俊美,更像纪录片里野生动物种群中的上位。
但人类是最会享受的。
这痛没让姜漾觉得难受,动物或许是为繁衍,而姜漾对快意更感兴趣。
直接点就是……
疼得很难捱。
当神经末梢同步达成疼痛的共识,陈木潮没有阻止,第一次沉默地放任姜漾在高温中沉沦。
姜漾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什么,就着半跪的姿势抬起头,热水打进眼睛,他固执地不肯闭眼。
“陈木潮,”姜漾感觉嗓子里像有一团火环住声带,他哑着声音问:“这算什么,算不算谈恋爱?”
他想起林昂的话,虽然知道在这种场合下想起另一个男人不算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但他实在想知道,陈木潮这次让步后,会不会又对他说出“失控一次就足够”这种话。
他在酒吧时是怎么说的——
“和陈木潮这种人谈恋爱蛮刺激吧?”
“陈木潮是哪种人?”姜漾最后问了这个问题。
林昂摸摸下巴,长岛冰茶被他一饮半杯,他酒量不错,没有醉意,清醒地思考了许久,才慢吞吞地给出回答:“就我片面地观察来说……”
“不太像人。”
姜漾噎了一下,但林昂好像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没有逻辑和章法,追加解释道:“身上太缺少人类的特质,物欲太少,没有追求,世界在他眼里像是垃圾。”
听不太明白,不过陈木潮确实性格古怪又迷人,姜漾试着理解,过了一会儿发觉不对,反问林昂:“那我说没谈恋爱,你怎么还觉得不应该。”
如果世界在陈木潮眼里是垃圾,姜漾不算是极其特殊的个体,那他也是垃圾。
林昂笑了笑。
“他看你的眼神怎么都算不上清白,意外因素需要排除和另算。”
“况且我说物欲太少,”他把空酒杯扔进水槽,“又没说另一种。”
很不错,林昂看人确实很准,陈木潮下眼睑全红,不说话,握住姜漾的后颈,把他狠狠按回去。
姜漾被呛到,陈木潮按他的力度很足够,呼吸的空间变得很少,他想咳嗽却咳不出来,温水顺着唇角和脸颊往下,在惊吓和疼痛中不小心咬了陈木潮一下。
当然不可能真的狠咬一口,只是齿骨的轻微失控,却足以让陈木潮再次小心眼地借题发挥。
“……我不是故意的。”姜漾含糊地说。
陈木潮“嗯”了一声,掐他的力度却更狠了些,好像无所谓姜漾是不是故意,一律当作故意罪论处。
窗和门都紧闭着,蒸汽与所有情绪全部挤在逼仄的一出。
姜漾喉咙很疼,像是有针细密地戳着,淋浴间升腾起的水汽排挤氧气,获得新生之前所受苦难也只是一瞬间。
呼吸一滞,姜漾并非排斥,而是被刺激到做出的下意识生理反射。他往后退了一点,没想要抽身,但陈木潮反应很大,掐着他脸颊两侧,另一只手的手指封住他的嘴唇。
“咽下去。”陈木潮说。
几乎是命令。
姜漾仰视陈木潮,被他按着的喉结滚动,然后陈木潮冷冷笑了下。
“我早就告诉过你利弊了,”陈木潮放开他,将控制水温的开关往右拨,水温变低,说:“为什么还是不开窍?”
其实陈木潮完全没告诉他任何有利之处,只是残忍地掀开事实的遮羞布,反复提醒他和自己在一起没有好处。
姜漾走神不起身,陈木潮把他从地上捞起来,姜漾趴在他因为高热双重刺激而暴出青筋的小臂上,抬手将淋浴喷头关了。
“不开窍的难道只有我?”姜漾凑过去贴陈木潮的额头。
“要是我不进来,你是不是打算把自己烧死?”额头上一阵滚烫,姜漾移开一点,边用嘴唇碰他边说话。
“你要我放过你,说我不开窍,自己半推半就,难道就很坚定么?”姜漾一边与他做尽亲密事,另一边摸到他身上的绷带。
陈木潮被失血和高热弄得头昏脑胀,精力只分出来听姜漾说话,没太注意他的动作,腰上一阵尖锐的疼痛,才发现姜漾趁着讲话的时候转移他的注意力,帮他把糊在身上的绷带扯了下来。
可能只是为了让陈木潮好受一点,姜漾问完话也没有一定要获得答案的样子,嘴角往下,抿得很紧,用陈木潮原本围在腰上的浴巾沾了水再拧到半干,帮他擦拭身上的血迹。
除了腰上的口子,陈木潮身体其它各处还有些淤青和擦伤,姜漾用指尖去碰他肩膀上的一块青紫色的淤血,细细摩挲了一会儿,猛然往下按。
陈木潮皱了皱眉,呼吸急促半口气,没阻止他。
“医药箱有没有?”姜漾按着他的肩膀,面无表情地问。
“有,”陈木潮半阖着眼,认命地仰头抵在墙上消化姜漾的怒火,“卧室矮柜里,第二个抽屉。”
姜漾松手转身,陈木潮就在他后面不咸不淡地开口:“站得稳吗?”
“……”
人没说话,但关门声音很大,玻璃差点震碎。
重新帮陈木潮缠上干净的绷带已经过十二点,他的状态很不好,伤口果不其然发炎,红肿严重,拜他让伤口沾水的壮举所赐。
陈木潮撑了太久,躺到床上时人已经有点失神,姜漾给他量了体温,水银快要破出体温计最大承受范围。
“你这伤到底怎么弄的?”姜漾把用完剩下的绷带放回医药箱,只剩了一小卷,看起来平时没少消耗。
想到这里,他给陈木潮贴退烧贴的动作又大了点,把床上躺着的人额头拍红。
陈木潮看了他一眼,闭上眼睛,说:“不就那么回事。”
“你烦不烦人啊陈木潮,”姜漾咬牙切齿,不忍心再按他的伤处,只能摸他的胳膊,“那么回事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不打哑谜会死?”
陈木潮好像被逗乐了,气音笑了两声,睁眼问:“你真的那么想知道?”
姜漾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刚想说不然呢,就听陈木潮又说:“我说全部。”
“你想知道的全部。”
以陈木潮为中心点往外延伸成树状分岔的全部,有关这个人出生成长,包括但不限于袁蓓给他的资料里的全部。
陈木潮真不是个人,笑着将肉分下一小块,就吊在姜漾能看见的地方,姜漾像匹饿狼,而布置陷阱的猎人完全了解饿狼最想要什么,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但偏偏叫他看得见吃不着。
如今善心大发,不知道心里又在打什么不叫姜漾好受的鬼主意。
只是纵使这样——“我想知道。”
头顶的灯罩里落了一片黑色的尘,估计是雨天白蚁飞扑进去死亡后的留下的遗尸,透过光还能清晰辨别翅膀上的纹理。姜漾不久前刚发一次大脾气,现在又无法违抗内心,做出的反抗只能是回答的时候声音小点。
“我很想知道。”姜漾声音轻,但陈木潮听见了。
他偏过头不看姜漾,很淡地放下一口气。
“我先说今晚,”陈木潮问他:“你是不是招惹过一个叫阿珧的,他手上两道伤是你上次弄的吧?”
“他们……”姜漾愣了愣。
陈木潮“嗯”一声,点点头:“找不到你就只能找我。”
王城武有手段查到他的往来人员不稀奇,但陈木潮实在很想知道姜漾究竟是怎样得罪阿珧,值得他拿着刀子往自己身上划这么长一道口子。
陈木潮不认识阿珧,只是听过王城武叫他的名字,阿珧今天捏着刀,怪声怪气地靠在他耳边说:“怪就怪你交友不慎。”
王城武就站在一边看,钱差了将近半数,于是也参与了几刀,不过伤口都比较短浅,不太疼,出血量也不大。
“什么表情,”半天没动静,陈木潮转回来看到姜漾呆愣住的脸,“我又没怪你。”
反正就算姜漾没招惹阿珧,他今晚都不会好过,陈木潮拍拍姜漾放在床边的手臂,意思是让他放松。
“行了,”陈木潮眼皮沉得睁不开,是真的没什么力气了,“过几天陪我去个地方。”
话题跳脱太快,姜漾反应不过来,“什么?”
陈木潮没耐心地说,你不是想知道,过几天全部告诉你。
“今天真的先放过我,”尾调微弱,嗓音沙哑,“很疼。”
陈木潮第一次在姜漾面前不带任何伪装地抱怨什么,算得上一个十足能够铭记的时刻,只是姜漾还没来得及庆祝,除了有些急促的呼吸,陈木潮就不再对姜漾的反应做出任何回应了。
万籁俱寂,灯泡“啪”地发出电流的短暂断触,闪了两下,又亮起来。
姜漾从眉骨往下摸到陈木潮的鼻尖,从浮在面部之上的睫毛摸到耳垂,背上有兴奋激起的一层薄汗。
“很疼……”
姜漾轻声重复,突然把脸低到陈木潮面前,他无知无觉地睡着,全然没发现当下氛围很适合接吻。
半晌,姜漾往后站直身体,摸出手机联系了他曾经监视姜哲驰雇佣的私家侦探。
“对,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我都要。”

平时不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来一发不可收拾。
姜漾没上床睡,他不算很困,一个半小时给陈木潮量一次体温,酌情换一次退烧贴,擦一次身上的汗。
只是一个晚上过去,天色既白,这烧都没有要退下去的意思。
恶念催生荒诞的想法,姜漾捏着发热气的毛巾,没见过陈木潮如此任人宰割的样子,觉得他要是这样一直躺下去也不错。
那样陈木潮就会变成物品,归属权得以拍卖。
姜漾会出最高价,不仅限于金钱,精神和肉体,陈木潮想要就拿去。
想是这样想,照顾病人的工作他还是做得细致入微,退烧药见底过期,纸盒里的铝箔板上只剩两颗不能吃的胶囊。
姜漾拿了证件去那家陈木潮给他买胃药的店里买了退烧药和消炎药,上楼前想了一会儿,在楼下的早餐店内打包了两份白粥。
他实在不会做饭,煮白米饭还能勉强入口,毛病只是饭粒太硬,煮粥对他来说是地狱级别难度,袁蓓见识过,看了一眼,尝了一口,然后吐掉,评价说你这是加了铁锈的米糊。
生病归生病,不吃东西身体好得更慢。
回到出租屋时刚打起来的粥还烫,姜漾确认吃退烧药与吃饭之间没有先后顺序,拆了包装,握着一把胶囊和一杯水进卧室。
陈木潮陷入深眠,十分难醒,姜漾就差把水往他脸上泼。
他睁眼困难,但耐不住姜漾在一旁一直骚扰,他眼皮松松,便只睁到一半。
就算是病中也凌厉的眼神,陈木潮被吵醒气压极低,姜漾赶忙举手,晃晃手里的药,说:“起来吃药。”
陈木潮坐起来,一言不发直接吞下一把胶囊,三两口水杯全空,剩喝不到的几滴顺着杯子颠倒的动作重新落回底部边缘,自动环绕成一个圈。
他作势又要怏怏地躺回去,姜漾不想再体验一次刨祖宗坟似的叫醒服务,叫了他一声,问他吃不吃粥。
陈木潮没留一点余地地拒绝:“不吃。”
完全在姜漾的意料之中,但问他也只是走个过场,陈木潮现在是伤病员,意见不在采纳范围之内。姜漾转身出门,把粥拎进来时陈木潮眼睛已经闭上。
前后不过十几秒,姜漾觉得神奇,但想到陈木潮直逼四十度的体温,走过去轻轻拍他的脸。
“睡着了吗。”他轻声细语,决定他要是真睡过去了,粥的事情就过会儿再说。
没料到陈木潮居然出声回应:“你到底要干什么。”语气很不好,谁听谁生气。
但那是姜漾,心理有病,本人确实不太正常,说难听点是有受虐倾向,但施暴对象仅限于陈木潮。
“起来吃东西,”姜漾说,“顺便给你换药。”
陈木潮这才闻言睁眼,看了他一会儿,没说吃也没说不吃,扯些别的:“你多久没睡觉?”
粥太烫,姜漾摸到打包盒盖子就把手收回来,翻出昨晚放在床底的医药箱,边拆绷带边估算道:“不知道,一天?”
“……”
陈木潮没发表意见,坐起来,上身还是离姜漾有点远,够不到他的后背,担心又扯到伤口,姜漾挥挥手,让他坐过来点。
陈木潮过来是过来了,很听话,就是有点过头,靠得太近,几乎严丝合缝,好像烧糊涂了,整个身子的重量全放在姜漾身上,下巴卡在他的颈窝,滚烫的呼吸打在后肩的皮肤。
“快点。”察觉姜漾肌肉僵硬,陈木潮出声催促,很闷的语气,像在撒娇。
身子几乎麻了半边,姜漾暗骂自己不争气,手上动作没停,一连串换药包扎的动作做得很流畅。
不是他刻意讨好陈木潮专门去学,他玩刀的时候手上常年挂彩,又不愿意去医院,干脆自己学着弄,后来熟练了,便也没觉得这事有什么难。
药膏的苦味又弥漫上来,从腰肢直冲两人鼻腔,棉签轻轻滚过凹凸不平的伤口和蛋白线,窗外“轰隆”一声,炸响一束青天白日降下的雷。
东南边夏季降雨多,潮湿的环境不利于伤口长好,陈木潮怕是又要受不少罪,姜漾抹好药膏,陈木潮还趴在他身上,没有要下去的意思。
“你不是晕么,”姜漾推推他,“躺下去睡觉。”
陈木潮没动,姜漾以为他已经睡着,想去碰他的手抬到一半,他却突然出声。
“下雨了。”
雨点很大,拍在楼下自行车厅的铁皮上声音糜烂又混乱。
姜漾动作顿了顿,将手搭在他淤青未散,肌肉垒块分明的背上,“嗯,太阳雨。”
“我是不是撞破狐狸嫁女?”姜漾笑着说。
晴天下雨,狐狸嫁女。
陈木潮主动靠近的时刻太少,像太阳雨,像狐狸做法嫁女,妖怪降下怪异的雨警示人类远离,而姜漾是偷窥狐狸娶亲被发现的男孩,接过狐狸送来的刀,去彩虹尽头找狐女赔罪。
黑泽明电影里的男孩最终被狐女原谅,那姜漾呢?有没有被陈木潮允许进入彩虹的尽头。
“雨后会有彩虹,你会找到的。”*
“陈木潮,你觉得我找到了吗。”姜漾轻拍陈木潮的背,偏过头,于他肩膀处落下一吻。
陈木潮冒出一点胡茬的下巴蹭了蹭他,粗粝感碾过神经末梢,他不明所以地问,找到什么。
“彩虹尽头的狐狸,”姜漾说,“我的救赎。”
“听不懂。”陈木潮语气困倦,手上力气却很大,箍住姜漾的腰,带着他一起往床铺上倒。
姜漾也觉得自己矫情得要命,没来得及自嘲,世界猛然颠倒带给他短暂的惊异,他腰很敏感,碰到就要痒,恰好陈木潮的手掌覆在上面,包裹住他的痒痒肉。
他没忍住笑出来,“你干什么?”
陈木潮看着他眼底不自知的明显乌青,嘴唇鲜红湿润,额头上的退烧贴刚被姜漾换过,他却感觉自己体温又上升,干脆闭眼不看。
“睡觉,”陈木潮把人往怀里按,威胁道:“再吵把你扔出去。”
乌云后知后觉地漫过来,凉风带着雨滴往房间内吹,粥凉好了,但没人想吃。
半昏迷状态持续了两天,陈木潮的烧才勉强退下去大半。
早晨五点半,水银体温计停在三十七度四的刻度上,姜漾出去烧热水,再洗漱完接了杯水回来,陈木潮就已经醒了,他坐在床上,靠着床头,在和什么人聊电话。
姜漾听不到对面那人说话,只听见陈木潮说:“没事了。”
然后看了进门的姜漾一眼,有些微妙地说:“……他告诉你了,你还问我干什么。”
姜漾想听他和谁说话,把水杯放到一边,眼巴巴地看着陈木潮。
陈木潮没理他,装看不到,没说两句就挂了电话。
“你找周颖月说什么了。”陈木潮放下手机就兴师问罪。
姜漾无辜地看他,说只是汇报真实情况,怎么了,你敢做不敢让人说。
陈木潮沉默一会儿,很轻地吸了口气,“姜漾,我最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不好,”姜漾实话实说,“这两天光躺在床上睡觉不理我,我掐你脸你都没有反应。”
“……”
“咬你手指你也没有反应。”
“……”
陈木潮一把推开他下床,姜漾原本蹲在床边看他,这一推一个踉跄,直接坐在地上。
地上很凉,路港连着下了几天雨,从两天前降下太阳雨后就没有几秒停顿的时刻,台风从路港周边拐了个弯再沿海岸线卷过,姜漾醒得早,今晨天只有一点灰白色光的时候,雨还像绒毛一般,淅淅沥沥往下轻柔地降。
湿气更重,气温低了几度,陈木潮没管姜漾还在地上坐着,从衣柜里拿了件薄款的连帽运动衫外套。
颜色没有意外,还是纯黑。
然后扔了另一件黑色的给姜漾,冰凉的人造纤维罩住他的脑袋。码数差不多,像陈木潮为了换洗进的货。
陈木潮往浴室走,手上拿着干净的外套,是要洗完澡出门的意思。
“你要去哪?”姜漾问。
陈木潮回头看他,讽刺他贵人多忘事。
“说了要你陪我去个地方。”陈木潮语气淡淡,“不去算了。”
肉都送到嘴边,吃下去就是偏个脑袋的活,怎么可能不去。姜漾跳起来,膝盖不小心撞到床角,疼得表情难看。陈木潮转身,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

第43章 眼睛眯起来
台风过境,声音甜美的气象预报女主播给出的建议是不要出门,路港陷入短时间的全县半停工状态。
出门的时候不过六点,雨在下,伞还是只有一把,雨衣倒是一人一件,陈木潮把雨衣披上,伞递给姜漾,抹了把摩托车座上的水,开了车锁。
“这伞开车不好打吧?”姜漾爬上去,摆弄折叠伞。
“嗯。”陈木潮掏出个头盔拍姜漾脑袋上,又手痒往上用力敲了两下。
另一顶头盔自己戴上:“你娇气毛病多,不撑更好。”
说完就被姜漾不服气地在肩上啃了一口,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咬的地方恰好是陈木潮没好全的那块淤青。
陈木潮倒抽一口气,报复似的,油门把手猛地往下转,惯性让姜漾狠狠撞上他的背,脑袋生疼。
摩托开出去五分钟就停下来,姜漾眼看陈木潮熄了火,面前店面上“沙县小吃”的红底招牌被雨水冲刷出几道水痕。
“我们……”姜漾有点卡壳,“你说要带我来的地方是沙县小吃?”
陈木潮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说:“先吃早饭。”
其实不吃早饭也没有什么,他们这两天的作息极其靡败,陈木潮昏睡不醒,姜漾被他的体温捂得也困乏,就着好睡的台风天连着赖了两天床。
姜漾“哦”了声,说不吃也不是不可以,他不是很饿。
陈木潮面无表情,说:“你不饿我饿。”
“确实,”姜漾从摩托上爬下来,陈木潮软化的态度让他口无遮拦,给点阳光就灿烂,“你这几天除了睡觉什么都不做了,当神仙一样,我以为你只用在梦里喝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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