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眠不由莞尔。
这个答案,还真是有魏枕风的风格。
问到第十七个问题时,扶资道:“还剩最后两个问题。其一,你喜欢我们殿下吗?”
站在自己父亲身边,赵眠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了。
魏枕风展颜一笑:“喜欢啊。”
扶资点点头:“有多喜欢?他对你笑一笑,你愿意把命给他吗?”
赵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他要魏枕风的命干嘛?父皇的想法有的时候他是真搞不懂。
魏枕风也被问住了:“我的命怎么给他?切块肉给他炒辣椒,还是把肋骨拿下来给他炖汤。”
扶资一阵无语,道:“陛下是在问王爷,愿不愿意为殿下而死。”
有关这个问题,扶资倒有一些自己的看法。
不久前,他佯作要行刺太子殿下的刺客,北渊小王爷明知不敌他手,却能以血肉之躯挡在门前。倘使有朝一日殿下真的面临险境,他相信小王爷会对殿下以命相护。
扶资自以为预判了小王爷的答案,都准备在这个问题后面写上“他很愿意”三字了,不料却听见魏枕风道:“能不能等我报完仇再去死?”
扶资:“……”
魏枕风叹气:“有些事情若没做完,我是真的死不瞑目。”
扶资点头表示理解,随后在最后一个问题上注明“他有点愿意”。
萧相听完十八个问题的答案,评价是:“果然是能言会道,难怪能蛊惑太子至此。”
赵眠声音虚软:“不是蛊惑……”
“魏枕风若无意常驻南靖,你也不必与之过多接触。”萧世卿道,“你要去同他告别,这便去罢,我在此处等你。”
赵眠想了想,改变了主意:“不用了。”
当着父亲和扶资的面,他也不知道能和魏枕风说什么,还是找个机会,私下同他告别为好。
赵眠跟着父亲回到暂住的风斋,还没开始找机会呢,魏枕风的“密信”就到了——白榆来给他诊脉时,偷偷塞了张字条给他。
赵眠在父亲眼皮底子下把字条藏入袖中。
萧世卿问白榆:“殿下贵体如何。”
赵眠看向白榆,生怕她说出“精血有损,房事过多”八字。好在白榆一向知道分寸,把话说得十分委婉:“殿下身形劳损,不宜再过度操劳。”
萧世卿点头:“太子今夜早些歇息。”
赵眠睡了一整个白日,并没有什么睡意。况且,魏枕风还在字条上约他于清风讲堂相见。
清风讲堂,正是昨日嵇缙之给他们上课的地方。
魏枕风还特意让他带几本书去,说万一被抓包了还有理由。
魏枕风一语成谶。赵眠刚走出风斋,就撞见了迎面朝自己走来的父亲。父亲此时正和嵇缙之在一起,估计还是为了招嵇缙之出山为朝廷效力之事。
嵇缙之笑道:“太子殿下深夜捧书,这是要去哪啊。”
赵眠心中发虚,表面镇定:“去看书。”
嵇缙之拉长语调“哦”了声:“今日上元佳节,奔泉书斋的一些学生会点着花灯,彻夜吟诗作对,谈古论今,殿下想必是去加入他们的。”
赵眠点点头:“正是。”
萧相静望长子片刻,不知是信了还是看破不说破:“去罢,早点回来。”
第62章
上元佳节,奔泉书斋休假一日。赵眠走在路上,看到了不少三五成群,高谈嬉笑的学生。慕容游还邀请他一道秉烛夜游,被他拒绝后又送给他一盒豫州本地人在元宵节常吃的点心。
赵眠拿着书和点心来到清风讲堂。白日坐满学生的讲堂此时远离人群,倒显得格外安静。赵眠踩着如水的月光,推开虚掩的门,并未看见魏枕风的身影。
赵眠找了张长桌坐下。十五的满月从窗外倾泻而入,照得里头亮堂堂的,即便没有点灯,也丝毫不妨碍视物。
没等多久,赵眠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随后一个揉皱的纸团落在了他面前。
赵眠抬头看去,只见魏枕风蹲在墙上,一手拎着两壶酒,一手朝他扬了扬,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道哪里来的小草,显然是打算翻墙而入。
赵眠仰着头问:“有门你不走?”
魏枕风一笑:“这样比较潇洒啊。”其实是担心走正门会被抓现行。
赵眠望着月下而笑的蓝衣少年,不得不承认魏枕风是对的,这种出场方式的确潇洒,尤其是魏枕风今日穿得好,不羁中透着几分贵气,比往常更让人挪不开眼。
魏枕风居高临下地张望:“你没带旁人来?”
这废话问的。
“带了好多,”赵眠道,“你没看见?我父亲就坐在我身边。”
魏枕风知道太子殿下又在反讽了。他张开双臂,在半空中转了两圈,轻飘飘地落地,来到赵眠面前。
“真是一日不见,甚是想念啊。”魏枕风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我出去买东西耽误了点时间,没让你久等吧。”
赵眠“嗯”了一声,看着魏枕风在长桌的对面坐下。
昨夜的这个时候,两人还在书堆中放荡纠缠,什么亲密的事情都做尽了,如今衣冠楚楚地隔着一张书桌反倒显得青涩和拘谨,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和对方说些什么,仅仅是视线相触似乎都带着些许烫人的味道。
最后,是魏枕风先受不了了这种磨人的对视。少年垂下长睫,轻笑了一声,问:“你……身体还好吗?”
“不好。”赵眠感受着身体上的种种不是,眉间轻蹙,“腿软,腰疼,后面最疼。”
“唉,我错了。”魏枕风道歉倒是痛快,却看不出来有半点后悔的意思。他从怀里拿出一个装有药膏的瓷瓶:“这是我找白榆要的,你每天抹一点,好得比较快。”
赵眠莫名其妙:“白榆本来就是我的人,哪需要你去要药。”
魏枕风理所当然道:“因为我要给你上药啊。”
赵眠身体一僵,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时候?”
“当然是现在。”魏枕风一本正经,“你回去后被萧相看得死死的,我想接近你都没有机会。”
赵眠一时半会儿竟分辨不出魏枕风是不是在故意戏弄自己。他冷下脸,强调:“这里是讲堂。”
魏枕风笑了:“嗯?这不是更好吗。”
赵眠:“……”
魏枕风长腿一迈,便从长桌对面来到了赵眠身边:“别害羞啊赵眠,你哪里我没碰过,早点上药早点痊愈。”
赵眠如临大敌,抓住魏枕风欲作乱的手:“你不要过来,药我可以带回去自己上。”
太子殿下那点微不足道的反抗被魏枕风轻松化解。他的手成功抓住了赵眠腰间的玉带,装模作样地要解开。赵眠紧紧握着自己的玉带,下出最后通牒:“放手,魏枕风,否则我要叫沈不辞了。”
魏枕风没有理会赵眠的警告,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只是他并未像赵眠以为的那般无耻地解开他的腰带,而是指尖在他的腰前轻轻一勾,他便顺势往前扑去,猝不及防地被魏枕风抱了个满怀。
魏枕风抱着他,下巴抵在他的头顶,低声叹了口气:“要分开了啊……”
方才还在奋力反抗的太子殿下一下子温顺不少,乖乖收起了自己的手,说出的话却稍显嘴硬:“预料之中的分别罢了,没什么可感慨的。”
魏枕风幽幽道:“话是这么说……”
可真到面临分别的时候,纵使做好了准备,他一时半会儿还是接受不了。
但他必须接受,有太多的事情还等着他去做。
魏枕风越想越气,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一切导致他要和赵眠分开的东西他都不爽。他将怀里的人推倒在地,双手撑在对方身侧:“太子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赵眠被困在魏枕风身下,眼睫颤了颤:“说。”
魏枕风无比真诚地说:“你回南靖后,可千万不要和别人上床啊。”
“……我能和谁上床?”赵眠心中无语,“除了你,谁敢和孤上床。”
魏枕风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你这么说的话,我就放心了。”
“不过,你的要求就只有我不和别人上床?”赵眠自下而上看着他,“干别的可以吗。”
魏枕风面色一僵:“当然不可以。”
“可孤是男人,孤也是有需求的。”赵眠高傲地用上了自称,“是你把孤变成沉迷风月之人,现在爽完了就不管不顾地去办正事,还不许孤和别人上床,这要求是不是过分了点。”
魏枕风一时语塞。
赵眠又故意补充了一句:“你甚至不愿意把命给孤。”
魏枕风“啊”了一声:“你都听见了?”
“嗯。”
魏枕风泄气一般地说:“对不起,可是我现在真的不能把命给你,我必须自己留着。你知道的,我要去……”
“我知道。”赵眠打断他,“这是你必须去做的事情。如果你为了那么一丁点儿女私情放弃它,你也不配上孤的床。”
魏枕风关注的重点有点歪:“‘一丁点儿女私情’?你是认真的吗?”魏枕风语气复杂,“‘一丁点’?”
“你我总共才上了十次床,能有多少。”赵眠轻描淡写道,“什么时候上到一百次,画满二十个‘正’,再说很多也不迟。”
魏枕风愣了愣,他好像知道赵眠在暗示什么了。
从盛京到上京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快马加鞭少说也要半月。如果他挤一挤时间,大概或许可以……
“我尽量每三月去找你一次。”魏枕风期待地问,“每次在上京小住十天半月,你看行吗?”
赵眠颇为惊讶。他原本想着魏枕风半年来找他一次就很不错了,没想到魏枕风一开口就是三月一次。
赵眠想了想,道:“所以,我们现在从一月一次变成三月一次了?”
魏枕风打开赵眠的手心,将药膏放了上去:“你是不是傻。”
赵眠明白了魏枕风的意思。理智告诉他这并不可取,一饿三个月,突然放开吃,会像昨日那般吃坏身体的。
可是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成交。”赵眠道,“从今日开始算,你四月或者五月要来上京找我上床,我会等你。”
“我会等你”四字让小王爷再次笑了起来:“那你到时候可要把我藏好了。”
“要不要我在东宫造一座金屋藏你?”
“草屋也行,我不挑。”魏枕风道,“就是千万不要被你父亲们发现,尤其是萧相。”
“你怕我父亲?”赵眠奇道,“我还以为你不怕他。”
魏枕风挑了挑眉:“你怎么会这么以为?”
“我见你面对他时不慌不忙,一点都不紧张。”
“谁说我不紧张?我都是硬着头皮装的。”魏枕风煞有介事道,“那是你爹,我都快紧张死了好吗。你是不知道……”
皎皎月光下,少年诉说着自己见心悦之人家长时的心境,鲜活的模样格外让人心动。
赵眠情不自禁把人拉了下来,主动吻住了他的唇。
第63章
太子殿下头一回主动索吻,小王爷先是一愣,而后清亮的眼睛变得灼热起来,反客为主地缠上了赵眠的唇舌。
魏枕风双手虚撑着地面,实在不方便发力,他干脆抱着赵眠坐了起来,一手揽住赵眠的腰,另一手扣住赵眠的后脑勺,尽情地享受着太子殿下难得的热情。
以前每一次亲吻都是在上床之前或者是在床上,这一回只是单纯的吻而已。
唇舌交缠的感觉令赵眠沉醉,一想到马上要有三个月不能被魏枕风抱,被魏枕风亲,赵眠就不愿意结束此刻的欢愉,哪怕被吻到快不能呼吸了也不愿意。
忽然,魏枕风耳朵动了一下,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在他怀里的太子殿下丝毫没有感觉,被他推开的时候不满地眯起了眼:“你敢推开孤?孤还要。”
“不敢不敢,但有人来了。”魏枕风的手还放在赵眠腰上,侧耳细听,“共有三人,其中一人好像是扶资。”
赵眠立即坐了起来,顺带把魏枕风的手“啪”地一下打开了。
扶资是父亲的贴身护卫,他来了就证明父亲也来了。剩下的那一个人,应该是嵇缙之。
魏枕风捂着自己被打红了的手背,不由惊叹太子殿下变脸之快。
嵇缙之推开讲堂的大门,带着萧世卿和扶资走了进去:“此时学生们都在饮酒作乐,这里反而是最安静的,方便你我谈话……”
话未说完,嵇缙之就被堂中明晃晃的两盏灯打脸了。
只见南靖太子和北渊小王爷并肩坐于灯下,两人面前摊着一本书,正是赵眠带来的《博物志》。
他们似乎正看得津津有味,小王爷朗诵出声:“‘比翼鸟,一青一赤,在参嵎山’……”
嵇缙之意味深长地看了萧相一眼,随后清了清嗓子,向两个身份贵重的少年行礼:“参见太子殿下,见过王爷。”
赵眠和魏枕风一副才发现有人来了的惊讶模样,双双从容起身。
赵眠:“父亲。”
魏枕风:“萧相。”
讲堂的气氛冷凝了片刻,萧相才轻一点头,忽视旁人,回应儿子:“这么晚了,还没回去?”
赵眠道:“看书一时入了迷,忘了时辰,待会便回。”
嵇缙之笑道:“太子殿下是看书入了迷,还是看那比翼鸟入了迷?”
萧世卿淡道:“够了。”
太子乃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之前从未在他面前撒过谎,如今竟为了一个魏枕风小谎不断——都是北渊人的错。
赵眠问:“父亲为何会深夜来这清风讲堂?”
“是在下邀萧相来此处叙旧的,没想到能遇见殿下和小王爷。”嵇缙之道,“萧相若不介意,不如让殿下和王爷留下,咱们四人一同谈谈诗词,聊聊古今,也不算虚度佳节了。”
赵眠心中一动。父亲和嵇缙之是南靖上一届夺嫡大赛的胜出者,若他们愿意点拨魏枕风一二,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效果。
“许久未曾和父亲畅聊了。”赵眠眼含期待地看向萧世卿,“父亲意下如何?”
对上儿子的眼神,萧相无法拒绝,只能便宜了外人:“好。”
四人相继落座,扶资给他们端上了精致的茶点。机智的小王爷牢牢抓住机会,向萧相殷勤示好。他使出毕生所学之优雅,仔仔细细为萧相沏了盏茶,敛目双手奉上:“萧相,请。”
萧世卿不为所动:“不必。”
看到魏枕风略有窘迫的表情,赵眠忍不住轻唤父亲一声:“爹……”
萧世卿看了赵眠一眼,闭目轻叹,最终还是接过了小王爷敬的茶。
嵇缙之把三人的互动看在眼中,想笑又不敢笑,便找了个话题缓和这不同寻常的气氛:“昨日殿下和王爷一同来听我的课,一堂课听下来均一言未发,可是在下的课不符合二位的口味?”
非也。嵇缙之的课上得不错,只是当时的他和魏枕风压根没心思去听。此时嵇缙之重新提起这件事,倒正中他的下怀。
赵眠道:“说起那堂课,先生似乎也赞成废长立幼乃取乱之道的说法?”
嵇缙之点头:“这是自然。”
赵眠问:“若幼子一定要夺嫡,可否做到立而不乱呢。”
“殿下为何有此一问。”嵇缙之明知故问,“殿下可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啊。”
赵眠笑了笑:“闲聊而已,先生莫要放在心上。”
在萧相未开口之前,嵇缙之不敢擅自对皇室敏感之事发表言论。他问萧世卿:“萧相怎么看?”
萧世卿道:“不可能不乱,但或可控制乱的程度。”
魏枕风怎会不知赵眠提出此事的用意,他对萧世卿道:“愿闻萧相高见。”
萧世卿不置可否。嵇缙之知道萧相这是默许他们谈论此事的意思,便打开了话匣子:“自古以来,幼子夺嫡无非两条路可走。其一,远离京师,拥兵自立,静待时机成熟,再从封地一路打回京师;其二,京师宫变。”
嵇缙之所言在场两个小辈都很清楚。魏枕风手握兵权,在西夏的灭国之战中立下大功,但他的威信多立于征西大军中,势力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西面。若是在盛京,他只有一个负雪楼,还是在渊帝眼皮底子下的负雪楼。
对魏枕风而言,最稳扎稳打的方式莫过于扎根于西境,养精蓄锐,秣马厉兵,再寻良机而北上。然此举想要成功,少说需要十数年,且劳民伤财,将极大消耗北渊的元气,其他两国也会趁其内乱从中寻求自身的利益。
魏枕风想亡的是渊帝和魏长渡,而不是北渊,他也没耐心等个十年八年。因此,他只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嵇缙之不知不觉端起了先生的架势,问:“欲要宫变,其核心是?”
这个问题再简单不过。赵眠和魏枕风齐声道:“禁军。”
嵇缙之笑道:“正是。”
没有哪个皇帝敢轻视禁军的重要性,渊帝一直将禁军的大部分兵权牢牢握于自己掌心,魏枕风在禁军中的势力甚至不如魏长渡,他想要完全渗透,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嵇缙之接着道:“无论想要渗透何方势力,关键是‘策反’二字,禁军也是同理。”
“禁军多数统领直接听命于皇帝,岂是说策反就能策反的。”魏枕风若有所思,“先生的意思莫非是自下而上地渗透?”
嵇缙之面露欣赏之色:“小王爷英明。若是皇太子顺理成章地继位,那些中层将领只能苦熬出头之日,不要小瞧从龙之功对这些人的诱惑。当然,他们也不傻,夺嫡者要让他们看到成功的希望,否则一旦失败就诛九族的大罪谁敢去冒险。”
“有了这些还不够。”赵眠道,“就算掌握了禁军,成功控制住京师,若无朝中文武大将的支持,亦难久守。”
北渊拥有兵权的可不止一个魏枕风。宫变事成后如果没有迅速稳住局面,那些驻守在京师以外的军队就有了勤王的时间。同时,那些朝中大将的府兵亦是不容忽视的一环,历史上靠着家兵造反成功的例子不是没有。
归根到底,夺嫡拼的还是人势。
“朝廷重臣多有钱权不缺之人。”萧世卿突然向魏枕风开口,“你觉得,夺嫡者能以何物诱之?”
面对萧相的问询,魏枕风立马坐直身体:“不缺钱,不缺权,那便是缺名了。”
赵眠赞同道:“南靖不少文臣,毕生所求就是‘青史留名’四字。”
嵇缙之补充道:“中原诸国都讲究一个师出有名。有了‘名’,愿意跟随而来的人自然就多了。因此,夺嫡多发生在天子将退之时,幼子取兄长而代之。弑君弑父之名,还是不要沾染为好。”
魏枕风眼神暗了下来。赵眠知其心意,问:“倘若此君此父是非弑不可呢。”
“那就……”嵇缙之眨了眨眼,折扇一开,遮挡着唇道,“栽赃嫁祸,改改史书,别让人知道。”
魏枕风突然看嵇缙之极为顺眼,不禁一笑:“嵇先生只在奔泉书院当一个教书先生未免屈才了些。不如跟本王回盛京一展才华,如何?”
不等嵇缙之回答,赵眠先开口道:“怎么,王爷是想同我们南靖抢人?”
“不敢。”魏枕风客气道,“本王不过发出邀请,一切要看嵇先生的意思。”
太子殿下凉凉道:“嵇先生是我南靖良才,王爷当着孤和丞相的面发出邀请是失礼,还是挑衅?”
小王爷一挑眉:“殿下要这么想,本王也没有办法。”
嵇缙之看得着实新鲜。这两少年的眼神不久前还缠缠绵绵地拉着丝,一谈到正事居然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可见两人都是以大局为重的性子。
这下萧相该放心了吧。太子殿下陷入爱河不假,但头脑依旧清醒,绝不会为了北渊小王爷做出对南靖不利之事。
太子殿下无疑是天生适合坐九五之位的人,说句大不敬的话,他比他的父皇合适多了。
魏枕风又道:“当然,先生继续留在奔泉书院也不错,豫州离盛京不远,本王闲暇时分还能来听听先生的课。”
嵇缙之惭愧道:“多谢王爷惜才之心。然正如太子殿下所言,嵇某生是南靖人,死是南靖魂,除了南靖,此生不会为他国效力,望王爷恕罪。况且,嵇某已经答应萧相回上京为朝廷效力了。”
赵眠微讶:“父亲是怎么说服先生的?”
“给他找了一件他感兴趣的差事。”萧世卿看向魏枕风,“东陵皇室失踪一事,北渊可知晓?”
魏枕风摇了摇头:“萧相指的是?”
“负雪楼应该得到消息了,只是尚未传进盛京。”萧世卿道,“此事或对三国皆有影响,你最好多加关注。”
魏枕风受宠若惊:“多谢萧相提点。”
这一通聊下来,场面勉强算得上和谐。夜深后,四人各自回房,魏枕风再未找到和赵眠单独相处的机会。
次日一早,赵眠等人收拾好行装,时隔一年,终于踏上了南归之路。
魏枕风带着自己的亲信,一路相送赵眠至豫州城门口。众目睽睽之下,两人恪守礼仪,并无任何亲密的举措。
微风轻拂,离亭染上朝阳,他们面对面站在城门之下,像七年前那般优雅大度地向对方告别。
赵眠:“就此别过,切记珍重。”
魏枕风:“你也是。”
对视片刻后,两人一人上马车向南,一人骑马往北,看似走得格外潇洒。只是骑马的那人情不自禁地回了头,上车的那人翻出本黄历,对着四月之时久久出神。
十日后的黄昏,太子殿下的马车行驶在上京最繁华的街道,朝着皇宫大门径直而去。
与太子殿下同坐一辆马车的周怀让撩开帘幕,看着外头熟悉的车水马龙,眼中含泪,感慨万千:“殿下,咱们终于回来了!”
繁华市井的喧闹传入赵眠耳中,太子殿下不由地弯起了唇角:“嗯,终于回来了。”
原本计划半年的微服出游,因为接踵而至的意外生生延长到一年。这一年来,他去过蛊毒横行的东陵,去过人迹罕至的大漠,去过大气磅礴的盛京,也去过人杰地灵的豫州……在外经历了这么多,再次归来,他依旧觉得上京是其他任何地方都无法比拟的存在。
它既有胜东陵京都数倍的繁华,又不失一国之都该有的庄严恢弘。宽阔的大道旁绿树成荫,形形色色的铺子多如繁星。在街上,常常可以看到身着奇装异服,金发碧眼的异邦人和尚未出阁,未戴帷帽的年轻少女,这是在其他两国皇都不可能见到的场景。
在上京,你能吃遍南靖所有的美食,能买到最昂贵华丽的绸缎;普通百姓能到“上京书局"借阅里面任何一本书籍,也能在酒楼里欣赏宫廷女团最新的表演。
上京亦是一座自由的城池。天下四大学府中有两座在上京,城内随处可见针砭时弊的有志之士。在他们的熏陶下,大字不识一个的市集小贩都能就朝廷最新颁布的条例有模有样地发表看法。
“说起来,太子今年要登基了吧,居然还没娶个太子妃,这是要直接娶皇后啊。”
“呀,这话可不能乱说!陛下正当盛年,太子离登基还早着呢。”
“啧,一看你就是那种不关心朝廷大事的人。陛下老早就说了,等太子成年后他就退位让贤。今年太子都周岁十九,虚岁二十,晃岁二十一了……”
晃岁二十一的太子殿下的马车行驶至皇宫的正门太华门。九重的宫门在他面前依次打开,入目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丹楹刻桷,龙槛沉沉。
禁军列行,佩剑身随;宫女监使,井然有序。
这里,便是太子殿下的家。
按照礼法,太子殿下离京一年归来,应当先回东宫沐浴梳洗,换上储君的衮龙袍方可面圣。然而当今圣上从来没把礼法当回事,连带着太子殿下有时也不怎么守规矩,回了宫便和萧相一道直奔天子寝宫。
一年未见父皇,赵眠的思念全化成了脚下飞快的步伐。要不是会被宫女太监看见,他必须顾忌太子的仪态,他恨不能用跑的。
萧相的心情也不遑多让。好在父子二人腿长,下马车后没多久便来到了天子寝宫。
靖帝的贴身太监江德海远远瞧见二人,脸上笑开了花:“太子殿下,丞相大人,你们可算回来了!”
赵眠迫不及待地问:“父皇呢?”
江德海道:“皇上正在批折子呢。”
萧世卿问:“陛下一切可好?”
“甚好甚好,”江德海一边带着二人走入寝宫一边道,“程院判说,再有半月,皇上就该临盆了。”
赵眠松了口气,幸好赶上了。
赵眠的左脚刚踏入寝宫,就听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眠眠!”
在这世上,唯一会当面这么叫他的只有一人。
只见明黄色的龙床上,半躺着一个明眸皓齿,皮肤白皙的男子。他穿着宽松的寝衣,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胸前,在他的腹部拱起一个明显的弧度。
不知是不是岁月格外地宽待他,还是因为他向来乐观豁达,什么糟心事都不会往心里去,他看上去仍然和赵眠小时候一般年轻,眼中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此人便是赵眠的父皇,南靖天子,赵栖。
江德海没有说错,赵栖真的在看奏本。他在龙床上支了一张长桌,桌上除笔墨玉玺,还放着一堆他爱吃的零嘴小食,看奏本看饿了就吃两口。
此时,赵栖再没心思看奏本,也不贪吃了,他满心满眼都是一年未见的眠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了天上的月牙。
赵眠露出灿烂的笑容:“父皇。”
一旁的江德海笑眯眯道:“太子殿下这么一笑,真是像极了陛下。”
萧世卿看着父子团聚的画面,向来凛冽的眉眼染上温情:“嗯。”
赵眠回家的第一顿晚膳是在父皇寝宫里解决的。父皇将他这一年的行程仔细问了个遍,问到后面,重点自然而然地偏到了某个北渊人身上。
“别的都没什么,就是救你出沙尘暴和在大漠地宫舍身护你……”赵栖啧啧称赞,“这两波给他加了大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