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那么骄傲,眠眠,”赵栖无奈道,“这对你来说又不是什么加分项。”
几日后,礼部定下了太子殿下登基的日子,是七月初六,距今还有近三个月。
太子殿下日后要穿的各类龙袍要开始绣制了,四季的常服,朝服,吉服……林林总总有数十总之多。尚服局的人来到东宫为赵眠量体,魏枕风和赵凛在一旁观摩加聒噪。
“你这腰也太细了些。”魏枕风看着宫人记录下赵眠的腰围,“要多吃一点啊殿下。”
白榆笑道:“小王爷可别瞎出主意。万一殿下真的在这三月吃胖了,登基时龙袍不合身怎么办。”
“那不能够。”赵凛脸上敷着珍珠蜜粉道,“皇兄吃是吃不胖的,他要是胖了肯定不是因为吃的。”
赵眠喜爱璀璨耀眼的颜色,平时多穿朱柿杏黄之类的颜色,只有象征九五之尊的帝王色他从未穿过。他想象着自己穿上龙袍的样子,忍不住问魏枕风:“七月初六,你能过来观礼吗?”
魏枕风眉头皱了起来:“恐怕有点难。”在他的计划中,整个七月上旬他都无法从盛京脱身,最快也要到下旬才能赶到上京。
赵眠颇为失望,但他并未表现出来:“无妨,你专心自己的事即可。”
魏枕风不想对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做出承诺,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加了一句:“但我会尽量赶来,我也想看你穿龙袍的样子。”
赵眠担心魏枕风为了来看他登基误了大计,淡道:“龙袍孤会穿很久,你不必急于一时。”
有魏枕风在身边的日子过得极快,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十日之期便到了。
魏枕风打算晚上出发,这样他到达盛京时是清晨,可以多出一日的时间。
太子殿下似乎已经看开了,对即将到来的离别表现得十分淡定,甚至没有提出要送魏枕风出城门,演上一出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两人像过去九日那般,一同用了晚膳,然后坐在桌边大眼瞪大眼。
赵眠问:“你何时走?”
魏枕风看了眼天色,说:“大概半个时辰后吧。”
赵眠又问:“最后半个时辰你想做什么。”
魏枕风看着他。
赵眠:“……”
魏枕风:“……”
赵眠被魏枕风抱进寝宫,放在了那张紫檀木的大床上,也在记事本上添上了最后一笔,刚好凑齐了五个“正”字。
魏枕风在东宫的这段日子和赵眠玩了不少花样,有时赵眠都会好奇他哪里学来的这些。但这一回,魏枕风没有别出心裁地玩花样。
最正常,最简单的姿势,魏枕风在上,他在下,没有什么激烈的动作,魏枕风也没有像之前一样逼他说出一些难以启齿的话,亦或是故意让他看到某些失礼的地方。魏枕风只是看着他,一直看着他,然后克制不住地低头吻他。
完全可以用“循规蹈矩”四字形容的方式,因为时间匆忙也来不及做充足的准备,在床上安安静静的魏枕风更让人有些不习惯。可赵眠仍然沉醉不已,在一片轻缓柔和中得到了满足。
事后,魏枕风照例要帮赵眠清理。除了第一次他不懂,之后他再未让赵眠因此不舒服过。然而赵眠却破天荒地拒绝了他:“时辰不早了,你走罢。”
“不差这么一会儿。”魏枕风想去抱他,“我陪你去沐浴。”
赵眠推开魏枕风:“孤有点累,先躺一会儿再去。”太子殿下闭着眼睛,不咸不淡道:“你应该不需要孤送?”
“不需要,你累了便早点睡。”
赵眠“嗯”了一声,把自己埋进被窝里。他听见窸窸窣窣的穿衣之声,很快,魏枕风就把衣服穿好了。
魏枕风要走了。
魏枕风看着被子里鼓起的一大团,笑道:“你就那么困?不再最后看我一眼?”
赵眠闷声道:“要走快走,少废话。”
魏枕风悠悠道:“做完就走,感觉和偷情似的。”
“……滚。”
魏枕风笑了声,弯下腰隔着被子抱了抱赵眠:“初秋再见,眠眠。”
被子里的身体颤了一颤。
魏枕风真的要走了。
赵眠听着魏枕风逐渐远离的脚步声,他似乎在门口还遇见了周怀让。周怀让问他:“小王爷这就走了?”
魏枕风笑着说:“走了。”
魏枕风竟然还笑得出来。
赵眠面无表情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随便披了件外衣,走到窗边驻足。
窗外是离开东宫的必经之路,可他却看不到魏枕风的身影,足以证明魏枕风走得多快。
一股怒火涌上太子殿下的心头,他感觉到什么东西顺着他腿侧流了下来,余光瞥见放在桌上的记事奏本,突然觉得厌烦不已,骤然一甩手,笔墨纸砚全被他的袖摆带了下来,墨汁溅满一地,砚台撞击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满地狼藉。
这一声巨响让赵眠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有多失态后,他猛地闭上眼,试图将这股火强压下去。
他气的不是魏枕风,他在气自己。
气自己说到做不到,根本无法平静地面对分别。
气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他天真地以为自己改掉了黏人爱哭的毛病,其实不过是因为没有遇到想黏的人而已。
但他确确实实长大了,他不是五岁的小太子,即便黏不到喜欢的人,他也能做到情绪稳定,事事顾全大局,更不会再哭了。
赵眠再睁开眼时,整个人已经恢复了太子殿下该有的威仪。他转过身,正要吩咐宫人端热水进来,愕然地发现魏枕风竟然就站在自己面前。
怎么回事?魏枕风不是走了吗?
他方才那么不冷静的模样是不是都被魏枕风看见了?
赵眠强作镇定,问:“怎么回来了。”
魏枕风定定地望着他。
太子殿下披散着长发,站在狼藉之中。他只穿了一件轻薄的外衣,隐约可见他笔直白皙的双腿以及流下来的他的东西。
魏枕风眼中墨色沉沉,流露出一丝难过:“我本来想最后亲你一下再走。”
“哦,”赵眠神色傲然,“来吧。”
魏枕风走到赵眠面前,双手捧着他的脸颊,低头在他嘴唇上碰了一碰,而后低声问他:“怎么又发脾气了?”
魏枕风这么一问,赵眠就装不下去了。他咬了咬牙,又气又恨:“我发现我陷得好深,比我想象得还要深。”
魏枕风大约明白了太子殿下在气什么,安慰道:“别慌,有我陪着你,你陷得再深也没我深。”
“胡说。”赵眠在这种事上也不忘争强好胜,“明明是我陷得更深。”
魏枕风愕然:“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说走便走,潇洒死了,一点都没有舍不得的样子。”赵眠低声控诉,“我说我舍不得你,你就故意嘴欠气我——我为什么做不到你那样?”
魏枕风眉梢微挑,道:“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我问你,你愿意为了我放下手中政务,离开南靖,一走便是一月么。”
赵眠露出犹豫的神色。
魏枕风追问道:“我再问你,你愿意为了我放弃南靖的皇位吗?”
赵眠愣了愣,摇头:“不愿意。”
“那不就得了。”魏枕风叹了口气,手上轻一用力将赵眠的嘴挤成了鸭子状,“你不要总是看我说了什么啊赵眠,你要看我做了什么——你觉得我潇洒?可我不潇洒能怎么样,抱着你哭哭啼啼地说我不走,不报仇了么?那样也太弱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赵眠想说自己还会喜欢,可他从来不是会喜欢弱者的人。
魏枕风道:“正如你用高傲遮掩自己一样,我的潇洒又何尝不是一种掩饰。”
赵眠呆住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魏枕风的眼眶好像……有一点红?
魏枕风轻笑一声:“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想留在你身边。”
赵眠合上眼,心中悸动不已。他靠进魏枕风怀中:“对不起。”
魏枕风不过正经深情了片刻,语气又变得半真半假:“所以啊,我才是陷得更深的那个,赵眠你别和我抢。”
赵眠笑了一声,又苦恼道:“可是我们不能这样,魏枕风。”他无助地抓住魏枕风的衣襟,“像你我这样的人,心中除了江山社稷,又还能有什么……”
“还能有你。”魏枕风说。
这一夜,两人不约而同地放任自己的情感战胜了理智。
明知道多一夜改变不了什么,明知道明日一早醒来,他们还是要面对一模一样的离别,魏枕风依旧留了下来。
他抱着赵眠去沐浴,帮他穿好衣服,替他擦干头发,将他放进被子里,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
两人面对面侧躺着,看着彼此的脸,呼吸交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直到眼帘渐重,睡意侵袭。
赵眠不知魏枕风是何时走的。他再次睁开眼时,枕边已经没了魏枕风的踪影。他怔愣了许久,缓缓伸出手,去触碰魏枕风睡过的软枕,只能感觉到冰冷的一片。
这一次,魏枕风是真的走了,应该是等他睡着后才走的。
昨夜他发脾气甩了一地的笔墨纸砚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地板上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东宫似乎比平时空荡冷清了不少,连带着他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块。
好在这一块的空缺不至于影响到他正常的生活。他清楚地记得自己这一日的安排,他要……要先去给父皇请安。
赵眠来到了父皇的寝宫雍华宫,和两位父亲一同用了早膳。
南靖历代天子的寝宫都是雍华宫,赵栖也不例外。赵眠登基后,雍华宫理应成为他的寝宫。
用膳时,赵栖提起移宫一事:“朕想好了,眠眠,等你登基后,朕先陪着你祖母去燕和园住一段时日。你祖母总是想把小公主接到她那去抚养,说什么我们一群男人养不好女孩,朕也是服了。”
燕和园是南靖的皇家园林,景色宜人,风光旖旎,最适合养老或养病。该园就在皇宫隔壁,搬过去住不会耽误萧世卿上下朝,赵眠若是想父亲妹妹他们了,一家人时不时小聚一次也很方便。
赵栖看着自己住了二十年的寝宫,或多或少有些感慨:“朕搬走后,雍华宫就是你的了。”
赵眠道:“父皇,儿臣不想搬到雍华宫住。”
从小到大,雍华宫在他心中一直是父亲们的居所。提到“雍华”二字,他就会想到父皇和父亲。这里承载了他童年和少年时期太多有关亲情的回忆,他不想破坏掉这份回忆。
赵栖惊讶道:“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朕的品位太差了,你不喜欢?这好办啊,你可以把雍华宫重新修整一下。”
父皇的品位的确不同一般。雍华宫内有很多精奇古怪,常人无法理解的东西。赵眠道:“儿臣看中了别的宫殿,雍华宫空着即可,父皇回宫时可以继续住,国事繁忙时父亲若要在宫中过夜也不必另寻他处了。”
“好啊。”赵栖笑眯眯道,“皇宫里你最大,你说了算。”
用完早膳,赵栖带着小公主遛娃去了,赵眠和萧世卿则朝勤政殿的方向走去。
路上,父子二人大致拟了一个陪同赵凛离京剿灭天阙教的人员名单,除了安远侯,还有几位有勇有谋,经验丰富的千机院老手,只要赵凛不蠢到主动送人头,应该不会有危险。
赵眠问:“父亲想让阿凛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萧世卿道,“按嵇缙之的说法,天阙教的势力很可能超乎我们的想象,多耽误一日,受天阙教蛊惑之人可能多上成百上千。”
赵眠轻声道:“弟弟也要走了。”
先是魏枕风,再是要搬去燕和园的父皇祖母,现在是才回京没多久的弟弟。
好像在一夜之间,他突然就长大了。
父亲停下脚步,锐利的眼神向他看来:“有心事?”
赵眠默然不语。他知道他的心事逃不过父亲的眼睛,但他的心事又如何能说给父亲听。
他的父亲永远是强大而冷静的,自己那点不理智的离愁别绪,哪里入得了父亲的眼。
“是因为魏枕风?”萧世卿道,“昨夜他已离京。”
赵眠愣了愣,他没想到父亲会主动说到这件事。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抬头看向不远处勤政殿上的匾额,问:“父亲,我……我能做一个好皇帝吗?”
萧世卿眉间轻拢:“你向来自信,为何突然这么问。”
赵眠哑然:“可能是马上要登基了,我有些心绪不宁。”
萧世卿看着他:“你能。”
父亲的话总是最有力量的,赵眠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可他一想到自己昨夜失控的样子,笑意又浅了两分:“可是,我好像做不到时刻清醒克制。万一,我日后做出了什么有损天子威仪之事……”
萧世卿道:“你既已是天子,又有何人敢怪你。”
赵眠抿了抿唇:“我会怪我自己。”
怪自己为情所困,怪自己陷得越来越深,怪自己不能把百分之一百的精力献给南靖。
萧世卿沉静片刻,道:“你要知道,喜欢从来不是能理性对待的东西。”
赵眠诧然:“……父亲?”
“喜欢一个人,就会产生许多非理性的情绪。你会胡思乱想,会失魂落魄,会敏感多疑,你会想和他长相厮守,会对他有强烈的独占欲,也会因为他的委屈而心疼不已。”萧世卿顿了顿,“这些都很正常,没有人能全然清醒地爱另一个人。”
赵眠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在勤政殿门口,和他最理性的父亲谈论喜欢一个人的失控。
他知道父亲和父皇的感情很好,可即便如此,父亲在他心中依旧等于绝对的清醒和理智。他始终认为,父亲比他父皇更适合一国之君的位置。
然而父亲却告诉他,他的这些失控他都懂,没什么可自责的,所有人都一样。
……真的是所有人吗?
赵眠不由自主地问:“包括你吗,父亲?”
萧世卿笑了一笑,告诉他:“包括我。”
赵眠彻底释然了。连父亲都和他一样的话,那他还有什么可焦虑自责的。
他想为魏枕风失魂落魄就大大方方地失魂落魄,胡思乱想也好,敏感多疑也罢,一点都不丢人。
不过他虽然敏感,但真没怎么多疑过,因为他知道魏枕风绝对看不上别人。也不知父亲当年经历了什么,才会产生多疑的不安全感。
赵眠弯起唇角一笑:“我知道了,父亲。”
“我让你自小独立是为了让你自强自立,而你已经做到了。至于感情一事,向来身不由己,你我皆是凡人,又岂能例外。”萧世卿抬手放在儿子的肩膀上,“你会是个好皇帝,眠眠。”
七月初,初秋已至,残暑未消,骄阳似火犹胜盛夏。京郊一带一月未见雨水,旱情初显,朝廷拨银赈灾,东宫太子也为此削减了登基大典所用的开支。好在受旱土地不多,朝廷又处于国库充盈的状态,相较愈演愈烈的天阙教事宜,京郊的旱情只能算是不大不小的一桩事。
离赵眠登基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忙,忙到没时间和魏枕风计较为什么这么久没有给他写信。
千机院尚未有北渊英王的嫡子被寻回的消息,魏枕风应该还在忙这件事,恐怕暂时无法脱身来参加他的登基大典了。
这日,尚服局送来新帝要在登基大典上穿的龙袍和旒冕,请太子殿下提前试穿,若有不合身的地方,尚服局还剩最后几日的时间可以修改。
赵眠人生中第一次穿上了龙袍,突然有了一丝丝的真实感——他要登基了,以后他不再是南靖太子,而是南靖天子;他傲慢时的自称也不再是“孤”,而是“朕”。
冕服上绣着九条栩栩如生的金龙,张牙舞爪地俯瞰着世人,气势磅礴,龙颜盛威;旒冕上的珠链流苏垂落在前后两边,冕旒虽蔽目,而视于未形。
龙袍不愧是他的梦中情衣,衬得他如此威严,一切都很完美,只是……
赵眠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略有迟疑:“周怀让,孤是不是胖了一些?”
“不会吧?”周怀让盯着太子殿下的小腹一顿看,“没有啊殿下,这龙袍看着很合身。”
赵眠仔细感受了一下腹部的松紧:“可能是孤的错觉。”
他近几日隐有小腹微胀之感,类似和魏枕风上了五次床,每次都没有清理,最后好似全堆在肚子里的感觉。
尚服局的太监问:“殿下若觉得紧,可让尚服局为您稍稍把腰身放宽一些?”
赵眠脸色微变:“你的意思是,孤的腰也粗了?”
太监忙不迭地跪下:“奴婢不敢。”
一旁的白榆若有所思。近来天气过于炎热,大家都食欲不佳,殿下亦然,午膳喝了半碗凉粥便放下了筷子,这都能胖那世上哪还有瘦子。
“殿下,属下给您诊诊脉吧?”白榆笑道,“您这阵子忙着为登基做准备,平安脉都逃好几次啦。”
赵眠有点不开心:“孤一穿上龙袍,太医就要给孤诊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白榆道:“那殿下脱了龙袍再诊?”
赵眠舍不得脱,淡道:“不必了。”他在桌边坐下,朝白榆伸出手:“来罢。”
赵眠最近是感觉到自己食欲减退,疲劳嗜睡,但每年一到酷暑他都会有这些症状。赵凛怕热,症状比他更严重,夏日经常抱着冰块苦苦求生,因此他对自己这点轻微的不适没有太放在心上。
赵眠等了一会儿,问:“如何。”
看白榆镇定自若的表情,应该没有大问题。
白榆的确很镇定。她镇定地拿开手,镇定地替殿下整理好龙袍的衣袖,然后镇定一笑:“殿下贵体康安,没什么问题。”
赵眠点点头:“很好。”
白榆又镇定地转过身,对一屋子侍奉的宫人道:“你们先退下。”
赵眠轻皱起眉,没有阻止白榆发号施令,他知道白榆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
周怀让傻乎乎地问:“白神医要干嘛啊?”
白榆道:“你也出去。”
周怀让一头雾水地看向赵眠:“我?我也要出去???”
竟然是周怀让都不能听的事情?
赵眠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道:“都先出去。”
周怀让颇为受伤地走了。
人一走完,东宫大姐姐再镇定不下去。她脚下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殿、殿下,您好爱他……”
赵眠心中咯噔一下,大夫给他诊完脉吓到腿软是怎么回事。
他没救了?
赵眠被白榆搞得有些慌:“究竟是何事,有话直说。”
白榆猛地抓住赵眠的手腕,声音发颤:“殿下,您告诉我,您是不是服用了东陵秘药——生子秘药?”
“什么?”赵眠冷声道,“孤怎么会用那种东西。”
白榆脸色惨白:“若是没有,您为何会是喜脉?”
第71章
赵眠对男人怀孕生子一事并不陌生,毕竟他自己就是两个男人的孩子。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听懂白榆话中的“喜脉”二字,亦或许他是听懂了,但脑子根本无法接受。
赵眠耳边嗡了一下,他听见自己问:“何意。”
白榆看上去人都快傻了:“喜脉,殿下!您腹中有一个小宝宝,应该有两个月多了!”
赵眠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包裹在龙袍里的小腹,茫然了片刻,猛地站起身,质问道:“你抽什么疯?”
眼看太子殿下即将暴怒,白榆也顾不上震惊了,忙道:“殿下当心身子,仔细别动了胎气。”
听到“胎气”二字,赵眠感觉一道夏日惊雷从天而降,劈得他一阵窒息,眼前也黑了一黑。
胎气?这话怎会从白榆口中说出?
他这辈子竟然会和“胎气”二字扯上关系??
摇摇欲坠的太子殿下倏地闭上眼,扶着桌子的手指尖泛白:“……你确定?”
白榆看出来这个宝宝不在太子殿下的预料之中,于心不忍道:“我确定。”
赵眠深吸一口气,强撑着冷静:“孤怎么有的?”
“殿下怎么有的自己不知道吗?”白榆的表情一言难尽,殿下居然不知道这个吗,“您和小王爷上了床,他留在您身体里有的。”
太子殿下要气死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白榆说起床笫之事还这么直接。
“孤不是问你这个。”赵眠忍无可忍,睁开眼睛勃然大怒,“孤为何会有?孤又没有吃过什么东陵秘药!”
白榆看着太子殿下气红了的眼角,焦急又心疼:“会不会是您无意中用了秘药,自己却不知道?”
“可能吗。”赵眠疾言怒色,“若真如此,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无论身在何处,他吃进体内的东西均会经过白榆等人的检验,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服下生子秘药的可能性不高。
白榆劝慰道:“殿下先别急,此事属下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恳求殿下以贵体为重。”
查?怎么查,就算查清了又怎么样,他肚子里的崽子已成定局,不会消失。
看、魏、枕、风、干、的、好、事。
赵眠冷冷道:“总之,这件事有一人肯定脱不了干系。”
白榆迟疑道:“殿下指的是?”
“都是魏枕风的错。”雷霆之怒下的太子殿下再顾不上仪态,口不择言道:“孤倒要问问他,他凭什么搞大孤的肚子。来人——沈不辞!”
沈不辞立即走了进来:“殿下。”
“把魏枕风给孤带来问话。”
沈不辞道:“殿下,北恒王如今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你不会去找?”赵眠咬牙切齿道,“孤管他现在在哪,又在干什么事关大局的正事,孤要见他,你速速把他带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沈不辞跟随太子殿下已久,早就练就了一双慧眼:“敢问殿下,您是在说气话吗?”
“废话,”赵眠怒火中烧,“当然是气话。”
魏枕风在上一封信中说,他准备靠一个伪造的身份打入天阙教内部。为了不暴露身份,他在事成之前恐怕都没时间给他写信。
北渊英王是魏枕风夺嫡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能不能找到他的嫡子进而将他拉入阵营至关重要。
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拖魏枕风后腿。
沈不辞一颔首:“那属下先退下了?”
赵眠烦躁地摆摆手:“退。”
沈不辞走后,白榆试探地问:“殿下,此事……可要告知陛下和丞相?”
赵眠心中一团乱麻,根本无法理性思考。他道:“你也退下,先让孤一个人静静。”
屋内终于只剩下赵眠一人。他站在巨大的铜镜前,看着镜中身穿龙袍,却被气得眼角泛红的自己,想揍人的心蠢蠢欲动。
人,他是揍不到的。他刚刚发了一通脾气,该冷静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赵眠在铜镜前侧过身,目光锁在他的小腹上,感觉好像又比刚刚大了一些。
错觉,一定是错觉。
白榆说这个孩子有两个多月,便是上回魏枕风来上京时怀上的。那时他们早就摆脱了雌雄双蛊的威胁,会上床只是因为喜欢。如此看来,魏枕风挺无辜的,和万华梦也没什么关系,他都不知道该怪谁了。
……孩子?他和魏枕风的孩子?
他从来没想过。
他当然是喜欢魏枕风的,非常喜欢,可……给他生孩子?
不不不,真不至于。论身份,他比魏枕风更尊贵,就算他们会有孩子,凭什么是他来怀。
一个虚弱的声音在赵眠心底响起:因为你和魏枕风一起中了蛊,然后又打不过他,再然后又体会到了在下面的乐趣,最后懒得挣扎,安心躺平让魏枕风来伺候你了。
赵眠头疼欲裂。
上个床而已,那么快乐的事,为什么会搞出来一个小崽子。
他很忙,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再说,他马上要登基了,哪有闲功夫怀孕生子。
他这么要强要脸的一个人,他无法想象自己大着肚子去上朝,面见群臣的场面——那可是他毕生在守护的仪态。
心底那个虚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可是,你父皇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不,他和父皇不一样。父皇是被迫坐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时时刻刻盼着退位让贤睡个饱觉。而他是主动的,他就想穿着威严霸气的龙袍高高在上地睥睨天下,如果肚子很大的话,他还能霸气得起来吗。
即便抛弃天子威仪不谈,这个突如其来的血脉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中,他从未期待过它的降临,这合适吗?
呵,魏枕风倒是期待过,还不止一次。魏枕风喜欢小崽子们,哄起孩子来一套一套的。如果魏枕风得知了此事……他当然会高兴,又不是他生。
父皇和父亲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气死的,可能会把他们叉开,一个拉去最南边,一个拉去最北边,没开玩笑。
太子殿下独自一人从早气到晚,还没有气出一个结果。他脱下崭新的龙袍,叫来尚服局的人,冷着脸让他们改宽,越宽越好,接着继续自闭。
周怀让向他禀告:“殿下,二殿下回来了,他说想见您。”
赵凛此次离京,剿灭了天阙教在南靖暴露的全部据点,可谓是大功一件。他千里迢迢赶回上京,父皇和丞相还没见,先跑到东宫见皇兄。
此刻,二殿下就像一只在外立了大功的大狗狗,在东宫门口兴高采烈地狂摇尾巴,等待哥哥的夸奖。可惜他哥“身负重伤”,压根没心情见他。
赵眠侧躺在贵妃榻上,一手支颐,一手放在小腹上,漫不经心地问:“他白回来了没。”
“没有,”周怀让一脸耿直,“二殿下好像更黑了一点。”
赵眠道:“就说孤已睡下,让他先回自己宫里,孤明日去看他。”
深夜,太子寝宫内依旧灯火通明。白榆知道殿下这一日都没怎么吃东西,特意找到老师照顾陛下孕期时记录的笔记,按照上面的方子煮了一碗适合殿下的药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