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皇帝怎么谈恋爱—— by比卡比
比卡比  发于:2023年07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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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他得知了皇后意欲毒杀她的计划。
男人对后宫中事洞若观火,嫔妃们的明争暗斗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或精彩或枯燥的戏码。每一位嫔妃,包括皇后,身边都有他的人,他怎会不知皇后投毒之心。
阻止还是放任,亦在他一念之间。
他或许会觉得皇后的蠢犯得正是时候,刚好替他做出了决定。
到底是宠爱多年的贵妃,要他亲自下令多多少少有几分不舍。所以,就让她死在皇后手上罢,好换他一个……心安。
赵眠从梅贵妃的遗笔中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真相。
梅贵妃当夜侍寝回宫,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于是写下了这封信。倘若自己真的遭遇不测,魏枕风有知道真相的权力。
赵眠沉默地站在魏枕风身边。
他看着少年的眼泪打在写有自己名字的信封上,一滴又一滴,像是打在了他心里。
长大后,他再没有哭过。哪怕是第一次和魏枕风解蛊,他痛得眼眶都红了,愣是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可魏枕风在哭。
魏枕风比他高,比他身手好,经历的生死比他要多。
魏枕风从来不是弱者,可他就这样让眼泪流了出来。
他该有多难受。
赵眠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的魏枕风。他自小饱读诗书,能言快语,他有一百种嘲讽魏枕风的方式,却找不到一句能安慰魏枕风的话。
这世上没有哪句话,能安慰到一个刚刚得知母亲因父亲猜疑而死的人。
他只能走到魏枕风面前,主动将脸埋进了少年的肩窝里。

赵眠一行人在奔泉书院暂时安顿了下来。
赵眠留下,是因为他要想办法请那位丞相看中的人才出山为南靖效力。他一留下,和他一道被绑着红线的魏枕风自然也走不了。
赵眠和魏枕风住的风斋相邻,走两步便能去对方那里串个门,但自从魏枕风拿到了梅贵妃的遗笔后,他们就再未见过面。
花聚端着几乎没动过的午膳,找到赵眠求助:“萧公子,我们王爷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的,我好担心啊。您能不能帮忙劝劝他?”
赵眠不置可否。
他安慰了,他都主动投怀送抱了,但除了让魏枕风哭的时候有个东西抱着,好像没什么其他的作用。
花聚以为赵眠不想答应,急道:“如果王爷真打算把自己饿上个三四天,那十五那日,他还有力气干什么呀。”
赵眠:“……行了,我去换身衣服。”
其实十五那日怎么过并不重要,大不了再由他掌控一次局面便是。
反正他已经是床上的熟手了,他什么场面没见过。
但魏枕风的确不能这么下去。贵妃之死的真相乃常人不能接受之痛,魏枕风可以消沉,但不能消沉太久。他早一日振作起来,将来便能早一日为母报仇。
赵眠的行装是白榆替他收拾的,他发现白榆把那件过年时给他准备的华服装了进来,配套的发冠项珠和琼琚耳饰一个不缺。
他本来是想在十五那日穿上这套华服的,现在看来,似乎也没那个必要了。
这一套华服赵眠用了小半个时辰才穿戴完。他打开门准备出去,一个马上要迟到,赶着去讲堂的学生恰好路过,和他对视了一眼。
少年猛地睁大眼睛,脚下一个急刹步,手上捧着的书卷哗啦啦掉了一地。
赵眠眉梢微抬。
不是说奔泉书院的学生各个聪明绝顶么,怎么还有人看起来和周怀让一样笨手笨脚的。
周怀让站在赵眠身后,看见这一幕笑得险些没喘过气。少年脸颊蓦地一红,一边手忙脚乱地捡东西一边气愤地说:“在圣贤之地穿成这样成何体统!我要叫师兄们一同来谴责你!”说完人就跑了。
赵眠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他拖着到地的衣摆来到魏枕风房前,敲门没得到回应后直接推开门,进去之前不忘吩咐周怀让去准备点吃的。
正值午后,光线充足,屋子里却依旧点着灯。长烛烧了整整一日,蜡油无声地从烛台上滚落,残光欲灭,屋中人未睡。
魏枕风坐在烛光里,披襟散发,正对着一盘下到一半的棋局沉思。四周散落着一张张写废了的纸,赵眠捡起一张摊开,看到上面写了几个人名,都是在北渊身居要职的官员。
赵眠走到魏枕风面前,先瞄了眼对方苍白的脸色,对他眼下那两团淡清颇为不满,接着看向棋局,道:“你把自己关在这里,就是为了想破局之法?”
魏枕风低声喃喃道:“黑子是我。”
黑子是魏枕风,白子应该就是他目前的对手。黑白两子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黑子看似攻势猛烈,白子却依旧因为其前期优势的积累占据了更多的地盘。黑子若想赢下此局,唯有稳扎稳打,蚕食鲸吞,切不可操之过急。
而魏枕风现在明显就太急了,心乱则性急。
赵眠道:“你该休息了。”
魏枕风像听不见他的话一样,自顾自地说:“魏照修和魏长渡,他们二人有反目的可能么。”
赵眠打断他:“别说了,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
魏枕风像是联想到了什么,扯扯嘴角:“赵眠你知道吗?十二岁那年,是我母妃一定要我向你道歉的。那一方游仙枕,也是母妃的意思。”
魏枕风六岁时第一次去南靖,年幼无知做了些蠢事,吓哭了南靖的太子殿下。梅贵妃得知此事,好好说了儿子一顿,后来还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六年后,魏枕风都忘了自己当初做了什么,母妃却还记得。在他第二次出访南靖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亲自向南靖太子道歉。
赵眠未曾想过自己和梅贵妃还有这样的缘分。当时他还奇怪,小王爷怎么突然如此风度翩翩了,原来是梅贵妃教得好。
赵眠不由地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女子产生了几分好感,但这不妨碍他要“骂”她的儿子。
“我喜欢你母妃选的道歉之礼。”赵眠居高临下道,“但我不喜欢现在的你,太弱太废了。魏枕风,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母妃费尽心机让你得知真相,不是为了看你急着为她报仇的。你三年已经忍下来了,再蛰伏三年又何妨?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需要我教你?”
魏枕风愕然,而后自暴自弃地笑了声:“无所谓,你本来就没多喜欢我。”
赵眠:“……”
所以他说了大半天,魏枕风只听进去了其中一句?
赵眠脱口而出:“胡说,我本来挺喜欢的。”
魏枕风抬眸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在这一瞬间被烛光点亮。
“把自己关起来不吃不喝,像稚子闹脾气一样,你以为自己只有六岁吗?”赵眠用质问的语气说,“你对着一盘棋和一堆废纸能空想出什么来?”
半晌后,魏枕风突然有了一点点反驳的力气:“别这么说,我还是想出了一点东西的,比如如何利用太子一党……”
“不可能。”赵眠不容辩驳地打断,“你现在心绪不宁,饥寒交迫,即便想出来了什么肯定也是错的。为者常成,行者常至。魏枕风,别让孤觉得自己被一个实力配不上野心的弱者睡了四次,好吗。”
魏枕风怔愣许久,轻一点头,嗓音喑哑:“……好。”
赵眠盛气凌人道:“很好,孤叫人给你送东西来吃,你没胃口塞也要给孤塞进去。”
“……好。”
赵眠走了两步,忽地转过身,控诉道:“你都没有发现孤今天穿得很好看,你知道孤为了穿这一身花了多久么,竟也不夸孤一句。”
魏枕风又是一愣,数日未眠未食让他的反应比平时慢了不少。他走到赵眠面前,低头看着穿着新华服的太子殿下:“我现在发现了,可以吗?”
赵眠漠然:“晚了。”
“你看起来比平时还要尊贵,这是要突出太子殿下的威仪方便骂我?”
“嗯。但要表现出尊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想让你开心些。”赵眠用高傲的神色掩盖住自己的不自信,“是你自己说的,我长得好看,你喜欢看。结果给你看了半天你也没有反应。”
魏枕风喉结滚了滚,情不自禁地抬手碰了一下赵眠耳垂上金色的耳饰,露出笑来:“抱歉,我以后会好好欣赏的。”
沉浸在过去不可挽回之事中,往往会让人忽视现下所拥有的美好。仇要报,反要造,饭要吃,觉要睡,美人更要看。
魏枕风用完午膳,痛痛快快地睡了一觉。翌日醒来神清气爽,眼下的黑眼圈没了,脸上恢复光泽,泪痣也更明显了,少年的美貌重新占领高地。
他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赵眠。太子殿下不在屋中,周怀让正在帮他整理一堆刚从御书楼借来的古籍。
周怀让笑眯眯地和魏枕风打招呼:“哟,小王爷振作起来啦?恭喜恭喜。”
魏枕风扬唇一笑:“是啊是啊。你家殿下呢。”
周怀让道:“殿下受邀去参加雅集了。”
雅集是文人雅士吟咏诗文,谈今论古的集会,在各大书院里时常有之。
魏枕风有些奇怪:“奔泉书院的人不是很不待见我们么,怎么还会邀请赵眠去参加雅集。”
“奔泉书院不待见的是北渊,又不是我们。”周怀让乐呵呵道,“当学生们知道殿下不是北渊人而是南靖人之后,一个个高兴得要死。”
魏枕风:“……哦。”
魏枕风在水榭凉亭中找到了赵眠。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今日似乎很有与民同乐的兴致。他没有穿自己那些昂贵的华丽服饰,而是和奔泉书院的学生一样着一身白,也没有佩戴过多的玉饰,极是清雅素净。
风吹时衣袂飘飘,流风回雪,宛若谪仙。
众学子望青山而赋诗,临瀑布而举觞,赵眠似乎也乐在其中。被一个又一个学子搭话时,竟然不是那副“你们也配和孤说话”的神色。
赵眠的话并不多,他多是以听为主。但即便如此,他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场的均是和赵眠年纪相仿的学生。在魏枕风看来,个别人看赵眠的眼神似乎有那么一点耐人寻味。
他才两天没在赵眠身边看着而已。
魏枕风笑了一声:“挺热闹啊。”
北渊小王爷猝不及防的造访使得雅集上氛围骤变。学子们停下高谈阔论,向魏枕风投去戒备的视线,却又不得不屈服于对方的身份,遵从礼仪行礼:“参见王爷。”
魏枕风一一扫过这些人的脸,确认其中最好看的那个都不及自己的一半,心里痛快了不少。
“你们先退下,”他道,“本王有话和萧大人说。”
众学子不如何情愿地退下,有几个胆子大的还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
魏枕风在石桌旁一坐,仰起头问赵眠:“你刚刚在和他们聊什么?”
赵眠道:“在雅集上能聊什么,自然是吟诗作文。”
“太子殿下那副瞧不起任何人的表情呢?怎么不用上。”
赵眠奇怪道:“这些学生各个才华斐然,其中说不定就有日后能为南靖效力的栋梁,我为何要瞧不起他们。”
魏枕风笑道:“本王从前竟不知殿下会偏爱读书人。”
听魏枕风的语带揶揄,赵眠便知他恢复得差不多了,心中大石落地:“告诉你也无妨,其实我是想趁机打听打听嵇缙之的事情。”
“谁?”
“嵇缙之。”赵眠道,“我父亲的一位旧友。当年我父皇能成功夺嫡,嵇缙之功不可没。”
父皇登基后,嵇缙之本应和他父亲一样位极人臣。可此人似乎只享受夺嫡的过程,对做官没什么兴趣,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嵇缙之常年游走于四大学府之中,对南靖丞相的招揽置若罔闻,闲来无事就带两三个学生玩玩。近几年,他客作于奔泉书院,就是想离南靖远点。南靖已有了一个萧相,多他不多,少他不少,他就不去上京城凑热闹了。
魏枕风听完嵇缙之的事迹后,饶有兴趣道:“能让萧相欣赏的人,我也想见识见识。”
赵眠淡道:“嵇缙之是南靖人,绝不会为他国效力。若你也想招揽他,孤劝你趁早死心。”
魏枕风道:“放心,我不和你抢人。我就当个旁听,行么。若他真那么有本事,我倒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他。”
赵眠勉强同意:“可以。”
魏枕风向他道了谢,话锋一转:“对了,太子殿下今天也很好看。”
赵眠才不信。他嫌弃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衣,说:“我肯定没昨天好看。”
“这不能比。”魏枕风笑道,“两者是不一样的风采。”
赵眠若有所思:“后日你希望我穿哪件?”
后日?后日……是什么日子来着。
魏枕风蓦地一愣,一副错过了一亿白银的表情:“什么什么?原来我可以选吗?”
赵眠点点头:“你可以提意见。”
“那你让我好好想想。”魏枕风受宠若惊,“你先回答我,我是只能选这一次,还是以后都能选?”
“以后?”赵眠反问,“哪来的以后,这次不是我们人生中最后一次上床吗。”
白榆的速度再慢,肯定也能在下月十五之前做好解药。服下解药后,他和魏枕风一月一次的解蛊也就可以叫停了。
魏枕风:“……”
“既然提到此事,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在书院里上床为好,有辱斯文。”赵眠指了指立在一旁的石碑,石碑上刻有奔泉书院的戒条,其中第三条就是“戒邪淫,念起即断,念起不随,浩然正气,知行合一”。
魏枕风沉默片刻,问:“赵眠,我们是在书院里么。”
赵眠不明所以:“是。”
魏枕风哂道:“原来我没记错啊,我还以为我们在佛堂里,还‘浩然正气’,没把我笑死。读书人怎么了,读书人不能沾染风月?你们南靖的风流才子可多了去了。”
赵眠睨他一眼:“总之,书院是读圣贤书的地方,我们去别处解蛊。”
他已经让沈不辞提前去探过路了,豫州有几家客栈就很不错。
“就要在书院。”魏枕风一身反骨不知从何而来,“还要你就穿着这身书院校服和我上床。”
赵眠:“……你什么毛病。”

第56章
上个月在大漠地宫,赵眠曾下定决心,正月十五时他要杜绝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从容不迫,高贵优雅地和魏枕风解最后一次蛊。
他和魏枕风一个南靖太子,一个北渊亲王,没有理由总是在奇奇怪怪,和他们身份不符的时间和地点做这件事。
——是时候一雪前耻了。
赵眠为此制定了周密的计划,确保解蛊的万无一失。
正月十三晚,赵眠把魏枕风请到自己房中,在他面前摊开一张地图:“你且看。”
魏枕风看了眼,发现这是奔泉书院的地图。他抬头望着赵眠:“不懂。”
“不是你说一定要在书院里的么,孤准你。”赵眠指着地图上的一点说,“我们明晚在此处解蛊。”
这是一间最为偏僻的风斋。他已经让周怀让提前去收拾打扫了,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换成了新的。
“准备得这么充分啊。”魏枕风向后往椅背上一靠,左右看了看,“可是这里不好么,为何非得去那么偏远的地方。”
“那里四下无人。”赵眠道,“我若是发出了什么声音不必担心被人听见,我也就不用努力压抑了。”
魏枕风倏地抬眸看向他:“什么?”
赵眠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魏枕风的表情一下子变了,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眼下的泪痣似乎都红了一些。
魏枕风慢吞吞地说:“我能不能这么理解,你是说你在那里能叫得比较大声么。”
赵眠不喜欢魏枕风过于直接的表达,但他的确是这个意思。“嗯,在此处我就不会。”赵眠面无表情道,“我怕吵到圣贤。”
“那就这么办。”魏枕风痛快地妥协,“都听殿下的。”
确定了明日解蛊的地点,两人早早各自回房就寝,为最后一次解蛊养精蓄锐。
然而,赵眠越是想好好睡,越是睡不着。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一会儿是前几次解蛊的情景,一会儿是明日可能会有的情景,想到他睡意全无,起床喝了好几次水,一直到临近天亮,身体扛不住疲惫才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赵眠睁开眼,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等了一个月,就在今日。
太子殿下对满脑子风月之事的自己颇为不满,但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做完这次他和魏枕风就可以放下此事专心正事,偶尔放纵一回应该也……还好?
赵眠洗漱完,坐在镜子前梳头。周怀让端着早膳走进来,笑呵呵地向他请安。
赵眠看着镜中的自己,问:“孤今日看上去如何?”
周怀让忙道:“殿下今日是一如既往的风华绝代,仪态万千。”
赵眠按着额角:“孤昨夜没睡好,是不是看起来有些憔悴?”
周怀让本来一点不觉得,但殿下都这么问了,他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好像是有点。”
赵眠:“……”
赵眠带着一身低气压走出风斋,刚好隔壁的门也开了,魏枕风打着哈欠出现在他面前。
两人四目相对,想到今晚要和对方做什么后,心跳均漏了一拍。
魏枕风:“殿下晨安。”
赵眠:“王爷晨安。”
魏枕风:“今日的天气似乎不怎么样,天阴沉沉的。”
赵眠:“说不定会下雨。”
说完,两人非常有默契地各自移开目光,全然一副君子之交的表情。
周怀让不知道这两人为何突然这么客气了。他向魏枕风行礼问好:“小王爷昨夜也没睡好么?”
魏枕风看向赵眠:“‘也’?”
赵眠正要说话,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萧公子——”
赵眠循声望去。来者名叫慕容游,正是前日那个在他面前笨手笨脚丢了书,还大言不惭说要谴责他的人。之后,慕容游果真带了几个师兄来“谴责”他,只是这些学子听他说自己并非北渊人而是南靖人后,态度骤变,谴责变成了交友,赵眠也从他们嘴里得知了不少有关嵇缙之的消息。
嵇缙之乃奔泉书院的客卿,不像大部分先生那般固定时间开课。此人一向随心所欲,闲了就带带学生,懒了就歇息,有的时候一歇小半年,书院的学生能不能上到他的课全凭运气。
慕容游这么急匆匆地来找“萧公子”,就是为了告诉他嵇缙之终于开课了。
赵眠心中一动,问:“何时?”
“半个时辰后!”慕容游气喘吁吁道,“我已经帮萧公子占好位置了。”
不等赵眠回应,魏枕风道:“替本王在萧公子旁边留个座。”
慕容游一愣,看看魏枕风,又看看赵眠,迫不得已地俯身行礼:“是,王爷。”
慕容游走后,赵眠问魏枕风:“你要和那些学生一同上课?”
魏枕风挑眉:“不行吗?”
因尚武轻文,北渊在不少文人心中形象不佳。若魏枕风能放下亲王的身份,像个普通学子一样在奔泉书院中求学,或许能成为一桩礼贤下士的美谈,传出去后,也可以让一些文人对魏枕风改观。
赵眠一颔首:“想法不错,名声好了,对你日后起事大有裨益。”
“我倒是没想那么多。”魏枕风笑道,“我就是觉得我们一起上课的话,也能算同窗了。”
赵眠恍惚了一下。
和魏枕风做同窗一起上课,上完课又去上床?有辱斯文。
赵眠沉默着,魏枕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跟着他一起沉默。半晌,他问周怀让:“什么时辰了?”
周怀让道:“快巳时了。”
魏枕风一阵窒息。他强沉下心,对赵眠道:“我去换身衣服,你等等我,我们一同去讲堂。”
为了体现出自己的谦恭下士,小王爷做戏做全套,换上了书院学生的白衣校服。
素白本是高洁之色,却难以掩盖少年张扬的性情和鲜活的姿容,即便走在阴天之下依旧眉眼生辉,叫人挪不开眼。
赵眠头一回见魏枕风穿白色,第九十八次庆幸魏枕风不是黑皮。
奔泉书院的讲堂修得端正大气,四处可见劝学的警世名言以及一本本圣贤之书,看得赵眠心都静了不少。
圣贤之地果然能让人清心寡欲。
讲堂内,一张张长桌并排并列,每张长桌后都放着蒲团若干。从台下到台上要上两个阶梯,讲台上有一太师椅,坐在椅子上看下面,视线无阻,一览无余。
此时此刻,嵇缙之就坐在太师椅上,手持一把折扇,看上去不像他真实年龄的四十有一,而像是而立的青年。
嵇缙之早先被告知小王爷会亲临讲堂,此时见两个美貌少年站在自己讲堂门口,少不得要起身相迎。
赵眠不动声色地端详着父亲的这位旧时好友。
论容貌,嵇缙之称不上十分出色。然腹有诗书气自华,他一举一动都散发着从容不迫的古典大雅之美,是一个气质高于相貌的男子。
赵眠本以为嵇缙之是来迎接魏枕风的,没想到嵇缙之竟先向他行了礼:“草民参见太子殿下。”嵇缙之说完,才转向魏枕风,“见过北渊王爷。”
赵眠疑惑地看向魏枕风,魏枕风耸了耸肩,表示什么都不知道。
他之前从未见过嵇缙之,在书院里也没有暴露身份,嵇缙之是如何得知他就是南靖太子的?
嵇缙之看他的疑惑,笑着解释:“草民听说有一位南靖的萧大人来到了奔泉书院,说是萧相的内侄。可殿下眉眼之间六分似萧相,四分似陛下,怎可能是什么内侄呢。”
赵眠弯了弯唇:“先生好眼力。”
嵇缙之面露惭愧:“殿下想见草民大可直接宣草民便是,如此大费周章,属实是折煞草民了啊。”
在聪明人面前,赵眠也不拐弯抹角:“孤很好奇,为何父皇和丞相都对嵇先生青睐礼遇,故而想来探探先生的虚实。”
“不敢不敢。”嵇缙之做出请的手势,“殿下,王爷,请。”
除了事先给赵眠和魏枕风预留的座位,其他位置上都坐满了学生。众人穿戴无差别,不少人也当着上“翩翩少年”四字,可此二人一落座,其他人自然而然就成了陪衬。
这些学生在各自的家乡都是小有名气的才子,心里有着一股傲气。想令北渊小王爷见识见识他们奔泉学子的风采傲骨,更想给南靖的萧公子留下深刻的印象,一个个昂首挺胸,甚是积极。
“今日咱们来聊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嵇缙之站在讲台上,悠悠道,“自古以来,废长立幼为何会是取乱之道?”
众学子顿时又惊又喜。喜的是,老师显然是在含沙射影小王爷的夺嫡之心;惊的是,老师堂而皇之地提出此事真的不会惹恼王爷么?
不少人向魏枕风投去期待又惧怕的目光。只见小王爷面不改色地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笔,蘸了蘸墨,在纸上书写了起来。
“怎么都不说话?”嵇缙之笑道,“不必顾忌,你们直抒己见便是。”
众人为之一振,他们老师都不怕,他们又何惧之有。
大家纷纷踊跃发言。
“‘废嫡而更立诸弟子,弟子或争相代立’。”
“长子先于幼子出生,有先天之优势,家主可集中精力培养,其下幕僚知前途而心安,亦能全力辅佐长子。”
这个话题老虽老,但常谈常新。奔泉书院的学子大部分赞同废长立幼是取乱之道的说法,嵇缙之提出这个话题,是想劝谏魏枕风么。
魏枕风会听这些人的建议才有鬼了。
说起来,他晚上就要和魏枕风解蛊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赵眠立即闭上了眼,把有辱斯文的东西从脑子里统统赶了出去,又把自己给谴责了一遍,才继续听学生们的发言。
“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学生认为,重要的不是立长或是立幼,而是要立贤。”
这个说法和他父皇过去想的一样,即谁行谁上,大家凭本事说话。此四字不仅可以用在继承人挑选的问题上,也可以用于用人之道或者是床上。
等等,他方才想的是,或者是……什么上?
赵眠僵着身体,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救了。
怎会如此,不过就是晚上要和魏枕风上床而已,为何会让他一天心神不宁,什么事情都会往那方面联想?
他要变成季崇之流了么,他以后会不会是荒淫无道的君主?
父亲们若得知他成了这副模样,虽然不会想着废长立幼,因为那个“幼”离谱过了头,但说不定会后悔怎么只生了他和赵凛两个。
赵眠自我厌弃着,胳膊忽然被碰了一下。他回过神,朝旁边看去,魏枕风正看着他,给他递来了两张纸。
第一张上面写了一句话:这课要上多久啊,好无趣啊。
第二张是一幅画,画的是一只头戴太子发冠的猫,还在一边注释:像不像你。
赵眠盯着那只猫,提笔写道:别烦我。
这无疑是一场精彩纷呈的授课,苛刻如赵眠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主要是他没认真听,没有资格挑毛病。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其他学生意犹未尽,仍三五成群地继续方才的讨论。而魏枕风第一句话就是:“现在什么时辰了?”
赵眠胸口升起了一股无名火:“魏枕风你能不能别问了。现在连午膳都没有吃,你问这个有什么意义?”
突然被骂的小王爷急躁又无辜:“我问问怎么了,我又没其他意思。”
“我就不该带你来上课。”赵眠责怪道,“你太影响人了。”
魏枕风回嘴:“你少把错过推到我身上,我一句话都没和你说好吗。”
“你是觉得写或画不算说话么。”赵眠冷冷道,“你还碰了我。”
魏枕风气笑了:“我就碰了那么一下。”
嵇缙之上完了课,还要亲自把这两位身份尊贵的学生送出讲堂。他问赵眠:“敢问殿下,今日当真是来探草民虚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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