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眠突然有些好奇:“那父皇呢?父皇知道他怀了我,是不是很开心。”
和自己心爱的人有了孩子,在他的理解中,应当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东宫大姐姐的酒一下子醒了:“这……”白榆看出太子殿下眼中的期待,连忙露出笑容:“当然啊,陛下当时险些喜极而泣。”
赵眠只是醉了,不是傻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白榆转瞬即逝的僵硬,眯起眼睛:“你在说谎?”
白榆弱弱道:“……属下不敢。”
周怀让感觉到气氛不太对。他看看殿下,又看看白榆,抱着缓和气氛的想法,说出了源远流长的一句话:“这大过年的。”
赵眠命令道:“孤要你说实话。”
白榆自知拗不过殿下,叹声道:“好吧,殿下。其实当年,陛下并不想生子,他是被人暗算才和丞相有了您。得知自己怀孕后,陛下还是有点被吓到的。”见殿下的脸色越来越僵硬,白榆赶紧补充:“后来陛下和丞相相知相许,他们都非常非常期待您的出生!”
赵眠一言难尽的心情并没有因为白榆打的补丁好转多少。他沉默了好半天,沉默到其他三人大气不敢出,才语气艰涩地说:“孤不是父皇和丞相相爱才有的孩子。”
亏他以前还在魏枕风面前大肆炫耀,说我们南靖的皇子和你们北渊的可不一样,我和弟弟都是父亲们彼此喜欢才有的孩子……好丢人。
白榆十分心疼中夹着一分好笑。他们的太子殿下啊,看着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心里在乎的却是这样温馨可爱的小事。她都没敢告诉殿下,其实当年陛下春宵一度后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揣着龙种还要忙着从几个嫌疑人中找到龙种的另一个爹,还差点认错了。
殿下倘若知道了这个,不知道要被打击成什么样呢。
周怀让对太子殿下的郁闷感同身受,安慰道:“殿下,这大过年的……”
沈不辞道:“你可以不用说话。”
赵眠确实有被小小地打击到。他一直以为两位父亲是先定情了才有的他,没想到真相竟是反过来的。搞不好父亲之所以能成功上位,牢牢独占父皇,其中也有他的缘故。
这么说来,他算是父亲们的……媒人?
魏枕风深夜归府,朝服都来不及换下,直奔赵眠的住处。只见东宫三人围坐在一脸忧郁的太子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着。
沈不辞:“陛下和丞相对殿下舐犊情深,属下看在眼中。”
赵眠:“嗯。”
周怀让:“殿下大过年的咱们要开心点啊!”
赵眠:“哦。”
白榆:“殿下您知道吗?当年陛下和丞相有了您已经非常满足了,他们没想过生二胎。二皇子殿下和您一样,也是因为意外才有了的。”
赵眠的回应终于超过了一个字,脸也抬了起来:“你详细和孤说说。”
白榆正要开口,余光瞧见小王爷踏入院中,顿时如蒙大赦,立马站起身道:“小王爷来了,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守岁?”
“要啊。”魏枕风带着一身微凉的酒意走了过来,“有没有醒酒茶?我在宫宴上被几个皇叔灌得有点多。”
白榆笑道:“有,我这就去端来,王爷陪殿下说说话罢。”
魏枕风一边解开束缚了自己一日的朝服领口,一边低头打量赵眠的脸色,问:“怎么了赵眠,脸垮成这样,和被人刺挠了的猫似的。”
赵眠沉声道:“白榆说,我父皇怀上我的时候,似乎还没完全爱上我的父亲。”他忍辱负重地承认,“我不是他们彼此喜欢才生下的孩子,我就是个意外。”
魏枕风思索片刻,问沈不辞:“你们家殿下是不是也喝多了?”
沈不辞道:“不算太多。”
……看得出来太子殿下是真的在乎这种事了。
魏枕风在白榆原来的位置上坐下,问:“你父皇和父亲现在是彼此喜欢的么。”
赵眠毫不迟疑:“当然。”
“那不就得了。”魏枕风拍拍赵眠的肩膀,“光凭这一点,你已经赢过北渊所有的皇子公主了。”
赵眠蹙起眉:“和你们北渊皇子比这个有意义?罢了,不提这个。”赵眠尝试用正事疗愈心伤,“你的宫宴如何?”
魏枕风兴致缺缺:“不值一提,唯一让我笑出声的是,我一个皇叔被鱼刺卡了,好不容易一阵猛咳咳出来,鱼刺刚好飞到了德妃的碗里,差点没把我笑死。”魏枕风一笑,“还有便是,我的妹妹们是真的可爱。”
大过年的,赵眠没有讽刺魏枕风拙劣的炫耀,问:“北渊皇后和太子呢?”
魏枕风笑意收敛,淡道:“皇后认下毒害我母妃一事后,失宠已久,这两年来一直处于半禁足的状态,只有像除夕,中秋这样的大节日才会被允许在祭典和宫宴上现身。今日见她明显老了不少,和渊帝坐在一处,不像夫妻,倒像是渊帝的丈母娘。”魏枕风顿了顿,“至于太子……”
“王爷,”匆忙而至的云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太子殿下来了。”
赵眠就坐在这里,云拥口中的太子殿下自然不是他,而是魏枕风的大哥,北渊太子魏长渡。
第50章
赵眠曾在六岁时见过魏长渡一面,那时的魏长渡已经是个身量长成的少年。魏长渡乃北渊中宫所出的嫡长子,在他之后,渊帝接连得了不少公主,才又有了魏枕风这第二个儿子。
魏长渡的容貌应该是更像他的生母,不如渊帝和魏枕风俊美,却是五官大气,气质深沉。赵眠对魏长渡的印象还停留在十二年前那个爱护弟弟的武国太子身上。
如今,二十五岁的青年已无当年的意气风发,取而代之的是沉郁内敛,一言一行如雕版般端正。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近来过于忙碌,青年眉眼中透出几分疲惫,见到魏枕风之后便要求同他单独密谈。
赵眠不便与魏长渡相见,他藏在偏殿的门后,勉强可以听清两兄弟的对话。
魏枕风对魏长渡的态度和对渊帝的相似,大致的礼数都在,但绝对谈不上亲和,不冷不热的样子有些耐人寻味。
小王爷和万华梦顾烧灯等人对峙之时,尚能游刃有余,在谈笑风生间牢牢把控局面。魏长渡和此二人一样,皆是魏枕风的仇敌,而魏枕风在他面前是冷淡的,看不出情绪的,这恰恰证明渊帝和魏长渡在魏枕风心中的特别。
因为曾经在意,魏枕风才无法做到像对待那些无关紧要的仇敌一般对待他们。
魏枕风开门见山地问:“皇兄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魏长渡环顾四周:“孤第一次来你府上,你不请杯酒喝么。”
魏枕风不咸不淡的:“皇兄在宫宴上还没喝够?”
魏长渡道:“没和你喝。”
“喝酒就免了,喝茶可以。”魏枕风叫人把白榆煮好的醒酒茶端了上来,“皇兄醒了酒,好仔细想想该不该深更半夜到我这来,和我……‘叙旧’?”
魏长渡低头盯着茶碗半晌,轻轻一笑:“也好,那孤便以茶代酒,敬二弟一杯,愿二弟身名俱泰,万事顺遂。”
魏枕风看着魏长渡仰头饮尽醒酒茶,过了一会儿,才把自己的那份喝了:“现在,可以说事了么。”
“可以。”魏长渡隐去没必要的情愫,正色道:“孤此次不请而来,是为了梅贵妃薨逝一事。”
魏枕风不觉意外:“怎么,你要给你母后喊冤?”
魏长渡镇定道:“不,梅贵妃确实死于母后之手。母后浅见薄识,易听信他人谗言。你在灵州立下大功,父皇把负雪楼给了你,她为此深感不安,又见梅贵妃在后宫中盛宠不断,深怕自己有朝一日被贵妃取而代之,连累我一同被废,故而才被身边的宫女怂恿,命人在贵妃的补药中下了剧毒。”
魏枕风冷声道:“皇兄到底想说什么。”
这些均是两年前就查清了的事,魏长渡若只是为了说这些,大可不必在除夕夜宴后专程跑到王府要求和他单独密谈。
魏长渡长叹一声:“是我的错,前朝事多,我没有注意到母后竟被小人蛊惑至此。等我发现时,为时已晚。”
堂堂长兄太子在弟弟面前以“我”自称,可谓是主动示弱。可惜魏枕风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神色不见半点波澜:“皇兄把罪责都抛到‘小人’身上就没意思了。”
魏长渡闭了闭眼:“我知道。我不是想为她开脱,我只是想告诉你,当日,我发现母后决心毒害贵妃后,第一时间赶到了凤仪宫,想要阻止我母后的愚蠢行径。无奈我去晚了一步,我到凤仪宫时,奉命下毒的宫女已经在前往长夏宫的路上。我当即派身边脚程最快的太监胡淳去追,谁知夜路太黑,那个胡淳跑得太快不慎扭伤了脚。等他赶到长夏宫,梅贵妃已经……”
魏枕风眼底的戾气随着魏长渡的讲述渐渐浮现出来:“我母妃本来可以因为太子的‘仁慈’活下来,可惜她运气不好,最终落得一个玉减香消的下场。”魏枕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平静,“皇兄是这个意思么?”
魏长渡哑声道:“我觉得你理应知道当年全部的真相。梅贵妃在后宫中不争不抢,安分守己,身后亦无母家的助力,我没有杀她的理由。枕风,我很想救下她,真的。”
魏长渡似乎要被愧疚和痛苦淹没了,赵眠即便看不到他的脸,光是听见那颤抖的声音也知道这位北渊太子此刻一定是标准的忏悔之貌。
若他弟弟赵凛忏悔的时候也能到这般水准,逃学被抓后也不会被父皇和丞相罚得那么惨了。
可仔细一想,魏长渡大过年的特意跑到王府和魏枕风说这件事,真的只是为了给魏枕风一个完整的真相?
无论真假,他说的这个插曲并没有影响整件事的走向,有没有这一出,梅贵妃都会死在皇后手上。魏长渡挑好时间告诉魏枕风,唯一能起到的作用就是在情感上为自己和皇后争取一点余地。
你看,我母后是想收手的,我们尝试过做出挽救,天不遂人愿,我们也很难受。
但愿魏枕风能沉住气冷静下来,暂时不和魏长渡撕破脸皮,争取从他口中套取更多有用的信息。
魏枕风没有让赵眠失望。他沉默许久,再开口时语气难辨喜怒:“母妃出事之后,凤仪宫除了皇后其他人等,包括下毒的宫女和你口中的太监胡淳,均被父皇下令处死。你说的这些,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我怎知你是不是仗着死无对证,编个小故事来诓我。”
“物证我的确没有,人证……”魏长渡稍作犹豫,“父皇知道这件事。”
渊帝既然决定保住魏长渡的太子之位,自然要把他塑造成对毒害贵妃一事全然不知情的样子。渊帝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将当日事情的全貌告知魏枕风。
魏枕风笑了声:“行,我改天问问他。”
魏长渡自知不受欢迎,事情说完了便起身告辞。临走之前,他审视着魏枕风,道:“往年每个正月十五,你母妃都会亲手为你做一盏花灯祈福。她所求所愿,唯有平安二字。自古废长立幼乃取乱之道,不要让自己置身险境,二弟。”
魏枕风状似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说得好,受教了。”
魏长渡一走,魏枕风的表情就变了,他问走出来的赵眠:“他的话你都听见了?”
“嗯。”
“很好。”魏枕风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就不用向你解释我待会喝完茶为何要狠狠地把茶碗摔在地上了。”
少年的脾气摆在那,魏枕风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但他知道在比自己资深老道的兄长和长辈之前,他必须有所伪装。
赵眠问:“你觉得魏长渡所言是真的么。”
“不好说。”魏枕风道,“先假设他所言非虚,你认为胡淳摔倒扭伤一事是巧合,还是人为?”
赵眠光凭魏长渡的一面之词他无法做出判断:“无论如何,我还是觉得你有必要亲自调查梅贵妃之死的真相。”
“两年前我亲自查过。”魏枕风沉声道,“母妃薨逝后,渊帝秘不发丧月余,待我赶回盛京时,人证物证都被处理干净了。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查到了一些线索。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皇后,我不觉得我判断失误了——我还是那句话,我母妃的确死在皇后的毒下。否则,魏长渡就该忙着为皇后想方设法地洗脱冤屈,重获圣宠,而不是到我这里惺惺作态地讲出‘真相’。”
赵眠赞同道:“确实。”
北渊皇后下毒害死了梅贵妃一事毋庸置疑。现下问题的关键在魏长渡派去阻拦下毒宫女的小太监上——前提是魏长渡没有骗他们。
魏枕风道:“你知道最让我不解的是什么么。”
“什么。”
“动机。”魏枕风说,“我母妃乃罪臣之女,外祖一家被流放北域多年,因为母妃生我有功,他们才得以回到盛京勉强过点好日子。若我当真要夺嫡,我母妃和外祖家对我不会有帮助。魏长渡也好,几个未成年的弟弟也罢,他们的目标如果在我,完全没必要大费周章去对付我母妃。只要我母妃活着,我外祖一家当年所犯之事就会是我最大的污点。所以,我只能想到两种可能,后宫争宠和蠢人下手——蠢人做事的动机,往往会偏离常理,我理解不了。”
赵眠沉吟道:“渊帝也没有对你母妃下手的动机?”
“难说。他若忌惮我,相比借皇后之手害死我母妃,直接打压我不是来得更直接么。”魏枕风想了两年还没有想明白,“当时我只有十六岁,我什么都没有,负雪楼是他给我的,军权也是他给我的。没有这两样东西,我又如何会有现在的地位。”魏枕风扯了扯嘴角,“他给了我那么多,直至今日依旧没有收回的意思,我看不出他在忌惮我。相反,我觉得他要么想利用我平衡太子一党,要么……在诱惑我。”
世人都拒绝不了对权力的欲望,他亦然。唯愿平安之类的屁话,在他看来多是一事无成者的自我安慰。
魏枕风的推断有理有据,赵眠一番听下来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他只补充了一点:“除了蠢人,疯子做事也不需要动机——看看万华梦。”
魏枕风不敢苟同:“万华梦做的事情再疯,他亦有动机。只要联系到顾如璋,他的行为就是合理的。”
赵眠颔首道:“你是对的。既然找不到动机,就证明你的方向有误,或许导致你母妃之死的根本原因与你本来就没有关系?无论你有没有攻破灵州,有没有手握兵权,你母妃在凶手眼中都是必须死的。杀人的动机有很多,比如要灭她的口,比如借她之死打压皇后……“
魏枕风讥笑一声:“又比如,仅仅是想看我失去至亲,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你理解不了,才更该查个水落石出。两年前……不,三年前十六岁的你或许查不到什么,但现在你十九岁了。”赵眠用一副长辈教训后辈的口吻说,“别告诉我这三年你一点长进都没有。”
魏枕风道:“不用你说,既然有了新的疑点,我岂能放过。”
赵眠满意地点点头。他瞥了眼桌上完好无损的茶盏:“你不是说要摔东西泄愤么,怎么不摔了?”
魏枕风耸了耸肩,似乎已经恢复到平时的心境状态:“十九岁了,稍微克制一下吧,免得太子殿下觉得我不稳重,难当大任。”
两人各自回房前,赵眠忍不住问了魏枕风一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我记得,你幼时和魏长渡看起来比我和赵凛和谐多了,如今怎么闹成这样?”
魏枕风笑了,不知真假地说:“因为,我也想当皇帝啊。”
第51章
要调查一件案子,无非是从时间,地点,人物上入手。三年前,渊帝让凤仪宫除皇后之外的人全部为梅贵妃陪葬,而长夏宫的宫女太监则在贵妃薨逝后被分散到其他各宫,当年魏枕风也详细查过这些人,并未发现有用的线索。
若是按三年前的方式再查一遍,赵眠认为查出疑点的可能不大。他们应该当把调查的地点从凤仪宫和长夏宫扩大到整个北渊皇宫,把调查的人物扩大到皇宫里的每一个人,上至渊帝德妃,下至干着最低等活的宫女太监,统统不能放过。
北渊皇宫中,光是宫女和太监就有数万人,再加上禁军侍卫,后宫的嫔妃和太妃……想要把有机会接近梅贵妃的人全查一遍绝非易事。
魏枕风这三年虽然奔波在外,鲜少出现在盛京,势力却在盛京悄无声息地渗透。十六岁的小王爷或许有些事情不好下手,十九岁的魏枕风就不见得了。
他们并不是没有目的地一一排查,赵眠首先把注意力放在了太医署上。梅贵妃常年喝的补药,皇后下毒的毒药均出自太医署,这是一个绝对不能忽略的地方。
魏枕风三年前就把他母妃在宫中二十年的医案从皇宫里带了出来,白榆重新看了一遍,得出的结论和之前别无二致。
贵妃自生下魏枕风后身体一直孱弱,常有气血不足,畏寒肢冷之症。她用的补药都是对症下药的珍贵食材,由渊帝亲赏,一喝便是二十年,看不出什么问题。
从宫里的记载来看,渊帝得了什么名贵的补药,一定会先赏赐给梅贵妃。梅贵妃多年盛宠不断是不争的事实。
赵眠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找到魏枕风,说:“白榆没在你母妃的医案中发现异样。渊帝和他后宫众多佳丽的医案,你能拿来么。”
“巧了,我正准备去拿。”魏枕风已经换上了进宫穿的衣服,低头系着腕带道,“还要谁的,我一并带回来。”
赵眠道:“皇宫里所有人的。”
魏枕风抬眼看向赵眠,见对方不是在开玩笑,便道:“这样殿下,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你说。”
“我直接把整个太医署搬回王府算了。”
赵眠满腹疑念:“你做得到?”
魏枕风一摊手:“等我坐上北渊的龙椅就做得到了。”
赵眠呵呵道:“我不坐南靖的龙椅照样能做到。”
魏枕风遂感叹:“有两个父亲疼爱的宝贝就是不一样。”
赵眠闻言没有像往常一样为父亲们的宠爱骄傲,而是被戳中痛点,露出黯然之态:“反正宝贝又不是他们爱的结晶,没什么可炫耀的——此事勿要再提。”
魏枕风忍笑:“好的。”
为“小事”斤斤计较的太子殿下有种别样的可爱,若非正事要紧,他还真有点想抱上一抱。
存放在太医署的医案不计其数,最快的办法不是把医案弄出来,而是把人弄进去。
于是,赵眠又一次借用了季崇的脸,易容跟着魏枕风再访北渊皇宫。
去的路上,魏枕风提醒赵眠:“你应该知道这些排查的小事不用你亲力亲为吧?”
赵眠道:“当然。”他和魏枕风手下有很多有能力有忠心的人可供他们差遣,“托你的福,我体会到了亲力亲为的乐趣。”
应该就是从那次魏枕风邀请他夜访溆园开始,他发现调查的过程比等待旁人调查结束直接把结果给他有趣得多,也刺激得多。
魏枕风欠身颔首:“倍感荣幸。”
“但以后不能经常这样了。”赵眠警告自己,“我身份贵重,若事事亲为,难免有损威仪,也容易将自己置身于险境,给敌人制造机会。”
“跟着我就不怕,”魏枕风道,“我不会让你陷入危险。”
小王爷自以为说了一句非常男人的话,能稍微感动一下太子殿下,没想到却惹来对方不屑的目光。
“拉倒吧你,”赵眠身在北境,话说的方式或多或少被影响了一些,“你自己算算我们在一起多少次死里逃生了。南宫山,沙尘暴,大漠地宫……你怎么有脸说出‘不会让你陷入危险’这种话的?”
魏枕风想了想,还真是。他改口道:“即便我们陷入危险,我也会尽我所能保护你——这样可以吗?”
每一次遇险,魏枕风确实都在保护他。
赵眠道:“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你护好自己就行。毕竟,你连沈不辞都打不过。”
魏枕风:“。”
皇宫戒备森严,夜闯的难度比当日他们潜入南宫山高十倍百倍。但他们根本不需要“夜闯”或是“潜入”,魏枕风可在皇宫内外出入自由,宫里又有不少魏枕风的人,他们明目张胆地进了宫,派人略施小计调走了值守的太医,十分顺利地来到了存放医案的地方。
此处存放的医案目测有数万册,靠他们两人全部看完不现实。好在皇帝,皇后和皇太后的医案均是单人单册,且单独封存。魏枕风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渊帝和渊后的医案,拿出提前搞到的钥匙:“我们先从这两个人开始罢。”
赵眠接过渊帝的医案,大致翻了翻。渊帝登基入主皇宫二十余年,身体一直安康,连常见的头疼脑热在他身上都甚少发生,二十年来不超过五次。他的进药底簿只有薄薄的一册,脉案上记录的几乎全是日常请的平安脉,看上去能活到九十九岁。
赵眠从头开始仔细地查阅,将脉案和进药底簿一一对照。
前几次渊帝偶感不适,宣太医去给他诊脉,太医写下脉案,对症开药。渊帝几时进了什么药,进了多少,悉数记录在进药底簿中。
不多时,赵眠便发现了一处异样。进药底簿中有一页,是没有脉案对应的。也就是说,渊帝在没有让太医诊脉的情况下喝了这些药,看进药的时辰,应该是在清早。
奇怪的是,进药底簿上只写了渊帝进药的时辰,没有写具体的日子。
赵眠思量半晌,将渊帝的脉案翻到梅贵妃薨逝那几日,对照两者的笔迹后,确定给渊帝开这个药方的太医,正是梅贵妃薨逝前一日为渊帝请平安脉的太医。
……会是巧合么。
如果不是,这位太医给渊帝请了平安脉,写下“龙体康健”四字,却又另外开了一个药方——为何?
答案不难想到,一定是渊帝向他口述了一些诊脉看不出来的症状,太医才有胆子这么做。
赵眠虽然不懂医术,但亦知道良药和毒药之分。他看得出这个方子上的药材均是有益身心的良药,但具体对症是什么病他就不得而知了。
赵眠将此事告知魏枕风,魏枕风也觉得其中或有蹊跷,道:“记下来,回去问人。”
他们在太医署待了两个时辰,除了那张可疑的进药底簿,还发现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事情。比如某个嫔妃的安胎药有些不对劲,又比如好几个嫔妃都在用同一个秘药……赵眠意外见识到了正常的后宫争斗有多依赖太医们的辛勤劳作。至于这些疑点是否和梅贵妃之死有关,则需要进一步详查。
两人离开太医署时,宫门已经快下钥了。若再不出去,他们今夜只怕要被困在宫中。
赵眠催促魏枕风尽快离宫,魏枕风却道:“不急,你随我来个地方。”
赵眠跟着魏枕风来到一处僻静之处,没瞧见什么特别的,问:“你要干什么?”
魏枕风道:“等一会儿。”
两人没等多久,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出现了。只见小太监怀里不知揣着什么东西,一路东张西望,看到魏枕风后眼睛一亮:“小王爷!”
魏枕风点点头:“辛苦,东西带来了么。”
“都在这。”小太监把怀里的东西交给魏枕风,露出一个带着虎牙的笑容,“小王爷我先走了,宫里还有好多活等着我干呢。”
“去吧。”魏枕风多嘱咐了一句,“小心点。”
小太监走后,魏枕风主动向赵眠解释:“他是宫闱局的人。”
宫闱局是北渊皇宫掌管后宫事宜的地方,如果梅贵妃之事与后宫争宠有关,宫闱局是最能看出端倪的地方之一。
赵眠想的是先查太医署,魏枕风想的则是先查宫闱局。
宫闱局在后宫,他们虽然可以想办法混进去,但万一暴露麻烦不小,让人把想要的东西带出来是最方便的。
两人赶在宫门下钥前出了宫。一上马车,魏枕风就把带出来的东西和赵眠分享——是渊帝的召幸档案。
赵眠在手中掂量着档案的分量,不屑一顾道:“都说魏照修乃风流帝王,结果二十余年才这么一点?呵,不过如此。”
“你在想什么啊赵眠。”魏枕风好笑道,“这是他近两年的。”
赵眠怔愣一下,想到自己和魏枕风的一月一次,脱口而出:“我不信,你打开看看。”
要看的东西不多,两人没有分工合作,肩并肩坐着,脑袋凑在一块儿,一起……看渊帝的召幸档案。
说梅贵妃宠冠六宫实在是名副其实。渊帝每去三次后宫,就有一次是去长夏宫,这还只是在贵妃薨逝的前两年,那时贵妃已经年过三十了,可想而知贵妃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会受宠到什么地步。
两人越翻越沉默。翻完最后一页,赵眠缓声道:“你父皇三年前还能一月去那么多次后宫?若我没记错,你父皇今年……”
“四十有二。”魏枕风冷冷道,“是的,你没记错,他比我们大二十三岁。”
赵眠:“。”
魏枕风难掩讥讽:“他才是最该喝白榆凉茶的那个。”
赵眠再次翻回三年前的一页,道:“你母妃薨逝的前一夜,还去侍了寝。”
梅贵妃如此盛宠,怎么可能不遭人嫉妒。难道她真的只是死于后宫争宠?
梅贵妃薨逝的前一夜侍寝,渊帝也可能在那日用了一些药,这两者会有什么关联么。
回到王府后,赵眠第一时间叫来白榆,将进药底簿上的方子背给她听。白榆听完,问:“殿下近来是睡不好么。”
“这不是我用的方子。”赵眠道,“你为何这么问。”
白榆道:“因为这个方子有静心凝神,滋补心阳之效,多用于梦魇呓语之症。”
梦魇呓语?
赵眠想到了一事,心中陡然一沉。
“魏枕风,你还记得前日我们开的一个玩笑么。”赵眠轻声道,“你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想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