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以为顾商是在跟他发脾气,直到他打电话过去,铃声响了五十多秒后,戛然而止。
顾商特别烦铃声催命似的响,如果人在旁边,肯定是挂掉而不是响到自动停。
江堰立刻联系他找的人,问顾商在哪。
过了一会,那边回复:御庭酒店,十分钟前顾副总带了个人进去。
倒不是顾商带了个人进去。
只是恰好在停车场碰上了,便一起了。男孩看着年纪不大,估计刚成年,有些局促地站在电梯角落,头也低着,他刚刚只瞄了一眼他的金主,就不敢再看了。
惊艳,害羞,赚到了,但更多的是不安,因为他通过出卖色相来获取利益,可他的色相却比不上金主的……
顾商抬了抬眼,将男孩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仿佛在打量物品一般。
他一点不绅士:“抬脸。”
男孩忍着臊意,几近要缩进电梯洞里。
电梯门开了,顾商点了点头,走了出去,他现在心情不佳,实在给不了好脸色,一进门,他就道:“脱裤子。”
男孩虽不好意思,但乖顺地做了,内裤也脱下。
不错,听话多了,视线往下扫了下,顾商嗤笑出声,男孩竟已经失了平静。
他道:“去洗澡。”
顾商是洗了澡再过来的,毕竟原来是准备上七楼的,他无所事事地刷着手机,隐隐约约听到了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他没有在意,只是……过了大概十几秒,忽然门口“嘭”的一声,极响,像是有人从高楼跃下摔在水泥地的声音,吓得顾商直起腰,心脏颤起来。
男孩刚好洗完出来,听见这声音,一边疑惑地看向门口,一边又有些害怕地靠近了点顾商。
两秒未过,又是一声,这次能清楚看到门板在抖了,顾商很明确有人在踹门,他没有多想,拿起手机翻找前台的电……
第三下,被踹开了,门大力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撞上墙,后又反弹回来。
男孩愣愣的,看着门口那个人,傻傻地喊了句:“啊……师兄?”
男孩是SKS新团的成员,是A的师弟团,A可没少扶贫,平时一起工作的时候他就颇怕这位师兄,对方常年冷着脸,看起来一点不近人情。
他团里的其他成员也说江堰师兄太难熟悉了,共事一年,联系方式还没加上。
特别是走廊的灯太亮,江堰背着光,影子直直地斜映在地上,看不清神情。
男孩能瞬间感觉自己身旁的人气息冷了下去,他搞不清事态,但只能出声:“师兄,那个……”
“滚出来。”
男孩被打断,傻了。
江堰往前走了一步,脸终于露在光亮下,他的声音宛如经历千层寒冰,裹着冰霜与利剑,“我说,滚。”
看清江堰表情的男孩胆战心惊的,他下意识走了两步。
这时,顾商才悠悠道:“你的主子是我。”
男孩如梦初醒,停下脚步,懂了,他不过是夹在两人之间的可怜虫罢了。
江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愤怒得在发抖,可实际并没有。他气还没喘匀,顶层他上不来,只能开一间最贵的房,来到五十多层,剩下的十多楼,他是从逃生楼梯跑上来的。
顾商电话还没打出去,就被这变故中断,他道:“你,才是该滚出去的人。”
江堰已经竭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了,可听到这句话后实在做不到。他看到开门后顾商脸上的惊讶与疑惑,写满了他是怎么能出现在这的。
江堰很想大吼,因为七年前,这段楼梯和正云的楼梯,他爬了三十多遍,两个加起来,就是七十多遍。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现在有钱,只能买最便宜的房间挥霍浪费,最高到十六楼,剩下的四十多层,是他一步步走上去的。
前几次的时候,他一边走,一边流泪,无声地流,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哭,楼梯每隔三四节阶梯,就有一滴透明的水。
小时候舅妈逢人就夸:“我们雁是男子汉!顶天立地的大男子汉哈哈哈!”
原来他不是。
他不是男子汉。
现实中的他也真的吼出来了,他用力揪过顾商的浴袍领口,“滚!”
男孩吓得屁滚尿流,江堰竟然直接拎资本大佬的领子!
江堰是股东的事在SKS里其实已经不算秘密了,男孩衣服都来不及穿,拿上就出了门。
顾商皱起眉闭了闭眼,耳朵被震得嗡嗡叫。
江堰几乎要将所有的恶意发泄出来,他说:“你缺了男人会死吗?顾商。”
“你为什么要找别人?为什么?!就那么想找刺激吗?”
他口不择言:“你一辈子都要活在男人的胯下,对………”
顾商手心发着麻,宛如有蚂蚁爬过,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同样攥过江堰的领子,连扇了三下。
用尽了力的。
他从喉咙挤出字来:“谁他妈让你这么跟我说话?”
胃又莫名其妙地疼,很剧烈,奇怪,明明已经好了。
江堰嘴角开裂,他被打醒了,怒火消下去,只剩满目的悲凉与疮痍、满身的疲惫与不堪。
他恨,恨死了,恨得他想干脆杀了顾商。
江堰气消了,顾商却没有,那些诋毁侮辱的话一遍遍在他脑海里旋转,他愤怒之余还有别的情绪占据了大头,但他不懂那是什么,只能用愤怒掩盖,用愤怒宣泄,他一脚将江堰踹跌在地上,扯着后脑勺的发拉起,又打了两巴掌,眼眶都红了。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骂我?你不过是条连我鞋底都不配舔的狗!”
是啊,他在顾商眼里,只是一条狗,而已。
甚至算不上人,更遑论平等呢?
江堰顺势对上顾商的脸,看到了顾商眉上的那颗小黑痣,他突然发疯一般地用指甲去挖。
他最恨这颗痣,恨不得剜掉,七年前,顾商抛下他的时候,这颗痣没有动一下,抛弃得没有半点犹豫。
“呃……”顾商一痛,捂着额头退了一步。
没流血,但肯定破了皮。
他被这一出弄怔了,站在原地半晌,看着床头柜上新鲜的花,猝然冷静下来。
太失态了,这样不像他,江堰也值得他如此动怒?
房间很安静,江堰看着重新变得冷淡的顾商,道:“……我恨你。”
江堰其实恨的是自己,全部错都在于他,可他用上了所有能责罚自己的法子,都无法消除一点后悔。
他只有这么说,才稍微能喘口气,不再那么疼那么痛。
又是这句话,顾商冷笑一声,“恨?你凭什么恨?你有资格吗?”
江堰已经听不见顾商在讲什么了,他精神崩溃了,耳道好像被粘稠的史莱姆填充住,只能听见一两个字眼。
他喉咙仿佛装满了小石子,说一句,尖锐的石子就上下挤压摩擦,磨得血肉模糊,他喃喃道:“就因为我们开始于包养,所以后来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追上你吗?”
这句话,他这七年来,无数个夜晚在心里默念,现在终于说出来了。
江堰说:“就因为我演了那部电影?”
“……”
“就因为我去演了、那部电影吗?”
“你说的可真轻巧啊,”顾商无语到笑出了声,“你偷资料给Muss导致我丢失项目这件事就这么被你简简单单地揭过去了?”
“是,我错了!我没听你的话,我错……”江堰说到半路,忽的卡了壳,像被点了穴,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涨得他脸色发白,好半天只憋出来几个字,“你说什么……?”
眉毛上的皮肤刺痛,顾商不欲再同江堰发疯,绕过,下一秒,他被抓住了肩膀,力道大得宛如要碾碎他的肩胛骨。
“你刚刚说什么?”江堰脸上有点迷茫,有点扭曲,语无伦次的,“什么资料?项目?什么?我没有听、听清楚。”
顾商挣脱不开,“滚!”
江堰头脑里不停回想顾商那句话,念了三四遍,终于理解了,“我没有……顾商!我没,我没做!”
顾商厌烦地扯了扯嘴角,只觉得江堰在狡辩,没做的话当初何必心虚,何必说“是”,何必说我错了。
直到这刻,顾商才发现,原来他记得那么清楚。
可这种情况,江堰哪还能让对方走了,“顾商!”
他手在发抖,整个人在发热,似乎要爆炸,他终于窥见了一点死结的线头,“等等、我想想……”
走是不可能再走的了,顾商被抓得死死的,他瞧见江堰呼吸不畅,不似作假。演的?如果是演的话,这还没拿影帝?
江堰勉强冷静下来,将当初的前后过了一遍,确认自己毫无什么资料项目的印象,他颤着声线,道:“我没有做……我不知道什么资料。”
顾商问:“那你当初给导演的u盘是什么?”
“u盘……?”江堰尽力回忆,“是我的电子剧本。”
顾商沉默,也觉得不对劲了,这种可以随意钉死的谎言江堰不至于蠢到抵赖。
肩膀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江堰似乎是在怕他不信他。
顾商安静了一会,说:“当时Chansan和Muss在竞标一个很重要的项目,可我们的设计稿被Muss挪用了,后来慕色和我讲,是你去我的书房偷的。”
江堰仓皇摇头:“不是我……慕色?我打电话过去问,我没有做。”
顾商眼神还是淡的,他抬了抬下巴,不可置否。
江堰摸向自己的口袋,摸不到,裤袋衣袋都摸了一个遍,才颤着手从一开始的口袋掏出手机来。
慕色的手机号码也找了好久,慕字总找不到。
好不容易打出去。
嘟…嘟…嘟……
慕色接了,那边背景音嘈杂,像在酒吧,“喂……江堰啊?你在哪呢?过来喝酒……”
江堰单刀直入:“你、你为什么和顾商说我偷了资料。”
慕色口齿不清,“什么啊……什么东西,你过来!”
江堰没有耐心,他几乎是吼着重复了一遍。
慕色喝醉了:“哦,哦!不是吧!你们哈哈哈,你们还在因为这个吵啊?反正我姐那婊 子已经偷走了公司,那我就告诉你吧……”
哦忘了说,半年前,慕色的姐姐慕希成功夺权了。
他说话颠三倒四的,“顾商,顾商在不在你旁边?他当时的表情也真的好笑!”
顾商冷笑,想冲到手机里把这个傻逼打一顿。
江堰的心脏一直狂跳着,眼前有些晕眩,眼看话题又要跑远,他几近控制不住语调。
“哦……顾商那个助理还是秘书?还记得吧…?他把资料弄成一个小小的病毒还是链接什么的……嵌在你的那什么……哦!剧本里。”
电话外的两人都静止了。
慕色继续道:“嗯……不过江堰,还是得感谢你啊,感谢你去演了那部电影……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Muss,哈哈哈!我迟早会将Muss拿回来……喂,你过来喝酒啊。”
什么…东西?
所有情绪涨到头,填充到极限,却“啪”地一下爆了,宛如破了的梦幻泡泡,剩下只有空白。
江堰一瞬觉得,还不如不知道。
他像是被人用砖头砸了后脑勺。晕了半小时才恢复了意识。
慕色的胡话像失真的老播音机,断断续续的,成了背景音。
“怎么没人说话啊,他妈的快……”
江堰终于有了反应,把电话挂了。
惨重的开始,煎熬的过程,轻描淡写的结局。
重重提起,轻轻放下,或许说就是这样。
短短几段话里有太多信息,需要大量时间消化与整理,才能做出下一步反应。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像脑袋卡了壳,都没有出声。
安静在诺大的房间里蔓延。
江堰已经过了大吼大叫的发疯阶段,虽然是安静的,但实际上,他比刚刚还要崩溃。
之前的他还能怨顾商的无情,现在他不能了。
他又想起顾商那句话:“怪不得你非要去演那部电影。”
是啊,他为什么那么急,就不能等一等吗。
这七年,他都用“恨”转移这份痛苦,他带着这个“恨”开启新的一天,只有“恨”能让他勉强坚持下来。
他还用着这个所谓的“恨”无理取闹,对顾商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
可现在,连恨都没了,他还有什么理由靠近顾商?
膨胀爆发到顶峰的心绪与感情如弹簧,被拉到极致后奇异地反弹到底,半尖叫着半冷静着,撕扯着江堰的灵魂。
酒店六十多层,玻璃窗外的风刮过呼呼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到底是年长了些的顾商先接收了,他坐在床上,出了声:“过来。”
江堰仿佛是听到了指令的报废机器人,有了动作,但不是很顺畅,他来到顾商跟前。
顾商:“告诉我,演那部电影的理由。”
江堰直直地站着,如同被问审的犯人,他说:“因为我想红。”
江堰顿了一会,“……我想你没那么容易地抛下我。”
顾商今天的脑容量够呛,他朦朦胧胧地回想七年前,觉得自己毫无抛下江堰的想法。
就算江堰真的要去演Muss投资的电影,他也不会。他只会惩罚,然后咔掉江堰的戏份或者干脆除名江堰。
但他不打算将这些说出来。
“那你当时为什么说错了。”顾商继续问。
江堰从善如流,这些问题与答案,他在心里说了七年,压根不用想,“因为我没听话,去演了电影。”
两人像是平行穿越了,将七年前的对话挪到了现在。
顾商又问:“当时为什么不来找。”
江堰闭了闭眼,“我找不到你……我哪里都去了,可是我找不到。”
御庭,正云,正山,千灯湖,甚至当初他们只去了一次的马场。
踏草生了一只小马,棕色的,已经很大了。
他很想问顾商你知道吗?
御庭和正云尚且能进,正山和千灯湖只能在蹲守,他起得很早,凌晨四点就到大门外,生怕错过了。
可是天一次次亮了,保安一次次站到岗上,直到他离开去上班第一天进出109个人,第二天进出87个人,第三天进出96个人,第四天第五天……都不是他要的那个。
可是,他找不到顾商,却有人能天天待在顾商身旁。
何今安。
顾商对他早就新鲜度过去了吧,是想捧别人了吧,电影不过是顾商抛弃他的一个借口罢了。
他找了整整一个月,问遍了所有认识顾商的。
最后江堰绝望了,他说出了那一句“我恨你。”
这个世界除了顾商,只有另一个人能让他思念,他感到了无助,只能去找舅妈。
他额头抵着陈春的墓碑,望得却是右边的方向,那里应该停着顾商的车,顾商正坐在里边处理公务。
再晚一点,顾商就会喊他:“小鸟,回家了。”
于是江堰等啊等,等啊等,等到五个小时过去了。
好晚了,天都黑了,为什么顾商还没有喊他回家。
然后他就开始流眼泪,泪水滴到土里,因为他意识到,再也不会有人喊他回家了。
当天晚上,他就梦到了陈春,陈春心疼地叫喊着,亦如当年小时候在乡下,她乱哼着不成调的调调去哄:“不哭不哭的哟,大雁翅膀长长,往高高的天上飞飞~我们雁长得高高,不哭不哭啊。”
可是他找不到方向了,飞得再高有什么用?
顾商沉默了,他当时去国外找岑青了。
江堰此刻的表情太可怜了,犹如一只弃犬。
可顾商看起来并无一丝怜悯之意,他忽然动了手,掐过江堰的脸。
江堰猝不及防,被扯得膝盖磕上了地板,半跪着,变成仰视顾商的角度。
顾商看着委身于他两 腿之间的江堰,审视着江堰脸上的神情,“所以你没做?”
他不用背叛这个词,因为江堰去演Muss投资的电影就是背叛他了,只是事情大小、会不会抛弃的区别。
而窃取资料想要做的不动声色,那么通过第三方——电影,的确是最合适的。
江堰说:“我没有。”
顾商甩开他的脸。
两人又不说话了,一时之间要消化这么多背后的事并不容易。
顾商尚且艰难吞下,江堰更是咽了又吐,嘴巴外边堆积成山。
七年的隔阂与恨意应该是要消失了,可他们已经不懂得如何相处。
“那你呢?”江堰突然问,“你为什么要出来找别人?”
明明已经有他了,明明他就可以让顾商睡着。
是为了找刺激吗?不然为什么找别人?他一想到这个就被愤怒冲晕了脑袋。
顾商冷笑一声,却还记着:“当然是缺了男人会死。”
这几句话,当然不能这么简简单单地揭过去。
愤怒上头,江堰都忘记了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他磕磕绊绊道:“我那是气疯了……我、对不起,顾商……我没这么想。”
仿佛看了一场闹剧,闹剧结束后,顾商有点累了。
作为正山的决策者,看事情的高度不是平常人能想象的,他自然不会傻白甜到只根据两个人的话术就全然相信,不然正山早破产了。
其中还要太多的蹊跷,需要清醒过后仔细想一想,而不是在接近十二点的夜晚。
目前顾商不想动脑子,只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他一边怀疑着这件事的真实性,一边心想:那又如何呢?纠结七年前的一件事有什么意义?
最多,不过是让他使用江堰时少些芥蒂。
明天还要早起上班,顾商赶走江堰,直接在御庭睡下了。一躺下脑子就转起来,全是慕色那些话。
七年前的秘书和助理都离职得七七八八了,顾商着手让秦则雪重新调查这些人————七年前查过一次,但什么都没查出来。
他要看证据,口说无凭。
接下来这几天,两人都没见面,不约而同地给彼此一点时间。
一个大早,助理过来接顾商去正山,出了千灯湖,在通往外界的那条路上,顾商看到了江堰的车。
两辆车相安无事地保持距离行驶着。
只是,到了一个岔路口时,应该往左去SKS的江堰,却往右拐了。
顾商没有多想,可能是去拍摄地什么的吧。
直到———
刚将一个设计稿打回去的顾商接到通知,明年夏天,作为我国唯一一位受到U国夏玫红毯邀约的影后杜仙,她的礼服就决定在国内两大高定巨头Chansan和Muss里边选择。
秦则雪找到顾商的时候,后者正在正山高层的空中花园吸烟。
顾商其实不爱抽烟,味道不好,染在衣服上更是臭。
秦则雪把一袋东西放在花坛上,“药,不是说胃又疼了。”
顾商苍白着脸瞥了一眼,就着水吃了两粒。
秦则雪道:“上次你让我查的那些人还没有后续,因为太久了,所以需要点时间。”
顾商“嗯”了一声,他忽然记起了,往右,是去Muss的方向。
太荒唐了,太轻飘飘了,顾商越想,不真实感反而越强。
不单是数字7,是84个月,是2520天,每一天都实打实24小时地过去。
真是误会会等到七年之后再说?
他是去了国外一个月,可一二三四五六年后的怎么不来说?
非得是慕色失权的半年后?非得又碰上一个竞争项目?
刚好就那么巧?
刚好他找人时江堰跑过来了?刚好这个人是SKS的,能随意被江堰喊走?
刚好江堰说要打给慕色?
刚好慕色在醉酒?
醉酒了刚好把所作所为说了出来?
醉酒后还能想起七年前的细节?
刚好。刚好。刚好。
太多疑问点,太多刚好了。
而且……如今顾商想起来,江堰的回答是不是太快了点,快到几乎不用思考,像是一大早就对好口供似的。
顾商蓦地从脑子里冒出一个词,是了,江堰是Muss的股东,慕色也是,他们两个是利益共同体,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半夜凌晨的慕色还打电话给江堰,不知道在说什么。
莫龄秋死后,顾商一心被顾业山培养,他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
那时的顾商不愿学、不愿记,而坚信他妈把他养傻了的顾业山,将他送到了电疗院,一边教一边电,直到顾商屈服,直到他把两个字刻在心脏上。
利益,一切以利益为前提。
慕色打不过他姐,走投无路了,所以和江堰两个人演了一出戏,把这锅推到秘书或者助理身上……想让江堰再次获得他的信任,进他的书房。
虽然Muss掌权人的位置目前落到了慕希身上,但如果慕色成功拿下这个项目,就不好说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顾商不想再被咬一次了,太疼。
一辆奢华的银灰色跑车驶入Muss总部的停车场,江堰找了个角落,停好。
他现在有钱了,却没有买贵的车———当然这辆车不是他的。
他的是一辆全黑低调的大奔,也只有这一辆。
或许是从前苦日子过惯了,他不同一般暴发户作态,反而像只松鼠一样不停地揽啊揽,藏进树洞里。
今天Muss开股东大会,他作为股东自然要参加,但他去的次数不多,毕竟这张脸还是不大好露面。
这次来也不是去开会的,他坐在车里,耐心地等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江堰指尖有点痒,想抽烟了。
他是在离开顾商的一年后才学会抽烟的,那时候A开始登顶,忙碌且压力大,一抽便再也戒不掉了。
他额头抵着方向盘,给顾商发了条消息,但顾商没有回。
又过了十分钟,江堰下了车,他戴着藏蓝色的鸭舌帽和口罩,往左侧边的楼梯走。
慕色脸色极臭,狠狠甩上进停车场的门,慕希那女人,以为自己夺权了就很牛似的,在股东会上竟半点眼神都没分过来!
有钱人的停车场都是金碧辉煌的,慕色的专属车位在右侧最后一个,他一边骂一边走,恼火极了。
经过一个石柱子,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皱了皱眉,转头———
江堰没让他做出这个动作,毫无犹豫地出手,用黑袋子套住了慕色的头往后一扯,收紧,然后一脚踹上人的腹部,一串下来干练快速,没有多余的举动。
慕色惨叫一声,混乱中,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跌倒在地,他被人扯着头拖着走,十几万的衣服报废。
江堰压抑的愤怒与阴鸷隐藏在口罩底下,他把慕色拖到了车后。
慕色的车很大一辆,挡住两个人绰绰有余。他惊恐地大叫着,眼前一片漆黑,下意识地在脖子摸索着,想掀开这个黑布袋子,但来不及,一下比一下重的拳打脚踢落在他身上。
口罩底下的表情未变,扬起的手臂肌肉流畅鼓起,江堰咬着牙关,被衣服遮住的脖子青筋暴起,下了狠手。
他中途甚至有空闲往下压了压鸭舌帽的帽檐。
慕色:“别打了……别打了!我给你钱!给钱!多少……啊!”
可来人不求财,也不出声,无论慕色怎么求饶,也没有得到回应。
仿佛揍他就是此行的唯一目的。
揍完人,江堰又不知道干什么了,像一个做完了指令却还没被人输入下一条程序的机器人。
他呆站在原地一会,才漫无目的地回到了七楼。
上次分别时,他也是这样。
失魂落魄、心乱如麻。
顾商和他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总之大概意思是先各自安静几天。
那天的他不知是怎么回到七楼的,也不知在黑暗中坐了多久。
雪人饿得直叫才唤醒了他,江堰一看时间,竟然凌晨四点了,他在沙发上就这么呆坐了四个多小时,窗外都有隐隐变亮之势。
他的脚趾好像磕到了桌角,但不疼。手有些抖,给雪人盛猫粮的时候不小心洒了一地,又蹲在地上,一颗一颗地扔回猫粮桶里。
等捡完了,天也亮了。
时间怎么过得那么快……?
经纪人打电话给他,让他起床,该上班去了。
江堰“哦”了一声,却还是傻坐着,望天空发呆。
阳光好刺眼,刺得他眼睛好疼。
直到经纪人又打了一遍,他才草草洗了个脸下楼,手机还差点掉进电梯与楼层的缝隙里。
经纪人一见他,被吓了一跳,“我的老天爷!怎么连胡子都没刮啊!”
江堰便侧过脸,看了一眼车窗的倒影,的确,胡子拉碴的,丑死了。
白天他要打起精神面对镜头,可是他实在没力气。
昨天的事,好像抽光了他的所有生命力,只留下一个死气沉沉的躯壳。
直到他下楼梯时摔了一跤,终于把所有工作人员都吓了一跳,连忙全身检查了一遍。
江堰现在可摔不得啊!
庆幸的是,只刮到了膝盖,导演哪还敢让人继续录制啊,只说状态不好可以先调整几天。
江堰便鞠躬道歉,他弯下腰,连起来时都费劲。
好累,只觉得好累,七年里今天最累了。
可是他回到了七楼,也没有休息,不知道在干什么,只空虚地任时间溜走。
一连好几天。
他好像就没睡过,眼睛干涩,红血丝明显,只死死地不知道盯着哪里。
他不停地想,想顾商在舞台下看他,想顾商带他去跑马,想顾商亲他吻他,看着他笑。
想分开时两人的争锋相对,想顾商说讨厌他,想自己说恨顾商……
像几十小时连续播放电影一样。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暗,唯一不变地只有躺在沙发上的江堰。
他安静了,反思了。
七年前的他年轻气盛,冲动做事,有一点不符合他心目中的理想状态就患得患失,对于想要的东西永远急功近利,反而亲手断送了。
阳光又落了进来。
江堰悄无声息地侧了侧头,看咸蛋黄似的太阳,任由雪人用刚刚埋完屎的爪子去踩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