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亲—— by午言木叙 CP
午言木叙  发于:2023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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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可不在意这个,”谢声惟神色如常道,“今日她帮着将你留下了,来日再同人吵架拌嘴,也多了个颇得力的帮手,岂不是两全其美?”
“是是是,谢小少爷有一千一万个道理,我是怎么都说不过的,”程既站起身来,牵着手将身旁的人也拉了起来,“快些换衣裳好赶去吃饭了,若是晚了万一夫人不肯给我留糟鹅,我只好将你丢去腌菜坛子里糟一糟下酒了。”
说着一双眼将谢声惟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翘着嘴角道,“只是阿辞瞧起来清瘦,远不似家鹅一般丰盈肥美,还是要再养些肉才好下口呢。”
第52章 故作可怜
两人收拾一番,赶到谢夫人所居院落时,天色已然擦黑了。
到了掌灯时分,院中的长廊里高高地挂起了成串的灯盏,隔着轻薄的纱笼,透出些晕黄的光来。
院中辟了花圃,围在长廊两侧,里头种了些什么却瞧不大分明,大约是些低矮的花木之类。微风泛起,程既一路行过去,只觉鼻端馨香浮动,熏然欲醉。
他先前在木樨院里头窝惯了,门都不大出,谢夫人这里更是少来。今日冷不防从这连廊里过了一遭,整个人都险些要浸进去。
他偏过头去,攀着谢声惟的手臂同人咬耳朵,“夫人这里花香未免也忒重了些,这么比着,咱们院里头那两株花树都排不上号了。”
谢声惟脚步放得缓了些,也将头凑过去,低声道,“早先就同你讲,母亲偏爱些奇花异草,香气袭人的尤其喜欢。送束木樨来,正正好能踩在她心坎上。”
话毕,想到了什么似的,低低地笑了一声,又道,“可巧了,你才送了礼来,祖母这头就上赶着为难你。”
“母亲如今便是看在你先前送的那瓶花儿的份上,也非要替你出了这个头不可。”
“果真?”程既声音微微向上挑,带了几分坏心思在里头,“那我回去,可要在那花树前好好行上一礼,谢它这回雪中送炭,伸了援手来救我。”
他说话时嘴角向上翘着,眼底映出灯盏的明光来,浅浅地铺了一层,瞳仁转了两转,活像只鬼灵精的小狐狸。
谢声惟瞧着他这般模样,只觉得牙痒痒的,牵着他的手忍不住微微使力,声音变得低沉许多,颇带了几分咬牙切齿道,“就只想着谢那花树?怎么,难不成是花树开了口,教你折下一枝来送到母亲这儿的?”
程既这厢眼瞧着把人逗得急了,心底止不住地快活,又忙笑着哄道,“是是,还要多谢谢我们出主意的谢小少爷。”
“要谢什么?叫我也听听。”
前头冷不防传来一句人声,语气森凉,直将正说话的二人唬了一跳。
程既禁不住往后退了退,将谢声惟的手臂往怀中搂紧了,再定睛看时,才看清是谢夫人正在连廊栏杆处坐着。
一路灯火晃眼,那处又刚刚好隐在阴影里,他二人说话说得入神,一时间竟也未发觉。
程既忙将手松开,正经站好,口中唤了声“娘”,便要同谢声惟一道行礼,被谢夫人摆了摆手制止住了。
谢夫人手中正端了盏白瓷汤盅,拿小银勺搅着,一双眼将两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才又开口道,“看着走路倒是活蹦乱跳,今日没伤着?”
谢声惟不动声色地轻轻用手肘碰了程既一下,程既会意,垂下眼,轻声道,“不曾。”
“祖母……只是叱责,倒也没让人动手。”
“是程既无用了,惹得祖母生气,若是祖母为着此事再与娘起了嫌隙,那更要是程既的不是了。”
他口中说得识礼极了,半遮半掩,头却愈发低垂下去,依着谢声惟先前教的,全心全意在人面前扮起可怜来。
谢夫人坐在暗处,眼前灯火通明,将他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下便明白过来,这是自己儿子出了主意,特意叫人往自己这里搬救兵来了。
今日铺子里的事情来的紧急,她当时便觉得蹊跷,只是无暇细思,便只得赶了回去。
直到了后半晌,院子中留守的小丫鬟匆匆赶到了铺子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同她禀报,少夫人被老夫人押去了前厅问话,秋姨娘也在堂中,闹出了挺大的动静,听着倒像是起了冲突,满府里都传开了。又说府中前后门都派了人人守着,看得极紧,自己是好不容钻了空子才跑出来报信儿的。
谢夫人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有人刻意支走了自己,好拿程既来磨刀了。
小丫鬟这边被困住,耽搁了时间,待谢夫人一路气势汹汹地赶回府时,前厅早已人去楼空了,打听之下才晓得,是自己那位宝贝儿子赶了回来,先将人护住了,一场闹剧才算告一段落。
可事情在谢夫人这儿还远没完呢。这段日子谢声惟的病一日日地有了起色,同程既相处得也和睦恩爱,府中那些她素来看不惯的撕破脸后也消停了不少,她好容易过了段舒心日子,就有被不长眼的算计到头上来,险些连新领进门的儿媳妇都搭进去,真真是窝了一肚子火。
前厅里散了场,腹中的火气暂时又没地儿撒,她只得坐在院子里吹风纳凉,狠狠灌上几盏绿豆汤,指望着将火压下去。
这时瞧见了眼前二人明晃晃的心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自觉胸腹间的一股子郁气也散了些,口中慢悠悠道,“这是来我这儿告状来了?”
程既:“……”倒也不必拆穿得这样快。
谢夫人端起手中的绿豆汤,颇为豪爽地一饮而尽,随手将空盏递给了一旁的阿月,“方才我还在心里头念叨,人家小两口还照样说说笑笑,没事人一般,咱俩何苦瞎操心一遭?”
“这样看来,我这儿子同媳妇儿倒还不至于没什么心肝儿,起码还知道来这儿才好告状呢。”
阿月这会儿倒成了灭火的了,小心地接过碗盏来,抿着嘴笑道,“少爷少夫人心中有丘壑,自然不会为了那起子小人着恼烦心,想来是这会子早有计较,特意来寻夫人您商量的。”
谢声惟在一旁顺着话头道:“程既没见过,胆子又小,今日是真被吓怕了,娘亲瞧着他这会儿面上无事,其实早就在儿子怀里头哭过一回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背后灵活地捉住程既恼羞成怒伸过来要掐人的手,神色自若道,“娘亲可定要替他伸了这回冤才好。”
“不然往后,他若是吓得病了,撂下那边木樨院可就乱了套了。”
谢夫人心里头雪亮,自己儿子这是变着法替自己媳妇儿讨说法呢。瞪了他一眼,拂袖站起身来,没好气道,“过来罢。”
“好好填饱了肚子,再慢慢告状,且听着呢。”
第53章 设局之人
一餐饭用得还算平静,谢夫人屋中向来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饭桌上也鲜少有人开口。
饭毕,阿月带人撤了盘盏碗碟,又端上几盅红枣山楂茶来,供众人呷口,权作解渴消食。
程既捧着茶碗,小口小口地啜,缩在谢声惟身旁装得极为乖顺,尽心尽力地扮演被吓到哭了半日的胆小少夫人一角。
谢夫人终究耐不住性子,几口将茶喝尽,顺手搁去了一旁桌上,重重地呼了几口气,朝谢声惟沉声道,“惟儿,今日的事情,你怎么看?”
谢声惟手中端着茶盏,碗盖与杯沿轻碰,发出叮一声清响。
“有人特意做了局,要对程既下手。”
他神色平静,辨不出异常,谢夫人心里头却清楚,他只有盛怒之时才会有这般模样。
谢夫人与程既相处不多,可心里头对他的性情为人却也是颇为欣赏的,更遑论他还救了自己儿子的性命。
想到此处,她对背后设局之人更是万分痛恨。
无论此人所图何事,这等狠辣招数都已触及她母子二人的逆鳞,再容不得。
“你觉得,这人会是谁?”谢夫人开口询问,目光凛凛地看向谢声惟,心底已隐隐有了答案。
谢声惟不知想起了什么,嗤笑一声,语气里带了掩不住的讥讽道,“母亲觉得会是谁?”
“能不动声色地寻借口将您与我分别支开,先叫程既孤立无援,身边无人可助。”
“再趁此时机,雷厉风行,强行将人押去前厅,先用去衙门报官、性命之危胁迫,一番言语恫吓之后再假意安抚,做出不欲深究,息事宁人的姿态来,好言调和几句,叫人卸了心防,乖乖地落进圈套里。”
“这般恩威并施、拿捏人心的后宅手段,母亲觉得还有谁使得出来?”
饶是早有猜想,谢夫人呼吸依旧忍不住微微一滞,犹豫道,“程既初来府中,一年都未满,素日里又足不出户。秋萍为着你的缘故对他下手尚且能解释得通。可若说他同老夫人结下什么天大的仇怨,以至于对方非要置他于死地,似乎没什么道理。”
“那是因为,”谢声惟沉声道,“这个局,本就是两人分别布的。”
“秋姨娘想藉着时机对程既下手,祖母不过是顺着她的势,将她当成一把刀使而已。”
“这局明面上冲着程既而来,实则剑指的只怕是我与母亲两人。”
“程既原本就是为了救儿子一命才进了谢府。且不论那道长所言真假与否,如今儿子身子一日日康健起来也是事实。若是儿子当真如恢复得常人一般,只怕大哥在父亲与祖母心中的分量便要大不如前了。秋姨娘瞧在眼里,怎能不急。”
“可母亲素日里严防死守,秋姨娘想要对儿子下手只怕是千难万难。况且儿子终究算是谢家的血脉,若真有折损,祖母也定不会容得下她。”
“想来万般无奈之下,她才只得病急乱投医,将主意打到了程既身上。”
“若果真是因着程既的缘故儿子才有所好转,她赌对了这份可能,赢的便是往后半辈子数不尽的富贵了。”
谢夫人顿了顿,开口道,“我原以为……你同你大哥要好,是不知道这些内宅里的阴私念头的。”
谢声惟沉默了一瞬,低声道,“大哥是大哥,与秋姨娘终究不能混同。我心底知道他待我好,无论秋姨娘如何做恶,我总记得他一份恩情的。”
“说到底,生身母亲品行如何,也不是他能左右的。”
他说得清楚明白,道理都好似在心底。可程既在一旁看着他微微垂下的目光,仍是从中窥见了几丝怅惘。
口中分得再清,心里头到底还是要生出芥蒂。
秋姨娘此番做的是害人性命之事,破局交手,双方终归要撕破脸去斗。无论哪一方得手,经年存下的手足情谊,只怕都要有所损伤。
他轻轻地将手伸过去,盖在谢声惟手背上,想要给他一点安慰。
程既的掌心温暖干燥,谢声惟被猝不及防地覆上去,幅度很小地抖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将他的手掌反握住了。
手中的温度切实可感,这个人还好好地陪在自己身边,他的心于一片乱糟糟中见了天日,缓缓地平静下来。
定了定神,他继续道,“秋姨娘心里头打定了这样的盘算,只怕是先漏了口风给祖母那边。于祖母而言,程既原本就不是她心头所喜,如今得了机会,若能将他赶出府去,无疑是断了母亲的一条臂膀。”
“而且也能叫府中众人瞧在眼里,谢府的话柄仍是捏在祖母手中,即便母亲做到了主母的位置,也要任人拿捏。”
“不过赶走区区一个程既,既能削弱母亲的势力,又能在府中立威,这般一举两得之事,祖母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谢声惟眼底泛起冷光,淡淡道,“或许祖母此番真的只想将程既赶出府去,没打算要了性命。可若是一旦出了府,秋姨娘定不会手下留情。”
“苦心筹谋这般久,总要斩草除根,心里头才踏实。”
他口中说着,不由自主地将程既的手在掌中攥紧。
今日若不是身旁这人临危不乱,在堂上同众人斡旋许久,足足地拖延了时间,撑到自己赶回来,只怕这时已然遭遇不测了。
这局布得算不上精巧,细看来处处皆是破绽,可只胜在一点,只要动手够快,一击即中,便能省去了里头的诸多麻烦。
但凡程既在堂上自乱阵脚,或是言语间生了动摇之心,只怕都要落进对方彀中。
一番话下来,室中众人皆是暗暗心惊,且止不住地生出后怕来。
起了阵风,桌上灯烛颤颤地摇了摇,光影明暗,投在墙上的阴影形状也变得诡谲起来。
亲情血脉,原本该是世间最紧密的联系,却无端地叫人齿冷。
谢夫人开了口,声音滞涩,“是娘对不住你们。”
程既抬起了头,忙道,“您说哪里话,今日之事自有恶人作祟,无论如何也怪不到您的头上。”
谢夫人摇了摇头,怔怔道,“原是我的错。”
第54章 不如意事
谢夫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挺直的背脊卸了劲,不堪重负一般微微弯折下去。
“这样的内宅阴私之事,你们原本是不必牵涉的。”
她垂下眼,静静地盯着桌案上如豆的烛火看,语气里带了几分落寞,嘴角的笑意很淡,只有一层影儿,透着股浓浓的自嘲之意。
“都说深宅妇人,后院心计。听着就该知道,这些宅子里斗来斗去的招数,大都是一帮子夫人姑娘们搅起来的。”
“落地时候拣不着好,托生成了女儿身,入不得朝堂做不得官,仕途是早就断了的。便是想抛头露面做个生意,还要夫家娘家开恩,万般求了人,才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指望。”
“做姑娘时关在宅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爹娘指了人,两眼一抹黑地嫁过去,依旧是关在宅子里。”
“运气好了,替人家开枝散叶,得夫家几分尊重,活得略自在些;运气差些的,一辈子也没能舒坦过几回,更别提顺心顺意,能留住一条命都算是侥幸。”
“可甭管运气好坏,到底是陷在那一道门里出不去的。和那笼子里的鸟雀一样,甭管笼子是金玉紫檀,还是竹骨树杈,照样都要关上一辈子,到没了命的那天,才能挪地儿。”
“一群人被关了半辈子,也没旁的事做,可不就只剩了互相斗来斗去,当个消遣?”
“哪一日斗不动了,日子就也走到头了。”
她语调里没什么起伏,像在讲一个不打紧的故事。可一旁,细长的手指不知何时握在了椅侧的扶手上,涂了艳红蔻丹的长甲抵在上面,弯折着,蹭在木质的纹理上,好似浑然未觉一般。
“你们都是念过书的,肯定也听过。文人士大夫,那些酸儒们最爱念叨,说什么最毒妇人心。”
她顿了顿,抬起头来,很轻地勾了勾唇角。神色里带了说不出的凄然,“这话也算不得假。”
“在后宅里斗得久了,一颗心浑似刀山火海里淬过一遭,再清白的人都该黑透了。”
谢声惟从未见过母亲这般模样。
眼底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之色,虚虚地,落不到一处去。
很平淡地一字一句讲来,无足轻重,无关紧要,底下却暗暗地沁出血泪。
每个字都像是刀子,她说出口,又扎会到自己身上,戳出透明的窟窿,血气森然。
这些话她大约想了很多年,也藏了很多年,自己悄悄儿地来回咂摸,硬生生往肚子里头咽。
无人可说,也寻不来人能听得懂。
他看着谢夫人,在灯下很单薄的一片侧影,后知后觉地猜想到许多事情的根由。
这些年来秋姨娘母子在府中衣食无忧,谢行履一路平安长大,而自己同他保有的那份难得的手足之情,一切里无不存了母亲的默许在里头。
她这样奇怪,口口声声说着后宅之中阴私弄权避无可避,却到底没对旁的女子下狠手。
不是不懂,不是无计可施,大抵只是心里头存了同为女子的怜悯,不忍算计罢了。
可惜深宅大院里。这一份善意终究还是被辜负了。
今日一场闹剧把一切打碎得彻底,一腔赤子之心,反倒使得多年来养虎为患,险些搭进了程既一条命去。
谢夫人一时间,也不知到底要做何想了。
何以心慈,竟成了场笑话呢?
“你出生之时,”她声音颤颤的,像是被今日的事情抽干了气力,“我心里头原本是庆幸的。”
“身为男子,多好的运气啊,不用看你在后宅里磋磨受苦,同人勾心斗角,一日日地白白把光阴空耗了。”
“你又生得那样聪明,无论学什么,都能学得顶好。”
“我满心盼着,想你读书识礼,考取功名,堂堂正正地从府里头出去,为官做宰,靠着经世谋略,护一方百姓安乐,于心无愧,也不算辜负了多年来肚中存的圣贤书。”
谢夫人说这些话时,眼神禁不住地微微亮了起来,可只有一瞬,便熄灭了,又是沉沉的一片黑暗。
“可惜终究是我无用,没能替你生一副好些的身子骨来。到底还是要你困在这一方庭院之中,不得已地也要靠心计手段活下去。”
话到最后,隐隐地带了泣音,透着掩不住的悲意。
谢声惟从来都是懂事的,从小到大,为了吊着命,苦药一碗一碗地灌下去,声都不吭。
病得最重的时候,里衣被浸得透湿。她坐在床边,谢声惟抓着她的手腕,紧紧攥着,嘴唇咬得发白,还要撑出虚弱的笑来,骗她说,娘亲,我不疼的。
她看在眼里,一颗心像是被架在了炉火上,慢慢熬煎,火焰卷过去,一片焦黑里带着血。
怎么会不疼呢?
她只是看着,就疼得受不住了。
“还有小程大夫,”谢夫人顿了顿,转向程既,目光里含了浓浓的歉疚之意,“你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原本毫无干系的。是我的过错,当初为着一己之私,将你带进了谢府,却也没能护着你周全。”
“我后来遣人去打听过,那片的住户提起你来都夸,说你医术好,为人也好,从来不会为难人的,”她说着,声音愈发地低下去,简直像是带了点惭愧般的,“总之是我鲁莽,害得你行医不成,如今还险些被人暗算了去,你若是心中存了怨怼,原也是应当的。”
该说的不该说的话一股脑都已说尽,谢夫人泄气一般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心里头一时惴惴,一时又酸楚难耐,当真五味杂陈。
堂中寂静了片刻,程既忽道, “娘方才说了许久,这会儿可愿听程既一言?”
谢夫人微微讶异了一瞬,随即点了点头,“嗯,你说吧。”
程既略舒了口气,开口道:“人之立世,但求无愧于心。尽人事,听天命,可愿不可求。”
“您在谢家十数载,从不曾故意为恶,持身立世尽皆清白,这点旁人是万万诟病不得的。”
“相公身子薄弱,只能为憾,可这终究是天定的,非人力可改。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您若是定要往自己身上揽,只怕揽不过来的。”
“况且天无绝人之路,许是老天正念着您那份慈心积下的功德,才有了那位道长送来箴言,也救了相公一命。”
程既语气不疾不徐,声音朗朗,如清风拂面,桩桩件件又颇有几分道理,谢夫人停在耳中,心头也不禁松动了些。
“这样一一算来,您方才自苦之事,也就剩下同我这一遭,”程既看着谢夫人放松下来的神色,唇角微微翘起,“不过您如今,已然将儿子都赔给我了,”
“那这往日里的仇,就尽数可以抵了,揭过便是。”
第55章 祸水东引
谢夫人原先听得入神,待听到最后一句,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先前心头的几分郁结也算是散了个干净。
她轻轻摇了摇头,朝程既莞尔道,“若是这样算来,那也是你嫁进了门,算是将你自己都许给惟儿了,里里外外岂不是赔了个干净?”
“娘若这样想,”程既眨了眨眼,嘴角挤出一个小小的笑涡来,“倒也十分在理。”
“这桩生意当真是不划算极了,娘和相公定要多疼疼程既,才好叫我补出这份亏空来呢。”
“你呀,”谢夫人一下子撑不住,笑出声来,“你倒说说,自进门来,何时亏待过你不曾?”
程既笑眯眯应道,“自是没有的。”
“娘待我的好,程既都记得真真儿的呢。”
他说着,抬起手臂来,袖口微微滑落一点,露出一段白净的手腕来,上头的镯子被灯映得碧莹莹,极透的绿,沉沉地将灯影合在里头。
“娘送的镯子,我日日都戴着,片刻不肯离身,便是为了时时好看着念着娘疼我的一片心呢。”
他轻轻摇了摇手腕,上面的镯子空悬着,跟着微微晃动,晃出粼粼的一片水色。
“只是程既生在小门小户里,眼皮子浅惯了,总要忍不住多提些,生怕娘哪日便将我忘了,到时真在哪个手底下吃了亏,可真是叫天天不应了。”
“瞧瞧,”谢夫人扬了扬下巴,朝阿月揶揄道,“瞧我带回来这媳妇儿,猴儿一般刁钻。我不过客气两句,他这厢就顺竿子爬起来。若是再心疼着捧一捧,只怕该是要上天够月亮了。”
阿月笑着凑趣道,“少夫人嘴甜,可着巧地哄您开心呢。”
“便是冲着这份孝心,也由不得您不偏疼他呢。”
谢声惟原是在一旁听程既同谢夫人打机锋,微微笑着不搭话,这时也接过阿月的话头,跟着道,“正好刚刚用过了饭,您笑一笑,也不至于积了食,回头胃里不舒坦。”
“得,我算是听出来了,”谢夫人摆了摆手,脸上笑意还未散尽,朝程既道,“一个二个地都向着你说话呢。”
“还说没人肯护着你,若再加上一个我,只怕你便是在府中横着走,也没人敢在面前嚼舌头呢。”
程既就势站起身来,行了一礼,毫不害臊地笑道,“那便求娘赏程既一个恩典,好叫我试试这横着走到底是个什么滋味才好呢。”
“少不了你的,且等着吧。”谢夫人捏着帕子,好容易忍住了笑,才又撑出一副正经样子来。
众人说笑过一阵,瞧着气氛好了些许,这才又接着商议白日一事的应对之策。
谢夫人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先前所说的种种,终究只算是猜测,做不得证据。”
“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怎样找出把柄,好揪出在背后装神弄鬼之人,才能彻底地破了这个局。”
谢声惟略点了点头,沉声道,“今日这番,虽说猝不及防,未必算是彻底的坏事。”
“他们心急,贸贸然地揭了程既的前事,阴差阳错,也叫我们早早地知晓,能腾出空来细细想对策。”
“伤口搁在明处,戳破了流了血,才好清理干净,包扎妥帖,总比留在暗处,哪一日化脓生疮,一切都来不及了要强。”
“是这个理儿,”谢夫人道,“咱们时间可还充裕着,不论怎样,都能将人拿捏出来收拾的。”
“秋萍,”她提到这个名字,顿了顿,接着道,“她也是个想不开的,竟做了人手里的刀。自古以来,为虎作伥的,有哪个能落着什么好了?”
“罢了,不去提她,”谢夫人叹了口气,又道,“当下,只怕还要从那冒出来的李旭身上下手。”
程既道,“我同他也算是打过几回交道。”
“这人素来便是个泼皮无赖,不学无术,吃喝嫖赌没一样不沾的,烂泥扶不上墙。”
“他今日堂前那一番话,分明是旁人教出来的说辞。想是有人使手段将他找来,为的便是往我头上栽。”
“否则凭他自己,断没有这样的胆子,也生不出这一份心计来。”
谢声惟沉吟道,“既然如此,若是能拿了他来,细细审问,以他欺软怕硬的性子,只怕真能问出点东西来。到时白纸黑字地记着,也算人证物证俱在,旁人也不好再抵赖。”
谢夫人听罢,冷笑一声道,“有人早防着这一手呢。”
“今儿下午回来,我叫阿月去前院探听消息,听说你们将人关在了府笠,她便想着顺道去看一眼,也好瞧瞧那李旭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谁知寻了一圈,也没找见人影。最后问了守院的小厮才晓得,人早已被放出府去了。”
谢声惟微微皱起了眉,“处置李旭一事,是我同程既在前厅亲自交代过的。想来他们并无胆子,敢私自将人放出去。”
“正是呢,”阿月接口道,“婢子后来同看守的人打听,那人说,是老夫人身边的周嬷嬷亲自去了一遭,只说是老夫人的吩咐,说什么谢家家风清正,若是不分青红皂白,便随意地将人关在府中,于府上名声有损。”
“又说若是来日里这李旭有个三长两短,谢家就更择不干净了,不知还要落人多少话柄。如今为了早早抽身,也不至于枉害了一条命,还是将人好好地放出去要紧。”
“往后真有用得着的地方,着人再去请便是了。”
程既冷哼一声,神色里带了几分鄙薄的笑意,“他若是好好呆在府里,只怕还能留一条命在。真出了府,才是不明不白地送了命呢。”
阿月微微一愣,迟疑地问道,“少夫人这话,是说那李旭会被人杀人灭口么?”
“可若他们真打算动手,在府中行事岂不是更加方便?也能神不知鬼不觉,何苦将人弄到外头去呢?”
“他们只怕巴不得将事情闹得更大些,”程既轻嗤一声,开口道,“在府里头,一则是娘和相公都留心此事,院落内定然护卫周全,动手不方便,万一被发觉了只怕要引火烧身;二则流言传到外头去还要几番周折,多有不便,远不如直接在外头来得快。”
“那若是他们真在外头将李旭杀了,只要少夫人不出府,谁又能寻出证据来将他的死栽赃到您头上呢?”阿月依旧不太明白。
“不,”程既摇了摇头,沉声道,“他们用不着证明人是我杀的。”
“只需在现场动些手脚,伪造成李旭自尽的假象,再随意地在一旁留封遗书或是字条,上面写些,他自知难敌我今日之势,宁愿以死明志,以证自身清白,为己伸冤之类的,再由旁人‘无意’发现,捅出去,到那时,这一盆脏水可就结结实实泼到了我身上,洗也洗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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