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时,窗外的天空已经由纯黑色转为了墨蓝。
降谷向后靠在椅背上,双眼拉长焦距发了会儿呆。
昨晚就是在办公室过的夜,原本打算今天回去换身衣服,看来也得告吹——这个点回家,睡不到一个小时就得起床。
休息室大概已经满了,风见正在自己的工位旁打开行军床,把折成靠垫的绒毯抖开来铺上去。
自从三天前得到了一条重要线索,所有警员就都进入了玩命加班的状态,与线索的时效性赛跑。
降谷不太清楚FBI那边的情况,不过从赤井到现在还没来约他回家这一点来看,那几个人显然也没闲着。
联合搜查虽说是联合,但为了避免管理上的龃龉,大部分时候那些外国警探们都独立负责一部分工作。
他们的确入驻了警察厅,可临时办公室被安排在另一个楼层,与公安们碰面的机会并不多。
降谷不得不掏出手机,才能通过聊天软件找到赤井。
他们有一个约定,谁先完成工作就先联系对方,看看当天能否一起回家。
不过就在降谷打开输入框的当口,那颗戴着针织帽的脑袋便试探着出现在了门边。
赤井冲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迈开腿穿过一条堆满了文件的狭窄过道。
在避开了一名睡着的同事支棱在黑暗中的脚之后,他成功抵达办公室亮着灯的那半边。
他从降谷办公桌的隔断屏风板上方神神秘秘地俯下身来,露出的表情就像是在身后藏了礼物和花束:“去约会吗?”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充满诱惑性,仿佛刚刚发现了什么神秘花园或是爱丽丝的梦境。
可降谷并不买账,计划要做的工作填满了他的脑海,所以他只是略微惊讶地抬起头来:“现在?你疯了?”他很显然对这个提议不感兴趣,这让赤井感到一丝失望。
但探员还是执著地举起手机,把天气预报的界面亮给他看:“现在,去楼顶,我们刚好可以赶上日出。”“有这时间,我可以多睡十五分钟。”降谷抬手挡着嘴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
“我们都两周没有约会了。”赤井因兴奋而扬起的眉毛慢慢落了下来,像只小狗不甘心地垂下了耳朵,“南面的楼都比我们这楼低,尤其是东南角,视线会很好的。”“果然是狙击手,脑里的地图都是立体的哈?”嘴上嘲讽着,降谷终归也不忍心再拒绝一次,还是配合着站了起来。
但在跟随赤井走出办公室之前,他顺手打开抽屉捎上了一个剃须刀。
虽然昨天早上刮过胡子,现在不过刚冒出些不明显的胡茬,但既然是约会就得有点仪式感。
穿过走廊时,降谷一闪身就进了洗手间:“等我一下。”赤井试图拦住他但没能成功,被迫跟着进了洗手间。
他站在降谷身后快速扫了一眼手表,然后抬起头看着降谷刮掉那些在他眼里并不存在的胡子:“你没必要这么追求完美。
本来就是金色的,不明显。”作为回应,降谷在电机运作的嗡嗡声中翻了一个白眼。
“你瞧我,”赤井搬出自己做例子,“昨天早上和你一起刮的,现在看起来还行吧。”降谷透过镜子地打量了他一会儿。
赤井的下巴已经微微泛青了,和那总是很憔悴的黑眼圈、以及被防弹衣压得皱巴巴的衬衫组合在一起,完全能把他整个人打入邋遢的行列。
于是降谷得出了严谨的结论:“不行。”赤井看起来瞬间遭到了巨大挫败。
“喏。”降谷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把用完的剃须刀分享给他。
但赤井把它往兜里一揣就拉起降谷往外跑,径直奔向电梯。
刚看清显示屏上的数字,又拖着他冲进了楼梯间。
降谷对看日出这件事本来也没多大热情,在繁重的工作后更是只想休息,他腾出一只手扒住门框以免自己被绑架上去:“等电梯不行吗?”不行,只剩一分多钟了,这电梯还在被其他楼层的人占用。
赤井松开了降谷的手腕,露出挑战的眼神:“不比比看谁先跑到吗?”所有的挑衅语气对降谷来说都是一把发令枪,而当这样的话来自赤井,那根本就是一架发令加农炮。
他在赤井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窜上了楼梯,像只轻巧的羚羊一样把三级并作一级,跃上第一层的平台时还不忘回头挑逗一下赤井:“好啊,有本事就追上我。”而后者的脑海中缓缓飘过三个字。
“计划通”。
赤井很快跑了上去,凭借更长的腿和更长的跟腱在几层楼之后追平了降谷,然后借着一次转弯的机会用手肘顶开降谷抢到内侧,完成超车。
降谷发力追赶,但那可恶的家伙仗着体格更大牢牢占着优势位置,不给降谷挤上前的机会。
于是降谷脚步一停,捂住腹部:“FBI!你往哪撞的!”赤井猛地回身,一看见降谷双手捂住的位置就紧张起来。
那是降谷上个月在行动中受伤的地方,他撞他的时候刻意避开了那里,但动作太快,自己也不敢完全确定。
“抱歉……”身材高大的探员眼中满是惶恐,他像个傻大猩猩一样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想查看降谷的伤口,又怕这时候触碰他会让他更加生气,“……你还好吗?”降谷突然大笑了起来,手往他肩上一搭,借力窜上了比他更高的位置,随即把握优势一路狂奔,还不忘从上方发来回答:“好得很!”通往天台的门就在前方,赤井再怎么奋起直追也不可能追上了。
降谷得意地冲向那扇铁门,却在手指即将触及门把的瞬间被一个黑影挡在了身前。
赤井抢先一步握住了门把。
“你?!”降谷看看身后又看看楼下,震惊和愤怒从那双瞪大的紫色眼睛里溢了出来,当然更多的是愤怒,“你从护栏翻上来的?!”阴险狡诈的赤井秀一,竟然故意落后了他半层楼的距离,以此蓄力,然后直接踩着扶手翻了上来截在他身前。
“你犯规!”降谷发出怒吼,一拳捶在赤井肩头,转身就要走。
“别啊,”赤井慌忙拉开门,把他拽回来推到门外,自己则往后退,“你看你赢了,你先到天台上了。”“你哄小孩吗?我才不要这样赢!”降谷忿忿把鼻尖戳到了赤井脸上。
他仿佛能看见自己飞起一脚踹在赤井胸口的样子,那家伙会顺着楼梯骨碌碌地往下滚,然后趴在楼下向他求饶。
所幸理智控制了他的大腿肌肉,他抬起腿——但没有蹬向赤井,而是踏着地面转了个身,余怒未消地走向天台边缘。
“我错了,零君,是我犯规,零先生。”赤井可怜兮兮地跟上来,“我接受红牌,我下场,我没有比赛资格,取消名次,组委会决定把第一名授予你。”降谷抱起胳膊,没有回头。
东方的天空已经是浅蓝色了,很快,一轮太阳就会从那片低矮建筑之间跳出来。
赤井试探着从后面环住了降谷的腰,在发现他没有反抗后,又得寸进尺地俯下身把脑袋搁在降谷的肩窝上。
剧烈运动后的心跳还未平息,心脏潜伏在了每一条血管里,在每一寸皮肤下砰砰地跃动。
赤井用面颊贴着降谷的颈侧,带着一层薄汗的肌肤湿润而温暖,他轻轻吻了吻他的下颌。
然而降谷抗拒地挣扎了一下,似乎有点尴尬。
“怎么了?”赤井直起身子。
从这个角度,他可以看到降谷头顶的发旋——有一小粒干洗喷雾的粉末残余,他抬起左手把它摘去。
“别靠这么近,我两天没洗澡了。”降谷趁机往前走了一步脱离赤井的怀抱,趴在栏杆上装作专心看风景,努力避开赤井的目光,“刚才还出了汗。”“这有什么关系?”赤井莫名其妙,跟着靠到降谷身边的栏杆上,“我都三天了,还出外勤。”“你不用强调,我当然知道你前天晚上也没回家。”降谷皱起鼻子,“所以你臭烘烘的。”赤井撩起外套闻了闻自己腋下:“我觉得还好啊。”“你的鼻子又聋又瞎。”降谷直言。
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上次去FBI的办公室交接工作的经历。
那时他们刚完成外勤任务回来,正在脱防弹背心,满屋子都是浓重的孜然和止汗剂混合的味道,降谷屏着呼吸,内心对那个改变了东亚人汗腺的基因突变感激涕零。
而赤井在那间办公室中央谈吐自如、呼吸顺畅,毫无疑问,他的鼻子从学生时代起就被体育课后的男更衣室训练出了铁壁铜墙。
这下赤井似乎真的受伤了。
他小心地往旁边挪开了一点,没有辩驳。
降谷忽然意识到自己做得过分。
事实上他没从刚才的拥抱中闻到什么讨厌的味道,赤井幸运地在这方面继承了来自东亚的基因,只要别钻进他的被窝还往他脸上扑,就没有任何问题。
他想解释说自己只是习惯性地以损他为乐,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种像是道歉的话。
幸好太阳即将升起来了,灰白色的云被染成微微发橙的浅粉色。
降谷聚精会神望着东方最亮的一角,逃离这场无法结束的对话。
一轮红日从两幢小楼之间钻了出来。
灿烂的光芒吞食了小楼的一角,就像建筑并不能挡住它一般,明明只该有半轮太阳冒出头的时刻,它看起来便是一个夺目的椭圆。
降谷不自觉地站直了一些,红日渐渐向上攀升,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他竟感到自己的眼眶似乎湿润了起来。
“赤井,”他轻轻叫他的名字,却没有转过头去看他,初升的红日完全摄住了他的心魄,“这日出好美,你猜它像什么?”“嗯?”赤井下意识的答案是飞碟靶,但他觉得降谷心里想的应该是更浪漫的东西,于是绞尽脑汁给出了一个符合氛围的回答,“像你脸上的红晕。”“不要这么说!”降谷忽然涨红了脸,像是什么宝贵的东西遭到了玷污。
他瞪了赤井一眼,双手紧紧抓住天台的栏杆,激动到太阳穴都鼓了起来,“这是冉冉升起的旭日啊!这不就是我们的国旗吗!”不,不是我的国旗。
赤井感到一种名为尴尬的液体在从脚底的泉眼里冒出来,然后水位渐渐上涨,没过他的头顶。
他绝对尊重降谷的爱国情怀,但要想分享他的情怀,实在是难如登天。
他想了好久才想明白降谷大概是把这看成了一场升旗仪式,接着又努力揣摩降谷会希望他怎么做。
长久的寂静后,赤井终于沉在尴尬之水的池底艰难地开口,吐出一串有声的泡沫:“你要我陪你唱国歌吗?”“不,”降谷看了他一会儿,严肃地答道,“你没资格。”
降谷零是个彻头彻尾的恋爱白痴。
他在其他所有人际关系的处理中都堪称天才,能让警戒心最重的人开口吐露真相,能获得同僚们发自内心的爱和崇拜,连小猫都乐意对着他翻肚皮。
可面对赤井的时候,他偏偏就总习惯性地口是心非,说不出半句好话。
恋情并不像预想的那样进展顺利。
他们本以为同居生活会带来更多的性爱和更紧密的关系,但事实上,当工作日睡五个小时是一种常态、时不时还得通宵加上几天班的时候,他们脑子里的“睡觉”一词就真的只有字面意思。
最近一个休息日是两周之前,他们在昏天黑地的补眠之后磨枪霍霍准备大干一场,赤井悄悄摸出道具给他戴上眼罩和手铐。
可降谷一在黑暗中感到自己的手腕被铐在床柱上,就被冰凉金属的触感唤起了痛苦的回忆。
他曾在毕业后的第一项任务中化装为被绑架的猎物,潜入一个拍卖性奴的组织。
按照计划,战友会通过他装在牙槽里的发信器获得他的位置,一旦定位到拍卖会的地址就发起突击。
可计划出了差错,他得到营救时已经是被卖出之后的第三天。
赤井费了很大劲才从他遮遮掩掩的叙述中弄清楚这件事,然后抱着他安抚了半天。
那天当然是没有做成,他们最后穿上衣服出门去水族馆约了个会,于是算下来,上一次做爱还是上个月的事。
就像情感专家们所研究的那样,缺少性爱的情侣会有更多的矛盾。
他们从水族馆回来后就吵了一架,原因是赤井认为他有PTSD,应该去咨询医生;而降谷觉得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遇上如此罕见的触发条件,就完全不影响工作。
生活琐事引起的麻烦则更多,两个人住在一起就得互相磨合。
赤井无法理解,明明回家已经很晚,为什么还要费时费力打扫房间;降谷也无法忍受,分担家务的赤井会把内裤和夹克一起扔进洗衣机,即使那件夹克刚从战火里滚过,沾满了硝烟和尘土。
时间逐渐消磨掉新鲜和激情。
为了保证机动性,通勤时他们向来都是一人开一台车。
刚恋爱的时候他们会互相换车开,体验一下彼此偏爱的设置都是件能让人露出傻笑的幸福小事,车里残留的烟味和座位之间插着的咖啡空罐就会让降谷想象出赤井单手握着方向盘的样子。
上班时他们在早高峰之中一前一后老实爬行,下班后他们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竞速,不敢鸣笛扰民,就从车窗里伸出挑衅的手指。
但不知从哪一天起,降谷开始觉得换车是件很麻烦的事,每回坐上去都要调整一遍座椅位置和反光镜的角度——赤井分明也没比他高多少,硬要把座椅往后调一调,可不就是在炫耀自己腿长?这念头一产生,换车就越来越变得惹人厌。
正好赤井也嫌马自达的内部空间太窄,没过多久,他们便彻底回归了各自的爱车。
唯一保留下来的习惯是,遇上红灯时赤井会开到右边的车道上与他并排。
两台车驾驶座位置相反,正好可以挨在一块儿。
赤井会把胳膊搁在车窗上,歪过头来带着笑意看他,像老电影里的风流情人。
可现在降谷没什么心情搭理。
虽然今天早上他看了一场日出,但接下去的工作压力很快就把好情绪消磨殆尽。
此时此刻,他与赤井一起开车上路,也并不是下班回家。
赤井倒是完成了工作,准备回家补眠;而他则要前往一处派出所,只是正好有一段顺路。
“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降谷没好气地回瞪了一眼。
他的发型已经塌了下来,干洗喷雾也救不回它的蓬松度。
在这种状态下还被盯着看,降谷感到浑身都不自在。
“很好看啊。”赤井的目光就像口香糖一样粘在他脸上,甩也甩不掉。
这路口的红灯还该死的长。
降谷挪开视线,专心直视前方看了一会儿红灯,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去提醒赤井:“喂,我说,回家以后记得洗完澡才能上床。”也许是因为在最自我放纵的青春期远离了老妈的掌控,赤井的卫生底线简直低到了地狱。
通常情况下他还算得上是个文明人,但如果他累得只想睡觉,就全然不介意直接上床。
他第一次这么做时,降谷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忽然在梦中感到一大坨混合着烟味与铁锈味的恒温物体钻到自己身边。
好不容易逼自己睁开眼睛,就看见赤井连夹克都没脱已经进了被窝。
降谷当即把他踹了下去,并且勒令他洗澡洗床单。
然而几周之后他又故态重萌,降谷下班回家,一开门就看见整洁地面上留下的一串鞋印;顺着鞋印走进卧室,便看到脏兮兮的罪魁祸首正舒舒服服趴在床上。
降谷为这事抱怨过好几次,可赤井的脑子仿佛根本没给这些家规留出存储空间,或者说,他一回家就会进入彻底放松的状态,随心所欲忘掉一切规矩。
“我会记住的。”赤井举起两根手指敬了个潦草的礼。
话虽这么说,降谷也没敢对他抱太大希望。
在下一个路口分开后,他花了半个下午跑完要去的派出所,又回到警察厅处理新的材料,终于在夜幕降临前迎来了下班的资格。
握着钥匙打开家门时,他依然做好了把赤井拎去洗被单的准备。
然而今天的门好像特别重。
降谷疑惑着皱了皱眉,随着门被拉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就从他脚边滚了出来。
然后那坨不规则的大物体动弹了一下,缓缓伸展出四肢,一顶针织帽徐徐升起。
“啊,你回来了。”赤井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站起来。
压在门上的沉重力量终于消失,降谷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迈腿进屋:“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也不知道。”赤井茫然地抓了抓脑袋,顺手把帽子摘下来挂在挂钩上,“忘了。”算了,发生在这家伙身上的事情,多莫名其妙也不奇怪。
降谷被传染着打了个哈欠,换了拖鞋便径直朝浴室走去。
赤井关上门,晕乎乎地跟过来。
就在他迈出第一步的那刻,降谷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猛地回头,一手指向赤井脚下,大喊着发射出一个石化咒:“鞋!”赤井瞬间被定在了原地。
他僵直地保持了那个单脚站立的姿势整整两秒,才像终于睡醒一样反应了过来,讪讪地收回刚迈出的左腿,然后蹲跪下去解鞋带。
扯松第一个绳结时,他突然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
“怎么了?”降谷靠在墙上监督他脱鞋。
“我记起来了。”赤井拔下一只靴子,转而向另一只发起进攻,“因为今天穿的是作战靴,鞋带很麻烦。”“所以?”降谷挑眉。
“所以想到你不许我穿鞋进屋,就觉得直接在玄关睡也不错。”赤井乖乖脱完了鞋,起身朝降谷走过去,满眼都是希望得到表扬的期待。
但降谷退开了:“你这算什么?苦肉计?”关于家规的战争旷日持久,他的神经已然被锻炼得相当敏感。
赤井愣了一下,没再往前。
这更证实了降谷的判断。
他从鼻尖哼出一声冷笑:“被我看穿了,无话可说了吧?”那个天真的FBI一定以为,自己抱着膝盖靠在门上睡觉,可怜兮兮的蜷缩样子就会引起他的同情,从而促使他对家规条例作出修订。
但我才不会那么容易被骗,降谷洋洋得意地指出他话里的漏洞:“你可是受过训练的人,从接到命令到穿完全部装备都要不了几秒钟。
现在你告诉我,你嫌脱鞋太麻烦所以宁愿坐在地上睡?”“这不一样。”赤井迷茫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双靴子,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在家的时候,就是会觉得很简单的小事也很累啊?“总之我警告你,赤井秀一,别指望我让步。
这是我家,规矩由我说了算。”降谷抱起胳膊,“反省一下吧,自从你住进来之后,带来了多少麻烦。”这下赤井不说话了。
他一言不发地大步往屋里走,经过降谷身边时也毫无改变地目视前方。
降谷知道这就是他生气的表现,赤井从不争吵,只会沉默——这可不是说他的性格有多温和,只不过他天生就是那种会直接发狠咬人、而不会狺狺狂吠的狼狗罢了,他倔起来的时候,十辆拖车也不能把他拉回来。
但当下降谷也懒得对付他,一转身就自顾自进了浴室。
他困得要命,只想好好洗个澡然后把自己卷进软乎乎的被子里,完全不在意赤井会做什么——只要那家伙别趁机霸占了床,就算是离家出走他也无所谓。
当然降谷十分肯定赤井不会占床,他有一条愚蠢的绅士原则,每次吵架都会自己搬去沙发。
于是乎,擦着头发走出浴室的时候,降谷下意识地就朝沙发望了一眼。
但赤井不在那里。
倒是厨房飘出了一股饭香。
降谷在心里发出了赤井的口头禅。
他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走进厨房,看见赤井正在把番茄酱挤到两份蛋包饭上。
“冰箱里的蛋和胡萝卜快要坏了。”赤井解释道。
当然,这就是求和的意思了。
这在他们的关系史上可谓是最快结束的几次冷战之一,根据降谷的经验,这一定是因为赤井又在馋他的身子。
但恋爱不本来就是件互相犯馋的事情吗?降谷顺着台阶而下,拈起餐刀把盖在顶上的炒蛋竖着切开:“做出流心了嘛,学得还挺快。”果然,话音未落,赤井就黏糊糊地蹭了过来:“都是师父教得好。”而降谷早有准备,往旁边一闪身就敏捷地避开:“洗澡之前,不许抱我。”他刚洗完澡,才不想和那件灰蒙蒙的脏衣服进行亲密接触。
“今天早上,你说你没洗澡所以不能抱。”赤井开始翻旧账,“现在你洗过了,还是不能抱。”“只有两个人都干干净净香喷喷的时候才可以。”降谷扬起下巴。
“不是这样的,零君。”赤井看起来失望透顶,伸在空中的手不知该往何处落下。
“在我这里就是这样。”降谷拒绝妥协。
赤井很想就此闭紧嘴巴,转身离开厨房。
进屋时第一场争吵的余波尚未平息,他的情绪像头红着眼睛的野兽,好不容易才被扣上颈圈,又遭到了新的挑衅。
但他努力拽紧了那根连着项圈的锁链,让自己用平稳的声调把对话继续下去:“没有人是每时每刻都精致完美的,我们是活人,不是塑料娃娃。”降谷摇了摇头,并不认同:“可是我们都应该向对方展现出最好的一面。”“那是刚约会的阶段。”头发落到眼睛前面了,赤井有点焦躁地叉开手指把它往后捋,“我们已经生活在一起了。
生活不是高级餐厅里的西装、香水、和玫瑰,生活是屎尿屁。”“这是什么,这是你从你的丰富经验中总结的规律?”降谷冷笑一声,“所以你已经到了后一阶段,嫌我还停留在前面?对不起,这是我第一次恋爱,我学不会进展这么快。”他从未在这段关系中得到绝对的安全感。
赤井有过好几段恋情,降谷不知道自己将来是否也会成为那漫长情史中一朵逝去的浪花,不知道他表现出的体贴是出于真心还是熟练的“标准操作流程”。
那句仿佛过来人的教诲一般的话一下子踩到了降谷的敏感之处,让他开足了火力进行回击:“我看,你总因为家务的事和我吵架,也是因为前女友们都任劳任怨地对你百依百顺吧?”“没这回事。”赤井蹙眉。
“可你表现出来的样子就像是我让你有了落差。”“这大概没错,”赤井叹了口气,又开始捋头发,“我总是不能从你那里得到回应。
你一直在拒绝,或者就是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你有时候让我觉得,你不是很喜欢我。”单从今天来说,降谷就对看日出的提议非常冷淡;到了天台上,他又不接受亲密动作,说话也很毒舌。
回家的路上也是,他的视线总在躲闪——赤井并非察觉不到这些。
但他显然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时机提出这个问题。
降谷彻底炸了毛,差点就想把手上的餐刀捅进那负心汉不存在的良心里面去:“果然你每天都在拿我和他们作比较啊?行,是我不及格,不够有求必应,比不上你的前任们。”“要说这件事的话,我们50/50吧。
你不是也觉得我不如你的前女友吗?”赤井有样学样地讥讽,“不对,你们没分手,是我做了小三。”降谷用力把餐刀往料理台上一拍,大理石的台面都险些被震碎:“你在胡说什么?”“是你说过的吧,恋人是国家。
今天早上,我都觉得我在插足你们的婚礼。”好不容易约了个会,却被晾在一边冷落,还遭到了言语攻击,这对赤井来说实在难以忍受。
可对降谷而言,赤井连他的爱国心都要吃醋,简直是没事找事。
他大步上前狠狠抓住赤井的衣领,把他往墙边按:“那我就正式地告诉你一次好了,这个国家,永远在我心里排第一位。
你不接受也没有关系,我可以没有你。”“你是什么神风特攻队的后代吗?”赤井扯开降谷的手,觉得他能说出这种话来简直是精神状况有问题,“你他妈首先是个人,然后才是一个国民。”“那又如何?”降谷逼近一步,迫使赤井背靠在墙面上。
赤井愤怒地盯着他的眼睛:“人需要亲密关系。”“噢,所以,我得像你一样到处拈花惹草才对?”降谷气急,反倒笑了出来,“我跟你可不一样,我不需要。
我此前三十年不需要,以后也不需要。”“你什么意思?”“就是分手的意思。”降谷耸了耸肩。
赤井的脸色突然变得铁青:“这种事不要随便提!”这种教训小孩一样的口气是怎么回事?降谷整个人都“腾”的一下燃烧了起来,赌着气也要证明自己才不是一时冲动:“既然你我都有更好的人选,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呢?我是认真的,赤井秀一,我说分手。”赤井不说话了。
降谷了解这是他彻底进入生气状态的标志,随之而来的就是或长或短的冷战。
但没有关系,他们之间最长的冷战也没有超过一天,赤井总会想到办法驯服心里的野兽然后朝他示好道歉。
他不在乎地看着赤井转身走出厨房,接着径直进了卧室。
喂喂,这次他该不会气到要抢床了吧?降谷盯着那个背影消失的位置,一阵翻箱倒柜的响动之后,赤井又大步走了出来。
这回手上多了一个行李袋。
“你要干嘛?”降谷不自觉地紧张起来,追到厨房之外。
“我们分手了,所以我得搬出去。”赤井的语气非常平淡,像是前辈在给新手讲解规则。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过去,见降谷没来接,就随手放到了餐桌上。
然后转头走向玄关,摘下挂钩上的帽子戴好,利索蹬上那双系带靴,没回头便扬了扬手走出门外。
降谷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好像整条胳膊都发麻,闪着黑白碎片的雪花。
看吧,我就说,那双靴子对你而言一点都不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