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一会儿打算和秦夫人念叨一下秋燥的解决之法,林稚道了声“夫人万安”,坐下来。
“听说夫人最近秋燥,可是症候厉害?”
“说厉害,倒也不至于,就是有些津气干燥,吃不下东西。”秦夫人笑了笑,“到底是人老了,身子骨比不得从前,以前秋天就没这么多事。”
秦夫人和林稚上辈子的亲妈年岁相仿,但论起身体健康程度,却比不过自己能吃能喝的亲妈。
“秋季天亢旱燥,确实容易让人生了温燥。”林稚道,“夫人平日可多用些蜂蜜雪梨之类的小食,每日的朝暮食再多吃豆浆、羊肉汤、糖醋菘菜,还有添了枣、核桃仁、甜杏仁的米粥,应该能有所缓解。”
听他如此细致认真地念叨一番,秦夫人心中一阵熨帖,“小郎君有心了。”吩咐身边的婢子素云记录下来。
林稚道:“不过是一家之言,夫人随意听听便是,最好还是请大夫来看看。”
“不用请大夫来。”秦夫人笑道:“往年秋天,大多是官家送来什么便吃什么,今年就依小郎君所说,添些雪梨雪耳、核仁杏仁之类。”
林稚点头,又说起食盒中银耳羹的做法,“这冰糖雪耳羹里放了红枣、百合和枸杞,喝来清甜可口,很是滋阴润燥。夫人一会儿尝尝合不合口味。”
“好,过会儿当然要好好尝一尝。”秦夫人满面含笑。
与秦夫人聊了一会儿秋季日常饮食,林稚忍不住换了个话题:“孟少卿的恶食之症可有好转?”
看对方来店中吃饭的次数之勤,也不像是当初那般不爱吃饭的模样,想来应该是改善不少。
果然,秦夫人开口:“阿舟和从前相比,已经好了许多——对亏了小郎君。”
林稚微微一笑,“能吃是福,孟少卿以后一定会越来越有福气。”
“说到福气。”秦夫人抿了一小口茶水,“我倒是有一个问题想问问小郎君。”
“夫人但说无妨。”
秦夫人放下手中茶盏,“阿舟最近……是否与哪家女郎走得很近?”
林稚想了想,孟淮安说他哥最近天天加班,不加班的时候就来酒楼用餐,要说和哪个小娘子走得近……还真没见过。
小郎君倒是有一个。
他道:“并未听孟少卿提起过。”
秦夫人沉吟片刻,良久,了然地点点头。
又与秦夫人闲话了几句家常,看了看窗外天色,林稚起身告辞。
秦夫人却看着那远远离去的纤瘦背影,微微出了神。
回去的路上,林稚边走边琢磨,孟少卿被催婚的可能性有多大——答案是相当大。
想想也是,这时候像孟琼舟这般年纪的青年男子,生出的孩子多半都会打酱油了,秦夫人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不知为什么,一想到以后对方身侧会有佳人相伴,他心中就有些发堵。
甩掉这些奇怪的念头,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自去处理卖鱼的小贩送来的鱼虾了。
一收拾才发现,今日送来的除了往常的虾蟹蛤蜊,竟还有一小篓虾蛄。
这时候的皮皮虾可不多见啊……林稚觉得自己捡到了宝贝,原先稍压抑的心情欢快起来。
把“宝贝”清洗干净,锅里放一点水,放花椒姜片,虾蛄放进去洘到水份收干——当初从母亲那里学来的法子,这样做出来的虾蛄不仅肉质鲜甜紧实,壳子也好剥。
等到锅中水分收干,另起锅热油,倒入虾蛄,放葱姜蒜末、糖、椒盐调味,翻炒两下就能出锅。
剥一只尝尝,清甜的虾肉裹着饱满的虾膏……啧,又鲜又香!
这样一锅活色生香的椒盐虾蛄,很快吸引了食客们的目光,刚盛出来放盘子里便有人上前询问:“店主郎君做的虾子是今日要卖的吧?”
其实林稚原本没想着要卖的,但是……他笑了笑,“卖!”
椒盐虾蛄,到底是上了菜品展示牌。
孟琼舟来时,店内的虾蛄卖得只剩下三四盘了。
林稚觉得孟少卿运气挺好,每次来都能赶上所剩无几的限量货,当即把剩下的四盘也都给他端了上来。
“再来松鼠桂鱼、清炒时蔬、白灼菜心这三道如何?今日蟹粉狮子头卖没了,郎君先吃那虾蛄垫垫肚子。”
“小郎君安排便是。”孟琼舟道:“只不过虾子太多,我一人吃不下,还请小郎君分忧。”
林稚笑着看他一眼,也不推辞,“好啊。”
松鼠桂鱼有阿青做着,林稚很放心,自己动手炒起那两道素菜。
把去了根茎的菜心放锅里烫熟,时间不能长,否则就老了,捞出来,淋上烧开的酱汁。
清炒时蔬更简单,锅中烧热油,炒香蒜末,稍微点下醋,再放焯过水的胡萝卜、莲藕、核桃仁、木耳大火翻炒,加一小勺蚝汁和酱油,翻炒几下就能出锅。
这种鲜灵的菜蔬,随便炒一炒就很好吃。
三道刚出锅的热菜端上去,再加原先的四盘椒盐虾蛄,以及酱汁蘸碟,小小的一方食案摆得满满当当。
孟琼舟无奈一笑,“若是被人看见,定以为我和小郎君是什么饕餮转世。”
林稚在他对面坐下来,“孟郎君别看这几盘虾子张牙舞爪,很占地方,其实随便吃吃都没了——刚才好几个食客都这么说。”
“是小郎君做得好,他们才那样说的。”
林稚笑笑不说话。
孟琼舟夹了一小块核桃仁,嚼了嚼,咽下去,“听陈平说,小郎君今日去了府上。”
“秦夫人近日秋燥,胃口不大好,说想吃些清润的小食,我便做了一小壶冰糖雪耳羹带过去。不知夫人吃着还合口味?”
“母亲说味道很好。”孟琼舟又夹了一块莲藕,“多谢小郎君照料母亲。”
林稚把温好的酒倒入酒壶,“理应如此。”
见孟琼舟的筷子只在那三道松鼠桂鱼、清炒时蔬、白灼菜心上流连,知道他不好意思,林稚把袖口往上一卷,动作利索地剥了一只虾蛄给他。
“这虾蛄上午刚送来就下了锅,新鲜得很,孟郎君尝一尝。”
低头看向碗中饱满的虾肉,孟琼舟温声道:“好。”
虾肉完整干净,且虾壳中不留一丝剩余,一口咬下,只觉得肉质清甜紧实,里面的虾膏更是香浓肥厚,回味无穷。
看见那人期待的表情,孟琼舟伸手取了一只,慢慢剥起来——没剥成功。
林稚看着他手中乱七八糟的虾壳笑出来:“这个从尾巴开始剥,比较简单。”
孟琼舟俨然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如何操作?”
林稚也取了一只,边剥边给他讲解:“这里,尾部第二节 的地方,两边各掰开一下,再从这里掀开。”
“你看。”他把手中完整饱满的虾肉递给孟琼舟,“剥好了。”
孟琼舟看他片刻,低头对着手中的虾子如法炮制一番,很快就剥了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林稚把今日份夸夸发送出去:“孟郎君厉害!”
孟琼舟道:“是小郎君教得好。”
林稚笑了笑,拿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忽然道:“秦夫人今日问我,孟郎君身边有没有亲近的女郎。”
孟琼舟把剥好的虾肉放进碗中,又拿起一只慢慢剥来,不紧不慢道:“小郎君知道我有没有。”
林稚道:“我也是这么和夫人说的。”
孟琼舟道:“嗯。”
“……”林稚很好奇,孟琼舟这样条件出众的人,为何对婚姻大事一点都不感兴趣。
他忍不住问了出来。
孟琼舟依旧慢慢剥着虾,半晌轻轻笑道:“小郎君这是在催我找新妇?”
“不不不。”林稚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也没有适合的人选。”
顿了顿,孟琼舟忽然道:“小郎君就是适合的人选。”
林稚:“嗯……啊?”
见他一双眼睛倏然睁大,孟琼舟笑了笑,把一碗满满当当的虾肉推过来,“吃吧。”
看着那碗白里透红的虾肉,又看对方温柔含笑的目光,林稚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小郎君就是适合的人选……
这样的话,他突然想听孟琼舟再多说几次。
一大早起来, 看着外面湿了一片的地皮,林稚就知道又下雨了。
他一边想着老天爷已经把“十场秋雨要穿棉”的进度完成了一半,一边穿衣洗漱。
穿着穿着, 就想起和孟少卿那段变质的友情。
说是变质, 其实林稚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万一, 万一对方是在和他开玩笑呢?
但孟琼舟也不像会开玩笑的人。
又想起对方只对他露出的清浅笑意、替他挡酒时有力的手臂、动作温柔地抹去他睫毛上的水滴,还有那句坚定的“小郎君就是合适的人选”。
怎么办。
他有点甜蜜又有点烦恼地想, 好像要弯。
叹了口气,林稚把最后一枚扣子系好, 决定不再纠结这些事——纠结也没用。
今日穿的夹衣是很好看的清水蓝色,腰线、袖口都收得很紧。
这时青年男子的穿衣风格承袭魏晋遗风, 大多穿宽服长袍, 走起路能掀起一阵风来,很是仙气飘飘。
林稚却不大喜欢, 主要是干活儿不方便,锅铲还没拿起来, 袖子先染上一朵油花——这种窄腰窄袖的衣服就很好!
对着镜子欣赏一阵,林稚把头发半挽起来,化纠结于食欲,去店里吃朝食。
“粥还热乎着,小郎君趁热吃。”阿蓝道, “锅子里还有咸鸭蛋, 我提前拿出来温着了,要不然太凉, 吃到肚子里不舒服。”
林稚笑眯眯点了头, 阿蓝真贴心。
给自己盛一碗热气腾腾的雪菜鸡肉粥, 烙饦饦馍掰成小碎块泡在里面,用筷子搅和搅和。
待到每一块碎馍被粥米泡软和了,配着头前一月腌好的辣萝卜和梅子姜,还有温热且一戳就能流油儿的咸鸭蛋,林稚这顿朝食吃得很是满足。
“小郎君饭量不大,吃的样式倒是不少。”阿蓝边喝粥边道。
林稚跟他说:“这个叫营养搭配均衡。有个精于此道的高人说过,一天要吃够十五种以上食物才算健康。”
阿蓝拿了一角饦饦馍,“十五种以上?那我们岂不是很容易就能达标了。”
林稚仔细一想,还真是,单说朝食就七八样了。
“也就是沾了做吃食生意的光。”
阿蓝笑道:“那我们就是沾了小郎君的光了。”
林稚笑了笑。
说到沾光,自从那日给秦夫人送了银耳羹,对方每日变着花样送东西过来,偏偏都是些实惠且不贵重的小玩意儿,让人难以推辞。
前日是黄州冰糖,昨日是蓟州雪菜,今日则不知送来了哪个洲的一篮柿饼。
想到自己对人家儿子动了小心思,林稚就有些心虚。
“多谢夫人美意……只是劳烦陈管事与夫人说一说,真的不必再送来了,太破费。”
陈平笑道:“这些也都是夫人觉得好,才送来给小郎君的,小郎君千万不要推辞。”
于是林稚只好收下,再让陈平带回一些店内小食作为回礼。
那柿饼盒子上还题了一行小诗,“轻匀绛蜡裹团酥,不比人间甘露”,打开一看,每个红艳艳的柿饼上都挂着一层均匀的白霜,确实称得上是“绛蜡裹团酥”。
咬一口,表面薄薄的糖霜入口即化,柔韧的表皮破开一个口子,透亮的流心蜜倾泻而出,带着一点粘连的柿丝,甜而不腻。
上辈子一到秋冬也吃柿饼,但大部分都不怎么好吃。要么齁甜,要么糖霜是面粉假扮的,要么是烘烤而非晾晒出来的,口感硬邦邦,没那么软糯。
要说最符合林稚心目中“甜糯流心,柔滑如蜜”要求的,还真得是秦夫人送来的这一小篮。
洗了几个分去给阿青阿蓝他们吃,林稚洗了手,出门去买衣服。
成衣铺那不爱说话的店主娘子认出他来,打了声招呼:“林小郎君。”
“店主娘子。”林稚颔首,“最近可有什么新上的冬衣?”
“有的,小郎君看看,这几件貉子毛领鹤氅都是新做出来的。”
摸了摸那绒绒的毛领,林稚夸赞:“摸着就很暖。”
店主娘子笑道:“每年冬天,就属这几件貉子毛领的卖得最好。”
一共买了好几件,林稚把大人穿的先放回酒楼,自己则抱着那几件小孩子穿的冬衣去往慈幼局。
这次三个小孩儿没玩什么奇怪的游戏,一人捧着一本《三字经》坐在树桩上看着。
许是读书不像玩游戏一样能令人集中精神,林稚刚刚走近,几个小孩就发现了他。
“阿稚哥哥!”
“阿稚哥哥来了!”
看着他怀中的几件冬衣,云儿问道:“阿稚哥哥,这是给我们的衣服吗?”
“对。”林稚拿出一件绯色冬衣,“喜欢吗?”
“喜欢!”云儿说完,又道:“阿舟哥哥前两天也送来了许多衣服!”
没想到孟琼舟也来过,林稚有些诧异,“孟……阿舟哥哥也来过?什么时候来的?”
小蛮道:“就是、就是前两天。”
想到孟琼舟给小孩子分发衣服的场面,林稚轻轻一笑:“挺好的。”
他摸了摸他们三个的头,“那就换着穿——先穿阿舟哥哥的。”
小蛮和阿福都点了点头。
云儿却道:“我要先穿阿稚哥哥的!”
林稚笑着道,“好,都可以。”
从慈幼局回来,林稚沿途买了一捆茭白,还有一小提柿子,准备晒着吃。
柿子洗净沥水,剪掉萼片等多余部分,只留果实和果柄,削去外皮,两只柿子之间保持约两寸的距离,逐个系在棉绳上。
若是运气好,半月以后就能吃了,若是运气不好,半月以后就发霉了。
有之前做蜜煎樱桃、蜜煎枇杷的底子,林稚有信心自己能属于运气好的那拨。
买回来的茭白大部分让阿青给客人们做菜,林稚自留一小捆,打算午食做葱油茭白吃。
食单上的茭白菜都很小清新,或是做成茭白鲊,或是与鸡肉片同炒,加黄酒和生抽略微烹煮一会儿,清香脆嫩,再或配豆腐干煸炒,做成浇头,拿来拌冷淘,晚上来吃的食客很多。
林稚的挑食还在持续,最近不爱吃清新淡雅的,就想吃上辈子总吃的“重口味”葱油茭白。
先煸葱油,再放焯过水的茭白,炒得微黄时放入白糖,继续翻炒出焦糖香,再烹入着色提鲜的酱油,焖几分钟就能出锅。
这样做出的茭白脆嫩爽口,带着回味悠长的葱香和辣味儿,鲜嫩又好吃。
“阿郎这葱油榨得真香!”
对着他们几人,林稚也不藏私,“其实也什么技巧,就是冷油下锅,慢慢榨。”
说起葱油,林稚给他们讲起那日在李太尉府中的趣事,“那福——李家阿郎,小七也认识,那天吃了那么大一角葱油饼,比我脸还大。”
阿蓝笑道:“比小郎君脸还大?那可没什么说服力,小郎君脸这么小。”
林稚略一思考,觉得阿蓝说的也是,然而在食桌上环顾一周,也没在四人当中找到一个脸大到能用来作这个比喻的人,感叹道:“你们还是太瘦了,多吃点。”
沈小七也很惆怅:“其实我觉得自己每日都吃得不少,但就是不上肉。”
林稚点点头,觉得这种情况有点眼熟,孟少卿以前那么不爱吃饭,不还是长了大高个子外加八块腹肌?
看来吃饭上不上肉是个玄学问题。
晚上的时候,长着高个子外加八块腹肌的孟少卿如期而至。
林稚给他上了几道小清新的茭白菜。
昨日那旖旎的对话还响在耳边,他故作正经道:“孟郎君要不要试试这道茭白三丝,里面的胡萝卜、木耳和茭白都是新买来的,还有那鸡蛋碎,也是院中鸡崽今日刚下的。”
孟琼舟同样很正经,仿佛昨天那句耍流氓的话根本不是他说的一样,“好。”
又点了几样清口小菜,林稚拿着食单溜去庖厨,孟琼舟看了他一会儿,视线从他背影落在了那碟柿饼上。
片刻,他拿起一个,轻轻咬下一口,品尝到熟悉的味道,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
回到孟府,见秦夫人正在看书,孟琼舟开门见山:“母亲最近,似乎给林小郎君送去不少东西。”
秦夫人看了他一眼,“对你上心的人,我自然也要关心一下。”
孟琼舟没有说话,于是秦夫人知道,这就是他的回答。
她叹了口气,“多久了?”
“很久。”
知子莫若母,从他说的那句“希望您别怪他”,到林小郎君说“没有什么亲近的女郎”,秦夫人稍一思考,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脑海中百转千回,想到阿舟从小饱受恶食的折磨,一贯踽踽独行的背影,还有那些坚不可摧的决心……
“我知道,你决定了的事情一向不会改变。”秦夫人道,“就像当年我让你不要去大理寺述职,你偏偏不肯一样。”
“对不起,母亲。”
秦夫人摆摆手,“罢了罢了。”
“其实,我本来都做好你会一辈子不婚不娶的准备,没想到……算了,这样也好,至少能有个人陪着你。”
今上的三皇子不也是如此吗?官家都奈何不了的事情,她又如何能阻拦。
孟琼舟低头道:“多谢母亲成全。”
孟淮安刚回来就听到了这场对话的尾巴,什么“有个人能陪着你”,什么“多谢母亲成全”,顿时欣喜得有点不知所措。
他要有嫂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林:终于开窍了
小孟:终于出柜了
小老弟:终于有嫂子了!
“郎君可曾学过五御?”
卖马车的商人提醒, “若未学过,出了什么事的话,可是要被处罚徭役的。”
五御是驾马车之前必学的五项技艺, 修习过后还有专人监督考试, 考试通过才能上马驾车。林稚觉得这就是古代版考驾照。
他不会,但阿蓝学过, “店主放心,自是修习过。”
卖马车的商人点点头, 算是放下心来,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林稚。
好马价贵, 他所卖之马又是优中择优,价格还要更贵一些。但这世上从来不缺有钱人, 每日来买马的官宦商贾不在少数, 像今日来的这位这么年轻的,却是不多。
林稚摸了摸手下棕红色马匹的鬃毛, “这匹不错,瞧着精神。几岁了?”
那商人回过神来, 掰开马匹嘴唇,看了看牙齿,“才三岁口,健壮的呢!小郎君真会挑。”
在车家巷转悠一个时辰,林稚终于挑到一匹满意的马。
他没有买马经历, 不过是按照当初孟琼座下那匹马的标准, 再让有经验的阿蓝过目,便这么定下了。
卖马商人开了发奉, 配了舆车, 把打成捆的辔具和眼罩递过来, “这马都是从小经过训练的,很通人性,我再给二位郎君讲讲注意要决,很快就能上手。”
“这个是‘和铃’,这个是‘銮铃’,虽然都是铃铛,用法却有所不同……”
林稚默默听着,找回一点当初练科目二的感觉。
“其实牛车能拉更多东西,坐着也舒服。”
买完马匹和车舆,阿蓝一面拉着马车,一面和他聊天,“可惜牛车不再入车舆礼制中了。”
林稚看了看身旁红马温润的大眼睛,“马车也很好,皮实耐用,不挑食,还很好看。”
听到那句“好看”,阿蓝扑哧一声笑道,“小郎君买东西,‘好看’是不是第一标准?”
颜控被人发现了。林稚一本正经:“虽然称不上第一标准,但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点。”
阿蓝笑了笑。
马是良骏,车是珍轩,两人一人驾车一人坐车,一路往混水闸驶去。
那经常来送鱼虾的小鱼贩近日家中有事,送不了,索性给他们推荐了源头地界。
混水闸乃鱼蟹码头,是临安百姓的海鲜市场,规模很大,光是甲鱼摊就有二百多家。除鲜货之外,还有各种或干或腌的河鲜水产,令人垂涎。
还没到闸口,林稚就已经听见了鼎沸的人声。
各处市民百姓来到临安,有事无事都要到混水闸转一转,街头巷口,到处都是鱼行、鱼店和鱼贩阵阵的叫卖声。
听着喧闹的吆喝声,林稚拉着马车,在闸口里慢慢转。
来到一处比较大的摊位,卖鱼小贩刚给前一个顾客装好几条柔鱼,见拉着马车的林稚来了,就知道这是个大客户。
“小郎君买些河鲜吧?若是自家烹饪,赚得美味;若是向外售卖,赚得大钱,稳赚不亏!”
林稚笑笑,心道这人真会说话,“赚得大钱”……很合他的心意!当即停下马车,细细挑选起来。
“水母线、石首鱼、八足鱼、鳗鱼、壳菜和石发菜都是一个时辰前刚送来的,小郎君看看要哪些?”
林稚想了想,“都装起来吧。”
小贩:……大佬!
林稚又道:“石首鱼多装些。”
石首鱼就是黄花鱼,肉细味美,时人称之为“海鱼中之至美者”,烤着吃炖着吃都很好,关键价格还不贵。
“好嘞,一定给小郎君装得多多的!”
买了这些河鲜,又买了蛤蜊海螺牡蛎,刚买来的马车物尽其用,装得满满当当。
想到店中还剩下不少的螃蟹虾子,林稚满意了:“走吧阿蓝,回酒楼。”
“小郎君会不会买得太多了?”
“不多。”林稚道,“回去你就知道了。”
小郎君又在卖关子了。阿蓝无奈一笑,驾起马车。
回到酒楼,林稚先把画满虾蟹蛤蜊的菜品展示牌展出,又拿出前几日烧好的绿釉陶烤炉——做什么?烧烤。
烧烤这东西本朝也有,上至高官贵爵,下至平民百姓,都爱吃。
夜市上流行一种美食,名曰“旋炙猪皮肉”,就是将猪皮肉放在炭火上烤制,猪皮上挂一丝丝肉,两种口感一并尝到,好吃得平易近人。
也有不那么平易近人的,今上独爱的“炙羊棒骨”。
炙羊棒骨就是烤羊的后腿棒骨。宫里御厨都是选用滩羊,这样的羊肉肉质丰盈细嫩,不腻不膻。
刚出炉的羊棒骨,骨间的肉微微焦黄,一口咬下,表面肉脆而内里紧实多汁,配上黄豆粉、孜然粉等调制的干碟……啧啧!
好的羊肉,单用清水煮都好吃,更不用说烧烤。其实海鲜也是如此。
虾子剖开,喷上清酒,搁炭火烤得通红的铁网上,待其快熟时淋上一小勺酱油,再撒些许薄盐,滋滋的响声伴着虾子的鲜甜,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食客们对这道炙虾赞不绝口:“这虾子炙得火候正好,鲜甜无比,多一份则焦,少一分则生!”
除了炙虾备受好评,还有蟹、牡蛎、元贝、八爪鱼……
元贝在炭火热力之下,鲜美的汁水被高温逼出,鲜亮红艳的贝肉鲜香诱人;烤好的牡蛎滋滋向外冒着汁水,一点蒜蓉更是突出了自身鲜甜的味道;还有那紧实弹润的小八爪鱼……
蘸料是烧烤的灵魂,咸口蘸料就是椒盐、孜然粉、花椒粉、胡椒粉和盐混和一起,也有甜口的,芝麻碎和白糖。
炙好的海鲜蘸着料碟,鲜麻火辣的滋味在口里流窜,再嘬一口小酒……绝了!
“当初应该再让小郎君多买些。”阿蓝吃着烤虾,“这才不到两天就差不多卖完了。”
经过酒楼的大力宣传,昨日用马车驮回来的河鲜水产只一天半就尽数卖完,饶是如此,还是有好些食客没吃到。
“无妨。”林稚啃着烤好的小黄花鱼道,“反正有马车,过几日再去买就是了。”
买来的马脾气很好,被沈小七当成骡子都没发脾气尥蹶子,只用那双温润的大眼睛看着别人。
林稚很喜欢它,因其颜色红棕,便给它起了“小红”的名字。
小红不挑食,和挑剔的四毛形成鲜明对比,简单的牧草、麦麸、黄豆拌成的饲料也吃得很开心。
和它一样吃得很开心的还有沈小七和阿青,各自或是叼着八爪鱼、或是嗦着牡蛎,连话都顾不上说。
海鲜烧烤搭配二楼新开的酒肆,乍一踏进酒楼,还以为走进了什么烧烤大排档。
因海鲜烧烤的反映良好,再加快到十月初一暖炉会,正是吃烤肉的时节,林稚顺势引入了其他烧烤串。
先是肉串,羊肉、鸡肉、猪肉、各种肉切成小块,串在签子上,还有紫茄串、香菇串、冬笋串、韭黄串、大蒜串各种素串,还有豆皮豆腐、馒头馍片,凡是能吃的一律串起来,刷上酱汁烤了。
这样热闹的炙肉炙菜得到了食客们的大力赞扬,不说二楼,连三楼未开放的茶坊都几乎坐满。
小厮们端着一盘盘放满各色炙串的托盘,穿梭在各个食桌之间,屋子里热气氤氲,热闹得很。
孟琼舟进来时就看到这样一番景象。
他素来不喜这种喧嚣场合,但人一多,意味着阿稚的钱就赚得多,这样想着,便也觉得欢喜起来。
他抬起步子,刚要迈进去,发现常去的位置上坐了人,不仅如此,到处都坐满了人——没有他的位子了。
孟琼舟抿了抿唇。
林稚刚从庖厨出来取签子,就看见孟琼舟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孟郎君若是觉得人多吵闹,不如我把炙串送到府上?”他提议。
孟琼舟摇摇头:“不必麻烦。我……改日来便是。”
看他转身要走,林稚有点舍不得,“孟郎君若是不嫌弃的话。”
“到后院用餐如何?”
孟琼舟回过身来,“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林稚笑道,“后院就是我们吃饭的地方,孟郎君若不嫌弃,就和我过来吧。”
孟琼舟和他一同行至后院。
四毛看见熟悉的人影,哒哒哒跑过来,很热情地往孟琼舟腿上一扑。
“……”林稚:“它最近有点欢实得过分。”
“无妨。”孟琼舟有点想摸摸四毛的头,但想到一会儿还要吃饭,到底忍住,“吃完饭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