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美食录—— by 闻笛解酒
闻笛解酒  发于:2023年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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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稚拍了拍手,“我先给他们起个头。”
沈小七也拍了拍手:“阿郎这头起得真好,连我这种不识字的人也能看出来,那句‘打开瓶后’,一看就知道是卖酒的!”
阿青却不太赞同:“那若是卖饮子的呢?”
沈小七冷酷道:“饮子不在讨论范围内!”
新酒肆开张,其实和往日没什么太大区别,无非是往二楼走的食客多了些——虽然平常就挺多的。
酒肆的售卖方式除了寻常的按斤购买,还能“五十文喝全场”。只需花五十文,二楼的新酒小酒随便喝,当然,店主人亲酿的雪花酒和琼液酒除外。
这种售卖方式有点像后世的自助,看着亏钱,其实稳赚不赔,毕竟哪里有人能喝下一肚子烈酒?还要吃饭呢。
挑了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二楼的小酒肆开了张。
“等小郎君的酒肆许久了,今日终于开了张!”
“是啊,我从螺蛳索粉时开始就开始等了,一直等到现在——那时候可是夏天!”
“夏天算什么?我可是从春天就开始等了。”
林稚看那食客一眼,可以啊,居然是他还在春风楼时的老粉。
对这种“五十文喝全场”的卖酒方式,食客们也觉得很新奇,进去之前都觉得能喝回本,然后一个个的没喝到三十文就躺着出来了。
每次看到躺着出来的人,林稚都觉得有必要挂一个“请在他人陪同下入场”的温馨提示牌,就像开饭馆的赠送健胃消食片一样。
也有特别能喝、让林稚没赚到钱的,但毕竟数量太少,属于凤毛麟角,偶尔遇见这样一位,林稚还挺兴奋——菜鸡都会羡慕老手。
开酒肆的好处很多,热闹、方便,进完一批酒便不用再管,至于喝多了有人闹事的问题……提前打点好都头,让他们没事就来酒楼门口转悠几圈就是。
也有不好的,那就是要加班了。
前朝的坊市夜禁制度在本朝破除,人们在外通宵达旦、寻欢作乐的第一选择便是酒肆。
但林稚依然另辟蹊径,只把酒肆开到每日亥时——他还要睡懒觉的。
这天晚上,他去二楼给客人装一壶雪花酒,刚把酒壶交付出去,便听到有人喊他。
几个王公贵族模样的人喊道:“店主小郎君,来喝一杯吧?”
想到自己那破酒量,林稚道:“我酒量不好,还是不打扰各位郎君的雅兴了。”
“怎么会是打扰?”其中一公子哥儿举着酒杯笑道,“小郎君喝多少,我看着都高兴。”
“就是,来喝一杯啊。”
这话若是郎君对女郎说,那一定是僭越无疑,但若发生在两个男子中间,就有些擦边了。
林稚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正犹豫是该凑合着喝一杯还是把外面的都头叫来,忽然有一只手接过了那人的酒杯。
孟琼舟的身影挡住了他,“我来替他喝。”
作者有话要说:
①“打开瓶后”出自《行香子》

林稚偏头看他,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的手指先在他手背上轻轻点了两下。
心头的燥郁忽然就平息下来。
那几个公子哥儿平日里纨绔惯了,对政事毫不关心, 再加孟琼舟今日一身常服, 根本认不出来对方是正四品京朝官,只当是和他们一样闲得无聊、想找乐子的人。
其中一人挑眉道:“这位郎君要替店主小郎君喝酒?行啊。不过替人代饮已算作弊, 我们这边也得想出个利于我们的法子吧?”
孟琼舟淡声道:“你说。”
那边商量了一会儿,派出一名发言代表:“这位郎君若是能喝过我们四个人, 便算你——便算店主小郎君赢,如何?”
当然不如何!这可是一打四啊。
林稚道:“不行!”
他扯扯孟琼舟的袖子, “你别喝了,我输了就输了, 没什么的。”
“怎么没什么?”那公子哥儿插口道, “若是小郎君输了,今日的酒钱我们可就不付了啊。”
林稚皱皱眉, “几位郎君刚才并未提到这个规则。”
那几个纨绔还要胡搅蛮缠,孟琼舟不客气地打断他们的话。
“开始吧。”
林稚有点担忧:“别喝了, 不就是二百文钱吗?一个朝食就赚出来了。孟郎君……”
孟琼舟含笑看了他一眼,“朝食就能赚出来?小郎君果真日进斗金。”
林稚:“……”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他还要阻止,孟琼舟已经自斟自酌,先喝了一杯酒。
见他率先拉响战争的号角,对面纷纷摩拳擦掌, 伸手往酒壶摸去。就在这时, 那最先挑事的纨绔又说话了:“卫三,你先去。”
须臾, 一个个头不高、衣着打扮很锦绣的小公子站了出来。
他看了林稚和孟琼舟二人一眼, 二话不说, 拿起酒盏一饮而尽。
然后就倒了。
在他身后的公子哥儿们:“……”
“怎么回事?卫三的酒量虽不好,但也没不好到这个程度啊?”
这时其中一人恨恨道:“他提前喝了!”
众人马上回头查看,只见卫三的桌案上面,赫然码放了五六盏空酒杯。
“知道自己酒量不好还喝那么多,还提前喝!”一人没好气道,“让他坐马车先走吧。”
于是醉醺醺的卫三被抬走了。
接着又上来第二个人,只喝了不到四杯,也不行了。
“不行不行,我喝不下了……我认输!”
林稚踮起脚看孟琼舟脸色,“怎么样?不行就不要喝了,真的没什么。”
孟琼舟很轻柔地笑了笑,“五杯而已,不算什么。”
他凑近林稚小声道:“官家宴请群臣,每次都要连饮二十多杯。”
连折两员大将,纨绔团士气大减,剩下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都有些后悔: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啊?
没办法,吹出去的牛就好似泼出去的水,只好硬着头皮上来。
第三人和孟琼舟对饮,喝到第三杯的时候突然挠了挠脖子,“怎么这般痒?”
林稚道:“你是不是没洗澡。”
“……”那人憋了憋,“我洗了!”
他硬撑着又喝下一杯,然后就再也喝不下去了——太痒了!
林稚看他被挠得鲜红的皮肤,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患有羊肉癣?”
羊肉癣就是对羊肉过敏,那人边挠边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的羊肉癣发作了。”
“胡说!”那人一口反驳,“我今天根本没有吃羊肉。”
“你是没吃过羊肉,可我这雪花新酒却是用羊肉酿的。”
林稚拿起酒单给他指了指上面的一行字,“看,‘以羊肉入酒’,就是这酒的招牌。”
“……”净顾着找事,那人根本没仔细看这酒单上都写了什么,再顾不得许多,捂着脖子去医馆了。
原先声势浩大的纨绔团,至此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最后那人顶着压力喝了七八杯,也喝不下去了,“我认输,我认输还不行吗!”
孟琼舟放下酒杯,大人有大量道:“行。”
那人见喝酒此路不通,又想出一个法子:“我们换一个比——比投壶!”
他就不信,这人还能十项全能?
如果说林稚之前对孟琼舟的酒量尚且有些担心,对于投壶,却是一百二十个放心了。
难得一遇的文官神射,射箭都不在话下,更遑论小小的投壶。
他突然就有些可怜那纨绔——今晚回去之后还怎么见人?
听到对方主动提出自己擅长的项目,孟琼舟依然波澜不惊,“可以。”
周围的人都坐在座位上围观起来。
既然开了酒肆,这些用来增加饮酒趣味的小玩意儿自然必不可少,林稚取来一个中间有口、两边有耳的大铜壶,远远放在地上。
趁着刚喝完酒,身上有劲儿,那纨绔毛遂自荐要先来。
他左手握箭,右手分取一支往壶口处投,只见刷刷三下,三支全中!
“怎么样!”
确实是个不错的成绩,围观人群中传来一阵叫好声。
听到这些声音,那人越发得意,感觉面子找回不少,斜眼瞧着孟琼舟,“这位郎君,该你了。”
孟琼舟理都没理他,同样取下三支竹箭,却不是一支一支来投,而是三支同时朝壶口投出!
众人连忙伸脖瞪眼瞧去,只见三支竹箭各归其位,一支投进左边壶耳,一支投进右边壶耳,还有一支投进壶口。
竟然箭无虚发!
同样是三支全中,这可比刚才那一支一支投要精彩多了!
底下瞬间响起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热烈程度是刚才的十倍不止。
动静太大,正在一楼忙活的沈小七都被吓了上来:“怎么了怎么了?”
林稚放下拍得有些发红的手,冲他笑道:“孟少卿投壶赢了。”
沈小七恍恍惚惚点了头,心想孟少卿投壶赢了,他家阿郎那么高兴做什么?
那纨绔也没料到事情会是这种发展,讪讪抬头看了孟琼舟一眼。
一番动静下来,见对方不仅言行举止丝毫不乱,连面色都没红上半分,他就知道是碰到钉子了,连忙想要遁走。
林稚拦下他:“既然是我朋友赢了,这位郎君给个奖励,不过分吧?”
“小、小郎君想要什么奖励?”
林稚转了转眼珠,“请我朋友吃个饭如何?四百文,双份酒钱而已,郎君不会付不起吧?”
“付、付得起。”那人灰溜溜地递给林稚一张银票,夹着尾巴跑走了。
待他走后,林稚扭头对孟琼舟道:“多谢孟郎君今日相助。”
“无妨。小事一桩。”
十几杯酒喝下去,孟琼舟不过只身上沾染了微微酒气,别说喝醉,连根头发丝都没凌乱半分。
林稚看了看他,心道:“好羡慕啊。”
羡慕归羡慕,人情还是要还的,“今日我请孟郎君吃饭吧。”
孟琼舟微笑点头,“好啊,吃什么?”
秋风起,蟹脚痒,这时节最适合吃螃蟹。
半上午的时候小鱼贩应景地送来几斤螃蟹,个头硕大,新鲜饱满,林稚做了炒蟹、蒸蟹,还有一道蟹酿橙。
炒蟹蒸蟹在前世都很常见,“蟹酿橙”却是风雅的宋朝人民独创。
取一只橙子,取出果肉,内里留少许橙汁,将剥好的蟹膏蟹肉放放进去,蒸熟,吃时再佐以醋、盐蘸食。
蟹肉糅合了橙子的清甜,吃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橙香。
林稚把螃蟹端上来,两人面对面舀蟹粉吃。
“这蟹子是颍州产的,郎君觉得比起西湖的蟹如何?”林稚笑问。
“各有千秋。”孟琼舟评价,“颍州蟹膏肥,西湖蟹肉美——不过只要是小郎君做的,都很好。”
孟少卿这张嘴啊……
“孟郎君就会哄人。”林稚边掰螃蟹腿边道,“我若是做了洗手蟹,孟郎君肯定夸不出来。”
洗手蟹是本朝螃蟹的经典吃法,把螃蟹拆解斩块,再加上盐、酒、梅、橙、姜等佐料搅拌腌制,洗个手的功夫就能吃,快速且便捷,故而叫做“洗手蟹”。
这种做法和后世的生腌螃蟹或醉蟹很相似,味道也差不多,用一句比较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大海的味道”,爱的人视若珍宝,不爱的人却唯恐避之不及。
想来孟少卿该是在“不爱的人”那一行列。
果然,孟琼舟道:“蟹本身性寒,再加生食,难免生病,小郎君还是少吃为妙。”
林稚边剥螃蟹腿肉边道:“郎君放心,我本就不爱吃生蟹。”
孟琼舟点点头。阿稚总是不让他费心的。
比如今日,就算没有他出手帮忙,他一定也能妥善地解决此事,就像那日的意合香事件一样……
但是他忍不住。
正想着,林稚突然把剥好的蟹膏蟹肉往他面前一推,“郎君再尝尝这蒸蟹。”
孟琼舟轻笑,“好。”
舀一小勺蟹粉,略蘸些姜醋激出鲜味,丝丝蟹肉鲜美清甜、幼嫩柔滑,肥厚甘香的蟹膏更是细腻绵密,含在口中,满口都是香浓的蟹香。
“香浓得很。”
林稚冲他一笑,又开始剥起下一只螃蟹。
吃完蟹子,孟琼舟走出酒楼,亮出身上佩戴的鱼符和楼下都头打过招呼,等林氏酒楼的灯火熄了,这才启程回往孟府。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大清早, 李太尉家奴仆来取前两日订下的糖蟹。
“前朝河间距长安路途遥远,为了保鲜,便把蟹子制成糖蟹。”
那奴仆笑道, “临安城依山傍水, 河鲜丰富,原是不需如此, 但太尉偏爱这一口,所以才在小郎君这里订下了糖蟹。”
林稚微笑称是, 口味这种东西,有时候就是霸道得不讲道理。
比如他那位大学室友, 不仅爱吃紫苏桃子姜,还喜欢各种炸物儿, 炸蚱蜢、炸蚕蛹、炸知了猴……
再比如生在大宋临安, 却长了个二十一世纪胃的孟少卿。
李太尉爱吃的糖蟹,其实是唐宋两朝人民独有的烹蟹方法。
先将蟹养在水里, 等其吐净泥沙,放入糖浆中腌制一晚, 再将腌好的蟹放入加了蓼汤和盐的瓷瓮中,密封保存,等待十天后便可取出蒸吃了。
在甜味之外,糖蟹的味道还包括盐的咸味、蓼汤的辣味、以及自身的鲜味,滋味十分绵长。
林稚做不来这些, 这糖蟹还是阿青腌的。
李家奴仆接过瓷瓮, 又引经据典大力夸赞了一番:“据说前朝皇帝在食用糖蟹之前,都会把蟹壳仔细拭净, 贴上金缕龙凤花云, 而后再慢慢食用, 因此也被称为‘缕金龙凤蟹’。”
“小郎君店中这螃蟹,也很适合贴上金缕龙凤花云来吃!”
林稚谦虚着推辞几句,心中却道:“贴上金缕龙凤花云来吃,这不是自比前朝皇帝?小伙子你这个想法有点危险了啊……”
把这几句彩虹屁告诉其他三人,沈小七感叹:“果然是大户人家,连奴仆都这么有学问,不像我,见着好吃的只会说一句‘好吃’!”
阿蓝笑着看他一眼,“其实,只会说一句‘好吃’就够用了。”
林稚赞同:“没错。”
就在这时,阿青的声音从庖厨传来:“吃饭了。”
“好嘞!”
沈小七放下扫帚,几个箭步上前,掀开盖子,热气混着鲜香气一并传来,他不自觉地多吸了几口气,“不愧是黄油蟹!”
“黄油蟹”这个说法还是林稚告诉他们的。
今日小鱼贩送来的青蟹里有一只格外不同,不光摸起来手感鼓胀偏软,蟹身颜色也较黄。
见林稚举着那只螃蟹看得认真,小鱼贩道:“这蟹子不太鲜灵,好像快死了,我给小郎君换一只。”
“不用换。”林稚摆手,“这只正好!”
黄油蟹属青蟹的变异品种。
大部分的青蟹都会脱壳,但有极少数的蟹因肥过了头无法完成脱壳,膏脂聚集在体内,整只蟹便充满黄油,故而被称为黄油蟹。
美食纪录片上说这种蟹大多出现在春天,却没想到秋天也有,实乃意外之喜。
把“意外之喜”浸入冰水,使其油膏凝固,剥去蟹鳃蟹奄,倒入花雕酒调味,冷水下锅清蒸,这样做能最大程度保持黄油蟹本身的鲜味。
蒸熟的黄油蟹蟹壳柔软,肉质鲜甜肥美,掰开蟹壳,流沙质感的蟹膏色泽橙黄、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对半切开,每人都分到四分之一蟹黄,沈小七盯着属于自己的那块直吞口水,“好香啊。”
蟹膏与蟹肉融为一体,咬下一口,清甜香浓的膏脂在口中滑淌,嫩滑的蟹肉交杂柔滑的油香,犹如充盈着蟹香的咸蛋黄在舌尖迸开,让人欲罢不能。
吃完一小块蟹膏,阿蓝忍不住评价:“都说沧州蟹口感弹润、颍州蟹鲜甜肥美,可若是遇到这黄油蟹,也只能甘拜下风。”
林稚点点头,前世这黄油蟹可谓是蟹中王者、有市无价,“一匙黄油值千金”呢。
因着只有一只,几人都吃得很珍惜,搭配着鸡汤索饼,恋恋不舍地吃完了这顿朝食。
黄油蟹吃完,蟹子的售卖正式打响。
秋天本来就是吃蟹的季节,外加临安城依山临水的地势、发达的水产养殖业,小鱼贩这几天的进货除了螃蟹就没别的,偶尔看见几条小鱼勾都算新鲜。
林稚感觉自己被螃蟹包围了。
小鱼贩也觉得最近上的螃蟹太多,问林稚要不要鱼虾之类,他可以去苏州运来。
林稚想了想,“这些天先送蟹子,过几天再进鱼虾吧。”
小贩答应着。
螃蟹是大菜,只上食单上的时令菜品有些浪费,林稚便特意单独开辟一方食单册子,专门记录各种螃蟹菜。
每一道螃蟹菜都有专属卖点,搭配秘制蘸酱的清蒸蟹、祛寒温胃的香煎蟹、下饭一绝的姜蒜炒蟹、风味独特的豉汁蟹,还有孟少卿吃了都说好的蟹酿橙……
当然,“孟少卿吃了都说好”这句形容词是林稚私下说的,蟹酿橙的食单官方标语是“酸甜可口”。
除此之外,每道螃蟹菜还有专属诗句作衬,什么“筐实黄金重,螫肥白玉香”、“壳薄胭脂染,膏腴琥珀凝”、“霜柑糖蟹新醅美”,保管看一眼就让风雅的文人墨客心生欢喜。
一连画了十几张食单,郭画匠感叹:“还是头一次画这么多蟹!”
林稚笑了笑,随手拿起一张“辣炒花蟹”的成图。
木牌之上,一块块连壳带肉的蟹块金黄丰腴,间或有青绿的蒜苗和葱段夹杂其间,颜色搭配相当,光是看着就能闻到香味儿似的。
“在我的家乡有三位很著名的画家,画技神乎其神,分别以画虾、画马、画虎而闻名。依我看,还缺个画蟹的郭郎君。”
郭画匠哈哈一笑,“小郎君也太会说话了!”
拿着这些颜色鲜艳的木牌略一组装,螃蟹菜单便有了,因其画技精巧美观,很多食客直接当成了具有审美价值的工笔画册。
“好精致的蟹册!”
结伴而来的食客交头接耳,“瞧这豉汁蟹画的,这酱汁、这葱花,啧啧,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那食客友人却给出不同意见:“我倒是觉得那清蒸蟹画得更好,不着多余一墨,简简单单,是蟹的本真。要是能把那秘制酱汁也画上就更好了……”
秘制酱汁其实就是自己熬制的酱油。
烧开水,加入街市买来的酱油打底,再放入新鲜鱼头、胡萝卜、西芹、香菇、八角、月桂等调味,这样的酱油多了几分鲜味,一滴就能唤醒螃蟹的鲜甜。
除了这些花里胡哨的食单,和以往相比,卖蟹的方式也有送不同——食客们可以自行挑选心仪的蟹子,现挑现做,大的价贵,小的便宜,任君选择。
至于那些个头太小、实在卖不出去的螃蟹,就扔砂锅里做海鲜粥,倒也算各得其所。
吃蟹不能没有酒,螃蟹菜的热卖,连带着二楼的酒肆都热闹许多。
林稚正低头拿酒壶给客人温酒,忽然有人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蟹壳拼好了,劳烦小郎君随我前去一看。”
“拼蟹壳”是趁蟹菜上新新出的活动,规则简单,把剥干净蟹肉的蟹壳重新拼凑成螃蟹的形状,可免费再赠一只蟹。
就像“五十文喝遍全场”一样,听着容易,做起来却很难,要把啃得稀碎得蟹壳重新拼凑起来,还要拼得栩栩如生,相当具有挑战性。
是以这项活动举办以来,跃跃欲试的食客倒是不少,但还没人真正成功过。
却没想到让这位“高先生”打破记录了。
高先生是酒楼最近的常客,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丈,穿着和谈吐都很不俗,林稚猜测对方应该是个退休文官,又听友人总喊他“高六”,便称呼对方为高先生。
林稚放下酒壶,“高先生巧手,一点不输年轻人——还从未有人拼成过呢。”
高梦华笑道:“年轻人没耐心,吃蟹总喜欢连壳带肉一并吞下,哪还能拼得出来?用长柄勺把肉和黄慢慢剔出,蟹壳不会被破坏,才能完全还原整蟹模样。”
长柄勺,听着像“蟹八件”里的东西,这高先生吃起蟹来还真是讲究。
“那我可要好好欣赏欣赏。”林稚道。
过去一看,一方小小的食案上赫然立着一只橙红的螃蟹,两螯朝前,八足挺立,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其实里面的蟹肉蟹黄已经被吃了个干净。
都能当模型了。
林稚笑道:“果真惟妙惟肖,要不是事先知道,我都要以为高先生拿活蟹来唬我了。”
高梦华哈哈一笑,“小郎君过誉了。”
“那高先生看看,想要带什么蟹回去?生蟹熟蟹都可以。”
高梦华却摆手,“不过是为了给小郎君看看,让小郎君开颜罢了,就不必带回什么蟹子了。”
“这怎么行?”林稚坚持,“既然是规则,就应该遵守才是。”
“好吧。”高梦华笑了笑,“那我便把这拼成的蟹带回去,给我家中的小孙儿一玩,如何?”
林稚道:“好,我给高先生——高先生还是自己装吧。”
要他包装,只怕下一秒就散架了,那多可惜。
“行。”高梦华笑道,“那劳烦小郎君给我拿个食盒来。”
自从高梦华拼成之后,又过三天,一个年轻女郎也拼成了,高高兴兴地取了一只糖蟹回去,把周围人都羡慕坏了。
如此又过七八天,如火如荼的拼蟹活动暂时平息下来,又迎来一个大节——中秋。

为着中秋节的大生意, 正日子前好几天,林稚就开始着手做起月饼。
这时候过中秋吃芙蓉饼、荷叶饼、梅花饼、滴酥鲍螺,也吃类似月饼的一种饼点, 叫“酥饼”。
四两油酥、一两蜂蜜、十六两白面揉成面剂, 印模烤熟,没有馅儿, 味道相当甜软。
但还不是月饼。
林稚穿来十多年,对大宋朝各种节日都能习以为常, 只除了中秋——没有月饼的中秋,那还能叫中秋吗?
从前在慈幼局不方便, 现在有了自己的酒楼,当然要好好做一做。
把从街市上买来的糯米粉、糖粉和牛奶拌在一起, 上锅蒸熟, 擀皮儿,裹上芋泥和豆沙馅, 印上莲花形状的模子,也不用烤, 晾凉就能吃了。
沈小七却等不及晾凉,掰开一块趁热吃了,“香甜可口,好吃!就是有点粘牙。”
阿蓝道:“还没凉,当然粘牙了。”
阿蓝虽然没吃过这一千多年前的冰皮月饼, 但却明白冷藏的重要性——这大概就是厨师的第六感。
沈小七恋恋不舍地放下那块还温热着的冰皮月饼, 许是想到了端午节咸口的肉粽,又问林稚, “阿郎, 这糕饼有没有肉馅儿的?”
林稚惊奇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还有云腿月饼、鲜肉月饼?
“当然有,不过不是糯米皮子,是……酥饼那样的皮子。”
“那肯定也很好吃!”沈小七憧憬起来,“酥得掉渣的皮子再加上咸鲜的肉馅,嘿嘿!”
顺着他的话一想,林稚也有点馋了,“那就再做个肉馅的?”
沈小七自是没有说不好的理由:“行!”
阿蓝扑哧一声笑出来,“小郎君真是禁不住撺掇。”
林稚也笑了笑,他这哪里是禁不住撺掇?明明是虚心纳谏才对。
正犹豫该做鲜肉馅儿还是云腿馅儿,忽然一拍脑袋——地窖里不是正好挂着几条火腿?
看他把那条买来没多久的火腿搬出来,阿蓝无奈地摇摇头,“小郎君啊……”
林稚冲他心虚一笑,“咱们明年再吃两年腿——不,三年腿。”
“小郎君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阿蓝接过他手中的火腿,捏了捏,“这火肉腌得不错,现在吃也行,小郎君打算剁成馅子?”
林稚点点头,“先切一小块蒸熟,尝尝咸淡。”
阿蓝依言用刀片下一层,上锅蒸了。过不两刻,两人取下整好的火腿肉片一尝,还行,不很咸也不很淡。
“这种做馅儿就很好。”
火腿切丁,放蜂蜜、砂糖、熟糯米粉、猪油拌匀,包进油酥皮子里,比冰皮月饼少一步印模,多了一步炉烤。
在这股油滋滋的香味包围下,几人愣是忍住一口没尝,等到第二天月饼回完油才拿来掰开吃。
酥、软、香,皮酥肉香,甜中带着点咸味儿,偶尔还能咬到肉馅里的砂糖碎,口感很奇妙。
再说那冰皮月饼经过一晚上的冷却,外皮变得软糯清甜,还不粘牙,里面的豆沙和芋泥淡香可口,并不很甜,空口吃三四个不成问题。
吃着月饼,林稚觉得今年终于能过一个舒服的中秋了。
他是舒服了,其他三个大宋土著的舒服也很重要——吃完月饼,林稚帮着阿青一起做滴酥鲍螺。
滴酥鲍螺和后世的月饼地位相当,无论富贵之家还是小门小户,每逢中秋都要摆上一盘,用来自吃或待客。
发酵的牛奶小火慢煮,分离出奶油状的奶渣,拌上蜂蜜,挤成“底下圆,上头尖,螺纹一圈又一圈”形状的小点心——有点像给蛋糕裱花。
看着盘中一个个精致的小点心,阿青问:“小郎君是第一次做这鲍螺吗?”
“是,也不是吧。”林稚笑着把蜂蜜木勺收起来,“从前在慈幼局的时候看厨娘做过。”
几人知道他是从慈幼局出来的,是以并不惊讶。阿青抿抿唇,“小郎君做得很好看。”
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林稚却来了坏心思,故意逗他,“那和阿蓝做的比起来如何?”
“我真坏。”林稚在心里谴责自己,“好像那种故意问‘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的坏亲戚!”
阿青把唇抿得更紧了,“……小郎君做得好看。”
林稚很高兴地笑了一会儿,“好啦,我知道你在哄我——还是阿蓝做得更好看。”
说曹操曹操到,阿蓝撩开门帘进来,“我做什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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