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传来议论声,红梅将自己使劲往阴影处缩去,头?也埋得低低的,这时最开始出口?为红梅说话的那个女子开了口?:“被土匪抓去难道是她自愿的?你们?好不讲理。”
那妇人却唾沫横飞道:“我们?村子的族规便是如此,你管得着吗?”
衙役见红梅没有反驳妇人的话,便知?道妇人说的大概都是真的了,红梅是妇人的女儿,按理他们?也没有权利管,他正进退两难,红梅却瞄准一个空子猛地跑了出去。
众人一愣,那妇人最先反应过来,尖声喊道:“快抓住她!”
红梅没命地往前?跑,脚下却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圆滚滚的石头?,她身子一歪,狠狠地摔了下去。
她晕过去之前?看?见的一幕是满街的彩色灯笼映照着夜空的场景,真好看?啊,真热闹。
红梅不甘心地闭上眼,她不该不听姐姐们?的劝告执意回?家的,她错了,错得离谱……
城中善堂。
一个小少年飞快地跑进院子,还?没进屋便急着喊道:“不好了!出事了许姐姐!”
屋内,一个眉眼艳丽的年轻女子从?书本中抬起头?,声音清丽好听,语调却沉稳:“怎么了阿豆?”
她看?了看?少年身后,皱了皱眉:“小松呢,你不是和他一起出门的吗?”
阿豆把气喘匀,竹筒倒豆子般一气儿说道:“我们?本来要回?来了,却在路上看?到红梅被几个壮汉抓着,她爹娘也在,说要把她抓回?去浸猪笼!小松在那边看?着,让我赶紧回?来报信,许姐姐,我们?该怎么办啊?”
许芸猛地站起身来。
等她带人赶到时,正好看?到红梅摔倒在地上,许芸跑上前?去,抱起红梅才?发现?她已经晕了过去,她身后跟着十多名女子和一名小少年,纷纷围上前?来。
看?见红梅的惨状,有人忍不住含了泪,有人着急地蹲下身想?帮她擦擦脸上乱七八糟的血迹,许芸面色难看?,正想?说些?什么,另一群人却已经冲了过来。
一个四十来岁的农妇粗暴地拨开挡在红梅身前?的姑娘,伸手便来拽红梅,嘴里尖酸刻薄道:“这是我女儿,你们?少管闲事。”
许芸却抱紧了红梅,伸手掰开了妇人抓着红梅胳膊的手,姑娘们?反应过来,齐齐动手把妇人推了出去,把红梅护在了身后。
小松此时也跑了过来和众人会和,站到了阿豆的身侧。见众人赶来,他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放松的神情,这下好了,红梅有救了。
围观的众人看?见这个走向也有点迷茫,这突然冒出来的一群姑娘又是打哪儿来的?
妇人看?着这一群年轻漂亮的姑娘,忽地想?起什么,大声道:“你们?也是从?土匪窝回?来的吧?我就说怎么护着这贱人,原来都是和她一样的贱货。”
她向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声,脸上满是刻意夸大的嫌弃。
说起土匪,百姓们?便联想?到了刚被剿灭的龙虎帮,时间既也对?上了,那她们?应该就是从?龙虎帮出来的无疑了。
众人的眼神当即便含了各种意味,有鄙视的,有新奇的,全都像一道道利剑射向她们?,姑娘们?脸色苍白地低下头?,努力瑟缩着身体,却还?是没有挪动脚步。
妇人却越发来劲,她自觉高人一等似的,插着腰骂道:“一群烂货,我看?你们?都该被拉去去浸猪笼,快把红梅那死丫头?交出来,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若你觉得红梅有罪,大可上告官府,浸猪笼是私刑,你擅自动用私刑草菅人命,当大瑜律法是摆设吗?”
许芸把红梅交给旁人,起身走到众人面前?,和妇人对?峙。
众男子见到许芸都不由得眼前?一亮,她一身素衣,未施粉黛,却仍掩不住她出众的容貌,她神情冷淡,恰好压住了五官的艳丽,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大美人。
可转而想?到她也是从?土匪窝里出来的,眼神便又带上了可惜。
许芸对?于投注在她身上的各种各样的目光视而不见,她肩背挺直地站在那里,直直地注视着妇人,等她回?答。
妇人余光看?见自家男人也直勾勾地盯着许芸,当即便怒上心头?,尖利地回?道:“我们?族里传下来的规矩,你一个贱人懂什么?我可不知?道什么大瑜律法,在我们?村,族规便是最大的!”
“哦?我怎么不知?宁州治下还?有地方是不用遵大瑜律法的?”
一道清冽好听的男声从?众人身后传来,仍站在内圈的衙役听到这耳熟的声音,心头?一凛,连忙让众人分开一条路出来。
走进来的两名男子,身穿玄色大衫的面色冷酷,身材高大,身穿红色衣袍的稍矮一些?,却也身姿修长?,眉目俊逸,果然正是他们?王爷和王妃。
衙役凌晨还?在王府拼斗,自然记得云清的声音,他当即跪下行礼,“属下参见王爷王妃。”
云清和贺池已经取下了面具,百姓里也不乏认得两人的,也连忙跟着跪下,周围很快便跪了一地,云清清冽的嗓音再次传进众人耳膜:“平身。”
众人听令起身,云清看?向衙役道:“发生了何事?”
他和贺池本来正要回?府,便见到这边乱成一团,贺池认出许芸这边的人都是他今日才?从?山上救下来的,还?没来得及安置,他们?便打算过来看?看?情况。
两人刚过来就听到了许芸妇人的对?话,云清这才?开了口?。
衙役不敢欺瞒,连忙说明前?因后果。
妇人忍不住补充道:“王妃,我们?族里的规矩便是如此,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官府也从?来没管过啊……”
云清打断道:“那是从?前?。这位姑娘说得没错,族里的规矩大不过律法,你女儿是王爷今日才?从?攀云山救回?来的,你竟然要杀死她?”
云清冷冷道:“依大瑜律,无故擅杀亲子者?,黥面,徒三年。怎么,你们?想?试试?”
夫妻俩当即便被吓软了腿,汉子连忙跪下磕头?道:“王妃,是我们?说错了,我们?这就走,不浸了,不浸了。”
妇人也被吓得没了主意,随着汉子连连磕头?,她平日泼辣,无理都要搅三分,便以?为撒泼在哪里都有用,可云清平静的两句话却吓得她肝胆俱裂,谁要去平白受那些?刑罚?她哆哆嗦嗦地跟着道:“不浸了,不浸了……”
云清点了点头?,冷淡道:“滚吧。”
夫妻俩带着几个汉子连滚带爬地跑了,围观的人群也被衙役疏散了,只剩下许芸一行人还?留在原地。
许芸跪下对?云清和贺池磕头?道:“多谢王爷王妃救命之恩。”
她说得笼统,其实?真正要谢的,一是王爷将她们?带离魔窟,二是王妃救下了红梅性命。
那夫妻两人虽然是被王妃说出的律法吓跑的,但王妃刚才?没说的是,这条律法针对?的大多数都是杀子,若是杀女……则大部分都是民不举官不究的,就算真的有人告上公堂,有全族的人参与,说不定也会被判无罪。
这世道对?女子便是如此不公,许芸心里清楚,因此对?云清更?加感激。
云清笑了笑,倒是个玲珑心思,他开口?让许芸起身,“不必谢了,快带这位姑娘去医馆吧。”
许芸却没有立即起身,她似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道:“龙虎帮的部分账目是草民所做,若有草民帮得上忙的地方,您传唤一声便是。”
不待云清询问,她便说出了前?因后果。
“草民家住榴玉县,父亲名叫许临,是景序十年的秀才?,草民生母早逝,从?小父亲便教我读书识字,父亲在县里开了私塾,家中生活也还?算富足,可天有不测风云,两年前?父亲因病去世,大伯一家惦记我家家产,设计让我被土匪所掳。”
即使说起这段往事,许芸的脸色依然平静,她垂着眼继续道:“二当家见草民识文断字,便偶尔让草民去帮忙做一些?事,后来见草民记录账目十分细致,便常常让草民去做,近一年来的账目,大多都是草民做的,前?些?年的账本,草民也帮忙整理誊抄过。”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她能为两人所做的事寥寥无几,虽然这件事说出来有可能会让人怀疑她和土匪是一伙的,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王妃不会是这种人。
云清有些?动容,为了报恩轻描淡写地揭开自己的伤疤,实?在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他注视着许芸,点头?道:“确实?很能帮上忙,明日我便让人带你去府衙。”
许芸低头?应是,又行了一礼,才?带着众人往医馆的方向去了,衙役领命陪着她们?一起,帮忙背起了昏迷的红梅。
待众人离去,云清才?和贺池继续往王府的方向走去。
刚来他们?回?来时集市便已经开始散场,又处理完这桩事,这会儿路上的小摊都已经收得差不多了,路上的行人也零零散散,都在往回?家的方向走。
贺池道:“昨日我见账本记得细致,还?以?为是高实?有本领,没想?到本事高的竟然另有其人。”
云清笑了笑,“这是天助王爷,若不是王爷想?出来逛集市,也不会有这一遭。”
贺池摇头?皱眉道:“是王妃刚才?的行事赢得了她的感激,她才?会坦诚以?待。”
云清见他煞有介事地非要把功劳归到自己头?上,便也不再继续和他争,正好两人已经回?了府,云清便对?着贺池笑道:“我先回?去了,天色已晚,王爷早些?安寝。”
贺池脚步一顿,他这才?惊觉这一路的时光如此短暂,竟已到了分别的时候。
他点头?应道:“你也早些?安歇。”
云清行过礼告退,贺池站在原地,看?着云清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转过弯消失不见。
他今日牵了云清的手,还?得了云清的礼物,他本来应该满足的,可他却控制不住。
他好像越来越贪心了,他想?和云清一起,想?每时每刻看?见他,想?他对?自己笑……
贺池垂下眼,掩下心里的失落,正想?转身回?主院,却发现?刚拐过弯的云清又退了回?来,出现?在了道路尽头?。
月光洒落在他身上,把他的笑容清晰地映在贺池的眼底,贺池看?见他笑着挥了挥手,“回?去吧王爷,明日见。”
贺池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像是携了一缕清风入怀,他在夜色中也悄悄扬起了嘴角:“明日见。”
次日, 龙虎山匪徒一案便开始公开审理。
公堂外挤满了前来观看审案的百姓,龙虎帮罪行累累,桩桩件件都有板上钉钉的铁证, 百姓们都是证人, 他们被杀害的家人亲眷都是罪证。
钱大人不停歇地从早到晚审了一整天, 龙虎帮的四位当家、帮众、家眷,以及和龙虎帮勾结的商户全都被雷厉风行地判了刑。
四位当家里,除了高实手上的人命少一些,其余三人手上皆是冤魂无数,贺池念在刘元戴罪立功的份上给?了他一个痛快,吴天虎判了凌迟, 高实斩首,王铁柱判了腰斩,皆是当众行刑。
其余匪众和家眷,手上沾了人命的全部砍头,剩下?的流放;勾结土匪的商户,所有家产抄没充公,流三千里。
百姓们当堂叫好, 大快人心。
府衙的牢房爆满, 事态特殊,钱大人上报给?云清得到批准后,直接下?令立即行刑。
第二日一早,周边得到消息的村民们便来了封宁城,午时?还未到, 菜市口便已经挤满了人。
从牢房到菜市口的一路上, 街边的百姓挽着竹篮,里面装的全是臭鸡蛋烂菜叶, 街上许多铺子都关了门,商铺老板早早就占好了位置,都等着囚犯被从大牢押去刑场的时?刻。
需要行刑的犯人数量太多,钱佑才怕出意外,又将宁州大营的州兵借调过来维持秩序。
从牢房到菜市口的这条路不算长,却足足走了两刻钟,百姓们群情?激愤,手里的烂菜叶不住地往土匪们身上砸,嘴里也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着。
吴天虎本?就浑身是伤,又被众人扔了满身的菜叶,看上去十足狼狈。
这时?,一个臭鸡蛋正正打中他的额头,蛋液滑进他的眼睛,他抬起赤红的双眼,向扔鸡蛋的方向看去,却发现?自己根本?辨别不出是谁扔的这颗鸡蛋——因为看向他的每一张脸,都写着同样的愤怒。
没多久,第二个臭鸡蛋又击中了他右侧的脸颊,吴天虎缩了缩头,他突然觉得右脸上愈合多年的伤疤似乎隐隐作痛起来,那?是他走镖时?被土匪所伤的,他恍然想起,原来他也曾和他们一样,如此地痛恨过土匪。
土匪们被囚车运到菜市口时?,额头已经被砸出血,浑身都是脏污,看上去无比凄惨,却无一人同情?他们,他们这么些年加诸在众人身上的痛苦,比这更痛百倍、千倍。
刑场上,贺池坐镇主位,钱佑才等官员肃立在两侧,行刑台上,刑具已经准备好了,午时?三刻一到,贺池扔下?令签,刽子手当即开始行刑。
吴天虎的惨叫声响彻刑场上空,王铁柱之前一路上还在不停地咒骂,这会儿却也白了脸,说?不出话来,其他的土匪更是被吓得面如土色,涕泗横流,忍不住开口大声求饶。
一个时?辰后,吴天虎终于?咽了气,接着是其余三位当家,王铁柱被押上来时?已经被吓得尿湿了裤子,哪还有之前嚣张的模样,倒是高实,面色要镇定得多。
三人的刑罚很快结束,紧接着便是一众普通土匪的斩首之刑了。
一排一排的人被押上来,刽子手机械地挥动手臂,直到最后,他们的刀都快卷刃了,行刑才终于?结束。
这场刑罚从正午一直持续到日入,地上的血糊了一层又一层,空气中似乎都飘着血腥味。
场上渐渐响起了哭声,从压抑着的悲鸣到号啕大哭,他们在哭那?些无辜被杀死的亲人,哭那?些连尸首都已寻不回的亡魂。
一滴水忽然落在了贺池的鼻尖,他抬起头,雨滴渐次落在他的眉眼和脸颊。
下?雨了。
雨下?了一夜,隔日清晨,王府的门房裹紧衣服,打开门正要去门口扫地,却冷不防被门口堆着的东西哗啦啦砸了满身。
门房低头去看,就见都是山货腊肉一类的吃食,怕碎的鸡蛋被篮子装好放在外侧,打眼一看都有好几筐,门房还没回过神,门口已经又来了一位大娘。
大娘手里抓着两只鸡,见门已经开了,许是怕送不出去,竟把鸡往一堆山货上一放,转身快步走了。
门房便也明白了这一堆东西的由?来,有了之前的经验,他便直接禀到了梦溪堂。
梦溪堂。
云清刚醒,便听阿舒说?王爷已经过来了,他默默放弃再赖会儿床的打算,掀开被子起床。
待云清梳洗穿戴齐整之后来到正屋,元福公公当即便下?去让厨房上菜了。
昨日傍晚时?一支剿匪队伍风风火火地进了城,百姓们也是这时?才知道,除了龙虎帮,封宁城周围别的匪寨竟然也已经被剿灭了!
众人欢欣鼓舞,若不是昨晚那?场雨,怕是欢庆的集市还会接着办下?去。
只是贺池为了回来救人,清水寨和绿林寨都只剿灭了却没有收尾,他便交代?了林羽带着人前去善后。
林羽年纪虽小,却肯下?功夫,招式熟练,拿下?瘦弱一些的土匪不在话下?,对上力?气比他大得多的壮年男子也能周旋一二。
更重?要的是,经过这次行动贺池便发现?他头脑灵活、五感敏锐,若好好培养将来定是个将才,把这件事交给?他,是信任他,也是对他的考验。
现?在剿匪之事已经公之于?众,宁州大营不用?再像之前那?样严防死守,贺池便也搬回了王府居住。
其他队伍离得远,都还没回大营,他这几天也不用?去营里,便每日按时?按点地来梦溪堂用?膳。
虽然贺池当时?提的要求是让云清去陪他用?膳,但冬日天寒,云清又怕冷,贺池便十分自觉地来梦溪堂了。
云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让阿舒吩咐厨房以后都加上王爷爱吃的菜,梦溪堂的厨子欣喜于?他们王妃受宠,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全都卖力?地展示出来了,端上来的菜品一道比一道精致,看上去便十分勾人胃口。
云清坐下?后,贺池便把门房传来的消息告诉了他,同时?补充道:“值夜的侍卫说?百姓们是天快亮时?过来悄悄放在门口的,他拦也拦不住,都是来答谢王府的百姓,他也不好动手。”
“已经送来的不知来路,本?王便让人收下?了,晚些时?候钱佑才会张贴告示告诉百姓,让他们别再送来,自己留着过个好年。”
云清点点头道:“百姓有心是好事,正好腊八节快到了,到时?候王府派一次腊八粥,也算是与民同乐。”
腊八……贺池愣了愣,那?不是云清的生辰吗?
两人吃过饭,云清让人把王府库房里之前单独封存的赃物也送进了宁州府库,然后便准备去一趟郊外农庄。
贺池今日无事,听说?他是要去看看之前让人种?下?的马铃薯,便也决定跟他一起去。
昨日云清便让人带许芸去了府衙,帮江同知一起清点龙虎帮的账册和赃物,本?来他怕江同知看许芸是一介女子会不乐意,还让阿舒亲自过去传达他的命令。
阿舒回来后却告诉他,江同知的态度看起来很好,当即便给?许芸分配了差事。
云清点了点头,江同知那?日能亲自来王府支援,便已经说?明了他的立场,若他真能改掉之前的毛病,认真做事,倒也是件好事。
现?在他需要忧心的却是另一件事:许芸帮忙做事,衙门自然会给?她发工钱,其他的姑娘却仍然呆在善堂,不知何去何从。
马车上,云清和贺池说?起了对姑娘们的安置之法?。
“…现?在留下?的有十六名姑娘和两个小少年,许芸说?众人之中有人会织布,有人会做绣活,其中有一个姑娘还是从江南过来的绣娘,手艺了得,我打算出钱开一家绣房,让她们进去做工。”
这些女子的身份本?就不容易瞒住,再经过了大前天晚上的那?一遭,恐怕很快便会传开,就算她们想去找活做,众人顾忌她们的遭遇,怕是也难以找到。
云清若是自己开一家绣房,百姓们即使?有所顾忌,有王妃的名头在,也必然不会缺人光顾。
贺池点头道:“甚好,开绣房的银子便从府里账房支吧。”
云清无奈地应下?,他并未把这些分得这么清,只是一般这种?支出便顺手走自己的私库了,贺池却总怕他吃亏似的,争着让他用?王府的银子。
贺池却是在想,云清心善,本?身又是最招姑娘们喜欢的俊美读书郎,若是以他私人的名义开铺子,姑娘们说?不得便会会错意,以王府的名义去开,便能光明正大地说?成是为了安置龙虎帮的受害者,最是合适。
云清不知道贺池这山路十八弯的脑回路,说?完正事,他转身掀起马车的帘子看向窗外。
马车驶过长街,连绵了一夜的冬雨已经将菜市口地上厚厚的血迹冲刷得干干净净,百姓们的生活似乎已经恢复如常,却又比起之前多了许多希望。
孙管事将马铃薯带回后,云清便把马铃薯的种?植方法?写成册子,和马铃薯一起送到了郊外农庄种?植。
而孙管事则是在休息了十天之后,便又接下?云清的命令,启程南下?。他此次得了不少奖赏,正是踌躇满志之时?,鼓着劲儿想继续立功,趁年轻给?自己多攒点身家,即使?知道这一遭出去便没法?回来过年了,依然走得十分果断。
马铃薯可?以直接切块播种?,经过催芽、切块干燥等流程后,便能下?种?,入土种?下?的时?候正是十月下?旬,到现?在已经过去两旬,应当已经出苗了,之前有土匪的事悬着,云清便没有出城,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云清便打算去实地看看。
农庄管事见云清和贺池亲至,连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招待。
听云清提起让他种?的马铃薯,管事连忙带着两人去看。
管事从没听说?过王妃拿来让他们种?的这种?东西,他在心里猜测王妃是被人骗了,却不敢说?出来。而且地是王府的,他也领着王府的工钱,他也只能召集佃农让他们来种?。
冬天地里种?不了粮食,佃农们闲着也是闲着,听说?这个马铃薯种?出来后属于?他们的部分王妃会以一文钱一斤的价格全部买回,虽然他们觉得价格太低,也没相信管事说?的一亩能出二千五百斤的鬼话,但不管多少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个进项,便还是有不少人争着要种?。
按照一亩地三百斤种?子来算,云清送来的种?子可?以种?六十亩,最后管事挑了三家人,一家种?二十亩。
六十亩地是挨着的,马铃薯现?在已经全部出苗了,田间一片绿意,看上去十分喜人。
云清开口问道:“出苗几天了?”
管事自然不知道这些,他叫来一个佃农让他回答。
佃农是一个年近中年的精瘦汉子,他种?了一辈子地,哪里见过王爷王妃这样的大人物,低着头连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回……回王妃,已经出苗六……六天了。”
云清又道:“种?的时?候有按我说?的做吗?”
汉子连忙点头道:“都是按您所说?的做的,用?了粪肥和草木灰做底,坑也每个都挖了六寸深。”
云清道:“这些方法?也是前人所书,你?们终日和地里的粮食打交道,若是能研究出别的提高产量的方法?,我重?重?有赏。”
汉子放在两侧的手搓了搓裤缝,他们不懂别的,只懂种?地,若是真能因为这个得到奖赏,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他笨嘴拙舌,不懂说?漂亮话,只能有些激动地反复应道:“是,是……”
管事看不下?去,帮他向云清解释道:“陈四是咱们农庄雇的农户里手艺最好的,每年他家地里出产的粮食都要比别人家多些呢。”
云清笑了笑,“不错,当赏,你?可?愿意把秘诀告诉别的佃户?”
陈四呆了呆,管事杵了他一肘子,提醒道:“还不快感谢王妃赏赐?”
陈四反应过来连忙跪下?,“谢王妃!草民愿意告诉他们,草民愿意!”
他的想法?朴实,那?些佃户想偷偷摸摸地学他的法?子他肯定是不愿意的,可?王妃赏了他,他把法?子告诉众人,提高王府田庄的总产量回报王妃却是理所应当的。
云清看了一眼农庄管事,管事连忙应道:“小的必定好好安排此事,也会将王妃的话告知其他农户的。”
云清点了点头:“这便下?去安排吧。”
云清对于?种?地的知识都来自书本?,不过因为他记性好,看过的书都能记在脑子里,才能把这些都复述出来交给?佃农照着做。
可?就算是科技落后的古代?,人们的智慧却也一直发着光。云清从不俯视任何人,就算他脑海里装着现?代?的各种?知识,但他相信,只要他把这些教给?农民们,他们一定可?以触类旁通,说?不定便能找到更适合这里的土质和气候的种?植方法?。
管事带着陈四告退了。
贺池这时?才开口道:“这便是王妃说?的马铃薯吗?据说?能亩产2500斤?”
贺池之前一直在忙招兵剿匪的事,这件事云清便只是简单地跟他提了一下?,此时?看着地里的绿苗,他才对这件事有了实感。
云清点头道:“是,或许能更高也不一定。”
云清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已经长得郁郁葱葱的田地,“那?里种?的是金蜀黍,亩产远高于?粟,而且和马铃薯一样可?以高山种?植,等咱们种?子充足,便能分给?百姓们种?植了。”
云清的这些话若换做别人定然是要说?他信口雌黄、异想天开,可?贺池却深信不疑。
他盯着那?一片绿意看了良久,才转过头看着云清:“云清,本?王定会让这史书之中留有你?的一席之地。”
云清勾起嘴角:“臣翘首以待。”
宁州南部,屿县。
一个年轻的华服公子骑着马神色惊惶地在官道上疾驰,他的后面跟着十几个官兵,紧追不舍。
他的马乃是良驹,比官兵的马好了许多,他才能在他们手下?逃脱,可?他也快要坚持不住了。
突然,他的马不知踩到了什么,前腿突然便跪了下?去,他整个人也向前滚了一圈,狼狈地摔在地上。
他却顾不得去检查自己擦碰出的伤口,连忙爬起身一瘸一拐地往一侧的树林里跑去。
后面追捕的官兵勒住马,正想下?马往林子里追,却被同行的衙役拦住了:“大人,这片林子是白马寨的地盘啊,咱们不能追了。”
见领头的薛大人神色间依旧十分不甘,他连忙劝道:“他落入土匪手中肯定没有活路的,咱们也能交差,若是为了抓他搭上咱们的性命就不值了啊!”
薛棋盯着林子看了半晌,直到男子的身影在林间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恨恨地下?令:“回去。”
白马寨, 盘踞在屿县的群山之中。
根据百姓们传言,寨中现有的土匪至少也?有一千人?,按说本应是?宁州的第?一大匪帮, 可白马寨行事却比龙虎帮低调得多, 也?聪明得多, 反而不如龙虎帮一般凶名在外。
他们并不像一般土匪只做一锤子买卖,白马寨周围的村落,每年只需要向他们缴纳地里产出的四成,便能免受侵扰,商队也?是?不管大小,经过时交一笔固定的费用当作买路钱便好。
因此在白马寨的地盘内, 百姓们反而过得比别处更?好,因为别的匪帮不敢挑衅白马寨,他们只要听?话乖乖交粮,他们在这里就是?安全的。
比起那些?黑心的地主老爷开口便是?七八成的租子,白马寨只收四成产出已经算是?非常好了,就算再去除一成的赋税,他们也?还能留下一半粮食, 已经比其他地方好太多了。
白马寨的地盘内能开荒的地都被?人?抢着开了, 人?口和?周边比起来?竟是?繁荣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