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木儿的生母,我只有你这一个妻子。木儿虽年幼,心思却很敏感,我的成长已是极不美满,所以想方设法让他童真无虑。他没有娘,我只能既当爹又当娘,时时在他耳边提起他生母的事,久而久之,他对那个毫无记忆的娘,也生了感情……”
又是一段瞎话,邱婉儿掺了些情绪,说得极其真实,见雪娥睨着她若有所思,继续道:“雪儿你别多想,我……我并非心里还有她。木儿自从来了赵府,和你相处得不错,他孩子心性,对你产生依赖也属正常,你别怪他为难你,他是想亲近你……”
“你觉得煎饼于我是件难事?”
“呃……不难?”
“既然你笃定木儿口中的娘指的是我,那么为他煎个饼,并不为难。”
邱婉儿松口气,眨眨眼换上好奇脸色:“你会下厨?”
赵雪娥答得理直气壮:“不会,你会。你教我就是。”连木儿都能打下手,她一个大人还学不会做菜了?
事实证明,她堂堂机敏聪慧的赵千金,文商武艺样样精通,就是遗憾在没有做料理的天赋。
袖子挽上了,围裙也勉强系上了,却对板桌上一干食材用具无从下手。木儿说想吃甚么来着?煎饼?哪里有饼?
邱婉儿早已备妥她熬粥的所需食材,丢给丫鬟清洗处理,这会儿得了闲,抱臂旁观,好整以暇瞅着这位大小姐,想知道她打算冲着这些东西干瞪眼到何时。
也只是小半刻,赵千金挫败地回过身,见她家夫君正满脸笑意望着她,窘迫登时袭来,
“你笑甚么?让你教我你就呆着不动!”
邱婉儿就动了动,靠近她:“我想知道,雪儿你是否从未沾过厨艺二字?”
“那你可误会了。我赵家开镖局,我也自小学艺,打野味生火烧烤不在话下。”
“依我看,你只是打打野味,生个火烤烤熟,其余的嘛……”
雪娥很不服气:“你敢小瞧我!”
“不敢。我的雪儿如明珠一般星辉灿烂,谁都想把你捧在手心,谁会狠心叫你做这些粗活?”
“你儿子就会。”
“是我们的儿子。”
“……”
第57章 惊闻
赵千金被撩得无法招架, 美目含笑要对方手把手教她,为他们的儿子煎个饼,她也好挽回些面子。
两人便开始动手, 婉儿的厨艺不说上佳,教个生手还是绰绰有余,整个过程初时气氛轻松,身体触碰间又转暧昧……
婉儿最是害怕这种感觉。而雪娥, 沉浸在初学下厨的乐趣中, 已忘记自己今早是怎样的疑心, 也忘了自己此次跟来厨房,目的为何。
专注的二人未曾注意到, 门口有人拉长脖子巴巴望了她们良久……
木儿心里有事。
自入了赵府,他就一直有心事。相比从前的小院子,赵府的确又大又宽敞, 府中人也都待他不错, 更是终于能日日见到他的至亲。
可就是不如从前快乐。他日日能见到的娘亲, 每每总与那位新娘亲处在一块儿,睡也和她睡一屋,都不咋带他了。周围虽有李婆婆,有其他人陪着, 更有疼爱他的姥姥……
她们都很好,也不会来抢他的娘亲。
木儿鼓着腮帮,巴在门沿探出小脑袋, 盯着厨房里爹娘的亲昵互动,瞧得心中不快。
李婶上前来拉他, 他不依。哄他,他仍是闷闷不乐。李婶就无奈, 又叹:这娃娃怎如此黏爹!
“小少爷,你爹娘在给你做好吃的,咱们去院里玩。”
“不要。”
小家伙闹起性子,李婆婆也一时哄不来。好在孩子爹与孩子有感应似的,抬眼见门口的他扁嘴拉脸不开心,想了想,摇摇头眨眨眼,叫他听话。
方才失言的懊悔还萦绕木儿心间,得此示意,他就只好乖了。邱婉儿微微松口气,再度专心应付起赵雪娥。
有专人指导,赵大小姐反复试了几次,煎的五张饼有三张尚可,专人带着儿子很给面子一人吃了一张,煎饼的赵千金满意也骄傲。
“看来我还是有些天赋的,下厨不难嘛。”
“难道不是我教得好?”
雪娥睨过去:“脸皮真厚。”言罢,解下围裙整理仪容,又道:“煎饼也吃了,粥也熬上了,我们回去吧,剩下的叫她们几个收尾即可。”
“不行,我专门为雪儿做的早膳,怎可假手于人,还是我亲自守到最后,粥好了给你送去。”
邱婉儿断然拒绝,说辞也完美,赵雪娥无言,亦不再勉强,
“那好,我先带木儿回去,厨房不宜久呆,你也动作快些,回去换身衣裳去去热。”
的确,在厨房窝了多久,几人都热出不少汗,尤其孩子。然邱婉儿话已出来不好改口,若知这赵雪娥如此多心眼,知道留个人盯着,她才不开口直言留下。
“嗯,你们先回去,木儿,乖乖听娘的话。”
孩子会意,撅着嘴一步三回头随新娘亲一同离开。
从厨房回来这时辰,日头已挂得更高,得亏赵府绿植遍布,东院也不算远,中途还接了道长长的楼廊……
赵雪娥心情不错,牵着木儿慢步走,孩子也乖,不闹不动,还会礼貌回答大人的问话。
“木儿,天气这般热,咱们让厨房再做些冰镇汤点来可好?”
“好。可是不要爹爹做,厨房好热的。”
“你爹爹还会做这个?”
“会!”爹爹甚么都会!
孩子答得肯定,答得满是骄傲。雪娥见了,心下直呼孩子爹能耐。反过来,又生疑问。一个孩子如此崇拜如此喜爱他的亲爹,明显心里也装不下旁人,怎会还对一个可以说素未谋面的娘有牵挂有依赖,此事……当真匪夷所思。
不对,一定有某种原因,也定不是孩子爹的那套牵强说法。
那就,再设法问问:“木儿,你娘是不是很疼你?”
小家伙不防被套话,回话说:“是!”
“那娘都是怎么疼你的?”
“给木儿做好吃的。”
“还有呢?”
木儿仰头看看问话的大人:“给木儿煎饼,给木儿买好看的衣裳,带木儿去找芸姨玩……”
模糊的问话,清晰的回答,却不是问话人想要的答案。
然而赵雪娥还是为这一句,晃了晃心神,垂首与孩子对视半晌,叹口气捏捏他小脸,作罢。她发现,这个小娃娃实在深得他爹的真传,无论是相貌,还是聪敏机警的心性。
即便如此,他还是个小娃娃,到如今,在她面前露过的小尾巴也有几次,总有一日,她能把事情弄个明明白白。
思索未得更进一步,琴儿从后方追上来,与雪娥低声耳语,汇报了甚么,随后又跑开……
主院那头,赵夫人亲自处理盗窃案,未果,而后任命侍卫长与二总管继续追查,一有线索即刻上报。
心烦意燥的赵夫人谴退众人,亲自领了曹大夫到东院,正见自己女儿从后厨回来,连忙揪过来探脉,一再确认其身体无恙,才算放心。
女儿既无碍,想来女婿也是没问题的,赵夫人再与曹大夫聊了几句,便叫他回镖局去了。
雪娥见娘亲如此操心,又想起自己丢下一干事务远上凉山的爹,心内不是滋味。
“娘,您别太担心,一个小小的窃贼,很快能捉拿归案的。”
赵夫人看看女儿,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事,是担心你的安危。”
“让娘忧心,女儿心里也不好受。”雪娥不知怎样去劝,只好把木儿拉出来:“木儿,快哄哄姥姥。”
短短数日,木儿这孩子已在赵夫人心中占有一定的分量,他年纪小又可爱机灵,说起话来奶声奶气,出言撒个娇,的确分走赵夫人注意,令她不再揪心于某件事。
不多时,厨房忙活一早上的贾姑爷终于把粥熬好,送来。一家子难得在一起,暂且抛下各自的心事,一人一碗喝光那锅美味香粥,和乐融融好不得意。
赵夫人喜欢这样的日子,赵雪娥也乐于有此氛围,为近来许多事烦心,她几乎要想不起,自己从前过得多么平淡而又自在。说起来,自从认识贾天海,她的生活变得精彩纷呈呢!
赵雪娥意想不到,生活其实可以精彩到何种程度。
两日过去,赵府风平浪静,一切照常,仿佛甚么都未发生。也即是说,那可恨的窃贼仍未抓获,甚至查不出究竟何人所为。
而这两日,邱婉儿带着木儿一直待在府中,未踏出府门一步,成天在赵夫人母女跟前晃,让这对母女安心。
唯一有变化的,小六子回来了,不负重任,带回可靠的消息,他家姑爷差他去暗中查探的事。
既是暗中查探,此事自然不能声张。小六子把查探结果私下传给他家姑爷,再暗暗去向大小姐汇报,不敢有所隐瞒。于是,姑爷知道的,大小姐也知。
二当家曾凌峰与南巷商馆的掌柜走动越加频繁,表面上是谈生意,实际上像是在秘密商讨某些不为人知之事……
还在猜想未得其解,又隔了一日,晨间早起,才梳洗完毕的赵家人被曾府来人询问,他们家主子可有来过。
赵府的人均是摇头,二管家也不解:“曾少爷有日子未到赵府来了,可是出了何事?”那可也是他的主子,别出点啥岔子。
来人摇摇头,不敢多说,再去找。
赵二觉得奇怪,点了名小厮去曾府打听,回传的消息令他大感意外,左思右想还是主动去向赵夫人禀明。
此时赵家一家子正在用早点,惊闻曾凌峰一夜未归的消息,赵夫人反应最大,
“近日他都与哪些人接触,都去过哪里,要理清楚,不要盲目去找。”
赵雪娥也搁下筷子脸色凝重,邱婉儿见状,十分不理解:“师兄许是与人应酬,醉得厉害就歇在酒馆之类罢,娘你们为何如此慌张?”
“峰儿行事向来稳妥,从未出现彻夜未归的情况,更别说芸儿还身怀六甲,他连个消息都没捎回府,这不是他师父和我教出来的,指不定是出了甚么麻烦事。”
赵夫人说完,脸色更不好,是打心底里关心曾凌峰这个徒儿。邱婉儿看在眼里,嗤笑心头。
可笑的可怜的赵家人,你们若知那姓曾的是何等心机,使的何等手段要夺你赵家产业,该多么后悔养了那头白眼狼……
“既如此,他出门前该是有知会,去哪里,与谁见面,都没留下一言半语?”
一刀切入正中心,曾凌峰与某家商馆密谋某事,当然不曾与人明说,随口谎报的地点,曾府的人早已去查过,毫无收获。
这个时候,邱婉儿不能表现太过,问了两句也就不再多言,由得赵夫人皱眉思索,赵雪娥给出意见,
“娘,师兄出门在外,惯有石田跟着,他们二人武艺不低,即便石田不在,这凉州城能奈何师兄的人也不多,此番他恐怕是被哪些要事缠身。现在最要紧的,是芸儿的情绪。依我看,我们还是先去曾府看看芸儿,她一定是担忧了整夜,我们去看看她,再一同商量。”
“你说得有理,芸儿怀着身子本就情绪不稳,这下该着急了,我们去看着她。赵二,府上哪些人手能调出来的,都叫他们做好准备,峰儿今日再不回来,我们也能及时出动。”
雪娥的提议当即被采纳,说走就走,赵夫人安排托当,一家子赶忙动身,前往曾府。
第58章 失踪
一事未平, 又起一事。赵府近来当值多事之秋。大清早,一家子匆匆赶往曾府,去为那有孕在身的人儿宽慰分忧。
他们自是赶得匆忙, 其实有人比他们更匆忙。董记的东家夫妇,董老爷与董夫人,一早已扑来曾府。于他们而言,女婿的状况未明, 女儿的情况最要紧。
这也是邱婉儿第一次见上董老爷, 那位闻名已久的董记东家, 董夫人的丈夫,董依芸的爹。
身量不高, 体态也不宽胖,眼神精干有力,容貌中等, 气质不错。董老爷给人第一印象便是这些。
“弟妹, 你们也来了!”
董老爷与赵总镖头有些交情, 两家也算半门亲家,自然亲近,董老爷见赵家老小一同前来,宽心一半。
“是啊, 你夫妇二人到得甚早,芸儿呢?”
“芸儿方才又害喜,她娘陪着去房里了。”董老爷与赵夫人说着话, 眼光转向其身侧的赵雪娥及那夺目的一大一小,“这位想必就是雪儿的夫君, 赵老弟和弟妹的贤婿?这孩子与雪儿当真般配。”
“正是。天儿,快见过你董伯伯。”
贤婿收回淡淡的审视, 倾身作揖,十分有礼:“天海见过董伯父。”
“好后生,多礼了。”
董老爷对初次见面的赵家赘婿大为惊艳,走南闯北各地经商的他见多识广,多看眼前这后生几眼,都觉此子不俗。
只是可惜,这些个俊后生,没一个靠谱。听说赵家这赘婿成亲前就已育有一子……而自己的女婿,丢下孕妻成日往外跑,如今更是彻夜未归,累一大帮子人忧心……
“我们进去瞧瞧芸儿,天儿你在此陪董伯父说说话。”
打过招呼,女眷们都向董依芸房里去了,木儿也被带着进去,徒留赵家姑爷与董老爷在外厅,相顾客道。
“天海呀,初次见面竟因凌峰这档子事,实在见笑了。”
“董伯父放心,凌峰兄为人正派,处事稳重,武艺也了得,不会有事的。”邱婉儿很不想与这位长辈扯皮,实际上,见一面就够了。这个男人,给了那人归宿的男人,她只见见,不愿有牵扯。
此时,曾府主人的卧房,女主人董依芸脸色苍白,倚桌而坐,背靠在自己娘亲身上,懒懒的不想动,由得丫鬟喂水的喂水,递巾子的递巾子,见熟悉的客人来了,不忘招呼,
“师娘,雪姐姐,小木儿,快来坐。”
木儿很懂事,也挺喜欢这个嘴上凶巴巴实际怪疼他的芸姨,上前来关心,
“芸姨,你不舒服吗?”
“见到木儿就好了。”
董依芸摸摸木儿的小脑袋,脸色当真恢复几分,对赵家母女给与的关怀,也是回以安慰一笑,
“我没事的,你们呀可别把我当成木儿来哄!脸色不好是因为方才害喜,呕得难受……”
众人听了,再看看她,即便认为她笑得勉强,还是感叹:芸儿丫头成熟许多了。
赵夫人心疼,以她的身份也好放话,就说:“真是苦了咱们芸儿。你放心,凌峰那小子一回来,师娘替你收拾他!”
“人都不知跑哪儿去了,回来再说吧。”董依芸果然是孕妇,情绪变得快,思绪变得更快,说完拉拉赵雪娥的手,话头转了个弯,
“雪姐姐,做妹妹的不得不说,你也要看好自己的夫君,别叫他整天跑没影,哪天不知道回来可就麻烦了……”说着又去拉木儿:“小家伙,你也要帮你娘看着你爹唷。”
“芸儿!”
董夫人轻斥,又心疼不已,搂住女儿不停安慰:“傻孩子,你夫君哪里是跑没影,就是出门一趟晚回来一宿,他往常不也出镖一走好些日子,你呀……别多想,安心养胎。”
“可是他明明答应过我,孩子出世前,不会离开我超过一日!”
董依芸急了,听不进劝,大抵也是心里着急,为那该死的冤家担着心。
“这不是在找了么,人很快就回来的。 ”
“是啊芸儿,师兄的为人你还不清楚,怎会是跑没影,定是有甚么事绊住了,石田不也与他在一起?”
众人连翻劝慰,董依芸还是不见解忧,说起这个更是着急:“石田自前几日出去办事还未回来,没跟着他,他是自己出的门,早早的先去过一趟镖局,然后就不知跑哪里去了……。”
“……”
屋内陷入沉默,众人互相对望,愈觉此事并不简单……
而此时的她们谁也不知,董依芸怪声怪气那句话,当真应验。
在振威镖局二把手曾凌峰下落不明的隔日,尽多方之力查到线索的当口,预备官府报案寻求帮助并展开进一步搜索时,赵府赘婿,那位美貌公子贾姑爷连同那个可爱的小娃娃,也失了踪。
这日一早,赵夫人先去了趟镖局,稳了稳人心,便转程去往曾府。董依芸那孩子这两日情绪越发糟糕,纵使董夫人已在曾府住下,日日不离陪着她,依然令人担忧万分。
赵家主母尚且如此,赵家千金及赘婿自是也不例外。这两日,姑爷协助大小姐,一刻不停为寻人之事奔忙。
也就是赵夫人前脚走,贾姑爷后脚也出了门,带着几个人继续打探某人下落。赵大小姐则留在府中坐镇指挥,如有消息也可当即定夺。
约莫贾姑爷出门一个时辰之后,回传消息称获得重大线索,请大小姐即刻前往曾府共商对策。
大小姐赵雪娥不疑有他,依言动身前去曾府。她离开前,还不忘要带儿子,谁知这平日里乖巧听话的小家伙今日小性子多,是怎么也不愿随她出去。
事态紧急,雪娥心想带着孩子反而分心,也就不勉强,吩咐丫鬟婆子好生看顾小少爷,带上贴身婢女便匆匆出门。
也是她们前脚走,后脚便见姑爷折返。此时的赵府上下只得几名家丁及丫鬟,其余能调的都调去寻人了。是故,他们的姑爷只身回府带走小少爷,脸色凝重说要赶往曾府,他们并无疑心。
李婶是想跟去的,她的主子却不让,只他自己牵了小人儿,马不停蹄,来去匆匆……
等赵雪娥火速赶到曾府,众人焦急等待能带回重大线索的那人,却不知,所有人翘首企盼有好消息盼了许久许久,最终觉察出不对劲时,那本该出现的某人,已带着儿子离城而去。
马车疾驰,颠簸一路,邱婉儿依旧身着男装,只绸缎换成布衣,鬓角垂落发丝,整齐的发髻也刻意散得凌乱,那亦柔亦朗的面容,抹了极深的几乎看不清五官的颜色,除了一身舒朗自然的气质无法掩饰,整个人与那翩然优雅的俊公子全然扯不上关系……这般,绝不会有人能联想到,她原本是那样清丽秀挺的俏女子。
再看马车内,背靠壁板强忍颠簸的小人儿,又是另一副扮相。只见那娃娃一身的粉色裙装,小发髻被拆成了两根小辫子,白白嫩嫩脆生生,远看近看都是活脱脱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娃。
这母子俩,到父子俩,再到如今的父女俩……也是神奇。
木儿到底是个孩子,初初换这一身,觉得挺新鲜,就十分乐意,再看自己娘亲,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为何娘亲带他离开了赵府,还要做爹爹,并且变了个更夸张的样儿……
当娘又当爹的人专注于驾马车,无暇关心儿子的疑虑,她想着,如今人也跑了,与姓曾的仇也报了,身上还不缺银子了,只管逃,逃得远远儿的。
而他们要躲避至少两拨人的追查,势必要做些牺牲。不能是父子,也不能是母子,为行事方便,只能暂且委屈木儿,他们索性扮成一对父女得了……
这头母子俩飞驰离城一个时辰有余,那头赵府上下已是乱作一团。
“砰——”
茶杯重重摔落,茶水悉数倾洒,零零碎碎的一地,一如赵雪娥的心境。
温和的大小姐难得发脾气,下人们一个个胆颤心惊。
这两日,赵府董府曾府乃至镖局,都为曾凌峰失踪一事焦头烂额,一日未寻得曾凌峰的下落,众人一日不安心,便是淡然如水的赵雪娥,也十分的忧心,以致于放松警惕,毫无防备丢了自己的夫君和孩子……
诚然,这是旁人的角度,她赵雪娥与董依芸一般,好好的丈夫被谁给拐走了。
不管是被谁拐走,或是他自己长翅膀飞走,赵雪娥现下方寸已乱。
赵夫人也是心惊,拉住女儿颤抖的手,安抚她,
“雪儿,你先冷静下来,他们父子二人不会无缘无故失踪,他们也说了,是天儿回来接走木儿……”
“就是他回来带走了他儿子,他们一起离开了!”
赵雪娥不等娘亲的话说完,心内的猜测,埋藏心底已久的隐虑,终于爆发:“娘,贾天海他就是做好了准备,有朝一日要带着孩子逃离赵家,离开我!”
闻此说辞,赵夫人难以置信:“雪儿,你怎会有这般想法?我赵家待他不薄,连他的儿子都接纳了,他为何要逃?”
他为何要逃?
赵雪娥被问住了,满目寒霜的她不觉已是泛红眼眶,半晌,颓然念道:“我不知……”
“你既不知,娘也不知,只好把人找回来,亲口问他!来人,召集人手,把姑爷给我找回来!谁能把人带回来,重重有赏!”
第59章 眉目
夏日的街道, 热浪持续,来往行人不减,街边摊贩热情如骄阳, 叫卖声不绝。在这高温难耐的天气里,有一拨人奔走街巷,大汗淋漓,只为一个目标——寻人。
多么艰辛的任务!若非当家主母那声霸气的“重重有赏”, 他们恐是不会如此卖力。
时下这境况, 忠仆们不免也有心声:近日府上怪事忒多, 可说是家宅不宁,哪一件不是糟心事, 真苦了他们主子,也苦了他们这群奴仆。
是了,他们的主子, 心里委实大苦。
赵夫人愁。好好的徒儿无端失踪, 大费周章人还未找着, 好好的女婿连带着可爱小孙孙也莫名消失。她便得一边忙着张罗寻人,一边安抚女儿,几乎无暇顾及自己的心情……
赵雪娥也愁,她比自己娘亲想得更多。
府中失窃案未决……
凌峰师兄离奇失踪……
贾天海趁势携子离开……
贾天海心机深沉……
贾天海负心薄幸……
贾天海薄情寡义……
贾天海是个大骗子!
许多事情还未清晰, 府中人手一一都派了出去,赵雪娥催了好几遍,才把小六子给叫回来……她有话要问。
姑爷丢了, 作为贴身随从的赵小六有一定责任,半日来, 他的心里且慌且乱,被大小姐召回问话, 他也是忐忑不已,尽管他已把自己所知的一切,悉数告之。
已是午后,赵夫人累了整日回房歇了,赵雪娥心中郁堵,誓要将事因查个明白。她端坐大厅,目视眼前的赵小六,一句一句询问经过。
“今日你与其他几个家丁一起,随姑爷出的门。详细说说你们出门后的情形。”
堂上大小姐气场逼人,旁边的琴儿也是脸色凝重,小六子一脑门的汗,不敢遗漏半分,一五一十地说,
“回小姐,早晨姑爷带着小的几人,出门向城南方向去的,在沿途,姑爷叫了赵正低声说了几句,听不清他吩咐了啥。之后赵正就离队,我们又向城南去了。每走多远,姑爷又让我们几个按他吩咐,分头找人,他自己去南巷,让我们分各个方向打圈式,一家一家酒馆茶楼这么去打听凌峰少爷的下落……”
“然后你们就分散了?你作为贴身侍从,也不跟着他!小六,我已不想说,这是第几次了?”
赵大小姐徒然高起的质问声调,吓得回话人一个颤,弱弱的试图建议:“小姐,要不要小的把赵正找来,再问问看姑爷……”
“赵正我已问过了,他只是被派回来传假消息,别的甚么也没有。你们这帮蠢材,被他一个人耍得团团转!”
雪娥少有的斥责,是真切的动气。她气那个人,气他们所有人,更气她自己,厉声之后是对自己的控诉:“我也是蠢材,我也被耍了,被骗了……”
厅内无他人,大小姐的斥责,只得小六子全收。他心里也苦闷,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姑爷。姑爷人丢了,大小姐这般难受,他难辞其咎。
“小姐,就让小的去把姑爷找回来!”
“他是甚么人,他存心要躲要跑,你连跟都跟不稳,何谈找回来。你且带两个人,去城门打探看可有他们父子的线索。”
小六子得令,顿时有了方向,决心已定,必奋力寻人:“是!”
安排了人去城门,赵雪娥又让琴儿去把李婶叫来,虽然先前已粗粗问过几句,毕竟彼时自己处于气头上,许多细节可能都忽略了,现在静下心,关于那个人的事,需做到百无一漏理清头绪。
琴儿去唤人,厅中只剩下雪娥自己,饮一口茶,叹一口气,全心都放在了可恶贾天海的身上,压根儿不记得自己还有个下落不明甚至生死未卜的师兄。
两口茶水的工夫,李婶还未来,倒是先有客人到了。
门房领着董老爷一路进来,雪娥见了忙起身迎出去,这才想起令有一案未解。
“董伯伯怎么来了,是有师兄的消息了?还是芸儿她……”
“芸儿没事,是关于凌峰的事。”董老爷不啰嗦,入得厅来未及落座,即刻展开话题,
“我方才亲自去了一趟南巷商馆,找他们廖掌柜问了问凌峰的事,见天色还早就直接过来府上了。”
“董伯伯是打听到师兄的下落了?”
董老爷一身热气,撩袍入座,回道:“没有,只是探听了些不知可否称作线索的消息。”
赵雪娥点点头:“董伯父请说。”
“我也知振威镖局如今势头,完全不需与那些个门道不正的有来往牵扯,可凌峰近日与廖掌柜那边过从甚密,我也觉得不妥。那廖掌柜也算爽快,直说是凌峰有事托他,似是在打探甚么人……”
雪娥闻此,不解追问:“打探甚么人?”
对方看过来,也是一脸的求知神态:“是啊,说是凌峰托他查探从京城而来的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孩子的底细,确切说,是一对母子。我听了也不明白,隐隐觉得凌峰的失踪该是与此事有关,便急忙过来与你们商量。”
错愕爬上赵雪娥的脸,只见她眉头紧锁,喃喃低语:“一个女人,一对母子……”
“是啊,不知是甚么人,竟需求助廖掌柜那边动用人脉去查,令人甚疑……雪娥对此可有眉目?”
听到这里,被迷雾笼罩的赵雪娥脑中猛然灵光闪现,回顾前情种种,联系前前后后,似一顶黑压压的大石沉入她心,又似封堵心田的锁头寻到了钥匙,正中锁芯,顷刻就要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