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少爷摆烂后攻了残疾大佬—— by作者:坏猫超大声 完结
坏猫超大声  发于:2023年0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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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鹤身上有种极其蓬勃的生命力,醒过来后立刻就恢复了往常的活力。
傅云峥冰凉的指尖猛微蜷,勾住了余鹤手指,语调中带着明显慌乱:“你刚才......呼吸和心跳都没有了,我怎么叫你,你都没反应。”
余鹤心口发紧,随即将头搭在傅云峥肩上,若无其事道:“那是休克了,你抢救我了?”
几乎崩断的情绪放松下来,傅云峥一时间很难集中注意力,从灵魂深处席卷来的疲惫包裹住了他。
余鹤醒了,死亡的威胁却并未远去,他们没有装备、没有地图,要走出这连绵的山脉异常艰难,危机重重。
傅云峥的大脑迅速运转,思考着要不要等恢复体力后潜入河中尝试打捞一些装备上来。
河水虽急,但他们的越野车很沉,陷在河底的淤泥里,应该也不会被冲出太远。
“傅老板,傅老板......”余鹤伸手在傅云峥面前晃了晃:“傅老板?”
傅云峥回过神:“怎么了?”
余鹤皱起鼻子:“我在跟你说话呢,想什么呢?”
傅云峥没有把自己的担忧说出口,他想起余鹤刚才问他的问题,将话题续上:“是,你心跳停止后,我给你做了简单的急救,大约八分钟。”
傅云峥轻描淡写,没有去向余鹤陈述方才是如何度过他生命中最黑暗的八分钟。
河水湍急,他拼尽全力才讲余鹤拽出水面后,却发现余鹤停止了呼吸。
傅云峥俯身去听余鹤的心跳。
耳边的沉寂是地狱中的无尽长夜,傅云峥的世界在那一刻天昏地暗。
他甚至回忆不起来那八分钟发生了什么——自己是如何对余鹤进行了抢救,怎么做的心肺复苏,怎么把余鹤叫醒的,他全不记得了。
直至余鹤呛咳一声,吐出一口水,傅云峥的世界才重新亮了起来。
余鹤探身靠向傅云峥,两人距离无限贴近,几乎鼻尖贴着鼻尖。
他的皮肤如刚出水的白釉,双眸点漆般黑亮,一挑眉,满脸桀骜与嚣张,好看的像一副水墨画,半点看不出两分钟前还没有心跳呼吸,尸体似的躺在草地上。
余鹤肆行无忌,逼问傅云峥:“那你给我做人工呼吸了吗?”
傅云峥望着眼前画中仙人般的余鹤,如实回答:“做了。”
余鹤就等着傅云峥回答,他早就布好了套等着傅云峥钻:“怎么做的?再做一个我看看。”
傅云峥知道余鹤想要什么。
他闭上眼,侧头吻在了余鹤唇上。
两个人的嘴唇都很凉,吻在一起却是那样热。
呼吸交错间,余鹤双手搭在傅云峥背后,慢慢加深了这个吻。
刚从河水里爬出来,他们身上的衣物几乎湿透,连余鹤的防水衣都湿了大半。
山风一吹,全身凉飕飕的,傅云峥打了个寒颤。
余鹤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傅云峥脸上:“先把衣服晾干再走吧。”
傅云峥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余鹤收回环在傅云峥颈后的手臂,垂首去解防水衣的拉锁。
一低头,余鹤看到自己手上一片殷红,全是被水晕开的鲜血。

余鹤呆呆地想:怎么没觉得疼?
挽起袖口,湿漉漉的袖子上也沾了好多血,可把袖子撸上去, 余鹤手臂却白白净净,连点破皮都没有。
哦,原来不是我的血。
余鹤看着自己手心的血印, 那鲜艳的红扎痛了他的双眼,眼前一阵发黑,头脑里空空荡荡,明明距离结论只有半步之遥, 他却不敢继续往下想,好像只要他不想、不看,灾难就不会发生。
为什么受伤的是傅云峥?
恐惧如漫天阴影笼罩在头顶,余鹤宁愿变成一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这样就不用面对可怕的现实。
余鹤全身过电似的颤,胃里阵阵痉挛, 比起傅云峥,他才更像那个重伤的人。
一只劲瘦干净的手搭在余鹤手上, 傅云峥的声音永远是如此沉稳镇静。
傅云峥说:“小鹤,别怕。”
余鹤愣愣抬起头, 他盯着傅云峥异常苍白的脸颊和嘴唇, 喃喃道:“你伤到哪儿了?给我看看。”
傅云峥额角满是冷汗, 哪怕看起来虚弱得几近晕倒, 眼神仍然坚定可靠:“不知道,一直也没觉得哪儿疼。”
人在剧烈的紧张之下会屏蔽痛觉, 傅云峥直到现在才觉得后背又热又麻,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血液从后背淌下来的微痒, 可依旧不觉得疼。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余鹤看起来已经吓懵了。
傅云峥心间一阵剧痛。
余鹤还那么小,他怎么面对这些?
傅云峥定了定神,慢慢转过身:“可能是从车里游出来的时候,被玻璃划伤了后背,应该没什么事。”
傅云峥后背有一道长长划痕,横在肩胛骨的位置上,大约有二十公分,很长,但不深,余鹤摸到的血就是从这里流出来的。
然而,余鹤的目光却停留在伤口下面,屏住了呼吸。
这道长长的伤口下,一块尖锐的玻璃插在傅云峥右侧肋骨中间!
余鹤大脑空白,死死盯着这块玻璃,仿佛这样就能让这块玻璃自行消失。
良久的沉默中,空气陡然凝结。
傅云峥侧头看向余鹤:“很严重吗?怎么不说话?”
余鹤哑声回答:“没有很严重。”
这几个字才一出口,余鹤就发现他根本骗不到傅云峥,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丝哭腔。
傅云峥冰凉的手落在余鹤眼睑:“别哭啊。”
眼前水雾凝结,余鹤的视线逐渐模糊,他一眨眼,泪水就淌了下来。
傅云峥无声轻叹:“你哭得这样伤心,我会觉得我快死了。”
余鹤摇摇头,哽咽道:“不,你不会死,你只是......只是受了一点小伤。”
傅云峥越来越冷,力气也逐渐流失,很想原地躺下蜷缩起来,可他没有那么做,哪怕牙关都在轻颤,他还是坚持半坐在地上和余鹤说话。
他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摸到了那块插在他血肉里的东西。
原来是一块玻璃。
傅云峥轻轻抽了一口气,缓缓蓄在心口:“小鹤,你先别哭,我有话要对你说。”
余鹤不停摇头:“我不想听,傅云峥你不要说,我求你了,我不想听。”
傅云峥眉眼是从未有过的温和,他深深地望着余鹤:“你不是说:要紧的话要赶紧说,不然就没机会了吗?”
余鹤全身剧烈颤抖,喉咙像堵着什么一样酸痛,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嘴唇微微开阖,神经质般地重复:“会有机会的,会有机会的,你不会有事,我也不会有事,会有机会的。”
傅云峥拧起眉,抿了抿灰白的唇角:“小鹤,你别这样,看着我……小鹤?”
余鹤抬起漂亮的桃花眼,眸光水波般潋滟着,缓缓聚焦在傅云峥脸上。
傅云峥很担心刺激到余鹤,引发躁郁,他双手捧起余鹤的脸,诱导式安抚着爱人的情绪:“小鹤,你什么都厉害,能勇敢的,对吗?”
余鹤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表示肯定,立刻又反应过来,很小声地说:“勇敢不了。”
傅云峥:“……”
余鹤把头靠在傅云峥肩上缓了一会儿,反复几次深呼吸,如同在从傅云峥身上汲取勇气。
半分钟后,他抖着手扶在傅云峥肩膀上:“你先背过去,我再看看......看看伤口该怎么处理。”
傅云峥听话地背过身:“插进肉里的部分应该不到五公分。”
五公分?
余鹤颤栗的手猛地一顿,整个人奇迹般冷静下来:“你怎么知道是五公分,如果超过五公分......就会扎破肝脏了。”
傅云峥对五脏六腑的位置不是很清楚,但他很确定地说:“伤口没有你想得那么深。”
余鹤对傅云峥的信任极其盲目,傅云峥说没有五公分,他就相信没有五公分。
如果没有刺破内脏的话......那他还有时间!
这会儿,余鹤只恨自己不是学外科的,混乱的大脑又很快清醒下来,他在傅云峥身上指了两个穴位让傅云峥掐着:“按好,止血的。”
傅云峥轻声说:“哎呀,余少爷终于想起来抢救我了。”
余鹤从保暖衣干燥的内胆上撕下两条布:“我以为你扎到肝了,那就没什么可救的了。”
傅云峥眼前一阵阵发黑,却还是强打起精神和余鹤开玩笑,等眼前这阵眩晕过去后才继续说:“救不活就不救了,这话能把你祖师爷气活吧。”
余鹤的心情逐渐平静,恢复理智,一种森然的冷酷盔甲般包裹住了他。
他必须冷静下来,否则他和傅云峥都会死在这里。
将布条折叠,一上一下堆在玻璃附近起到固定左右,确认玻璃保持稳定后,用绷带绕过肩膀加压包扎。
“你不能动了。”余鹤说:“玻璃现在不能取出来,插在里面可以抑制进一步出血,所以你千万别乱动,玻璃晃动会造成二次伤害。”
傅云峥看了眼阴沉的天:“那咱们也不能留在河边,遇见暴雨河水涨得很快......得找一个能避雨的地方。”
余鹤闭上眼,蒲山地图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余鹤:“4.8公里左右的位置,有一个佛寺。”
4.8公里,徒步需要一个小时。
风吹过林梢,柚木叶沙沙作响。
傅云峥微微敛眉:“这样,你先去过去,去寺里找人来帮忙,或者直接联系救援中心。”
余鹤英俊的轮廓纹丝不动:“傅云峥,没这选项。”
“什么叫没这选项?”
“要么你和我一起去,要么我和你一块儿在这儿等雨,你选。”
傅云峥胸口悬着的那口气很快就要支撑不住了,但他没有表现出分毫虚弱,反而看起来比刚才还要精神,他作势起身:“好吧,那我和你一起去,不是你让我别乱动吗?”
余鹤半蹲在傅云峥面前,按住傅云峥的手臂,说:“是,你别乱动。”
傅云峥瞳孔涣散:“什么?”
余鹤背过身,曲起一条腿跪在满地的腐草与软泥中:“我背你过去。”
傅云峥猝然一惊:“不可能,五公里的路......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余鹤俯下背,方便傅云峥靠上来,他语调平淡而坚定,没有一点可供商量的意思,强势地将决定告知傅云峥:“能走到哪里我就背你到哪里,佛寺不是终点。傅云峥,这么多次危险你没有一次抛下我,凭什么要求我抛下你?”
大多数时候,余鹤都是一个脾气很好、不爱较真的人,但越是这样的人犟起来时越犟,满身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与桀骜。
傅云峥不动,余鹤就背对着傅云峥半跪在草丛里,仿佛要和傅云峥对峙到天荒地老。
起风了。
阴云游移,树枝随风摇曳,苍绿的枝叶晃动成阵阵林海,千里松涛翻涌,层层叠叠。
山林里的风永远不会正在停下。
傅云峥从来拧不过余鹤。
趴在余鹤背上,傅云峥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余鹤的肩膀变得如此坚实。
傅云峥阖上眼:“小鹤,你长大了。”
余鹤走得很稳,每一步在地面踩实后才迈出下一步。
余鹤说:“并没有。”
傅云峥意识渐渐远去,他把头搭在余鹤肩上,将全副身心都交托出去,他没什么力气了,如果不是余鹤托着他的腿,他可能早就摔下去了。
这时的余鹤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可靠,削瘦的肩膀扛起了两个人的生死。
傅云峥内心升腾起从未有过的依恋。
他听到了风声。
长风呼啸而过,从南到北,他想让余鹤回家。
“你让我觉得......特别安心。”傅云峥的声音轻如烟雾:“不再像个风风火火的少年,可以保护......男朋友了。”
余鹤纠正道:“是未婚夫。”
傅云峥莞尔:“好吧,未婚夫,我还是有些话想跟我未婚夫说,可以吗?”
余鹤眼圈酸热,压抑着喉咙间的哽咽,用平稳的声线回答:“你说。”
傅云峥微弱地吐息打在余鹤耳侧:“余鹤,我爱你。假如我......我一会儿不能再和你说话了,你就把我原地放下,我会看着你......回家。”
余鹤死死地咬着嘴唇,没发出一点声音。
傅云峥已经听不到风声了,但现在是刮风还是下雨对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他只想余鹤活下去。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希望余鹤活下去。
傅云峥声音低如耳语:“别怕,也别回头,你要往前走,一直往前走,我会陪着你,我保证。身体只是束缚灵魂的躯壳,我不会留在蒲山,我会和你一起回去,相信我。”
下雨了,空气中全是泥土的味道。
潮湿,泥泞。
一滴水落在余鹤面前的草叶上,草叶被这滴水砸得一颤。
雨水不会这么烫。
“我有点困了。”傅云峥气若游丝:“小鹤,你把我放下吧,我想睡一会儿。”
他们都知道‘睡一会儿’是什么意思。
余鹤眼前模糊的几乎看不清路,他压抑着喉间的哽咽:“别睡,傅云峥,还没有到那个时候,我估计你的出血量,还没有......还没有到你可以睡的时候。”
只是现在没有达到。
傅云峥和余鹤都很清楚,不断渗血的伤口就像一个倒转的沙漏,里面的沙子总有流空流尽的时候。
所以佛寺不是终点,就算到了佛寺,没有及时的救援,结果也是一样的。
他们都不知道这条路的终点在哪里。
余鹤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说:“傅云峥,你去哪儿我去哪儿,这事儿永远没有商量。”
傅云峥蹭了蹭余鹤的发丝,仿佛用尽了一生的眷恋:“才说你长大了......怎么又孩子气......”
“你要是睡着了,”余鹤说:“我就挖个土坑把咱俩都埋进去,这叫生同衾死同穴。”
傅云峥眼前也模糊了,是过量失血产生的眩晕,也是因为涌出的眼泪。
在和人谈判这件事上,傅云峥从来没输过,他洞悉人性的弱点,明确的知晓什么话最能打动人,只是他从来不舍得违背余鹤的意愿。
但这次不行,他不能再顺着余鹤了。
他必须用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把余鹤留在人间。
傅云峥说:“小鹤,别把我埋在缅北。”

傅云峥轻笑一声,没再说话。
余鹤嘀嘀咕咕地抱怨了一会儿, 身后傅云峥久久没有回应,呼吸几近于无,全身的重量慢慢压在余鹤肩头。
那一刻, 余鹤瞳孔微缩,头皮发麻,硬是冒出一身冷汗,感觉身上的每一块儿肌肉都在抽搐。
他屏住呼吸, 僵硬着脖颈,极慢、极慢、极慢地偏过头。
直到发觉有道微弱呼吸打自己耳侧,余鹤才缓缓吐出噎在胸前的那口气。
“吓死我了,”余鹤用手背在眼皮上一抹,擦去流到挂在睫毛上的冷汗,喃喃自语:“只是昏过去了, 没有死,还有呼吸的。”
余鹤碎碎念叨, 神经兮兮地反复重复:“有呼吸的,有呼吸的, 只是睡着了, 睡着了好, 睡着了好。”
人在陷入睡眠时血液流速会降低, 身体机能的损耗也更下降,从某种意义上来来将, 昏迷是身体被迫开启的自我保护机制。
余鹤压低声音,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你得坚持住傅云峥, 你必须得坚持住,如果没有你,我一步都不想走了......卧槽好渴啊,在河里多喝点水好了......我想吃西瓜,冰镇的,还有冰可乐,冰可乐最好喝了。”
倘若傅云峥醒着,他一定会告诉余鹤渴就少说点话。
可惜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没人回应余鹤,余鹤说得反倒更来劲儿了。
他必须得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否则他一秒钟都坚持不下去了。
快下雨了,树林里万分静谧得令人发疯,没有蝉鸣也没有鸟叫,连绵的大山深处与世隔绝,狭长的山路仿佛没有尽头,除了踩过草叶的脚步声,只有余鹤自己和自己说话的声音。
余鹤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尚可,可缅北这地方大抵是与他命里犯冲,自打迈进缅北国境线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儿。
当豆大的雨点落在额角时,余鹤毫不客气地骂了句脏话。
他妈的贼老天,这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吗?
要是真赶上合风天气,大风把树都能给刮断,他还怎么赶路?
真是见鬼了,雨季过去后,缅北明明连着好几个大晴天,这雨早不下晚不下,怎么偏偏今天下?
缅北执掌雨水的神明就这么不长眼,雷公电母龙王爷能不能管管他们啊,不能因为不再华国境内就不保佑我了吧。
余鹤骂骂咧咧地往前走,把能骂的能求的都在嘴上过了一遍,也不知是骂怕了谁还是真求到了哪尊神佛,从那一滴雨水后,居然再没有一滴雨落下来。
天空阴沉昏黄,乌云越压越低,分明酝酿着一场暴雨,将下不下的雨憋在云层当中,好像漏出那么一滴以后就硬生生忍住了倾盆而下的势头。
否极泰来,余鹤的坏运气似乎终于耗尽,迎来了最终的逆转。
余鹤继续和傅云峥抱怨:“你说这雨怎么滴了两滴就不下了呢?我真是服了,那刚才落在我头上的是雨吗,不会是知了滋的尿吧。”
话音落下,整个树林又陷入一片沉寂。
很半天,身后地傅云峥轻轻一动,回了句:“你骂骂咧咧的,那么凶,恨不能抄了神仙的家,这雨谁敢下啊。”
听见傅云峥的声音,余鹤精神一震:“你不是睡着了吗?怎么听见的?”
傅云峥声音虚弱的近乎于无:“我听见你骂我,就醒了。”
余鹤那会儿仗着傅云峥听不见,很放飞自我的说了许多话给自己打气,这会儿听傅云峥听见了,耳根发热:“啊?你没睡着啊?”
比起睡着,傅云峥更倾向于自己是短暂的陷入了昏迷,但余鹤并不认同,一口咬定说傅云峥只是睡着了,傅云峥也不跟余鹤争辩。
他实在没什么力气了,每说一句话都要从嗓子眼里挤出来,连声带震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大量失血的眩晕感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席卷,伤口处跳动着胀痛,迟来的疼痛密密麻麻,加压止血的绷带勒得他肋骨疼,每一次呼吸都要拼尽全力将空气往肺里抽,呼吸又带动玻璃摩擦伤口,形成一种循环往复的无尽痛苦。
傅云峥从来没觉得活下去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
他还有很多话想和余鹤说,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也不知道还能说多少,傅云峥不想浪费一个字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我都听见了。”傅云峥的头搭在余鹤肩上,无力垂下,唇几乎贴在余鹤脸上:“你说我心狠手辣,无情无义......还说我要是死了,你就再也不理我了。”
余鹤没想到傅云峥连这段都听见了,脸上一阵阵发烫,缩起肩膀矢口否认:“我没说,你听错了吧。”
傅云峥轻轻“哦’了一声:“那你也没说回国以后要把我关在房间里......”傅云峥脸皮还是薄,隐去了最关键的两个字,顿了顿才说:“七天七夜?”
余鹤这会儿又跟个男子汉似的挺起胸膛,敢说敢当:“这话我说了。”
傅云峥趴在余鹤背上,这个姿势对一个外伤病人来说并不好受,每一步都受刑似的疼,傅云峥竭尽全力保持清醒。
他知道只有他坚持下去,余鹤才能坚持下去。
颠簸加剧了身体上的疼痛。
痛苦的煎熬中,每一秒都如此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傅云峥的唇落在余鹤耳侧,低语道:“你把我放下吧,这样不行。”
余鹤侧过头,脸颊在傅云峥鼻尖上轻蹭:“怎么不行?”
傅云峥低声说:“太难受了,你知道是不可能的,就算到了佛寺,也不会有人能赶来救援......这儿太偏了。所以......是早晚的事儿,你自已走吧。”
余鹤的情绪已经近乎麻木。
傅云峥是一个很耐疼的人,余鹤不敢想象是怎样的痛苦能让如此坚毅的傅云峥心生放弃,说出‘太难受了’四个字。
余鹤没回答,沉默地往前走了几十米:“傅老板,你要是太累,就再睡一会儿,我不吵你了。”
傅云峥闭上眼,呼吸间满是从胸腔里漫上来的铁锈味,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带动钢针扎进肺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再次放轻呼吸:“这样挺好的,我喜欢听你说话。”
潮热天气下,还背着个成年男人走山路,余鹤脖颈后背早渗出一层热汗,刺得身上又痒又痛。
余鹤对傅云峥说:“等回了国,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和你待在观云山,你也别去上班了,赶紧退休,钱是赚不完的,和我在观云山养老多好。就我们两个人,像我刚来时那样,也用不出门,成天在宅子里也不无聊,去趟花园都算出差了。”
傅云峥静静听着,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如果我真的......你回去后,不必理会我那些亲戚,无论谁拿出什么要你签,你都不要签。”
傅云峥的身后事没什么可安排的。
傅氏是一个庞大企业,就算他不在了,也总会在短暂的混乱之后选出领头人。
傅云峥立过两份遗嘱,一份是在刚出车祸时立下,一份是后来有了余鹤以后新改的。
他年长于余鹤,知道自己总是会比余鹤先走,只能多给余鹤留些身外之物傍身,余鹤很好养活,也没有什么烧钱的爱好,富贵一世其实并不需要太多钱财。
可余鹤又很容易被骗,所以要留出更多一部分财产作为容错。
傅云峥立遗嘱时把这部分金额添了又添,最终成为一个庞大惊人的数字,只是分给余鹤的多了,难免引来旁人眼红,傅云峥最了解傅家那些人,他很担心自己不在了,余鹤被傅家人欺负。
他真正的亲人不多,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余鹤和他姐,他姐还有丈夫作为依靠,可余鹤只有他,他要不在了,余鹤就只剩一个人,傅云峥是真舍不得。
但生死的事谁能胜得了老天呢?
傅云峥语速很慢,他一句句交待余鹤:“傅家人心眼多,你玩不过他们,我给你留的东西.......别被人骗走了。”
余鹤不知道傅云峥为什么总是要说这种话,他一点也不想听。
狭窄的山路上穿行而过,树枝刮在余鹤脸上,擦出一道道细细血印,颧骨处伤口被额角汗珠蛰得生疼。
但没有心口疼。
余鹤懒得躲,任由树枝抽在身上,只自顾自说自己的:“回去以后,咱们给小野猫找个老婆吧,生一窝小猫,小猫再生小猫,我们就有好多好多猫了。”
傅云峥说:“傅家人都盼着家主死,可家主真死了,傅家定是会乱上一阵子,我爸死的时候就是这样,几家人在葬礼上吵吵闹闹,很烦......
宣读遗嘱时,甚至会大打出手,平日里光鲜亮丽西装革履的先生太太,打起架和街边的泼皮一样,也是扯头发拽衣服的,并没有什么其他高贵的打法,你到时候躲得远点就是了,别叫他们扫着你。”
余鹤眼前一热,视线又模糊了。
傅云峥身受重伤,濒死之际,最担心的事居然是怕余鹤在他葬礼上挨欺负。
傅云峥语调平静:“所以......你别去了,你要是想我,在哪儿想都一样......水晶棺里的人不是我,为了显得人有气色,还要涂脂抹粉的,也不好看。”
傅云峥有千言万语想要交代,余鹤则是半句也不想听,只说自己对未来岁月中几十年长相厮守的憧憬。
余鹤从没有这样讨厌傅云峥,傅云峥今天总是在讲他不喜欢听的话。
他不想理会傅云峥,默默低头赶路,过了不知多久,余鹤又忍不住说:“傅云峥,你真讨厌,我恨死你了。”
傅云峥没有回应,他呼吸渐沉,又陷入了昏睡。
余鹤想,学医学了这么多年到底学了什么?
他连自己最爱的人都救不了。
傅云峥一生积德行善,做了那么多好事,怎么会死在缅北呢?
这不公平。
余鹤才不会去参加什么葬礼,傅云峥不会留在缅北,他们会一起回家。
活着,回家。
余鹤背着傅云峥,从晦暗的森林中穿过,一直走一直走,走向那座近在咫尺又恍若天涯的佛寺。

傅云峥醒来时, 外面风雨大作。
昏暗的火光中,他隐约看到残破的供桌、歪放的香炉,一盏清油灯在不远处摇曳, 描着金边的白瓷供盘碎在地下沾满了灰尘。
狂风骤雨拍打着窗棂,窗外电闪雷鸣,几十条红色经幡从高高的横梁垂下, 纹丝不动。
风雨吹不进来,这里安宁与外面是两个世界。
身下的木板比棺材板还要硬,垫了块颜色红绒布,上面生了许多绿色的霉点。
我是死了吗?
傅云峥微微一动, 搭在肩上的金色斗篷垂了下来,这件斗篷很破旧,不仅颜色暗淡,还有一股陈旧泥塑的怪味。
这就是我的殓衣?
傅云峥不自觉地皱起眉,英俊的面部轮廓紧绷着,显然对眼前的一切很不满意。
这地府的品控实在不怎么样, 看来冥界的经济建设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傅云峥出身世家,一生荣华显贵, 就算死了也是个挑剔的鬼,他嫌弃地捻着袍角, 将斗篷扔到地上。
伸出手臂时, 牵扯到腰间一阵剧痛。
傅云峥瞬间疼出一身冷汗。
这阵彻骨剧痛, 霎时把他拉回人间。
傅云峥抬起头, 看到了层层红幡后面的佛像,高大的佛像足有几十米高, 菩萨眉目微敛,神色悲悯地注视着人间。
原来这是间废弃的佛寺, 余鹤真的把他带了过来!
余鹤呢?
“小鹤?”
傅云峥的声音很哑,几乎只剩气音。
佛堂内很安静,没有任何回应,在急雨敲击窗扇的飒飒声映衬下,天地间仿佛都只剩傅云峥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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