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眼神从后视镜移开,萧队长淡漠评价。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萧队长这边是激情万丈的赛车手,余鹤则是被推背感晃晕的倒霉蛋。
今天发生的事儿太多了,余鹤脑子本来就乱成一锅粥,在这么一晃全成浆糊了。
萧队长无知无觉:“哎,少爷,我朝你开枪的时候你害怕了吗?”
余鹤 :“......”
这家伙还好意思问自己害怕了吗?
余鹤当时不知道萧队长早就准备好了假血包,枪声响起来时,比起害怕更多的是吃惊,直到萧队长狠狠捏了把他手臂内侧的软肉,余鹤才反应过来那是演戏。
萧队长持枪时果断决然,连黄少航这样的小狐狸都能骗过,糊弄余鹤岂不是手到擒来?
在枪口转动的那一刻,余鹤真以为这个男人是要杀了自己。
那冰冷的杀意真不像是演出来的,可一转眼,萧队长又和余鹤有说有笑,丝毫不复之前的冷酷。
余鹤好奇道:“你抵在我头上的是什么?仿真枪?”
萧队长把那支枪扔到余鹤怀里:“打火机,新的,机油都没灌,送你了。”
余鹤气得骂了句脏话。
这东西他家里也有,他的艾灸的点火器就是这个造型,可惜余鹤当时居然都没有反应过来!
萧队长身上的杀气太重,别说拿着仿真手枪,就是什么武器都没有,也没人会怀疑他能瞬间扭断别人脖子。
余鹤万分懊恼,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精通谋算,只有他反复被骗,萧队长的狡诈固然惹人火大,但余鹤更因为自己太容易受骗而羞恼。
怎么是谁到了缅北都那么精,只有他自己还和往常一样好糊弄,简直离谱到街头路过一条狗,都能忽悠余鹤两下的程度!
大家操作都很6,只有余鹤在被秀。
他就这么好骗?
余鹤靠在椅背上,用阴阳怪气表达自己的不满,他冷哼一声:“你戏演得这么好,怎么不去考电影学院?”
萧队长满不在乎地侧过头,朝余鹤扬起眉,笑道:“一出戏好不好不在演员,主要要看导演。”
余鹤疑惑问:“谁是导演?”
一道充满磁性的声音从后排传来。
“是我。”
余鹤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这是他日夜相对、最熟悉不过的声音。
傅云峥!
余鹤僵硬地回头,震惊之下,漂亮的桃花都眼瞪成了杏眼。
他眼前兀自是模糊的黑暗,纵然什么都看不见,余鹤还是固执地看向那片墨色,问:“傅老板,你不是回国了吗?”
这一天下来,余鹤经受了太多太多惊讶,面对忽然出现的傅云峥,余鹤甚至不知该先问什么。
原来是傅云峥的安排!
知道傅云峥在身边,余鹤心中里的石头也落了地,灵魂也是安稳的。
傅云峥知道余鹤夜盲得厉害,探身握住余鹤的手:“我没上飞机,让人带着授权书先行回国,抵了些宅子车子,把资金的问题解决了。”
抵了些宅子车子?
傅氏诚信享誉全球,现金流一向是最为稳妥的,公司出现什么问题,甚至不需要任何东西作为凭证,只要傅云峥站在那儿就是最好的担保。
作为国内顶级豪门,自傅云峥接手傅家后,还从没出现过用个人的资产去平公司的财务。
看来傅氏的危机,比余鹤想象中的还严重,可傅云峥还是没有亲自回国,而是选择用更充裕的资金注入,来打消合作伙伴的疑惑。
因为余鹤还在缅北,所以傅云峥没有回去。
余鹤心头一热,和傅云峥十指相扣:“没事,傅家的宅子那么大,咱们两个住本来也有些浪费,奉城大学旁边的两居室就很不错,正好能放下咱俩。”
傅云峥停顿两秒才说:“小鹤,我只是资金周转出现了一点问题,不是要破产了。”
萧队长率先回道:“傅总,你最好不要破产。三分钟前,黄少航将我的信息发到了暗网上,出价1000万美元悬赏我的人头,好几个顶级杀手秒接追杀令,这精神损失费你得翻倍赔给我才行。”
余鹤好奇地转过头:“还真有暗网这种东西?”
萧队长把一个手机扔给余鹤:“自己看,上面什么都有。”
傅云峥很不赞成地看了一眼萧队长,像责备把不良网站暴露给未成年的坏人。
萧队长对人的眼神很敏感,即便没看也知道傅云峥在反对他,出言解释道:“他刚才还生气你骗他,我这不是哄哄他嘛。”
余鹤拇指在屏幕上滑动,头也不抬地说:“我没生气。”
萧队长反问:“你没生气?哦,不是你刚才阴阳我‘你演技好怎么不去电影学院啊’的时候了,主谋就在你身后,你现在怎么不来两句?”
萧队长不问还好,一问简直自取其辱。
他听见余鹤这个偏心眼子的玩意说:“傅老板都是为我好。”
萧队长:“……”
神他妈为你好,老子就是在害你是吧,可恶的情侣狗真是双标啊!!!
余鹤拇指在屏幕上滑动,浏览着暗网界面。
暗网交流有特定的黑话,余鹤看不太懂。
“新茶上市,二两可验,含生茶学区房,九点半交易。”余鹤念了其中一条交易信息:“这是什么意思啊,怎么茶叶还和学区房有关系了?”
一时间,傅云峥和萧队长都没有回余鹤的话。
余鹤扭脸去找傅云峥:“傅老板?”
傅云峥说:“这是贩卖人口的,意思是有男有女,什么样的都有。”
萧队长从后视镜看了傅云峥一眼。
宏观来讲,意思是这么个意思,只是傅云峥的解释更委婉,没有那么直白血腥。
余鹤翻了两页,手机忽然黑屏,紧接着跳出来一个弹窗广告。
这个弹窗还关不掉。
余鹤很无辜:“萧队,你手机坏了。”
萧队瞥了一眼:“不是坏了,这是暗网最新更新的全站通报,不知道是哪个富豪在发任务。”
缴纳巨额广告费的信息会在暗网全站通报,广告效果为自动弹窗15秒,等同于开着公麦拿喇叭喊话,只要在浏览暗网界面的人,都会第一时间看到这15秒的交易信息。
萧队长转动方向盘,随口说:“这种任务最赚钱了,你帮我截个图,回头我看看,做完你们这单,要有时间就接一下。”
一行行莫尔斯电码出现在弹窗中,杂乱的单词外行人根本不解其意,看不出端倪。
余鹤双击屏幕录屏截图。
七秒后,文字信息消失。
屏幕一闪,余鹤的照片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照片中的余鹤侧对镜头,脸上是晏晏笑意。
静好温暖气氛几乎溢出屏幕,即便镜头中只有余鹤一个人,可通过表情并不难看出,照片里的人正在和谁说话。
他头戴黑色头盔,穿着黑色短袖,跨坐在摩托车上,身后还背着一把琴。
一把余鹤非常熟悉的琴。
这段时间以来,余鹤只有一次背着琴骑摩托车,所以第一眼看到这张照片,他就很清楚地回忆起这是哪天。
是他去琴行买小提琴的那一天。
那天,余鹤逃课去给傅云峥买生日礼物,买回来以后,骑在摩托上往家走,正纠结该把琴藏什么地方时就遇见了傅云峥。
傅云峥在车里,余鹤站在车外。
在余鹤没有任何察觉的情况下,后面的人拍下了这张照片。
霎时间,黄少航说过的话响在余鹤耳边。
【我去找过你。】
【我去晚了。】
不用看懂莫尔斯电码,余鹤也能解码这条信息了。
他把手机递给萧队长,说:“......可能是黄少航是找我的。”
傅云峥和萧队长同时看向屏幕。
霎时间,整个车厢陷入死一般沉寂。
这辆车上一共三个人,其中两个都在十分钟内先后以高价挂在了暗网首页,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接下来的路将比想象中更为艰难。
正在沉默之时,前面的街口突然窜出一辆越野车,直愣愣地擦了过来!
萧队长当机立断,不仅没有踩刹车,反而急速换挡,车速从时速110迈飙升至150迈。
险象环生中,两辆车近乎相撞,车头蹭着车头擦肩而过。
令人牙酸的嘶鸣中,火星四溅而起!
狭路相逢, 迸溅的火星中,越野车疾驰而过。
余鹤险些握不住手里的手机,他瞥了一眼迈速表:“咱们往哪儿去?”
萧队长回答:“蒲山!”
城市里到处都是摄像头, 以黄少航的势力用不了几个小时就会找到他们,傅云峥的计划是先进山,穿过蒲山山脉的笸箩峰就能进到临市的地界。
“黄少航的人脉还不足以控制那里, 咱们从临市转车去机场。”傅云峥继续解说:“穿过笸箩峰只需要一天,必须在更多佣兵赶来前坐上回国的飞机。”
蒲山山脉连绵不绝,层峦叠嶂,瘴气迷雾、毒虫沼泽随处可见, 被称为东南亚一带的‘十万大山’,曾经在上世纪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困死过两个旅的敌军。
密林的危险无需多言,在面对从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人不免会产生危难情绪,如果是萧队长要带余鹤进山,余鹤可能还会提出一些疑问, 但听到傅云峥和他一起去,余鹤不仅不觉得未来艰难, 反而又紧张又兴奋。
只要和傅云峥在一起,仿佛连逃亡的路线都变成了灿烂旅途。
余鹤这辈子都没想过, 他有一天居然会被迫‘逃亡’。
黄少航的执着令余鹤感到心惊, 炽烈的震惊下, 余鹤也发现了一个之前他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傅云峥。”余鹤解开安全带, 从前排空隙往后排挤去,他努力把自己塞进狭窄的空隙, 一寸寸往傅云峥的方向挪:“傅老板,我们刚在一块儿时你说强扭的瓜不甜, 今天我总算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傅云峥扶住余鹤肩膀,反驳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没有和你在一起。”
“这不重要。”余鹤深吸一口气,收紧腹部往后排挤:“我想说,你是对的,强求没用,只有我愿意的强求才求得来,否则再强硬的手段也只会让我躲得更远,所以……从遇见你开始,我一直都是乐意的。”
傅云峥握在余鹤肩头的手微微收紧:“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那时的观点也很片面。”
余鹤摇摇头:“你想得总是比我远,有时候你说的话我当下不能理解,可能要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甚至更久……我才能在生活中印证你说的是对的。”
萧队长看了眼后视镜,出言打断余鹤的剖白:“少爷,你挡到我后视镜了。”
余鹤刚刚酝酿出的情绪暂时中断,他无语道:“......萧队!你之前明明也不怎么看后视镜!”
萧队长啧了一声:“你杵在这儿影响我挂挡,而且多紧急的时刻,后面缀着好几辆车,也不是你表白自己的好时机吧。”
余鹤脸上发烫,还是坚持道:“就是情况紧急才要赶紧说,要紧的话现在不说什么时候说?”
萧队长耸耸肩,对余鹤的理论不以为意:“好,那你说吧。”
越野车穿过隧道,车内光线愈发昏暗。
不知从何时开始,车窗外的路灯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呼啸闪过的高大树丛。
这么一打岔,余鹤又忽然不好意思说那些儿女情长的话了,他一使劲儿,终于挤到了后排去。
余鹤眼睛看不见,车内也暗,不由自欺欺人,觉得萧队长也看不到他和傅云峥腻歪,没羞没臊地想去亲傅云峥。
傅云峥面皮薄,瞥到萧队长通过后视镜好奇地看着他们,耳根微微发烫,下意识侧头避开余鹤的嘴。
余鹤一下没亲到,像只没睁开眼的小奶狗,从内而外暴露出种惹人心痒的迷茫。
羽毛从傅云峥心头划过,他低下头,主动在余鹤唇角轻轻一吻。
余鹤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又开朗了。
“无意打断二位谈情说爱。”车身剧烈摇晃间,萧队长的声音从前排传来:“后面追兵太多,我去引开,下一个转弯处,你们从靠右的位置跳车。”
今夜无星无月,浓黑的夜色笼罩了整座蒲山,在树影遮挡下,后面的绝对不会注意到有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说话间,狭长的弯道近在眼前!
车速缓缓降下,余鹤在黑暗中摸索着推开车门,迅猛的狂风拍在脸上,吹得余鹤睁不开眼。
余鹤索性闭上眼,反正他也看不到。
一双手环在余鹤身后,傅云峥把余鹤抱在了怀里。
“跳!”
汽车引擎的喧嚣渐渐淡去,消失在远方。
全身的骨头像是被巨石碾了一遍,余鹤嘴里满是血腥,他慢慢睁开眼,耳边是强烈嗡鸣。
草,磕到脑袋了。
偏过头,余鹤吐出一口血沫。
呼吸间满是铁锈味,还有股树叶腐烂的味道,身下是软软的泥土和青草,又湿又黏,泥土和腐草起到了很好的减震作用,这使得余鹤并未受到严重的致命伤。
傅云峥呢?
余鹤看不到傅云峥,不知道傅云峥摔到了哪里。
他极力撑起手臂,轻轻抽动鼻子,像一只视力欠佳的夜行动物,试图从空气中捕捉到傅云峥的味道。
余鹤发誓这次回去一定改掉挑食的坏习惯,狂吃十斤胡萝卜补眼睛!
树林中的味道繁杂。
青草、野花、苔藓、水洼、汽油......
不对,这里是山林,怎么会有汽油味?
余鹤耳鸣消退,听力稍微恢复,他听到了风声、水声,还有......汽车的轰鸣声!
一只手颤抖地按住余鹤的头,是傅云峥!
傅云峥语调极轻:“趴下。”
余鹤依言照做,感觉到后颈的手微微颤抖,来不及多想,汽车的轰鸣声渐渐逼近!
几道车灯由远及近,在急转弯处都降下车速过弯。
没有一辆车停下。
“暂时安全了。”傅云峥说。
余鹤轻轻拥住傅云峥:“你还好吗,受没受伤?”
傅云峥摇了摇头:“我很好,你呢?”
他们落地时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余鹤隐约记得是傅云峥一直把他牢牢护在怀里,直到撞到一棵树才分开。
余鹤的腰磕在树干上,不用看也知道淤青了一片,他撑着手臂坐起身:“你把我搂得那样紧,我当然没事。”
傅云峥点点头:“歇一会儿,我们去开另一辆车。”
“原来有车啊。”余鹤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要徒步穿过笸箩峰。”
傅云峥抬手在余鹤头颈等位置摸了摸,确认余鹤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玩笑道:“我那敢安排余少爷徒步,你那么娇气。”
余鹤啧了一声:“我一点也不娇气,我最坚强了。”
翻身平躺在草地上,余鹤第一次生出来劫后余生之感。他仰面正对着天空,全身的骨头都随着呼吸隐隐作痛,这种痛不剧烈,能让余鹤感觉到活着。
夜晚的山林格外凉爽,阴凉的清风和沁人心脾的草木香环绕余鹤。
自从来到缅北后,余鹤第一次感到这么轻松。
他终于从深沉的湖水中游了上来。
余鹤在浓厚的夜色中小声说:“傅老板,从小到大喜欢我的人很多,可我回想了一下,别人说喜欢我,我第一反应都是逃开。”
傅云峥心口怦怦直跳,他犹豫着回答:“我知道,之前……我派人做过尽调,所有追过你的人都说,一和你表白你就跑了。”
这是傅云峥从未和余鹤提过的事情。
傅云峥做什么事都会提前做好万全准备,在接余鹤来傅宅前,他已经派专人详尽地调查过余鹤的喜好。
为达成某个项目而提前做好背景调查原本很正常,但余鹤又不是商业项目,傅云峥提前这样调查听起来就有点诡异了。
傅云峥很难以启齿。
今天余鹤旧事重提,傅云峥便也告诉余鹤:“所以你第一次说喜欢我,我最先感受到的不是高兴,而是害怕,很怕你知道我也喜欢你以后……就吓跑了。”
余鹤轻笑一声:“原来如此,但我没有跑。”
傅云峥应声道:“对,你不仅没有跑,还向我走了过来。”
傅云峥之前说,无论是谁把余鹤带出锦瑟台,余鹤都会对他产生好感,可经过黄少航一事,余鹤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无论黄少航为他做再多的事情,他都不会动心。
黄少航注定要求而不得。
原来,余鹤不是因为爱情走向傅云峥,而是因为傅云峥走向爱情,无论多么艰难的境遇,他们都不会放开彼此的手。
可见爱情这玩意,针对性还真他妈的强。
汽车在颠簸中不住抖动,金属碰撞间发出‘哐哐’的剧烈声响,崎岖的山路上,沉重的越野车就像一只宽大的钢铁巨兽,冲撞着奔向密林更深处。
傅云峥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拿出个袋子递给余鹤:“先吃点东西。”
打开袋子,里面有饮料、巧克力、罐头,还有压缩饼干,巧克力是余鹤最喜欢吃的牌子。
余鹤拆出一根巧克力棒,还没来得及说话,后方忽然亮起两道刺眼的远光灯。
有人跟了上来!
傅云峥被晃得眯起眼睛,很快反应过来:“小鹤,把衣服脱了。”
余鹤含着巧克力棒,小狗歪头,露出些许不解:“啊?在这儿吗?
傅云峥巍然不动,并没有被余鹤天马行空的大胆发言触动到神经,显然已是习惯了。
“你衣服上可能有追踪器。”傅云峥耐心地详细解释:“脱下来扔出去。”
余鹤:“......哦。”
傅云峥保证,他在余鹤短短的一声‘哦’里听出了失望!
这个小鹤,每天都在想什么啊!
蒲山的密林广袤无边, 丢掉追踪器后,余鹤和傅云峥度过了一个较为平稳的夜晚。
他们已经将车开到足够深的山里,按照现在的速度, 凌晨时分就能够穿过笸箩峰,进入临市。
傅云峥一夜未睡,依旧神采奕奕, 反倒是在副驾驶上睡了两个小时的余鹤困得睁不开眼。
眼皮好沉。
作为一个医学生,余鹤很清楚地明白根据个人体质和睡眠波长的不同,每个人对睡眠需求的时长也不一样,就好像一代手机, 有的是充电五分钟,待机两小时,有的则是充电两小时,待机五分钟。
余鹤作为充电时间长、电量低,运转慢的长睡眠体质,成日里慵懒惯了, 每天醒过来就开始累很正常。
是在睡眠严重不足的情况下,他更是与旁边的傅云峥形成鲜明对比。
傅云峥纵然是两三天不睡, 也能维持超高效率的工作状态,余鹤一夜不睡基本就进入游魂状态, 失去了80%以上的思考能力。
余鹤用手撑开自己的眼睛, 强行唤醒自己:“傅老板, 你开多久了?”
傅云峥看了眼表:“六个小时四十分钟。”
余鹤又问:“你累不累?”
傅云峥回答:“不累, 你要是困了就睡会儿,别硬熬着, 本来就容易晕车。”
狭长的盘山公路向前延伸,车窗一侧是郁郁密林, 另一侧是峭壁悬崖。
余鹤抬头看着悬崖外一片灰蓝的天:“怎么感觉今天有点阴?”
傅云峥面色凝重:“要下雨了。”
论理缅北的雨季已经过了,天气也还暖和,这是进山的危险性是一年中最低的时节。
但是如果受到台风天气影响就要另当别论,毕竟热带气旋可不会管现在是不是雨季,它是想卷到哪儿就卷到哪儿。
傅云峥望了眼铅灰色的阴云:“小鹤,你把防水衣穿上,雨要是太大我们得弃车往高处走。”
余鹤点点头,探身从后座拿过登山包,套上防水外套整理装备。
真的要下雨了。
天越来越沉,山雨欲来,燕子飞得很低。
连绵的群山中,风停树止。
余鹤收拾好东西,把另一件雨衣放在腿上:“一会儿你也穿上,好像降温了。”
傅云峥刚要说些什么,环山公路对向忽然冲出来一辆白色面包车!
狭窄的公路只有两条车道,那辆车压着中线,不闪不避,直直冲着他们开过来。
如果不打转向躲避,绝对会相撞!
这里一面是悬崖,一边是峭壁,该往哪儿避呢?
电光石火的刹那,傅云峥没时间思考。
都说副驾驶是最危险的位置,司机在面对危险时第一反应避免自己被撞,这样最先受到挤压的就是副驾驶。
可在这一秒钟,傅云峥违背求生本能,手腕转动调整方向盘,以驾驶位迎向面对来车,为身边的余鹤留出生存空间。
余鹤瞳孔中映出那辆面包车的残影。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十米外的来车、右侧的峭壁、左侧的悬崖、远处的山峰......所有的点位映射余鹤脑海中,定位成精准的坐标轴。
和救助协会进山放生穿山甲那天,余鹤见过蒲山全景地图,强烈的危机之下,记忆库的大门轰然打开,在庞杂的记忆碎片中,余鹤捡起了那张地图。
简易的坐标轴和蒲山地图瞬间匹配,余鹤心念一动,在地图上定位到了他们此刻的位置!
余鹤脑海中的地图拔地而起,山川河流瞬息完成建模,形成一道具象而精准的立体坐标。
在他们的位置,悬崖下面是一条河。
“我不会游泳。”
余鹤从未如此决断,他对傅云峥说:“捞我。”
傅云峥诧然看向余鹤。
余鹤用一种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和力量抢过方向盘,将方向盘朝反方向打死!
车轮霍然一转,羊肠般的山路上,两辆车成功错开。
三秒后,他们的越野车冲破围栏,车辆在巨大的惯性下滞空一瞬,而后急速坠落,越来越快。
安全带死死勒在身上,几乎勒断了余鹤的肋骨。
余鹤保证,这是他坐过最刺激的跳楼机。
从这样高的山崖下摔落,冲击力极大,太高的速度下,水面起到的缓冲作用有限,汹涌奔腾的河面比起陆地也好不到哪儿去,如果没有结实沉重的汽车作为外盒,人在摔到水面的瞬间就会被震碎脏器脊椎。
汽车虽然能免于让他们直接摔死在水面,但同时也提供了更快的加速度,噼里啪啦的树枝抽在金属车厢上,发出骇人声响,撞上岩石时火花迸溅!
下坠速度越来越快,电光石火间,余鹤什么都来不及说,哪怕他有无数话想告诉傅云峥。
-傅云峥,你的选择是牺牲自己,让我活下来,可我的选择不是这样。
我要和你一起活……或者一起死。
概率差不多,我算过了。
也许在你眼中,这个选项不是利益最大化的最优解,但这是我一生中最完美的答卷。
在越野车拍向水面的刹那,余鹤用尽最后的力气,按开了傅云峥的安全带。
-好吧,我说谎了。
如果我们之间,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哗啦’一声巨响,车辆入水的瞬息水花冲天,与水面接触的防弹玻璃轰然碎裂!
强烈的冲击之下,水面几乎形成了一个漩涡,眨眼的工夫就把越野车吸了进去。
车辆因惯性在水中迅速下沉,如果不是汛期刚过,水位暴涨,这辆车甚至可能会直接撞进河床。
大河滔滔东去,天翻地覆的水面很快恢复平静。
半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余鹤睁开眼,在一片浑浊里看到了奇异的色彩。
水中到处是粼粼波光,金色的光悬浮四散,像萤火也像星河。
原来河底这么美吗?
一缕跃动的光向余鹤缓缓飘来,它速度明明很慢却须臾间近在眼前。
余鹤感觉身体在逐渐变轻,仿佛一踮脚就能飞起来。
余鹤想:‘我得走了,没时间了。’
斑斑斓斓的光悬停在余鹤面前,余鹤伸出手去触摸那缕光,在指尖即将被光芒吞噬的瞬间,他感到了胸口一阵剧痛。
余鹤忽然间不能呼吸了!
疼痛刹那侵袭四肢百骸,窒息感裹在胸肺带来巨大的痛苦,恍然间有很遥远的风从河底吹来。
风声由小到大,渐渐清晰,像是老旧的收音机,咝咝啦啦好半天,终于调频成功。
余鹤听见风声中了一个名字。
“小鹤,小鹤......余鹤!”
谁在叫他?
余鹤蓦然回首,在深邃流转的水流中凝望虚空。
“余鹤,余鹤你醒醒!”
“余鹤!”
最后一声呼唤几乎炸响在余鹤耳边。
余鹤周身巨震,眼前斑驳陆离的光倏然消散,轻盈的身体如灌满水泥般沉重无比,迅速坠入深沉的黑暗。
从漫长噩梦中豁然惊醒,余鹤猛地睁开眼!
卧槽,老子刚才差点GG。
这个念头一过脑,僵硬的身体重新通电,余鹤终于缓过了这口气,活了过来。
与这个世界重新获得连接,余鹤最先感觉到的肺部呛水的剧痛,他根本没法呼吸。
余鹤下意识一阵呛咳,大口吐出河水。
土腥味的河水可真难喝啊。
余鹤咳得惊天动地,恨不能把肺摘出来,放进甩干机里甩一甩在安回去才好。
“余鹤!”傅云峥扶起他,拍着余鹤的后背,声音中是无法掩盖的颤抖:“余鹤。”
余鹤脸上是被水浸泡过后的苍白,更衬得双眼通红,他捂着胸口侧头看向傅云峥,回应一声:“傅老板。”
傅云峥紧锁的眉头顿时一敛,整个人瞬间松懈下来,又唤道:“小鹤。”
余鹤用手背抹去自己嘴边的水:“傅老板,我没事了。”
傅云峥脸色也很难看,额角沾满冷汗,双手颤抖,慢慢抚向余鹤的侧脸。
余鹤握起傅云峥颤抖的手,安慰道:“真没事了,傅老板,你太牛逼了,我刚才可能都快走到地府门口了,你硬生生给我叫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