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修尾共枕眠—— by作者:富春江南岸
佚名  发于:2023年0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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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旁边的宫侍来迎,他先是道:“胡大人,某先行一步回禀圣上。另,恭喜大人,请。”
胡裴敛起眉间,垂敛眸光,朝段锦珍有礼一笑,送他先行。
刹那的功夫,他的思绪流转,【季雪康从六卿太宰之位下来了,但是被提拔为三公之末的太保之位。
三公和六卿之首是完全是不同的权职。说升算升,说降也没了实权。
若是轩辕凯在的时期,太保之位掌握铁甲军大权,如今却已经名存实亡,连铁甲军都弃了轩辕姓氏,成为真正皇权掌握下的神鹤甲。】
一时之间,胡裴心中既有愧,又有疲累,朝季雪康颇有些无言以对。
季雪康瞧他情真意切,不由轻吁了声,敛起笑意后拍了拍弟子的肩膀。
“后日大朝会就会下明旨。这两日你来太宰寮,我与你交接。”
“是,先生。”胡裴躬身行礼,又送季雪康一段路,才回转勤政殿,在宫侍的带领下入殿汇报。
狄赓帝见胡裴到来,露出喜色,显得精神极为不错。
因为有胡裴的灵力调养,再有雪莲自身的药性,确实助力狄赓帝的精力。
此刻,段锦珍已经汇报完,而狄赓帝又令他严守荟凤阁。
他朝胡裴颔首致意,随后告退而去。
狄赓帝朝胡裴招了招手,令他走到案前。
他单手撑在案几,一双深邃却凝精光的混浊眸子盯在胡裴的脸面,微有嘶哑的嗓音:“裴卿,你给朕透一句实话,晁纲的儿子晁错,他真得在西北死而复生?”
胡裴看入他的眼睛,极为认真且一丝不苟道:“陛下,信吗?”
“呵呵……”狄赓帝指了指胡裴,笑急了就咳两声,缓过劲后又道,“朕不信。雪莲却有药效,但真正有用得是你的灵力,对吗?”
胡裴微怔,急忙后退,跪了下去。
狄赓帝目光复杂地看向跪地的胡裴,晕染褐斑的脸扯出点弧度,轻笑出声:“朕年轻时也曾见过修仙人,感受过他们强大的灵力。而你,头一个会跪在我脚下的修仙者。你和他们不一样。”
“微臣是陛下的臣子,跪吾主,天理之道。”胡裴以头触地,铿锵声道。
狄赓帝点了点头,神色略松。
对于胡裴的有礼,他更坚定了此前做下的决定。
他笑道:“这方君州世界,有能力的凡人知道分为东西大陆,没有能力的浑噩度日,茫然一生。我们这个东大陆,能有灵根、可修炼者万里无一,百万取一都得看运气,能不能碰上那个西陆修真界口中的机缘,全凭命数。呵呵……”
他看向胡裴的乌发、黔首,笑道:“起来吧。你是有灵根的修士,理应不用跪我这个凡人帝王。”
胡裴没有多矫情。
【狄赓帝重权多疑,若太过恭敬,反而适得其反。】
他直起身,但没有从地上起来。
狄赓帝见状,心下越发满意。
他张了张眼,想起远在轩辕五手底下的四公主,“不知轩郡王把朕那有灵根的公主教得如何了?你起来吧,裴卿。”
胡裴这才起身,立在御案下。“轩郡王令臣送帝姬前往荷卿派学艺。”
“嗯。”狄赓帝长出口气,缓缓道:“轩郡王本身没有灵根,能用点灵力都是修士存储在法器中借他所用。一粒不老丹只能保他容颜不腐,然而在寿限尽头,却会一夜衰败,连尸骨都未能留下。”
他又道,“裴卿,朕不追究晁错私用雪莲之责。同时,天机宗主来信保他,令他担任神鹤甲之首,与铁甲军合为一体。你看如何?”
胡裴压了压思绪,回道:“微臣以为,枪不可尽握于一人之手。”
此言深得狄赓帝的心思。
【在晁错之前,大周铁甲军一直握在轩辕凯一支的手上。
如今轩辕凯这支已经绝断,理当握在皇室之手,但是朝臣、天机宗轩辕凌天这关难过,如晁错这颗子,天机宗轩辕凌天也未曾真正放手。
但是,有一个晁错,就有更多类似晁错这样的棋子出现,以分庭之势掌握神鹤甲,互为牵制,进而真正被皇家掌握。】
狄赓帝想要得是从轩辕凯手上拿回铁甲军大权。此计筹谋多年,已然实现。
但是,军权不可能尽归一人手,他需要更多如晁错这样的人互相牵制,才能便于他掌控。
此刻,他微微一笑,赞许道:“不错。大周的地势三面环海,东有学海、无尽海,南有无尽海至月罗山脉内海出口,海岸线绵延长远,唯有西北和正北有患。
大周一统东大陆,天下一兵足矣。
然而,轩辕先祖下放宣袁族人去地方道府活着,一旦握过权利的人难以弃眼下繁华。
枪可尽握一人之手,那是在以前,如今的大周得分兵,但分兵之险又关乎国本。”
狄赓帝说完,直视向胡裴凝来的双眸。
他的目光似穿透胡裴,望见辽阔的大周山川版图,说了一句与前无关的话:“朕打算后日大朝会立你为太宰,统领大周国上下事务,你务必不要辜负朕的期待。”
胡裴努力保持着面色不变。
他觉得狄赓帝话里含了未知的事,却不知道指代什么。他躬身朝帝王行礼,沉声道:“臣定不负陛下厚爱。”
午间,胡裴从勤政殿离开时,正见几名宫妃等候在殿外,纷纷要求见狄赓帝。
宫侍察言观色,见胡裴多看眼,就轻声告知:“胡大人,因为神药在荟凤阁,有重兵把守,娘娘们都想见识翻,她们等在殿外,已候了个把时辰。”
胡裴挑眉,谢过宫侍,随后往太宰寮去。
沿宫道途径各处寮所,不论官职,但凡见他都纷纷行礼,足见大金宫内真得没有秘密。
入太宰寮,季雪康领太宰寮一众人迎接胡裴,铺排之大颇有种已正式任命之感,令胡裴有些错不及防。
季雪康自然看出这个弟子的神色,带他屏退众人,直入主殿。
他把案录,寮所里现有事务一一指说给胡裴。
季雪康介绍一会,待无人来打扰,才缓缓得对胡裴道:“陛下可对你说起由我组建西寮卫所一事?”
胡裴扬眉,摇了摇头。
“呵……罢了。脏手的事总要有人去做。陛下对你寄以厚望,而先生的期望则是你不要辜负天下的百姓。”他伸手做请,邀胡裴上座。
胡裴踌躇,在季雪康的坚持下坐上去。
他心里知道这茬肯定是有特别的事要谈。
季雪康坐在下首,端起茶壶倒了两杯,一杯推到胡裴的面前。
往年在卧龙山下,季雪康的茶,胡裴喝不起,如今他端茶在手,品茗润喉,心间比之那时沉了不知多少倍。
季雪康敛下眸中幽暗,慢慢地道:“论师道,先生占了你大便宜。我还不如庄向如对你的教导。论为官,我虽把你召进太宰寮,未曾好好教导于你。先生惭愧。”
“如若没有长亭拜师,胡裴至今还在宗伯寮所打杂。”胡裴恭谦道。
“呵呵……那是灵均足够智慧,懂人心,抓时机。”季雪康笑不达眼,幽幽继续:“论学问之道,连霍无东都被你拒绝,先生真教不了你什么。
论为人处世,仅是卧龙山下一出戏,你比先生通透得多。
先生在太宰之位二十载有余,却无大的功绩,便是廖褚私下插批给胜争道府私放军饷的公文,先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事,先生得请裴儿帮忙,转圜。”
胡裴几次张口,至最后竟无言以对。
【胜争道府的人还以为牵不上季雪康的线,实则在太宰寮里怎么可能躲过他的法眼?】
那时的胡裴选择相信了季雪康,但事实更残酷。
廖褚如此行径,另一方面也是听了季雪康的意思,他对胜争道府瞒下季雪康本就知晓一事。中间牵线搭桥是三皇子轩辕玄,廖褚才是三皇子的人,而季雪康却隐于幕后得利。
现下,季雪康若不说出来……那么,此前胡裴在呈折案录殿里看过有关的折录,就能被翻出来作为定罪廖褚的证据。而季雪康会受到牵连,正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谁也干净不了。
但是,这一局里,纯净雪莲的出现拱胡裴上位,令季雪康来不及销毁那些案录资料。
这给季雪康错不及防的一击。但是,他也想善加利用此事。
“如何?这是先生最后的请求。”季雪康端起茶,老神在在的品着,似乎不慌也没有多在意。
“先生还没有销毁吗?”胡裴握下拳,反问句。
【这是季雪康的一招险棋,也是一招明棋定站位。】
“太宰寮里的部分当然还在,至于廖褚私下那些,今日过后应该就无人知晓。但你入过存放旧呈折的案录殿。你这么聪明,知道先生在说什么。”季雪康放下茶盏,一双敛尽世事的眸幽深而平静地凝向弟子。
胡裴轻闪眸光,联想到詹阳解释过得那些刺客……再及荷卿道府发生的事……
“如若我不答应,先生会怎么做?”
“呵呵……你可知陛下令我建西寮卫所做什么?”季雪康声音微冷,淡色直言,“宣袁的人太多了,影响到大周的国本。他下暗旨,建立西寮卫所,肃清宣袁后人兼查百官。”
胡裴直起身,直接被此话震住。
他恍然想起勤政殿上狄赓帝的那些话。
【那些平静的话语下埋伏的杀机竟然应在季雪康这。】
“掌握宣袁去向的宗伯世家胡家,不会没有留底有关宣袁的记录吧?你猜,陛下是会为你放弃西寮卫所一事,还是连带胡家一起连根拔除?”季雪康噙笑冷言,眸中讥戾湛湛。
胡裴心间微冷,神色严肃地看向平静的季雪康,张了张口才笑出声。
他的镇定轻松,破了这一室的肃杀。他平静道:“先生,这是您教我得最后一课吗?”
“清水无鱼,官清无路。裴儿,你说对还是不对?”季雪康端起茶盏,轻慢地喝了一口。
他见胡裴无言,放下茶盏,施施然起身,再理了理这一身太宰官袍,又缓缓道,“两日后,先生就该着戟纹簪玉的青蟒黑袍,这一身黑底红边的大鹤衣,先生也腻了。”
说完后他往外走,临出门,逆着光,似笑非笑道,“裴儿,先生知道你是聪明人。聪明人只会作对的选择,不要令先生失望。”
胡裴起身,目光幽幽地看向他苍老却健硕的背影踏出太宰寮主事殿。
【比起狄赓帝,这个先生真是一点儿不输他的上司。
对权欲的看重,两人真是如出一辙。
朝中明明拥有天机宗掌握的暗寮提供地方、百官的信息,狄赓帝竟然还想建立西寮卫所,分拨暗寮的权利。呵……一定要把轩辕的底子完全换掉才能安心吗?】
胡裴想起晁错对军人的义气。
【相较于军中,在金都的儒官里更多是官官相护、谋财求权。】
他缓缓地坐回椅子,微沉张脸,寂静无声。
戎刚进到太宰寮主事殿时,怀揣一方极品端砚。
至案前,推送到胡裴的面前,迎向胡裴平静的目光,扯两撇胡子笑道:“胡大人,这是海辰道府最好的石砚,当年……”
“我收下了,你回去继续公办吧。”胡裴直接打断他的话,迎向他略有紧张的眸子道。
戎刚一顿,嘿笑了声,尴尬道:“多谢胡大人,大人不计前嫌是我的福气。”
胡裴见他就要离去,嚷声问道:“戎小宰见过呈折案录殿有关胜争道府的请饷呈折吗?”
戎刚的腿一软,差点跌了一跤,急忙转身跪首,一气呵成。
“胡……”
胡裴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学狄赓帝的神态半支棱在案几,轻声道:“给你个忠告,不要外传。去吧。”
戎刚紧张地点了点头,跌跌撞撞地半爬半走出去。
胡裴轻舒口气,靠在椅背,眸光幽深,脸面淡色。
他理过心绪后直接起身,淡定地走向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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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放寮,胡裴没了雪莲在身的束缚,得以听从皇令出宫门。他一到南华门外,正见胡云深等在宫门前。两父子相视一笑,一起上马车回胡府。
在马车上,胡云深看向成熟稳重、一表人才的大儿子,颇是老怀欣慰。他道:“两日后,你自小立志的目标即将达成,可还记得当初与为父谈论过历届太宰的话题?”
“儿当然记得。儿所要做得既不是清名一世、前道险阻的太宰,也不是尸位素餐、无所作为之官。”胡裴颔首回道。
“为父不知你心中真正的抱负,但为官如做人,谨记初心方有始终。出宫时,我观你的面色颇沉,今日在太宰寮,可是季太宰给你脸色了?难道他……不予放权?”胡云深望入儿子无波的眸光,忧心问道。
胡裴状若轻松微笑,敛眸时拢把袖摆:“放心吧,父亲。季先生虽然不做太宰,但是升任三公太保,按旨承建西寮卫所,以督查百官。他的权利……大着呢。”
胡云深蹙了眉,不虞道:“督查百官,那不是往官员头上套紧箍咒?这是个背负骂名的职位。”
“呵,”胡裴还没想到这点,倒是父亲先想到。
他接上这话意,打趣道:“……季先生这也算是求仁得仁。”再见胡云深的眉头越发蹙紧,他心知这样说先生有违儒门礼教,就转话题道,“父亲,到家了,儿特想品年。”
胡云深睨这个大儿眼,散了眉宇担忧,摇头笑道:“一会见到你娘,说点儿好听话。不然,你等着被她那些画卷淹没吧。”
“嗯?什么画卷?”胡裴突然有不好的预感,随父亲一起下车,正见大门前季暮云带胡品年在阶上翘首以待。
他疾步上前,先向季暮云行礼喊了声:“母亲,儿归家了。品年,长高了。”他见季暮云抿唇笑点头,就去揽品年的肩头,避免母亲落泪的尴尬。
季暮云热泪盈眶,侧开头,拿帕子抹了抹眼泪,在胡云深的安抚下才压下泛起的哽咽,再瞧两兄弟的热乎劲,直道:“好好……快回府吧,咱们准备开饭。”
“哥,你这次出使都看到了什么?京中盛传摩尔人有房子那么高,这是真的吗?”胡品年如今上白马小学,已有他自己的友人圈子,交流着从远方送回来的话题。
胡裴解释道:“瞎说。摩尔人有山那么高,十个品年叠起来,都没有他们高大。”
“哇……”胡品年直接发出感叹。他哪里会想到往日正经严肃的亲哥会开这种逗趣玩笑。
一路上随胡品年的叠声发问,胡裴给他一一解答,偶尔会逗弄一句,惹得品年惊异连连。
他像极一位好哥哥。
季暮云陪胡云深走在兄弟两人的身后,两夫妻看两兄弟如此和睦,也都十分欣慰。
晚间,一家人陪胡老太君一起用饭。饭后,胡裴送胡老太君回西苑胡府,遇上胡棠的妻子宁馨儿。
她把胡老太君接回院子。
胡裴刚要踏出西苑胡府的大门,就被喝得醉眼朦胧的胡棠拦在门前。
喝高的胡棠刚从外面回府,眯眼见妻子和祖母渐走渐远的背影,朝被拦下的胡裴呵笑出声:“哟,这不是咱们胡使臣吗?听说你入了腾龙阁,怎么?西北的军汉子满足不了你,混上龙榻?哈哈哈……”
胡裴本要叫出口的哥直接压回喉咙,绕过他离去,却被醉鬼扑抱过来。
他一转脚尖,利落的躲开,而胡棠也因此砸在地上。
胡棠躺在地上,睨向沐浴清辉的胡裴,哼哧道:“怎么?不过是一个仗着容貌行苟且事上位的青魁兔哥,装什么纯……”
胡裴本不欲同醉鬼计较,闻言蹙眉,直接上前一脚踢在胡棠昂起的下颚。
“嘶……胡裴……你……”胡棠吃痛,摇晃着翻身爬起来。
胡裴见状后退两步,嫌弃道:“胡棠,管好你的嘴巴,别给自己招来祸事。”他说完,转身出西苑隔门的墙洞,耳听后面有女子娇呼“少爷”。
入东苑,胡裴还能听到隔壁传来谩骂、娇语相叠的声音。他想起此前温婉的宁馨儿,多少有点为她不值,不齿于胡棠的行径。
在回玉芝院的道上,胡裴又见胡阳和胡芸翎联袂守在院前,诧异道:“稀客。”
胡阳先是笑道:“我来你这玉芝院怎么算稀客?你幼时,我可是经常来闹你。听说你今日回府,知道大伯母他们与你定是要好好聚一聚,等明日又太晚了,我就踩着点先来看你一眼。不错,你长高、稳重了。”
胡阳的到来令胡裴心里十分的温暖,也懂他那闪烁眸光里的心思和尴尬笑靥。
【五官司士的晁纲作为胡阳的上峰,以他的“有趣”自然会多提点胡阳,便利三方。但胡阳这么晚还来玉芝院,自是有真心实意。那七姐胡芸翎的来意呢?】
胡芸翎朝胡阳哼了声,又抿了唇,似不好开口。
但她还是叹口气,对胡裴道:“小九,我来是跟你说黄仙的事。”
胡裴微愣,说起来自回京那日在车帘外看眼黄仙外,回府到现在都没见过她。
【那日匆匆一瞥,黄仙的面色似乎不太好。】
“她怎么了?”
胡芸翎瞟向胡阳,一脸“你怎么还不走?”
胡阳摸了摸鼻子,无奈道:“天黑路滑,还得过条街。我不听你们的谈话内容,在前院的花厅等你一起回府。”又朝胡裴道,“改明日,咱们哥几个一起聚聚。”
胡裴颔首,同胡芸翎一起送胡阳离去,才又一起往玉芝院去。
入玉芝院的客厅,胡林带他的儿子一起给胡裴见礼,随后把小童子北掬留给胡裴使唤。
北掬要在玉芝院留宿,而明泉已经辞别季暮云,去庄户上讨个管事的位置。
稚童北掬奉完茶后,就窝在边上打盹。
胡裴瞧他人小不经事,令他先回偏房去休息。
胡芸翎喝口茶,见胡裴送走北掬,开口道:“黄仙……有了……”
她见胡裴没什么反应,心知男子对女子间的隐晦话多有不通窍的,就直白道:“怀胎三个月,肚子大得很奇怪,我是为这事来找你。”
“……”胡裴一时间懵在原地,诧异到回不过神。
这是他自回金都以来听到最为震惊的事,比之被季雪康以全家性命威胁还要震惊。
胡芸翎扬眉,又羞愧地敛下眸光,抚了额头:“说实话,前岁你说起她时我隐瞒了。但是,我也不知道她瞒了我啊。她那对象不是城东秦羽书楼的秦公子,而是……”望入胡裴深邃蕴星河的目光里,她咽口吐沫,弱了语气,“那人是七皇子轩辕不羁。”
胡裴眨下眼,脑海里过电般闪过道灵光。他想起昨夜在七皇子身上闻过的石墨松香,和前岁离京都前在黄仙身上闻到过的味道一样。
一时间,他被震到失语……也有失察的自责。
【早前发现黄仙不对,未引起大的重视,总以为她是几百年的妖精,不会蠢到同凡人在一起。不成想连数都弄不清的妖精真得和凡人搅合在一起。
然而,这个意外……打破棋盘上的局势,无论是黄仙还是轩辕不羁那一方,都得不到好的结果。
何况,黄仙的对象是个混不吝的皇子。】
胡芸翎似乎觉得这雷不够大,咽吐沫道:“胡裴,黄仙她根本就不是普通人。我也是才知道不久,我知道后提醒她不要和七皇子来往,但是她不听,而且帮七皇子……做了不少事。”
胡裴既觉得惊,又觉得如果是黄仙……【她会的。】
他缓了缓神,才哑口问道:“你知她是妖精,还和她做朋友?那可知她都做了什么?”
胡芸翎暗瞪他一眼,撇嘴道:“她是妖精也是我带出去的人,我管着金都五家铺子,能没这点道义?何况,她又不害我,还帮我。我虽重利但从不薄待自家人。”
又泄了气道,“她具体帮人做了什么,我不知道,她不肯说。主要是数个月前医师刚说她怀孕不足三月余,如今她那个肚子跟人家七八个月一样大,我……我这心里慎得慌,没有底……”
她越说越焉,觑胡裴越发黑的脸色,心里直打鼓。若胡裴不是季暮云亲自生出来,她也不敢来寻胡裴。
【谁晓得与黄仙交好的胡裴到底是不是妖魔鬼怪啊?】
当然,她说出口的话,硬头皮也会做下去。胡芸翎也确实不薄待自家人。
胡裴敛眸光,约略有点理解她内心的那种既认又拒的复杂,颔首后问道:“那她现在人呢?”
“城西小别院,七皇子的居所。”胡芸翎直接吐槽道,“我没敢跟大伯母说这事,后来大伯母还问起,我就说黄仙嫁了人,也帮大伯母转交份厚仪给黄仙……谁知道昨日黄仙出现在胡府,还在门口迎你……事后,我同大伯母好一番解释。
昨日后,黄仙就离开,也没同大伯母见礼。
因为她的事,搞得我现在里外不是人,提心吊胆不得安宁。
我就没见过她这样……性子跳脱,不懂人情恩义……却又好为助人……这家伙。
你说大伯母对她多好,我对她真的不差。可是,她竟然瞒我这事,搞得我现在怎么做都可能得罪人……哎呀。”
【黄仙本就不是人,以人的道义标准要求她,那就太过为难自己,也为难黄仙。七姐此刻担忧得怕是轩辕不羁找麻烦。一个皇子与一个妖精在一起,很难不露马脚而被连带追责。这才是胡芸翎寻来的真正目的。她既然想帮黄仙,又不敢担上此事。人之常情。】
“多谢七姐照拂黄仙,我来处理她的事。”胡裴说句胡芸翎最想听的话。
胡芸翎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暗舒口气。
她起身离凳,又张了张口,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这阵子她真得被黄仙给搞得头大,更担心黄仙帮轩辕不羁做的事连累胡家。如今,金都暗潮下已有风闻说胡裴将要升官职,那最好提前同他打声招呼,既把黄仙的问题归还给胡裴,也帮胡阳和胡家三房的未来谋算一翻。
胡裴却未再深入这个话题,他趁胡芸翎起身,觉得这夜也深了,就顺势送客。
胡芸翎走至院口,心里又为此行来意颇有些惭愧,慌里慌张地回头瞥眼。
【不知道为何,竟觉得胡裴应该是知道黄仙的不同。
既然胡裴知道,那胡裴会不会也……同旁人不同呢?毕竟,他出生时……呸呸呸……若胡裴知道黄仙的不同而不说出来,那本来责任……哎……】
胡芸翎压下各种奇奇怪怪的思绪,带沉重的步伐前去花厅寻胡阳。
她面对胡阳的询问,不敢据实已告,怕把他扯进来。
【以哥哥和胡裴的交情,还是不知道那些不必要的事好,这样才对哥哥更有利。】
胡芸翎的心里又想着要提醒梵音辞这位嫂子一声,盯着点胡阳。【自己这位傻兄长啊,既要同胡裴来往,却也应当保持合适的距离为妙。】
玉芝院里终于安静,胡裴坐在客厅桌前,借朦胧的烛火,斟杯茶,慢慢地饮着。
他就这样坐着,既不去洗漱,也不去入睡。
直至房门口出现一道朦胧妖娆的身影,旋进一阵风,吹拂摇摆的烛火。来人顺风意,缓缓地跨进房门。不是别人,正是身怀六甲的黄仙。
胡裴在她圆润娇媚的脸上转了圈,移向她圆鼓鼓的肚腹,察觉黄仙把手护在肚前,直接撇开眸。
黄仙咽口吐沫,绿光烁烁的眼里想要挤出如同往常般的笑容,却淌下眼泪。
她就不再勉强,尤着性子,展出从旁人处学来得楚楚可怜的表情:“阿裴,你帮帮我嘛。”
胡裴再次饮口茶,叹息般道:“人妖殊途。你可曾想过他是凡人,活不过百年,而你是修灵善道的妖仙。”
“我……我没抗住诱惑,入了情关,身子也没守住。”黄仙蹙了眉噘了嘴,碎步挪近,试探着去拉胡裴的衣袖。
她拉上袖角后,半弯身,昂张纯真却带狡猾目光的脸,楚楚道:“阿裴,我……舍不得这个孩子,你帮帮我啊。”
胡裴的回应是直接抽出被她捏住的衣袖。
黄仙见状直接起身,当胡裴的面敞开那包裹在衣衫下的圆润肚子。
胡裴本要避开,却在移目间发现她的肚腹鼓荡得不似寻常。他蹙眉再望,凝灵力在眸,目光穿过黄仙的肚腹直入体内。
待他看清肚腹内中的情形,忍不住倒吸口凉气。
胡裴哑声怒问:“怎么会这样?”
“我……我杀了人。”黄仙被他一声呵斥,吓得哆嗦。
眼泪更是直接涌落在地板上。
啪嗒啪嗒,如雨点砸地。
黄仙往后缩了缩,皱张脸啜泣。“他毁了我三百年的灵道之路,坠入恶妖道,这个孩子成了半人半妖的怪物。阿裴,你帮帮我。”
胡裴闭了闭目,深吸口气,怒气冲心到无话可说。
他握紧了拳,盯向黄仙瑟缩的模样,又压下冲上来的气。
“那你可知道身为动物的部分长得比人的部分快得多。”【所以胡芸翎才有那样的担忧。】他还是忍不住咬牙道,“他是个异变的孩子。”
黄仙噘嘴点头,又捂住嘴巴,呆凝双眸,哭唧唧道:“我打算等他人的部分彻底成熟才生下来,可是……不羁想要我再帮他杀轩辕端,我不愿意。他就踢打我……呜呜……阿裴,你帮我杀了不羁吧。他就是人类口里、戏文里唱得那种薄情寡义、卑劣的男人。”
胡裴看向黄仙露出的狰狞獠牙,张了张口,又握紧拳头。
他咬牙沉声道,“人类固然卑劣,但你又何尝不傻?还有,你既然破了杀戒,怎么不自己去杀?”
胡裴说完顿时觉得被她气得头晕,连话都不经脑子过了。
他甩了袖袍,在房里来回踱步。他既恨玉经不起雕琢,也恨朽木不可雕。
胡裴瞪向委屈巴巴系紧衣带不敢言语的黄仙,恨铁不成钢道:“倘若你能闯过情关,修为更上层楼,何至于落得这般灵道不纯的地步?杀人!?再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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