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裴被她的气息喷在下巴上,听她说完后直接撇开脸,压沉声音道:“八姐在青仙镇这等山清水秀的地方过的不好吗?二婶呢?”
“过的好?我能过得怎么好?那些银钱全部用来买凶杀你,却不见一人成事。胡裴,你的命怎么能这么大?”胡韵珊龇牙逼视他,白袖里备下的匕刀直接向他狠狠地刺去。
胡裴心有所料,侧身一避,躲开刀锋,却也划破一角衣袍。同时,保护他的暗寮卫从天而降,制住接连刺来、状若疯癫的胡韵珊。
“放开我……”胡韵珊挣扎、嘶吼道,“胡裴你不得好死,你害我成为金都的笑柄,害我儿小小年纪无父傍身……你该死该死……”
胡裴握拳,朝暗寮卫道:“按帝姬的吩咐吧。人带回府里,擢司徒府衙的百司看守。”
“是。”暗寮卫领令,直接打晕叫嚣不断的胡韵珊,拖着人从巷道另一头离去。
胡裴看向空空的巷道,心情既无悲也无喜。
他转身出巷道,见帝姬拿两支糖葫芦正边吃边瞧。
帝姬把手里的另一串糖葫芦递给胡裴。她品着甜滋滋的味道,超越年龄般轻松道:“胡老师,这次可是我帮你解决了后患。
我派人告诉她今日你会上街,想来她是真得想杀你,才会引你去小巷。
如今好了,证据确凿,人赃并获。司徒衙把人看管起来,若金都有好事的人知道后诘问你,你也有理由回复,对吧?”
胡裴转了转手里的糖葫芦,既不感谢也不多言。他平淡道:“帝姬,咱们尽快上山吧。”
轩辕姬松了松肩膀,泄气般“嗐”了声后跑了。
晚间,胡裴一行人终于上到秦连山。
相较于天机宗的山中配置,秦连山里的荷卿派,倒是显得特别仙气。
大青石铺就的广场,汉白玉雕刻的圆柱,袁/木房梁、藤雕浮鹤,弟子具是青衣长剑,颇有一翻世外风貌。
轩辕姬当着荷卿派的弟子面就直接感叹:“这地方论繁华不及东都轩郡王府,论起仙气,远胜玄坤山天机宗。”
“轩辕帝姬可愿意留在这里修炼?”一名背负长剑,一身佛修青布袍的少年男子缓步从殿后走来。
荷卿派的负剑弟子朝来人拱手:“季风掌门。”
季风摆了摆手,目光从轩辕姬的身上撩过,望向长身而立如玉树芝兰的胡裴。
两人彼此对视间,感知到对方身上勃然而起的灵力涌动。于外貌上,两人相当年岁,各有不同的风采。
季风一身佛意、面有慈悲,然他神光精炼,目有坚毅。
若他拔剑,定是气若干云,十分的潇洒,颇有仙侠气象。
胡裴则是气沉意静,恍若天人下凡,一撩眸一举手抬足,颇有上古仙风,庭上仙人的气韵。
此刻,胡裴就向季风垂首行礼,自报家门。
轩辕姬瞧向当世风华远超凡人的两人,背手上前,微笑道:“你是我小舅公说的师父?”
季风朝胡裴颔首后,向帝姬轻笑着摇头。
他朝门下弟子道:“你去后山生死崖,把顾雪凉叫来。”
胡裴敛眼。
【顾雪凉乃是大周俗世第一剑客,十贤之二,名号同轩郡王齐平。】
他的目光看向身前的轩辕姬,恍明白了。【以季风掌门周身灵力的奔涌之状,确是修士,但是他无心教导轩辕姬。】
果然,季风掌门已经朝轩辕姬解释:“帝姬,我所修行乃是功德为阳、灵力为阴的《阴阳无极录》功法,不适合未来入世修行的帝姬你。”
“哦,那我要修炼什么道呢?”轩辕姬奇怪地问。
季风掌门探手在轩辕姬的额心,灵光闪耀间,缓声说道:“入世情道。你乃是缺水四灵根,比之凡人幸运,比之天资修士又差些。”
轩辕姬了解这个:“小舅公说了,咱们轩辕子弟百年都未必会出一个有灵根者,我是个幸运儿。如小舅公这样,还得靠贵宗无灵根以武入道的法门,加之不老丹延迟容貌和身体的老化,控制在身体最强的阶段,进而争取时间不断的修炼。”
“是。我也曾服用过不老丹,在百岁之际生命最后关头跳下生死崖,成就心中剑种,以此为根基,引气入体,进而步上修行之途。
但是,真正能走上“无灵根者以武入道修行”,二百多年来的荷卿派除我义母清荷仙子外,就只有我。便是你的小舅公,也是靠我赠他的体外御灵术加之储灵法器,才能驱使一二灵力。
如此,你可了解了,无灵根的凡人要入道修行,就是与天争命。若不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几不可行。你拥有灵根,即使是四灵根,也是真幸运。”季风掌门进一步解释道。
轩辕姬小大人般颔首,回首看向静默不语的胡裴,探手好奇地问道:“掌门师祖,你给他看看,这人长得这么灵,不会没有灵根吧?”
季风随她的话语再次把目光流向胡裴。
他摇头笑道:“他本身有道,何须外人言明。”又朝胡裴道,“帝姬在我山中五年,五年后,我会放她归京。至于日后,她下山如何行事,全凭她自己。
至于太士沈天心,已先一步到山中。如今正在后山,即日可教导帝姬有关儒门治世之学。”
胡裴闻言明了。【送人的任务到此刻已经了了。】
他拱手朝季风掌门道:“多谢掌门。这是轩郡王予我转交的信函,乃是有关西陆妖兽通过北原进入大周,近期会发生兽潮一事。”
季风接过信函,快速一观,颔首道:“此事,除你所带信笺外,天机宗也已派鹰隼给我传信,我已知晓并做出处理。”
胡裴闻言,心下微松。【天机宗交待的两件事都已办完。】
他颔首,再朝目光含笑、抿嘴不言的轩辕姬道,“帝姬,胡裴就送你到这。五年后,金都城门大开,迎帝姬归朝。保重。”
轩辕姬看着行过礼的胡裴离去,紧追两步,稚声高语:“胡老师,”她见胡裴回身,嘻嘻笑道,“你长得好看,配晁错那粗人太可惜。不若等本宫回京,给你下圣旨指婚。”
胡裴微微轻笑,目光撩向她的身后,再次朝季风掌门颔首,步出大殿。
他立在青石大广场上,见帝姬的暗寮首领詹阳近前来,问道:“你也要下山?”
詹阳颔首:“送胡大人回京,随后会在胜争道府停留。”
胡裴秒懂,同詹阳一起下荷卿派。
荷卿派里,顾雪凉来到大殿。
他不同于季风的慈身怀柔、目有潇洒,顾雪凉是一身冷肃,浑身剑戾外放,隐有走火入魔之象。
季风朝这个弟子道:“你身无灵根,若再强行参悟以武入道,定不能回头。帝姬年幼,以后下午由你好好教她行剑之道;至于修真,为师晚间会教她《道心诀》;上午至天明,帝姬一切琐事,会由太士沈天心管理。她也会教帝姬治世之学。”
顾雪凉一双利眸凝在微有惧意的轩辕姬身上,唬得小姑娘直往季风的身后躲去。
他垂敛眸光,轻应声,“好。现在是午间,你同我走吧。”
季风推了推轩辕姬,示意她跟上去。
轩辕姬撇嘴,有些悚惧得跟在顾雪凉的身后离去。
【本宫答应过大舅公和小舅公,就一定会完成任务。这家伙长得好看,却这么凶,好似别人欠他许多银子似。哼,本公主才不怕你。】
顾雪凉带轩辕姬离去后,沈天心着一身白衣流仙裙,缓缓地从后殿里走来。
沈天心袖手朝季风行礼。
随后,她自然道:“不曾想他们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大金宫的天,要变了。”
“尔辈天机传人一贯料人先机,比之修真人都能故弄玄虚。”季风微笑吐槽,继而认真道,“自我义母清荷仙子和义父陆卿真人离开荷卿派,这秦连山中的弟子越来越少,也越来越荒凉。待帝姬入道后下山,那时候不止金都,连这天下的形势都会因她这人而改变。”
沈天心随他的目光直射殿外,观殿外流云,呵笑道:“季风掌门百岁有余,天心能与您忘年相交,共行一程,也是结段善缘。
日后的东大陆,有人可以护卫万千黎民百姓数百年,实是好事。
怕只怕一人修道,万人跟随,又成个问题。”
沈天心的眉目如画,敛去悠往之心,又忧心道:“修真者为帝,有违天和。凡人不过百年,帝王却能长寿,这绝非……好事。”
这一点上,季风颇为赞同。
他颔首,但也不语。【日后的人世恐怕会因此女长定久安,也会因此女而起修真风云。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
沈天心微微轻笑,散了周身顾虑愁绪。她笑道:“罢了,苍生每一劫,都有应运之人诞生。这一劫,应在小帝姬的身上。你我超脱世外,能得心安,方得自在。”
季风勾起唇角,目光射向殿外青山流云,宁静道:“荷卿派弟子二千,都已派往北原助力神鹤甲。此后,大周能不能从天地异动的局势里守住?西陆的修真界不过是路人,具体还是要看本土东陆人的未来所行。”
西北月罗山阙。
玄坤山的天机宗后山房内,轩辕五正躺在榻上,脸色煞白,几近无血色。
日前,他在北原探查,被妖兽所伤。若非季风掌门给的法器护身,他几不能回。
此刻,轩辕凌天正坐在轩辕五的身边守着他,盼他渡过难关。
轩辕五是他唯一的亲弟,除去外嫁道府的姐姐,他还有这么一个血脉至亲。
耳听弟子来报荷卿派的二千弟子已经打散入神鹤甲,成为百夫长同列的带队人,他心下稍安。
接下来的应战准备,就看晁错和神鹤甲,再及这二千的凡人剑修弟子合力御敌。
凡人无法御灵力,却有阵法、符箓加持,可以抵挡一阵妖兽的攻击。真正的杀招还是要看遥远的西大陆修真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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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裴带詹阳一行人马不停蹄赶往金都。
他接下来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把手里的纯净雪莲送给狄赓帝,以延他五年的寿命。
【如此,一切都会按轩辕凌天和轩辕五的计划行走下去,而自己也能完成同雷冥尊的五年交易。
同时,以此换取轩辕端的短暂信任,稳住他按兵不动。等轩辕姬从秦连山下来,那么这世间凡人的力量就无法和她抗衡,包括轩辕端。】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胡裴忙起来后也能忘记自身来这人世活一遭的目的。
在这样匆匆忙忙的行程里,詹阳带人前去胜争道府,而胡裴领一队晁错指派给他的神鹤甲兵,直接返回金都。
临近金都城的城门,轩辕端早已候在城门口。
胡裴知道他来的目的。
纯净雪莲,活死人肉白骨。
虽然是从轩辕端手上要来的普通雪莲,可是在加持灵力后却是胡裴用来延长狄赓帝寿命的幌子。
胡裴见到远处立着的轩辕端,还是忍不住叹口气。
【在接过雪莲时,我就中了轩辕端的计。
晁错的死而复生,除那已经枉死的军医外,剩下就轩辕端自己知道。
由此可见,他把宝压在自己这里。缘何数日前,又有西北的兵士前来暗杀?这波人应该是轩辕端的人啊,难道他的内部有人私自行事?】
三皇子轩辕玄会中计,就是听晁错假死复生的消息,而轩辕端送出雪莲给胡裴也是试探。
胡裴愿意中计是接过轩辕五兄弟的任务,需要这朵雪莲来替狄赓帝延寿。
毫无例外,生和死对短短百年的凡人来说是极大的诱惑及恐惧。
【轩辕端要么也动了这个长生的心思,要么就是他的下属违反他的决定,这才会派出来人抢回雪莲。】胡裴在思量中,目光穿过车帘,迎向缓步走近的轩辕端。
“裴郎,我还记得在胡府门前,你回首一眸,答应做我一生的挚友。”轩辕端拦在马车前,高声道。
胡裴这才下车。
金都正值五月,天气微热,一袭薄衫足矣。
他下了马车,长身立在轩辕端前,耳闻城里兵戈铁马之声传来,淡色道:“八殿下,有些事做了,不可能不留痕迹。”【如雪莲救人,如你派人前去荷卿道府刺杀。】
轩辕端眯眸,袖下的手握紧。
他想起在西北战场上,金雕鹰群袭击胡裴那会,故意避让鹰群,露出破绽,令晁错被啄食而死的场景。
他咬牙道:“哦,也是。裴郎呢,你打算怎么做?”
胡裴不予说明,透过轩辕端的神色,似瞧见许多,又似看不分明。
【在西北战场上,有士兵眼尖,见金雕猎鹰俯冲而下时,轩辕端故意打开缺口。他做得很隐蔽,但是晁错掌权,自然有人来报。而这显然是八殿下会做的事。
救活晁错,留下的痕迹太过明显,被轩辕端怀疑,想要派人抢回雪莲,这说得过去。
于自己,一切得一切都是顺势而行,借局布子。如今继续走下去,依然如此行事。】
轩辕端见他不言、神色沉静如渊纳海,心中微紧。
“裴郎,端自问从未伤害过你,对你一直礼遇有加。今日,端想和裴郎一起送它入宫,不知端是否有这个荣幸?”轩辕端近前,目光流出哀伤和期盼。
胡裴的目光穿过他,看向他身后的江浔和异人。
两人都已改头换貌,成为轩辕端的近身亲卫。
异人在对上胡裴时,眸光微张露出如狼猎物般的微妙神色。
胡裴扬眉,心中回忆曾哪里得罪过这异人。
除此外,田不易成为轩辕端的幕僚。在回京的这段时间,轩辕端应该还接收轩辕海留在金都的散碎江湖势力。
【轩辕端的势成了,他还差一股风。纯净雪莲,正是这股助他乘风而起的东风。】
为打破这股风,胡裴在回京的路上已经先一步遣暗寮卫詹阳放出纯净雪莲的消息。
在他人的局上,胡裴顺势落了子,破了轩辕端在京都守株待兔的局。
城门下,七皇子轩辕不羁带一队虎贲军快马而来,临近时高声喝道:“奉圣上旨意,迎使臣胡裴入都,入金宫觐见。”
轩辕不羁跳下马,至一脸沉色的轩辕端身旁,打趣道:“八弟,哥哥一直知道你是胡大人的儿时挚友,交情不错。你还真是赶早等在城门口啊,不知道八弟拿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轩辕端的目光凝在胡裴的脸面上,眼里流露出失望和沉痛。
他正了色,垂敛眸光再展,朝轩辕不羁笑道:“七哥说什么呢?我既是来迎人,自是想给好友接风洗尘。既然父皇先召他,就让他随你进宫吧。”
轩辕端说完,转身疾走,又被轩辕不羁高喊“留步”。
“八弟急什么,问清楚了,再走不迟。毕竟父皇缠绵病榻,一直等这东西续命。”轩辕不羁看向被虎贲军拦下的轩辕端,再瞅向胡裴,微笑道,“胡大人,东西呢?”
【七殿下这眼力劲……】胡裴敛眸微微一笑,道:“纯净雪莲在马车中。不过,天机宗主有交待,微臣要亲自送到陛下跟前交给医师制药,一步都不能让它离开微臣的视线。”
他微抬面庞,正色迎视。
【先以传言牵制他们彼此,再借用天机宗主的身份,打消两位皇子借雪莲得势的机会。】
“呵……哈哈哈哈……好啊,在就好。那么,请吧。”轩辕不羁呵笑了声,同时示意虎贲军放行轩辕端。
【自己得不到,八弟也不能得到,这样……挺好。】
轩辕端已经甩袖上马,带人径直向皇朝而去。
孤高冷肃的雅贵之气,竟有绝世之风。
胡裴上了马车,被虎贲军的人接手,前往大金宫。
至于他随行而来的人,则回东郊大营。
马车匆匆路过胡府家门,一行胡家人眼见胡裴的车架朝金宫方向行去。
车上的胡裴掀开车帘,看向站在道旁的胡云深、季暮云,黄仙,还有其他人。不见胡品年,如今应在白马小学。
他朝父亲和母亲颔首,目光撩过神色不安的黄仙,放下了车帘。
季暮云靠在胡云深的怀里,忍不住就落了泪:“裴儿清瘦了。”
“别哭。等晚间他归家来,你给他备点好吃食,再养回来。”胡云深拍了拍妻子的肩头,示意大家都回府。
大金宫内,胡裴双手拖承众人瞩目的松木盒走进腾龙阁,狄赓帝的寝殿。
在殿内,他看到大右弼庄向如等人,以及季太宰,寥寥八人。
他们把目光停留在胡裴的面上,再及他拱手奉来的木盒,各个神色肃穆。
狄赓帝靠在软枕上,一张面容露出肉眼可见的灰败死气。
他如一个走向生命尽头的普通老人般死死地盯在木盒上,那是他的三子用命都不曾换来的灵药。
“快……医师,给朕拿来。”
医师战兢上前,从胡裴的手上接过木盒,当众人面打开。
莹莹花朵,大如巴掌,洁白如玉几近无色透明,瞧来确实仙气十足。
医师的目光虔诚,手捧盒子,跪托上前。
狄赓帝探出长满老年斑的手去抓雪莲,拿起来后又迟疑地看向医师,一脸茫然道:“怎……怎么用?”
“这……圣上恕罪,微臣头一次见这种北原神药,不知。”医师赶紧跪首。
他的颤抖显见是极为害怕狄赓帝发怒。
胡裴看在眼里,一路行来,听宫中鸟雀已说明。近年多,狄赓帝为续命先后斩了五位医师。
他见季雪康打眼色,上前行礼:“陛下,纯净雪莲乃是北原冰寒之物,气性寒凉,需辅以一碗热汤服用。”
“热……汤?”狄赓帝挪目光向医师求证。
医师吓得不敢言语,连话都没有接。
“热水。”胡裴再次说道。
他越过宫侍宫女,取侍女手上的热壶倒一杯水,亲自端着茶杯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走近狄赓帝,越过跪地的医师,半跪在床榻下的踩凳,举杯道,“陛下,微臣来服侍你用药?”
狄赓帝的两眼微微发亮,耳尖微痒,顺语意就把手里的纯净雪莲递给胡裴。
胡裴在众人屏息静待下起身,坐在榻上。
他摘下一片雪莲花瓣,一点点净入热水。
纯净雪莲的花瓣入水即化,一股清香弥漫在腾龙阁内。
众人闻香,顿觉身心宁静,似真有种返老还童感。
唯有胡裴知道这雪莲确实有药用,但没有传言里的夸张,不过是他在融化时把灵力融进热水中激发雪莲的气味。
“快……快给朕服下。”狄赓帝已经等不及,闻到这股味道着实令他激动。
他一把握在胡裴拿杯子的手,想夺过来。
胡裴顺势把杯子递到狄赓帝的唇下,喂他服用。
“啊……”狄赓帝喝完后轻轻地出口气,温热感觉自肺腑流遍全身,恍若真得容光焕发、重获生机。他试着要起来,被胡裴探手按住。
狄赓帝一双年老混浊的目光看向年轻儒雅的胡裴,喃喃不知作何言语。
胡裴先是道:“陛下身子弱,药典中有一语‘虚不受补’。雪莲还有几瓣,每隔半年服用一次,现在陛下还是躺下歇息为好,待康复再起身不迟。”
狄赓帝呵得笑了,拉住胡裴压在被褥上的手,神思一动道:“好,朕听爱卿之言。你们都下去吧,留胡爱卿陪朕。”
他看向雪莲重新被放入材质平平的松木盒子,稀罕道,“竟如此神奇。爱卿,你留在宫里,亲自帮朕守着它,日日不能离身,知道吗?”
胡裴闻言,微笑颔首。
他撇头看去,留在腾龙阁的大人、皇子、宫侍们已鱼贯而出。
余下胡裴坐在榻前,等狄赓帝躺下才重新起身。
不等他出帘子,身后的狄赓帝又忽然说了话。
狄赓帝合着眼,嚅唇喃喃:“胡裴,三子他……是怎么死?”
胡裴回首,看向狄赓帝敛起的眸子,也垂下眼睑,轻声道:“领兵深入北原,遇上暴风雪,与大军冲散后一直未归。”
狄赓帝闻言再无动静,似睡了过去。
胡裴把雪莲盒子塞入行囊。
在天机宗时,轩辕凌天听取胡裴用纯净雪莲做借口,以灵力延长狄赓帝寿命的主意,这个办法直至轩辕姬归朝。他就交给胡裴一只修真界常用的储物袋。
恰好,胡裴能用灵力,御使这只袋子存储,可以贴身存放雪莲。
他出了腾龙阁,正见轩辕不羁和轩辕端以及九皇子轩辕睿在两方对峙,一旁的宫侍见胡裴出来,上前说“季太宰在偏殿等胡大人。”
皇子们眼睁睁地看胡裴随宫侍去往偏殿。
入殿后,胡裴瞧向神色舒缓的季雪康,拱手拜道:“先生,胡裴不辱使命,归来金都。”
“嗯。”季雪康看向出去一年多越发稳重、气质超群的弟子,颔首笑道,“这次你做的很好。”他上前,临近胡裴,轻声道,“三殿下是怎么死的?”
胡裴扬眉,想起还在西北打妖兽的晁错,轻声道:“同轩辕易安的铁甲军一起进入北原深处,遇上暴风雪,被冲散后再未回来。”
季雪康似笑非笑,伸手压在胡裴的肩头,耳语般道:“那裴儿如今的选择呢?”
胡裴垂敛眸光,瞧向黑色的玉纹地面,敛下真正的思绪。
他扬眉看向季雪康,直入他的眼神:“雪莲花瓣十六重,第一次一片,第二次二片,第三次四片,以此陆续可吊圣上五年的命。”
季雪康张了张嘴,一时也被这个方法愣怔住,讶然道:“奏报里不是说晁纲的儿子晁错死而复生,纯净雪莲可以活死人,医白骨吗?”
胡裴微笑,朝季雪康一拜,脱离他压来的微重手掌。“先生也听信这种旁门左道?雪莲是药不假,但是东陆盛产,何时能强过史料记载里的西陆?”
季雪康面色一整,恍然道:“也对。若有这等良药,西陆道修早就争相来取,何来凡人出头?罢了,既还有五年,咱们且再等等。这小十极为不错,近期你留在宫里就好好看看他。”
胡裴颔首,亲送季雪康出门。
【原来时隔年多,季先生的目标还是没有变,选中得依然是那个年纪最小的皇子。】
晚间时候,十皇子轩辕戎、九皇子轩辕睿都不能留在后宫,被送回前庭的长定宫,隶属于皇子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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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起身,推开殿前的格栅,看向悬浮半空的月亮。
【人已经到金都,却未能归家,母亲和父亲又该急了。
虽然已经遣宫侍托人去宗寮传信,不知道身为宗伯的父亲收到消息没有?】
胡裴正要关上格栅,被斜里出现的人一推,人就往后昂去。
来人跃过窗户入室,揽住往下倒的胡裴腰身。
他脚尖一转,就把胡裴压在窗格上,另一手还覆上胡裴的嘴,以凶厉的目光示意他不要出声。
胡裴若要出声,刚才就喊了。他的眼力好,一下认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七皇子轩辕不羁,才没有叫出来。
皇子在深夜入内宫是禁忌,而能给他开这道方便之门,可以想见后宫中有他的内应。
胡裴挣了挣,没能从轩辕不羁的力量里脱身,以目光示意捂在嘴上的手。
轩辕不羁还偏不松开,以唇压在自己的手背上,轻声道:“胡大人,你我好好聊聊,我就放开你如何?你不能声张。”
胡裴闻到一股味道,似曾相识,细品下是松墨的香味,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也闻过。他朝轩辕不羁点头。
轩辕不羁这才放开他,拉开彼此的距离。嘴贱得他忍不住调笑句:“难怪六哥会死在白衫袍角下,便是刚刚搂你腰身的手感比妖精都好。”
他见胡裴眯眸,侧身看向窗外的明月,“好了,胡大人,如今父皇虽然有了仙药,但能不能真好还是两说。我今夜来是请胡大人入我的阵营。
你和八弟看起来是闹掰了。因为晁错?这不打紧,我对男人没兴趣,但是对那位置还有点儿想法。
如果你站在我这方,我可以保证胡家在我有生之年一直是宗伯世家,而你胡裴想娶晁错还是想嫁给晁错,亦或者太宰、太师之位,我都可以满足你。当然,你若是喜欢我那八弟,我也能把他洗干净送你榻上,如何?”
胡裴刚理好被他弄乱的衣袍,闻言直接回道:“不如何。七殿下,你前面那么多哥哥都为那个位置状况频出,你当真不能静一静?”
“静什么?”轩辕不羁抱胸,吊眼儿睨视胡裴,哼了声道,“前头几人互相攀咬,争夺一翻后落得下场凄凉,那是他们咎由自取。
何况,如今的情形,我是最靠前的皇子,原本我不抱希望的,整日眠花柳宿,画画美人、军阵,倒也图一世风流。
可是……他们死的死,下放的下放,被软禁的软禁……有一天这馅饼落到我头上呀,我不捡起来,难道还把他拱手送给老八?呵……”
轩辕不羁并不需要胡裴的回应,继续说道:“老八的性子看起来不显,实则执拗。六哥那案子,我就不细说了。
我进过天机宫,见过那个江郎侍卫。如今那人摇身一变成老八身边的近卫江浔,有趣吧?更有趣你可能不知道,老八的皇妃和那江浔还不清不楚呢。”
他见胡裴神色寡淡似没兴趣,挥了挥手继续道,“不谈这个,毕竟一个江湖人,再有能耐也引不起旁人的注目。
咱们就说说天机宫里五哥的事。
轩辕夏生母容御女能出后宫,还不是八哥的生母使坏。
五哥饮食里的秋丽鸦是谁下的不清楚,但是天机宫里的女侍接二连三死去,背后的黑手不乏八哥生母的手笔。
好看的宫女不少,偏偏天机宫里众多……加之秋丽鸦的药性,啧啧啧……药和女人一样,都是穿肠毒药。”
胡裴轻蹙眉间,随他的言语,很快串联起太子轩辕海被害一事的经过。
这真是一出墙倒众人推的戏码。
阴谋诡计,见缝插针,顺势而为……八皇子轩辕端的生母,三皇子轩辕玄,加之这七皇子轩辕不羁,恐怕也在此事上添油加墨,画了几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