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松墨香味应是上等的作画石墨。】胡裴恍然了下。
【嗯……这是“混不吝”的七皇子轩辕不羁,他的话可信吗?】
“哕……”胡裴思及此,肚腹翻涌,扑到痰盂边吐了起来。
这宫里的人事阴诡,令他想起北原战场的血腥,连冰雪风里都冲刺鼻尖的血味,令人作呕。
轩辕不羁诧异地走上前,听殿外有宫侍问胡裴的情况,忙躲去帘子的后面。
胡裴把夜里的饭食吐掉,拿桌面的水过了过口,听宫侍入殿推门及脚步声。
等宫侍站在屏风外询问,胡裴才缓声回道:“有劳内侍大人,胡裴无事,请回去休息吧。”
“是。”然而,宫侍并未就此退下,又道,“桌上有凝神香,那庶给大人燃香助眠再退下了。”
胡裴本想说不用,但是那宫侍已经告罪一声走入内殿,从怀中取出火折,点燃了小炉内的留香。
宫侍做完后,眼神垂落,躬身行礼,径直退出宫殿。
他在殿外的门上听了会,直至殿里没有传出声音,才真的离去。
轩辕不羁自门后阴影里出来,刚才那宫侍的行事委实有点吓到他,从帘后悄摸移到门后。
他看向坐在桌前喝水的胡裴,一脸的好奇色。
胡裴闻着燃香,思索要不要浇灭它。又被盯得不耐烦,他直接下起逐客令:“七殿下,夜深了。明日陛下就可自由行动,你所提的事尚早,请回吧。”
轩辕不羁闻言品味一翻,【胡裴似乎没把话说死啊。】
他就笑道:“行吧。在宫里着实不太方便。”
随即他的目光在胡裴的下颚、胸膛、肚腹上流连一翻,打趣道,“胡大人,我差点以为你是女儿身,还有害喜的女人毛病。哈……”
在胡裴不知作何表情的目光下,轩辕不羁憋着笑,翻窗子离去。
胡裴看向月光洒进来的福格窗棱,差点没被这不着调的七皇子气死。
【这个七皇子轩辕不羁,平日里乱糟糟也就罢了,同大臣说话也如此,竟还做出勾连后宫的荒唐事……难怪胜争道府的人都不敢接洽他。】
胡裴想到自己,也不想与这样的人为伍。
他气地关了窗,回榻上入睡,心思辗转,暗道:【明日狄赓帝身体好转,就能出宫回府。】
晚间夜深,宫里也有蛙鸣蛐叫。
胡裴感觉有什么存在压制他,令他的神智无法清明。
在昏昏沉沉的迷离中,他的神魂一下子挣脱出身体。
灵魂亲见一道黑影坐在床头。
那黑影探手抚摸在床上胡裴身体的脸上,细细摩挲如抚珍品。
“轩辕端!?”胡裴一下子撞过去,直接从一身冷厉的轩辕端身上穿过,没能回到身体里去。
他这才察觉到不对劲,逡巡四周后看向桌案,那桌上还燃着一道烟气,一下子就明白它的作用。
胡裴抚了抚额头,再见轩辕端坐在床头光是看着,没有别的动作。
他直接一个魂飞,飘出大金宫。
对于做鬼,胡裴是极为熟悉的。
他想回胡府瞧一眼,就如二十年前投生那会,看眼母亲季暮云。
当路过一家富户,正逢有人半夜去世,那家里死灵脚下出现九幽应召的漩涡门。
胡裴的灵魂飘忽,想起在北原做过的黄粱一梦。
他直接扑向那懵懂的新鲜灵魂,同他一起被九幽的旋门吸进去。
九幽冥府。
胡裴一入九幽,感受周遭熟悉的阴暗气息、以及满天的红丝飘忽而来,铺成一条红蕊花道。
彼岸花,又名接引之花,以花丝红蕊做灯盏,点亮一条通往忘川渡口边的黄泉路。
他跟在陆陆续续出现的灵魂后面,顺红丝花道往忘川走去。
【上一次借由黄粱一梦入九幽,没想到这次是因死灵,得以整个魂体神智清晰的进入冥界。】
雷冥尊正守在净塔的孤岛上,黄泉流浆已经有了,但是黄泉花还未开,解开朝歌魂体上的往生之毒还得再等段时间。
趁这段时差,他在此地静养。
此前因九幽法则降下十八道裂魂火刑,加之九幽阴雷击打,全由他受了,灵体也因此损伤。
此刻,他肩上的白狐飘忽而起,随魂契牵引向黄泉海外飞去。
雷冥尊转手摄取白狐入怀,目光射向岛外远方的黄泉彼岸。
“他来了?明明约定的时间未到,我先去看看。”他化作流光,向黄泉海崖飞去,落在菩提崖上。因动用灵力,他捂住心口灵种的位置,猛地吐出口灵液。
随灵液落地,周边的彼岸花拔开根系,纷纷躲开。
相反得是黄泉海崖边得一株本不属于九幽的菩提树,探出根系来把那灵液都吸食殆尽。
雷冥尊顺了顺灵体的气息,朝崖上一侧的菩提树,无奈叹道:“你这个女子,真是一点点灵力也不放过。明明魂体散碎,已经毫无意识,偏还知道遵循本能行事。”
随口一句,并无责怪之意,他向崖下走去。
当雷冥尊立在彼岸花海上,亲眼看到那一袭青衫绿竹袍夹在一众新魂,等着上忘川渡船。他不由握紧了手。【确是朝歌来了。】
胡裴的魂体回归九幽,又未曾真正的投胎,模样还是朝歌生前的样子。
雷冥尊刚要上前,忘川岸边的歪脖子古树就先一步凝出一道人影,令他驻足。
绿玉见新魂里状似在品味往昔的朝歌,直接把朝歌拽出幽魂的行列。
“朝歌,你又回来了。”
胡裴耳听她喊“朝歌”二字,记忆乱窜,喃喃道:“绿玉姑娘,别来无恙。
自上次一别,我有细想过,雷冥尊就曾失神时说到‘朝歌……为师’,所以他……”
绿玉不妨他话语里有诈,直接道:“咿,你知道了?
雷冥尊就是你以前在修真界的师尊啊。
此前,我头次见他时,他还是人间修真界鼎鼎大名的风雷仙尊,后来……”
“绿玉……”雷冥尊喊道。他拂身上前,吓得绿玉躬身朝他行礼。
在雷冥尊平静无波的眼神下,绿玉缓缓退回树身。
胡裴,就是朝歌。
他垂敛眸光看向脚边满地的花蕊,心道:【果然啊。不过一句试探之言,绿玉姑娘道出这般密辛。联想往昔飞白狐狸出现之后……】
他稳了下魂身灵心,凝望雷冥尊,串联起许多自狐狸出现后的事情,恍如云烟飘过眼前。
胡裴朝神色肃穆的高大男人微微一笑,直接问道:“你之所以对我手下留情,因为前世我是你的徒弟,朝歌?”
雷冥尊目光轻流,转而凝望远处的忘川,淡色问道:“你不在胡九少爷的身体里待着,怎么回来九幽?”说完后他叹了声,转向胡裴,再一指点在他的额心,读取近来的魂体记忆。
读完后,雷冥尊的脸色极不好看,更是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胡裴没有动作,静静地站在彼岸花海中。
他看向雷冥尊如谪仙般的高大纤长背影,不由按住莫名怒状的心口。他眨了眨眼,似魂体能呼吸般缓冲过这股凝滞的压抑。
放下手后,胡裴高声问道:“是不是身为师尊就可以无视徒弟的意愿,连问都不问一声就读取旁人的记忆?连招呼都不用打一个,做出自以为是的决定?
雷冥尊,你这个师父,当得,可真是失败啊。”
雷冥尊顿住脚步,转身回望。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退让一步,或进一步做出解释。
胡裴缓步上前,离得近后,才察觉这个雷冥尊是真高,竟比晁错要高半个头。
他压了压唇口,不再更近,昂面道:“你既然是我前世的师尊,又是冥界之主,那么带我这个魂体去看三生石,应该可以吧?”
雷冥尊垂下眼眸,没有作声。目光凝在脚边的红丝花瓣上,一颗灵心竟在微微急跳。
他深切地知道这会的感受:【怕,害怕。】他不敢直面朝歌的面容、清澈了悟的眼睛。
他怕见过三生石后,朝歌明白了一切,却会因没有切身的体悟而断了彼此的联系。
胡裴见他沉默,蹙上眉间,一时间也呆立在场。
远处的渡河边,排队的魂体一个个上了大骨船,向对岸的鬼城而去。
绿玉晃着脚丫子坐在忘川岸边的古树上,凝目在远方的两道身影。
九幽的风旋起,彼岸的花丝脱离绿杆,直缠上绿玉的指尖。
绿玉轻笑道:“乐尼大师,你是不是也觉得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咱们一起看冥尊那胆小怯弱不值钱的模样。这场景在这九幽也是独一份。”
大风旋起,成片的彼岸花蕊向雷冥尊和胡裴卷去。
绿玉瞧这大风刮红蕊的稀奇景象,无奈的摇头,轻喃道:“乐尼大师,你一个佛家人也爱多管闲事?你以身点亮全是绿叶的彼岸花,令它们重开红蕊,修成加尼正佛,竟还要做牵线搭桥的事,呵呵。”
远处,胡裴感知背后被猛得一推,向前扑去。
雷冥尊诧异地接住他,顺心意把人紧紧地揽在怀里不松开。
两人倾身相偎,大片的红蕊从头顶飘忽而下,洋洋洒洒好似新婚贺喜。
胡裴却不喜这个举动,使劲挣了挣,没能从雷冥尊的怀里脱身而出。
他恼道:“你放开我,你不是师尊吗?师尊可以对弟子这般近亲吗?”
雷冥尊抱紧胡裴。
他从胡裴的记忆里窥见自他离开后,晁错那小子与胡裴相处的点滴。他无法责怪什么,却知道若再不动作,朝歌的心是会变的。
【或许,不等黄泉花开,朝歌就爱上那个人间小子……】这种认知令雷冥尊的灵心很不是滋味。
【为师知道错了,可是,为师不知道该怎么改?
朝歌啊朝歌……为师知道了魂心酸痛的滋味,又该如何来挽回你?】
远处大树上的绿玉摇了摇头,声如蚊蚋,却清晰地传进雷冥尊的耳中。
“冥尊大人,既然怕他去三生石上叹往昔,不如你把记忆里曾经对朝歌的感知共鸣给他,这算是另一种角度的体悟吧。”
雷冥尊轻轻地放开胡裴,不待胡裴退去,又抓住他的手。
与他一起消失在当下的九幽。
大树上的绿玉哼哧出声:“有空间了不起嘞。乐尼大师,瞧你做完好事,人家还不给你看全套。”
风起轻旋,刮过绿玉的脚尖 。
绿玉微微一笑,既无戏可看就回原身的大树里去。
白狐体内的雷积山空间。
胡裴脚下落稳,不待看清周围,额间就被另一道冰凉的额头抵上。
一瞬间,灵魂缥缈,好似入了什么奇异的地方。
雷冥尊的记忆海、神识境(胡裴被融在雷冥尊的身体上,记忆共享)。
等胡裴回神后环顾眼前,竟是在一座仙山广场。
远处云霞缥缈,状若山中仙境,近处一群彩衣女子臂挽轻纱,凑做一堆窃窃私语。
胡裴感觉到自己正立在当下,面对眼前这群容色出彩、颇有仙风的女子们,心海平静外,颇觉得有几分趣味。
这群仙女中,一名姿仪容貌极为出挑、个子颇高的女子高声道:“风雷仙尊,你的雷积山初建,前来拜会我们宫羽山。我们山主羽谙仙子为表谢仪,允许你在我们中挑选几人做你雷积山的仙侍。你赶紧选吧。”
胡裴察觉自己扬袖背后,淡漠般开口:“本尊无需仙侍,应天感道,选求一徒,承袭本尊雷积山传承。诸位仙子若有意,过本尊三招者,即可拜入本尊门下。”
仙子群里一时骚动不断。
风雷仙尊的名号已经响彻君州大地,乃是渡劫仙人,即将飞升上界,做他弟子即可传承西海雷积山偌大的仙道财富,可是……风雷仙尊是一名风法雷则的剑修,从他手上过招……别说三招,出剑即败。
“我们这里最高不过是金丹仙人,怎么可能打得过闻名已久的风雷剑尊。”
正当众仙女迟疑不定,还陆续往后退时,那原先说话颇不客气也无尊卑的仙女着一袭红纱仙裙,穿过众女站至前面。
他高声笑道:“风雷仙尊,我等修为差距实在太大,我怕是连剑都未出,就被你的气势法意打败了。”
胡裴感应到自身微微的笑了。
他好似透过别人的眼睛把目光凝在眼前的女子身上。一瞬间,他竟有种此花开后无花开的感觉,更不觉得这木秀于林的女子有多无礼,甚至颇有种此女傲然出众,果敢率真之意。
他似听自己在说:“与你过招,本尊自然也用金丹期的实力。”
“既如此,那就来吧。”朝歌探手凝剑,聚气后就向风雷仙尊袭去。
胡裴感应到这具身体挪开脚步,避开剑势,以手背擦过剑身,而后反手一弹就把这名红衣仙裙的女子弹出去。
女子身后的女仙队伍嚷嚷有声:“朝歌,用宫羽山的灵羽飞剑。朝歌,快用……”
胡裴一愣。
【对面的红衣仙裙女子叫朝歌?那……是自己?!女的!?那自己现在又是谁?】
他很快反应过来,【对面这些仙女在喊风雷仙尊,结合现场所言,这是处在雷冥尊的记忆当中,正在体悟雷冥尊初遇朝歌时的场景和心境?那自己真得就是这位朝歌吗?】
雷冥尊突然出声道:“朝歌,这便是你我初见。你在众仙女中脱颖而出,以一道灵羽飞剑如红色凤鸾般携满天红霞袭来。”
胡裴以雷冥尊的视角,感受他记忆里欣赏的情绪,静静地等待朝歌拔身而起,祭剑凌天、化作凤鸾与剑合一,激射出无数的红色灵羽火翼,再携满天红霞直刺而来。
胡裴察觉到当初的雷冥尊是轻起唇角,还不紧不慢道:“这一招已有八成火候,倒是有羽谙仙子的气度神韵。”
风雷仙尊卷袖举手,聚风法,直接把袭来得大片灵羽剑以风助火势反击回去。
朝歌身后的仙女们吓得花容失色,具都逃开去。
而朝歌也被火力反击后飞,露出惊慌色。
胡裴感知到风雷仙尊的心里一紧,就闪身上前,接下后昂的朝歌。同时,他扬袖把满天的灵羽火力,全部挥散、尽灭。
朝歌落在风雷仙尊的怀里,一双目光晶亮地看来。
胡裴透过风雷仙尊的眼睛看入朝歌的目光。
一刹那,电光火石间,胡裴好似明白了什么。
【有什么人能比自己还了解自己呢?朝歌这分明是有趣、欣赏、乃至敬慕的眼神啊。】
风雷仙尊放开朝歌,也恢复稍许起了波澜的心境。他假咳一声,问道:“本尊听她们喊你作朝歌?”
朝歌被放开后脸上有微不可见的失落,背手在后,微昂起细长的脖子,哼笑道:“二招已过,我都没能赢,看来与仙尊无缘做师徒。”
风雷仙尊一顿,竟有种莫名而起的失落感,又觉得这丫头十分胆大,既不做弟子也可做忘年朋友。
【何况,一众宫羽山的仙子里偏她敢上来挑战,这份胆量和心性就着实不错。】
他道:“修道之人于千万人中走出,若因前程失败而止步不前,或就此放弃,你与大道无缘。”
“哦,是嘛。啊……”朝歌捂住心口,唇角溢出一滴血色,软软地向下倒去,似被此前击回的灵羽飞剑所伤。
胡裴感应到风雷仙尊的心中微紧,想也不想就上去揽住朝歌。
不及风雷仙尊探手给朝歌检查,就被一道灵诀缠绕上身体。
朝歌从风雷仙尊的手上脱身,看向被灵绳捆缚的仙尊,压住笑意,打趣道:“第三招已出,仙尊受困,如何?朝歌可是赢了,可以拜您为师吗?”
风雷仙尊扬手散去缚体的灵绳。
他有种怒而不舍,笑又颇无长幼的奇怪感觉,作淡色抿唇状:“你倒是机灵。”旋即,他压不住心起的奇妙感官,摇头笑道:“罢了,既胜了本尊,本尊自然依诺,你可要拜本尊为师?”
“弟子……”
“等等……”空灵的女声自半空传来,缭绕白纱也自半空落下。
羽谙仙子落稳在朝歌的身前,朝风雷仙尊颔首,缓缓说道:“仙尊,借一步说话。”
胡裴一下子从风雷仙尊的法体上脱出,立在朝歌的身旁。
他凝目在羽谙仙子离去的缥缈背影,渐而升起一股孺慕情意,令他不由自主地喃喃喊声:“娘亲。”
雷冥尊亦是出现在胡裴的身旁,两人一起看向记忆里的朝歌垫脚张望、凝目向风雷仙尊和羽谙仙子离去的方向。
(风雷仙尊的记忆里还有本人离去后有关朝歌的记忆,是因为渡劫期的大能,灵识/神识远超金丹期。)
雷冥尊和胡裴如同外人般站在朝歌的身后,听他嘀嘀咕咕念叨。
朝歌撇了撇嘴,瞧向那边母亲和未来师尊架起隔音结界,哼道:“母亲真是多事,念来叨去还不是为了出生时的情殇之卦。
我一个男子,整日混在这群女仙中也就罢了,还不让我离开宫羽山。
不行,这次我一定要跟风雷仙尊离去。”
雷冥尊朝一旁神色不明的胡裴道:“这便是你我初遇。你自知自己是男儿身,却因羽谙仙子在你出生时卜的卦而担心,遂把你混迹在女仙中。我来宫羽山拜访,经此结下你我师徒的缘分。”
胡裴面无表情地看向同自己魂体面容一模一样还在嘀咕的朝歌。【原来是男扮女装,为了什么情殇之卦。】
他毅然转身看向雷冥尊:“令我为情而殇得又是谁?又是谁令我从往生池下爬回来,追人不成,反落得失忆成游魂的下场?”
雷冥尊怔忡,不由撇开眸光,避开胡裴的质问。
胡裴心有所感,却无证据。
他也不敢再质问出口,随雷冥尊的记忆流转,感知到已经身在大海的上空,身旁立得正是一身红衣的朝歌。【这是……又入了雷冥尊另一段记忆里。】
胡裴环顾四周,此时正身在海上。
他知道朝歌真得跟风雷仙尊走了。
风雷仙尊带朝歌穿行破空,直出现在西海上方。
随后,他驾驭法剑,带朝歌穿过西海上空,落在一座云气缥缈的海上仙山,雷积山。
两人落在巨大的雷积门牌的玉楼下,迎面弟子前来迎接。
弟子们:“恭迎仙尊回山。”
“嗯。”风雷仙尊轻应了声,朝身旁好奇四顾的朝歌道,“徒儿,这就是为师洞府——雷积山,山中弟子三千。本尊的雷积山建宗不久,在君州界资历尚浅,一时也没有遇上合眼缘的弟子,遂而没有亲传弟子,而这些全是外门弟子。”
朝歌俏皮发笑,玩味般道:“那徒儿合了师尊的眼缘,岂不是山中的大弟子?以徒儿风火雷三系灵根的资质,绝对胜过眼下这三千人。”
“哈哈……”风雷仙尊被他的狂放做派逗笑。若说朝歌此前的大胆是女子的果敢率真,如今则是男子的狂放骄傲。
与其说朝歌自大,不如说朝歌此刻正在暗喜雷积山有别宫羽山的规矩管制。
风雷仙尊莞尔道:“走吧,与为师共登雷云梯。”
所谓雷云梯,便是山中雷道。
过此道可以锻炼肉身、锤炼筋骨,乃是风雷仙尊独门功法中的锻体之法。
朝歌虽有雷灵根,但一直跟随母亲羽谙仙子学习火法。此刻,他将由雷云梯激发雷灵根的活性,委实是要吃一番苦头的。
胡裴在风雷仙尊的记忆里,看到被白雷击得衣不蔽体的朝歌,察觉风雷仙尊回避的目光,颇有些奇妙。
朝歌擦去嘴角的血,回头瞧向身旁冷肃的风雷仙尊,扯笑道:“师尊,我母亲可是同你说了?”
风雷仙尊转眸看向衣不蔽体的徒儿,轻轻地颔首。
“日后在雷积山中,你可自由着装,不必在意。”
朝歌撅了噘嘴,如女子般睨他:“那不行。如今我有心慕之人,若他喜欢女子怎么办,我……噗……”
白雷击下,直接把朝歌的话语湮灭。
风雷仙尊的心里微紧,直接把朝歌抱起,如流光般窜上山顶的仙宫。
入殿后,他挥手以清尘诀,拂去朝歌的一身污衣、血迹。
当他看到朝歌如玉般的身体横陈在锦榻,心中竟莫名起丝难言的羞耻。
风雷仙尊赶紧背过身,扬手凝诀。
榻上的被子在灵光下把那晃眼又美丽的身体盖住,那一丝灵光如有意识般流旋过朝歌的身体又急切地被主人收回。
当风雷仙尊的脸颊微红,暗吸口气转身去看朝歌,心情不仅没有平静,还起不可名状的波澜。他的脑子里如过电般回忆起宫羽山中的场景,朝歌着一袭红裙仙衣如火红鸾鸟般飒飒扑入怀中,接触间的刹那美妙,可品味一生。
胡裴在此时突然道:“其实,雷冥尊你喜欢朝歌吧?从初见开始就喜欢他。”
此话一说,雷冥尊好似受了惊,导致两人的魂体再次分离。
雷冥尊看向一脸无色的胡裴立在榻前,半垂眼睑凝向一旁记忆里在锦榻上沉睡的朝歌,缥缈若烟般似真似幻道:“有些东西一旦滋生而起,令人惶恐胆怯。那是数千年来,未曾有过的,既酸又甜。他弥足珍贵却又令人小心翼翼。”
胡裴看着沉溺在过往情愫中的雷冥尊,不知为何笑了声。
“呵……所以接下来是你逃避的戏码,他再追,对吧?我不想再在你的记忆里去体悟你的情绪。放我出去。”
他的目光盯在榻上沉睡的朝歌脸面,气怒交加地闭上眼睛。
【那丝电纹袍角的主人,或许已经找到,但是后面的事情,胡裴想起被鬼吏踢打之痛,爬过混浊忘川之伤……竟不敢再去碰触。】
雷冥尊看向背过身的胡裴,无言地垂下头。
他扬手把胡裴送离自身的记忆海,一人独自品味榻上的朝歌醒来后惊慌失措的表情,再及丽颜红如娇阳的美好。(接下来是雷冥尊独自品味曾经的记忆。)
朝歌脆声道:“咳咳……师尊,你把徒儿看光了,可是要负责哦。”
【原来,竟是一眼万年,却不自知。情根早已种下,往后的师徒相处中延枝展叶,如夏花之绚烂,再不凋零。】
雷冥尊看着这般羞红藏情的朝歌,淌下伤情的眼泪。
九幽彼岸花海。
雷冥尊自记忆海里出来,豁然睁眼,恰见胡裴穿行过彼岸花蕊、背身而去。他欲追的脚步生生地钉在原地。
【朝歌,一切都是为师的错。为师没有资格留下你……可是,为师想要……勉力一试。】
“咳……”
心绪激荡下,雷冥尊替胡裴的狐身捋顺灵脉灵力、在救活晁错时消耗灵力、在分裂魂体时产生的消耗、在十八道烈火刑法下受的伤……在轩辕五、轩辕凌天有关立帝王做的梦境……雷冥尊受到的破禁惩罚,一起如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
他呕出大口透明的灵液。若是活生生的人类,那就是鲜红的血。他的灵体直接倒在高立无叶的彼岸花蕊下,被红色的花蕊避开后遮掩。
胡裴在出九幽时回身看去,幽暗的冥界好似吞人的鬣兽。
他不知道为什么回首,那一袭白袍蓝带已经不在原地。
【或许……那个所谓的师尊,自始至终心里有得一直是他师尊的骄傲,从未肯放下身段回应那个肯陪他走过雷云梯的朝歌。】
【此生追寻至最后,也许是一场空罢了。】胡裴压下思绪里纷起的驳杂,毅然离开九幽。
晨间,胡裴自大金宫腾龙阁的偏殿醒来。
他抚着昏沉的额头下地,摇摇摆摆地立在桌案边。
【昨夜,这个桌上还有个香炉,今日就不在了。这几位皇子的手段是一个比一个厉害。深夜宫门落钥,一个个都能进来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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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靳小琪】的营养液,二合一奉上~谢谢!
狄赓帝于清晨在龙腾阁转醒,连粥膳都不曾用,就要先见胡裴。
胡裴一入殿,他开口就问:“神药雪莲可还在?”
胡裴来时就知道狄赓帝的心思,早已从囊袋中取出松木盒,入殿后呈双手奉给狄赓帝。
狄赓帝心下一松,颤抖双手接过盒子,亲自打开。他瞧见里面晶莹的花瓣,满意微笑,高喊:“来人,召虎贲军首领段锦珍来见。”
胡裴立在一旁,已经猜到狄赓帝要做什么。
果然,狄赓帝在洗漱中一直令胡裴托松木盒陪他,至洗漱完又带他见了段锦珍。狄赓帝的第一道令是要段锦珍把松木盒置入大金宫的荟凤阁顶层,派虎贲军重兵把手荟凤阁四周,严令任何人不得进入阁内窃取雪莲。
狄赓帝令胡裴亲送松木盒同段锦珍一起入荟凤阁。
他对胡裴道:“裴卿,完成此事,朕绝不会亏待于你。”
胡裴躬身领命,随段锦珍离开腾龙阁去往大金宫勤政殿后中线上的荟凤阁。
段锦珍带下属从上往下检查三遍,最后陪胡裴上去五楼顶层,恭敬道:“胡大人,请。”
胡裴还礼:“有劳。”随后,他至金樽柜前,郑重得把松木盒放进柜子,由段锦珍亲自上锁。
段锦珍锁完金樽,见胡裴立在窗前,就上去站了站。
荟凤阁比勤政殿高得多,乃是大金宫内最高的塔状楼。
两人立在此,可以纵观整个大金宫中线两边场景。
段锦珍眺望重围宫阙,肯定道:“这天下无人能从此阁取走东西。”
胡裴看向正当壮年的金宫虎贲军首领,淡淡一笑,不多说,直接颔首:“段大人,请。”
两人一起下荟凤阁,循狄赓帝的踪迹,前往勤政殿去复命。
勤政殿门口,季雪康一脸复杂地从殿里出来。
季雪康立在胡裴的面前,轻叹口气:“裴儿,以后这天下万民的重任就在你的肩上了。”
胡裴呆了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先生……”
季雪康微微一笑,在宫侍一句“庶送季太保”后笑得更是舒心。
段锦珍挑了挑眉,【此前在荟凤阁,这胡大人还高深莫测的很,如今竟有呆愣的一面。真真假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