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危桥瞥了黄经理一眼,把仗势欺人四个字演绎得活灵活现。
“黄经理啊,我早就想说了,不要叫Boss‘小’唐总了。难道在迷踪,还有第二个老板吗?”
然后他得意地一抬头:“我们走。”
第18章 一切都迟了
姜危桥给唐彦系安全带,发现唐彦还在看材料,把他手里的平板抽走:“可以了,下班了,劳逸结合也很必要。”
唐彦抬头,发现小甲和老乙都不在,姜危桥正在发动车子。
“乙叔和小甲呢?”唐彦问。
“你看材料的时候,我已经让他们下班了。”姜危桥开着车驶出了迷踪的停车场。
唐彦刚想说什么,就看见姜危桥从后视镜里瞧他:“不用为自己太专注而忽略了他俩而感到愧疚,宝贝。认真的男人最美。”
“……”唐彦片刻后才找回自己的语言系统,“你误会了,我只是想问我们要去哪里。”
“问什么?你直接说。”
“是这样的,下午在王府井有场时装秀,是个高定牌子,之前呢我去中东给某个酋长贺寿的时候看了一场大秀,相当棒。当时就觉得合适你。上个月听说这次把秀场放在了国内,他们首席设计师正好跟我关系还不错,前两天给我快递了两张票,我想着你衣服也是该换换新了。虽然还冷着,但是马上就夏天了呀。”
“我不去。”唐彦说。
姜危桥早就料到了他的拒绝:“理由呢?”
唐彦手腕贴着自己的膝盖,在没有人注意的地方他轻轻捏了捏膝盖骨:“没有理由,只是不喜欢人多。”
“迷踪的人不多吗?”
“那不一样。”
迷踪的每一个人,甚至包括食客都知道迷踪老板的过往,也知道他的双腿为什么是这样,他不需要为别人好奇的眼神负责解释什么。
可是时尚秀场这样的地方。
所有的人都在用衣着打扮来衡量一个人的一切的地方。
光是想像,就知道他们的目光如刀,会在背后议论什么,然后说些虚情假意的安慰言辞。
为了顾及双方体面,他还需要配合对方的表情做出没关系都过去了的样子。
这样的经历发生过无数次。
让人厌烦。
“你如果是想说人不可能一辈子没有社交,那么就算了吧。陈诉说过无数次了,让我跟人多交往,这样有助于我心里状态的改善。”唐彦对他道,“你不是我,这根本没有意义。”
“谁说人要有社交。”姜危桥反问他,“人为什么一定要有社交。如果对你来说社交是一种负累,那么就不要社交好了。为什么要强求自己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呢?不过……衣服还是得买的。”
他从怀里拿出一封银色的请柬,反手递给唐彦,唐彦不接于是他在红灯的时候转身把请柬放在了唐彦的手边。
“如果你不想要社交,那么就没有社交。我保证。”
唐彦犹豫了一下,拿起了请柬。
那封请柬触摸起来,并非纸张,而是由银制作,沉甸甸的,却不知道用什么原理让它柔软轻薄如纸张,在它的正面用巨大的花体字印着鎏金的品牌LOGO。唐彦从请柬封里抽出同样优雅的对折请柬,打开来,里面用中文手写了邀请函——
尊敬的唐彦先生:
作为唯二的贵宾,诚邀您与姜危桥先生出席今日在王府井开设的023年夏季时装秀。
如您如期而至,本人及本品牌将不胜荣幸。
落款:杜波依斯·墨菲
“唯二?”
“没错。”姜危桥说,“高定嘛,本来就是做一对一高端服务的,让他们来北京单独办场时装秀,也不是太难的事情。你放心,模特都是职业的,不会私下来攀扯咱们俩。最多就是跟设计师打个招呼,回头他们会把定制好的衣服送过来。”
正好是红灯,姜危桥缓缓在红灯前停下车,回头瞧他,眼神里有着期待:“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那种期待的眼神,让唐彦恍惚间回到了四年前那段日子,站在阳光里在校门口等着他的姜危桥就是这样。
理智还没有替他拒绝,心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好。”唐彦说完才清醒过来,懊恼道,“不,我是说我不需要——”
“答应了别反悔。”姜危桥说着掏出不知道什么时候藏起来的录音笔,反复循环两人的对话。
——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好。好。好。好。好。好。好。好。
唐彦:“……你现在跟你四年前一样无耻。”
“你这么说我就不乐意了。”姜危桥严肃道,“明明我现在以前无耻多了,人还不能有点子成长吗?”
唐彦:……
他想起了刚才老乙对姜危桥的评价——又渣又混,玩世不恭还不要脸
真的是中肯啊。
唐彦现在深表赞同。
绿灯亮起,姜危桥随着电台哼着“阳光开朗大男孩”的歌儿,一脚油门就直奔二环而去。
长安街上永远在堵车,可是这没有关系。
一个只为两个人而开设的时装秀,永远在等待它的贵宾到来。
他们迟了半个多小时才抵达现场,从地下车库的VIP电梯直接进了秀场正门,迎宾厅里没有红毯、记者和签字板。
深蓝色的天鹅绒装饰布满所有空间,钻石型的灯泡在内场大门外装饰成漩涡的形状。
姜危桥推着唐彦进去,里面漆黑,只有一盏激光灯如河水般流淌出光晕。
姜危桥用法语跟随着他们进来的侍者说了一句“可以开始了”。于是古典音乐响起,黑暗被光晕切割,够了成了荆棘城堡般的轮廓,从漆黑的城堡深处,从那延伸过来的T台上,模特们身着高定礼服,依次而来。
这是为唐彦一人而准备的秀场。
甚至连模特的气质也都如他,孤独、安静和忧郁。这些高挑消瘦的身影,走向唐彦,又从他面前离开。
像是中古世纪的那些屠龙的王子们,带着义无反顾的破碎感。
唐彦在黑暗中,注视着这些模特,和他们身上独一无二的服装,一时间沉浸在了这样的氛围中。
他仿佛成为了他们,又仿佛成为了自己。
他眼神里露出了绝不会轻易示人的渴望,泄露了他所有的遗憾。
没有人看到这一幕,只有姜危桥,在这一刻他同样用充满渴望的目光去注视唐彦,对于心头所有的企图才可以不加掩饰。
这一场秘密又盛大的时装秀,轰轰烈烈地开始,又轰轰烈烈地结束。
没有返场。
只是在最后杜波依斯亲自出现,感谢了姜危桥的慷慨友谊。
又亲自为唐彦递上画册,根据他的选择,外加姜危桥的各种怂恿,确定了这一次的订单——当然,从他热情的微笑中,可以了解到这次的中国之行一定让他满载而归。
从秀场出来时,不过过去了一个小时。
天已经黑了。
这种从白天到黑夜的突兀转变让人有些猝不及防,让人有些恍惚。这种恍惚的状态一直持续着,不少时间。
车子开出去了一会儿,姜危桥还在跟唐彦笑着说聊那几个模特盘靓条顺,唐彦突然开口问:“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姜危桥声音一顿,轻松道:“这不是接活儿吗?”
“不,我是问四年后,你为什么会来找我。”唐彦说。
姜危桥叹息了一声,找了个地方,把车子停靠在路边,他看着窗外问唐彦:“我所作所为,真的这么不明显吗?”
“我们就不要绕弯子了。”唐彦说,“我不明白,时隔四年,你现在才来找我,还有什么意义。还是想多了?”
“你想得没错,我从一开始就想挽回我们之间的感情。”
“感情?”唐彦觉得有些滑稽,笑了一声,“我们有什么感情?”
车窗外下起了小雨。
于是玻璃外开始模糊不清,成了扭曲的色块。
“你并不爱我。”唐彦道,“你对我所有的亲昵,我们见面时的每句话、每一件事,甚至是第一次见面时你在楼顶上躲雨,你手里那支烟,你刻意地接近和关心,还有安排门卫送我的那把伞,都只是你招揽生意的把戏。”
姜危桥想要说什么,可是他发现自己似乎没办说什么。
“四年前,我告白了。”唐彦说,“是你拒绝了我,不是吗?我清楚地记得你那会儿除了我,还有其他的客人。像我一样,甘愿为你掏钱砸业绩的客人至少在你的通讯录里有十来个。我以为我是特殊的,是因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在夜总会卖酒攒业绩的你心里不一样的存在。其实我不过是你的摇钱树之一。我的特殊,只是一场幻觉,是你为我营造的满足我梦想的幻觉。其实我应该感谢你,帮我认清了现实。”
姜危桥一直满不在乎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痛苦的神色,他眉心拧紧,呼吸也几乎停滞:“抱歉,彦彦哥,真的抱歉。”
“好了……”唐彦甚至淡淡地笑了笑,“这个腻歪人的称呼不要再叫了。我们都这么大了。你记得当时……我车祸前一天去邀请你参加我的生日会,却发现你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你怎么说的吗?”
“……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姜危桥几乎呓语一般的说出这句话。
彦彦哥。
我以为你明白的,我是一个男公关,你是新兰亭的客人。
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你何必这么认真?
还是说……你认真了?
然后就是那场车祸。
然后一切都迟了。
四年前。
下午一点的新兰亭门可罗雀,少了霓虹灯光的闪烁,甚至显得有些暗淡。唐彦按照指示牌把车子停在泊车区,在驾驶位上坐了片刻,才下定决心,从后座上拿起那把雨伞下了车。
看门的门童还是之前那个,也似乎刚上班,制服还松松垮垮敞开着,已经不认识他了,问:“还没开张呢,晚上再来吧?”
这种让人有些不舒服的感觉让唐彦更加犹豫了起来,但是他手里捏着伞就让他想起站在楼上的身影,于是他还是鼓起勇气:“你好,请问姜危桥在吗?”
“你找姜危桥?”
“对,0948号,姜危桥。”
“我知道是他。”门童含义不明地笑了一声,“你等下,我帮你去喊人啊。”
唐彦在门口等了大概三五分钟,姜危桥就从里面出来了,没有穿那天晚上的制服。他从门里一出来,整个暗淡的门庭就似乎鲜活了起来,年轻的面容似乎天然带上了吸睛的特质。
“姜危桥。”
“你是……?”姜危桥有点困惑,似乎不认识他了。
“上周五晚上,下雨天,在房顶露台。”唐彦说,“你记得吗?走的时候你让门童给了我一把伞。”
姜危桥困惑地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是你。楼顶那个,帅气的小哥哥。”
“我叫唐彦。”
“彦彦哥。”
这个腻歪的称呼让唐彦有些耳根子发烫,他甚至有些局促起来,可是姜危桥说的时候那么自然,仿佛这么称呼理所当然。
——大概是他习惯使然吧。
唐彦想。
“所以彦彦哥是特地来还伞的吗?”姜危桥问他。
“对。”唐彦说完又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有点小题大做,那把伞在宿舍门后的挂钩上挂了一个周,有人一推门进来就晃荡,他就会想起那个雨夜里的姜危桥,想起楼上那个身影。
还伞的理由多少有些勉强。
可是如果你反复去强调这个理由,那么好像也不再勉强,有些驱动的理由就可以藏在这样的冠冕堂皇下,直到这一刻。
“是不是其实不用还……算了,来都来了。”唐彦把伞递过去,“多谢。”
他看姜危桥接过伞去,转身准备走,告诉自己这种愚蠢的事没有下次。然后就听见姜危桥叫他。
“彦彦哥。”
唐彦回头,姜危桥把伞放在门房那里,跟门童说了两句话,然后走了过来:“彦彦哥,你吃中午饭了吗?要不一起吃饭?”
“不用了,我回学校。”
“一起呀。”姜危桥说,“你从中关村过来,肯定错过了饭点,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回去吧?”
“我下午还有事……”
“只是个便饭。”姜危桥手插在夹克的兜里,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我又没什么钱,只能请你吃门口的苍蝇馆子。十分钟就搞定了,不嫌弃吧?”
然后他笑了起来,他好像一直在笑,丹凤眼里都是笑意,让人没办法不聆听他的话,也没办法拒绝他的话。
于是他们一起出了新兰亭,在后面胡同里那家河南板面一人点了一碗素板面。
唐彦以前没在这样的地方,吃过这样的面条。
和李心思做的菜不一样。李心思做饭的食材都是自己每天去选的,炒个菜心也要每根菜最核心的那十厘米,每天光是准备他的清炒菜心都得精选一百斤菜心。
厨具的材料,厨房的温度,都得精挑细选。
这里可不一样,一切都那么野蛮生长。
低劣的一次性餐具,永远擦不干净的桌椅,缺了口的瓷碗,还有不怎么精致的板面。
“是不是吃不习惯?”姜危桥问他。
“我也以为我会不太习惯。”唐彦说,“但是还挺有意思的。板面最重要的是辣椒油汤的熬制,算是点睛之笔。这家板面的辣椒油汤很特殊,口感层次很丰富,我感觉像是某种香料……大火急煮的板面薄厚恰到好处,火候也是。很惊喜。”
姜危桥有趣地瞧他。
“怎么了?”
“你适合当美食点评家。”
唐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习惯性的点评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家里开餐厅的,见得多了也吃了不少餐馆,就多少有这个习惯。”
吃饭的时候顺口问起年龄,姜危桥才十九岁。唐彦吃了一惊:“你怎么才十九?”
“怎么?”姜危桥问,“我这么显老?”
“我不是这个意思……”唐彦斟酌了一下,“你看起来好像大二大三的学弟。”
“就是早熟嘛。”
唐彦问他:“那……你怎么不继续读书?”
“家里没钱供。我十六岁时候,我爸妈工地上出了事,我爸没了,我妈植物人。所以我高一读完就辍学了。”姜危桥边吃面边说,“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们也还在读书。”
“啊……对不起,我不知道……”唐彦怔住了,他没想到有人会有这样的经历。
“没关系的。”姜危桥也不是很有所谓,笑了一声继续吃面,“工地我是不可能去了,发廊TONY和夜总会卖酒,总要选一个吧。我肯定选来钱多且快的工作。”
他还在笑着说,可是唐彦由衷地感觉到心痛。
后面的面,也吃得没有什么滋味。
结账的时候,唐彦说要给钱,却让姜危桥拦下来了。
“好啦,我来吧。”姜危桥说,“十五一碗的板面,我请得起。”
溜达回了新兰亭门口,本来要道别,唐彦犹豫了下问姜危桥:“你平时……都什么时候上班?”
姜危桥打趣:“你干什么问这个,要来照顾我生意吗?”
“是啊。”唐彦认真地说。
“这里不是你一个大学生消费得起的。别来,鱼龙混杂不是什么好地方。”姜危桥说。
“这是你第二次说让我别来。”唐彦有些好笑,“你的生意还做吗?”
“是吗?上次我也这么说过?”
“是啊。你说我看上去不像常来的客人。”
姜危桥想了好一会儿,记了起来,也笑了,然后看着唐彦,极认真地强调:“你确实不像,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像是带着温度。
像是春风一般吹皱了北海公园的湖,荡漾起了不能停息的涟漪。
于是本来只是闲聊的时刻,安静了下来,唐彦甚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他低下头,想要回避姜危桥的眼神。
“那怎么办?”他找了个拙劣的借口,“你请了我吃饭,我总不能不请回来。”
“这个简单,你有空的时候,请我吃大餐!”姜危桥说,“来来,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下次一起去,你可不要耍赖说没有带钱包。”
于是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还加了对方的微信。
姜危桥的微信名字叫Joey,头像就是北海公园的一角,柳树低垂在湖上,湖水荡漾起清波。
“那,就这么说好啦……我下次请你去吃大餐。”唐彦开车走的时候轻声说。
“好。下次见。”
“再见。”
唐彦开车出去很远,转弯的时候,还能看见姜危桥站在新兰亭门口。
像上次一样。
“你说的没错,四年前我就是个垃圾。”姜危桥道,“骗人感情骗人钱,什么东西都不是。我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我想请求你的原谅,唐彦,我想挽回你。”
“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四年多了。”唐彦说,“最开始的时候,我还有些幻想。也许你会来看我,挽回我,祈求我的原谅。可是你没有来,你甚至没有出现过。于是我唾弃软弱的那个我,我也想明白了,因为我没有了利用价值,一个截瘫怎么可能再为你创造什么业绩?”
“不是这样。”姜危桥艰难地开口,他发现言语如此无力,每一句话都那么的虚弱,像是另外一个不堪一击的骗局。
“唐彦,我来迟了,真的很对不起。可是我有我的理由。”
“什么理由?”
姜危桥眉心紧蹙,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内心斗争,过了好一会儿,他道:“抱歉……我暂时不能说。”
唐彦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他笑了一声。
“那些遗失又找回的古董,早就安排在身边的财务大拿,还有这场时装秀……你的花费超过了之前所有的回报。我不知道你在幻想什么以至于你四年后这么努力。但是我真的没有什么价值回报你的这份投资。”
“我根本没有这么想过,你从来不是我的投资。”姜危桥辩解,“难道你以为我再见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另有所图?”
“四年前你的头像就是北海公园,四年后还是。四年前你装作不知道我是唐家的孩子投我所好……四年后,你不也在这么做吗?”
姜危桥哑口无言。
外面的雨大了起来。
拍在车窗上噼啪作响。
渗凉的感觉从车外渗透进来,让姜危桥如坠冰窟。
放羊的孩子天天喊着狼来了,终于有一天狼真的来了,可再没有人信他。
“所以我……”姜危桥干涩的开口,“我无论做什么,无论说什么……都再也无法挽回你的信任了。对吗?”
“不存在的东西怎么挽回?”
唐彦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而且我这四年,并不是没有追求者。”
“啊?”已经EMO的姜危桥彻底被冲傻了,“谁?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每一段关系都要昭告天下的。”
“谁?”姜危桥咬牙切齿。
唐彦想了想,看他:“我的家庭医生,陈诉。”
第20章 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
那天晚上之后,姜危桥就沉默着一路把车开到了东山墅,然后打了电话让小甲过来,接着自己就说有事请假,头也不回地进了雨帘。
已经有好几天没出现过了。
说实话,少了他的聒噪,唐彦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小甲会在固定的时刻上来敲他的房门,他收拾好后,下楼吃了早餐,就随着老乙去往迷踪。
迷踪的账目又乱又杂,几乎没有给他任何去思考别的事情的时间。这种废寝忘食的工作,一直会持续到中午,然后他才会查看自己的未接来电。
这一天的中午,他便看见了来自自己的大舅唐正初的来电记录。
唐正初是唐诗岚的大哥,郑千琴的大儿子,目前是集团总部的副董事长兼慈鑫物流CEO,郑千琴基本上已经办放权给他,很多常务都是他做决断。
他不怒自威,几乎完全继承了郑千琴的严厉。
电话回拨过去的时候,几秒钟之后唐正初就接通了来电。
“我前几天和你外婆吃饭,提及了你的情况。”唐正初似乎很忙,拿起电话语速也很快,“她对你很担忧。实际上你几个舅舅都很担心你。我听老四说他给花钱找了个情人。”
“是玩伴。”
唐正初笑了一声:“好,你说是就是。但是我感觉他也没起到什么作用。而且这两天不是你都把他赶走了吗?”
“……他只是家里有事,请假了。”
“这也无所谓。你外婆的七十大寿快到了,她希望你开开心心地参加寿宴。我们几个舅舅也希望你开开心心地参加寿宴,但是时间这么紧,你应该多尝试尝试。我跟你舅妈合计了一下,准备搞个晚宴,请你的同龄人都来做客。你也来。”
“我不需要,大舅。”
“我不关心你到底怎么想,需不需要。我只想对你外婆有个交代,就这么简单。什么抑郁、不开心、孤僻、社恐,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一些烦恼。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扛着十来万人的饭碗的时候,就知道,这些事情根本什么都算不上。多认识几个朋友,多搞搞社交,就都解决了……”
唐彦皱眉:“真的不用。”
“不要拒绝,唐彦。”唐正初声音慢了下来,充满了压迫力,“你父母不在了,有些事你还是应该长辈听一听劝,尤其是我的。”
唐彦沉默。
“就这么决定了。日期稍后给你。”唐正初说完,挂断了电话。
电话里一片忙音。
韶华娱乐最近鸡飞狗跳。
半个多月不见身影的大老板跑来会所买醉,会所里的酒都快让他喝断货了。
“哎哟我的祖宗你干什么啊?会所的酒是给你这么喝的吗? ”邵兵急了,冲进姜危桥的办公室,进门的时候差点绊倒一堆酒瓶子。
姜危桥喝高了,眼眶红红的:“我又不是不给钱!都说了记我账上。”
“记谁账上也不能这么喝啊,酒精中毒了还要给你打120,人120一趟也不便宜,还占用社会资源。”
姜危桥瞪了他一眼,邵兵竟然从他眼神里瞧出了一丝委屈。
“出什么事儿了?昨天给我发微信还说墨菲那个法国老头子安排的时装秀搞定了,带着唐彦去了吗不是?是不是唐彦没看上?我就说他们家高定最近有谣传快破产了,不然能接受你的忽悠来中国办秀。”
“明明是我个人魅力征服了杜波依斯·墨菲!”姜危桥抹着眼泪跟个受气小媳妇一样哭哭啼啼,“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看到我如此悲伤还跟我顶嘴。”
“好好好,你是老大。”邵兵深吸一口气,耐心问他,“那你这样是图什么?”
“他不爱我。”
邵兵:“……我以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他如果爱你你俩已经领证了,你还需要在这里倾家荡产地讨好人家干什么。”
“他说他有交往的人了。”
邵兵震惊:“这怎么可能?!”
姜危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就是有,是那个陈诉。”
邵兵:???
邵兵:“……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如此,你就应该祝他们幸——”
姜危桥悲愤:“我是不是你兄弟,你到底站哪头儿,怎么一点都不挣扎就投降了。”
说完这话,姜危桥又开了瓶82年的拉菲对瓶吹,看得邵兵心疼的不得了,连忙抓住他的手腕说:“你仔细想想,他如果真跟陈诉在一起了,四年来能是这个消沉的样子?还要到你来了才能让他情绪好一点点?如果真是这样,你是不是比陈诉重要?”
邵兵不愧是韶华娱乐会所的大管家,情商一等一的高,一番话说完姜危桥瞬间多云转晴。
“好像有点道理。”
“都说爱情让人失智,你这智商都丢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了吧。”邵兵说,“男人,有血性一些!陈诉算什么,你才是最配唐彦的那个!”
“对!”姜危桥拍拍胸脯,“我才是最配唐彦的那个!他、他如果喜欢陈诉那就是有眼无珠!”
邵兵看着姜危桥打了鸡血一样重燃希望,松了口气,一边继续忽悠他,一边喊了小弟过来把还没开的酒转移战场。
等他们终于把好几箱子“公司财产”搬走,邵兵再回来,就见姜危桥从里面洗手间洗漱出来,换了件蓝紫色的亮片西装,正在给自己系腕表。
“你没喝醉?”邵兵愣了一下。
姜危桥哼笑一声:“还没遇见能把我灌醉的酒。”
“所以你换了身行头要干什么去?”
“唐彦发烧了,小甲喊我过去。”姜危桥多少有些魂不守舍,神色匆匆就出了门,早已经把什么陈诉抛在了脑后。
他收回这句话。
到唐彦家的时候,陈诉正在一楼跟小甲叮嘱一些事,姜危桥看见他心里就咯噔一下子。之前那次陈诉来,他还没什么感觉,这次看见陈诉觉得陈诉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所有的医患关系在他眼里都看出了一丝暧昧的情绪。
“左下肢有肿胀的情况,应该不是今天发生的,都已经发烧了,隔天至少需要做20分钟气压治疗,做过吗?”
小甲看了看姜危桥,然后有些愧疚地说:“抱歉,姜哥交代过的昨天要做的,我给忘了。”
“他这个人这种事情很排斥,根本不会提的。你忘了,那就是到今天至少四天,水肿没有发现,引起了急性静脉曲张,然后导致发热。这样下去问题很严重,甚至可能突发性大面积肺栓塞,这是要命的事!你不是他的看护吗,这种事情还需要别人提醒?怎么拿的证?”
陈诉很不高兴,语气也严厉了起来。
小甲被说得头都抬不起来。
“他没有看护证。”姜危桥说,“我才是唐彦的看护。”
“你?”陈诉看着唐彦觉得多少有点眼熟,在记忆里搜索了好一会儿,猛然想起了唐彦的叮嘱,“你就是唐彦说过见着要报警的那个人。你等着别走,我现在打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