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比昨天好多了。
还是太瘦。
“昨天晚上还在高烧,今天就来参加派对。唐总好爱玩啊。”
“你怎么在这里?”唐彦无视他的调笑,问。
“刚才进门没见到唐莎莎?她有没有说过要送你一个惊喜?”
“见到了,说过了。”唐彦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见姜危桥在身上上下摸了摸,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蝴蝶结,那个蝴蝶结是粉红色,欧根纱制作,从口袋里一掏出来就膨成巨大一个。姜危桥将这个巨大的蝴蝶结固定在了自己衬衣领口上:“我就是她说的大惊喜。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唐彦:……
那个粉色蝴蝶结还黏了水钻,布灵布灵的,就是做工粗糙,胶水还残留在上面。又太大,荧光粉遮住了姜危桥半张脸,搞得真的好像个让人随便拆的“礼物”。
唐彦看了看游泳池。
似乎在评估到底被人扔进池子里尴尬,还是陪着姜危桥在这里站着更尴尬。
“拆礼物啊。”姜危桥半蹲下来,把脖子凑过来,一副任君采劼的样子。
……唐彦决定选泳池。
“拆他!拆他!拆他!”周围不嫌事大的围观人群开始呼喊,连唐莎莎都在旁边凑热闹。
唐彦冷着脸,把那个蝴蝶结扯下来。
众人热烈鼓掌吹口哨。
姜危桥给了他一个飞吻:“宝贝儿,我是你的人了。”
唐彦也没什么表情,淡淡地问他:“我可以走了吗?”
“Of course!”姜危桥说。
“唐莎莎给了你什么好处?”唐彦沉默了片刻问他。
“一个月五十万。”
“你升公关经理了吧,现在会所的钱这么不好赚?”
姜危桥笑了笑:“你有没有发现,你一跟我对话,礼貌用语都没了,特别刻薄。我是不是特别的?”
唐彦不想跟他纠缠,操控着轮椅艰难绕过各种障碍物,终于在自助餐区找到了狼吞虎咽的看护。那个年轻看护看到他,吓得一抖,手里堆了好多水果奶油的舒芙蕾直接掉在地上。
姜危桥叹了口气:“浪费粮食是不对的。”
看护游移不定地看向唐彦:“唐、唐总……您、您听我解释……”
唐彦犹豫了一下,他不想传出去说自己的第六个看护在工作一天后就离职的传闻。这显得他更不好相处。
可是他还没有开口,姜危桥已经开口了。
“得了,解释什么?收拾收拾回家。”姜危桥跟他说,“看护证怎么拿到的,真是——”
“不用。”唐彦打断了他的话,看了那个可怜兮兮的年轻看护一眼,“下不为例。走吧,我有些累了。”
看护跑过来推轮椅,哭腔都出来了:“谢谢唐总!谢谢唐总!”
姜危桥耸耸肩膀:“都听Boss的。”
这口中式英语四年来毫无改进,但是他依旧恬不知耻的中英混杂,仿佛不这样就不能凸显他的工作性质似的。
看护推着轮椅走了两下,姜危桥说了一句:“等等。”
然后他拽了一下裤腿,蹲下去,单膝跪在唐彦面前,把缠绕在轮椅上的丝带一点点地清理掉。
从唐彦的角度,能看到姜危桥卷发的走向。
他头发不算黑,算是棕褐色的发质,自来卷,柔软又有光泽,令人羡慕。
如果仔细去闻,能闻见清新的松木香味。在发林的深处,形成了两个漩涡,他曾仔细观察过,姜危桥跟他讲有两个发涡的人心思活络,喜新厌旧不专情。
他曾以为姜危桥跟他开玩笑。
后来才明白,其实当真的,一直只有自己。
等唐彦上了车,看护坐到副驾驶座位上,姜危桥就准备从左侧车门也上车。
唐彦拦了一下:“你要干什么?”
姜危桥一副理所当然:“回家。刚在宴会上你可是拆了礼物,我可就是你的——”
“就到这里吧。”唐彦打断他的话,“玩笑也应该适可而止。”
“我没开玩笑。”姜危桥说。
“如果因为钱的话,我也可以给你,不比唐莎莎的少。”尖锐的话就这么忍不住说了出来,“说起来给男公关烧钱这件事,我四年前就会了,轻车熟路。”
姜危桥看着他,半晌忽然一笑。
“你说的是事实,我不否认四年前在夜总会打工时,唐总在我身上花了不少钱。连人气榜第一都是您帮我砸出来的。”然后他话锋一转,“但是你以为这两句话就能让我尴尬地知难而退,还是很有难度的。我就不知道‘要脸’这两个字怎么写。”
说完他还特别得意地昂头挺胸,好像很骄傲。
唐彦:……
“你也不用想其他的理由来拒绝我了,我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姜危桥从内兜掏出来了一封任命书,“董办的任命书,本来想低调点儿的。哎,奈何太优秀了不允许。”
唐彦打开任命书,上面明确写着姜危桥的名字,职务,和生效期限——聘用姜危桥为唐彦的生活助理团队负责人,即刻生效。
是董事长令。
下面是郑千琴的签名。
“也就是说,你的看护。”姜危桥指了指副驾驶座位上的看护,十分不走心地起了个名字,“小甲。”
“我叫陈秀书。”小甲看护急忙开口。
“还有你的司机,老乙。”姜危桥又指了指驾驶座上刷抖音的中年大叔。大叔已经躺平了,动了动嘴皮子,干脆没吱声。
“未来都归我管。”姜危桥说,“今天唐总你要是让我回家,我就分分钟开了司机,这样大家谁也回不去。”
老乙一颤,刷抖音的手都有点发抖了:“唐总,我上有老下有小,老婆还跟人跑了……”
从昨天到今天,加起来的意外比这四年来叠加的还要多,姜危桥像黏皮糖一样甩不掉,让他本身就不怎么好的精力耗尽。
唐彦头痛欲裂。
“上车。”他简短地命令,“走。”
姜危桥顿时露出灿烂的微笑:“好的,Boss!”
等姜危桥上了车,老乙把车子开上了三环,车上终于安静下来了。
姜危桥好像也有些累,把座椅放倒,拿那个粉色大蝴蝶结盖在脸上,似乎在休息。他抱着胳膊,跷着腿,整个人半躺在那里,俊美略有点妖气的面容在纱下显得有些朦胧。像是什么在等待被亲吻唤醒的王子。
但是唐彦知道他没有睡。
唤醒他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以及真心。
唐彦打量了他这么一会儿,突兀地问:“所以除了唐莎莎,田高格也找了你。”
“不止他们俩,还有好些关心你的人。”
“都有谁。”
姜危桥按着脸上的蝴蝶结,侧头透着纱瞧他:“你可以猜猜看。”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既然要猜,范围就会无限大。唐彦知道问这个没什么意义,于是他转移话题:“田高格给你开了多少钱?”
“唐总之前当执行VP年薪多少?”
“大头是分红,年薪应该税后在四百万上下。”
姜危桥点了点头:“我跟唐总一个价格。”
唐彦失笑:“原来停了我的职,工资都给了你?为了让我出局,真的是不遗余力。”
“如果不甘心,就不要出局好了。”姜危桥说。
唐彦沉默了好久,直到车子停在自家车库里时,他才开口说了一句:“我没有不甘心。”
姜危桥笑笑,把他的轮椅固定在升降架上,没有再多说什么。
唐彦以为这混乱的一天终于结束了,但是事实告诉他还远远没有完结。
他以前是个很爱整洁的人,每天都要洗澡洗头、衣服日日换新。自从截瘫行动不便后,他似乎也放逐了自己。
衣服还是四年前的,因为极度消瘦变得不再合身,他并不在乎,也懒得去买。
而洗澡难度系数变大,但是唐彦从不愿意让人看到他一丝不挂的样子,看护也不行。再难也是他自己坚持。
又受了惊吓。高烧让他体力透支,又在宴会上受到了惊吓,进入卧室后只想上床睡觉。可是刺鼻的香水还有烟酒气味混杂,前一日高烧后,也只是简单做了擦拭,让唐彦很想去洗澡。
他在自己房间里犹豫了片刻,还没下定决心,就见姜危桥已经换了一身宽松的居家服,提着一篮浴巾进来了。
他身上还潮着,明显已经做完个人清洁,整个人显得舒适又放松。
“洗澡不?”他提着篮子问唐彦,像是澡堂子里时刻准备给人搓澡的大爷那么精神矍铄。
“不——”
唐彦的拒绝还没有说出口,姜危桥已经轻松把他从轮椅里捞了出来,抱在怀里。
“我就是随口问下,没有要征求意见的意思。”他说,“反正你也不会同意。”
唐彦感觉自己要被他气死。
“我自己能来!”他没好气地说。
“你就是不想让人占便宜看你裸体,这个简单。之前的看护们都说了,你从不让人给你洗澡,就算在浴室里摔得青一块儿紫一块儿也得自己来。”姜危桥把他放在床上,然后给自己戴了个眼罩,“你看我看不到了,我给你脱衣服,然后抱你过去。”
姜危桥是真的看不到,在他身上一顿乱摸,好几次都摸到不该摸的地方,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有心的。
衣服终于是脱完了,他摸了块儿浴巾把唐彦抱上,跌跌撞撞地进了浴室,差点一头磕在淋浴间玻璃门上。
终于摸进了淋浴间,半天没对准特地为唐彦准备的坐浴的椅子。
“就在你面前。左边……过了,右边一点……”
姜危桥屡屡落空,耗尽了唐彦的耐心。
“你故意的吧?”
“怎么可能。”姜危桥声音无辜极了,“我看不到啊!”
唐彦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拽下眼罩。
姜危桥那双万般迷人的丹凤眼,正直勾勾地瞧着他,明亮明亮的,像是天上的星星。
眼神里的一些东西,似乎成了实体,就那么瞬间趁虚而入,钻入了唐彦的心底,钻入了他曾被毁灭性打击又重新缝合得千疮百孔的心。
他好像要亲他。
然而最终没有。
姜危桥沉默地放下唐彦,在他双腿上盖上浴巾,又为他调试了水温。
“陈秀书呢?为什么是你来?”像是要打破这份尴尬的安静,唐彦开口问。
“你说小甲啊。开什么玩笑,这种Boss发福利的事我怎么能让给他?”
唐彦:……
天又被聊死了。
一片沉默。
淋浴间终于开始发挥它真正的功效。
水温真的很温暖,在姜危桥调整下也变得柔和,淋浴自带的按摩系统很好地安抚了他背后的疼痛感。
体力没有恢复的唐彦在这样的暖意蒸腾中昏昏欲睡。
他在半梦半醒间感知到有人关了水,然后擦拭了他的头和身体,重新用松软的浴巾把他包裹住,接着抱着他出去,放在了床上。
那个人把房间温度调高,然后把他放平,开始在他身上的各处穴位按摩。
力道刚好,动作仔细,每一个地方都花费了很久的时间,让他的肌肉充分得到舒展,身体关节充分得到休息才换到下一个位置。
先是背部,然后沿着脊柱和腰来回按。
接着是臀部,双腿、然后是前胸,上腹、下腹……
有些本来熟悉但是如今已经分外陌生的快感忽然冒了出来。
这些快感,在他双腿截瘫后已经消失了很久。
他从未再一次感受到这种人天然的原始冲动。
可是如今有些东西,似乎将将好要冒头。
像是即将破土而出的春苗——
唐彦猛然惊醒,一把抓住了姜危桥的手。
“不要。”他说。
“医生说是心理上的坎儿。适当的刺激会有助于……”
“我说了不要!”唐彦两眼通红,愤怒异常,“姜危桥,你给我滚出去!”
第8章 煎蛋
七点半,唐彦准时醒来,坐起来从旁边很方便地拿起姜危桥昨天给他准备在手边的外套,才意识到今天是他被停职第二天。
那么起床干什么?
有人敲了敲门。
唐彦一愣,昨晚的记忆浮现眼前,他怕姜危桥又冒失地冲进来,有些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可是即便他对于这个动作早就轻车熟路,给截瘫得自己穿上裤子衣服并且把自己挪到轮椅上,也让他累出了一头汗。
等他收拾好自己,听见了小甲的声音:“唐总,您起床了吗?”
……原来不是姜危桥。
唐彦松了口气:“我已经起床了。”
小甲推开一条门缝,在外面说:“您洗漱好了叫我,我在外面。”
“好,谢谢。”
唐彦稳定了一下神智,推着轮椅进了洗漱间,里面的浴室挂衣钩上还挂着姜危桥昨天戴的眼罩,然后他开始刷牙洗脸。
自他出事后,就在家对面买下了这套别墅,然后按照截瘫人士的需求对别墅做了彻底改造,包括感应门,电梯,甚至是毛巾架的高度,还有马桶的位置。
唐彦是个绝对不允许自己不整洁的人,在疯狂复健半年后,他至少摆脱成人纸尿布的命运,可以自行如厕。
在家里还好,但是出门后,连如厕都成了困难。
——一个人的两条双腿成了摆设和累赘的时候,绝大部分看起来平常的动作,都会变成无法逾越的困难。
这样的困难发生在每一个他醒来的清晨。
日复一日。
当困难成了习惯,一点一滴地在生命中堆叠,剥夺了尊严,成了足以摧毁任何人的铁锤。
他出门的时候神色如常。
小甲给他检查了一下衣着细节还有安全带是否扣紧,就推着他下了电梯。
从电梯出来,左手边就是餐厅,电梯门一开,就看见姜危桥头发绑起来,手里拿着个锅铲身上系了条粉色系围裙从里面冲出来,灿烂微笑:“Boss!猫宁!”
说完还送了个飞吻比了个心。
一整套操作行云流水十分流畅,好像完全不记得昨天晚上滚蛋的事了。
看见姜危桥,唐彦就想起了昨晚的事,自然没有好脸色:“昨天我就请你滚出去了。”
“但是你没说我不可以滚回来。”姜危桥理所当然。
“现在出去。”
“那可不行,我可是Boss的生活助理团队leader。”姜危桥说,“不好好工作只躺平摸鱼,这一年四百万工资拿起来多余不合适。”
唐彦好笑:“你做了什么事,能值得这四百万工资。”
“我给你做了爱心早餐。”姜危桥打了个呵欠,“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自律的人到底怎么做七点半起床的,困死我了……快来吃饭,一会儿早餐都凉了。小甲,你愣着干什么,工作还要不要了。推Boss进来。”
小甲推着唐彦进餐厅,路过姜危桥的时候才弱弱地抗议了一句:“我叫陈秀书。”
姜危桥掏了掏耳朵,问坐在客厅沙发上刷抖音的司机:“老乙,吃饭吗?”
老乙沉迷抖音跳舞的小姐姐,挥了挥手:“老板先吃,老板先吃。”
“一起吃吧。热闹。”姜危桥喊他。
老乙不为所动。
餐桌上中间孤零零放了一碟子咸菜,一碟子馒头
非常有冲击力。
小甲一看就震惊了:“哥,天啊,你这忙了一个早晨就摆了一盘六必居的酱菜?也……额……也、太、太厉害了吧!”
吐槽的话在看到姜危桥的眼神后,及时收了回去,改成了盛赞。虽然弧度有点大,但好歹拉回来了。
姜危桥教训他:“大呼小叫干什么,低调点。你看都几点了,老板还没吃上饭。”
“哦哦哦,对对对。”小甲连忙给唐彦放上筷子和碗。
姜危桥这就把放在保温柜里的早餐挨个端了出来。
先是一碗五谷豆浆,装在莲花瓷碗里,分外显得精贵。热气腾腾的,带了点红枣桂圆的香味,唐彦尝了一口。第一层尝到了各类豆子的香气、再抿就能察觉放了花生,于是浓郁的口感上来,遮盖了底下藜麦的粗糙,最后一层则才是红枣桂圆,把整个还没起来的亚麻籽和杏仁的苦感中和掉了。
口感细腻顺滑,温度适宜,良好地安抚了空虚了一整夜的食道和肠胃。
他拿勺子尝豆浆的时候,姜危桥陆续又上不少碗碟。
有粤菜系的广式糯米鸡、蒸肠粉、水晶虾饺。
有淮扬菜系的蟹黄汤包、扬州干丝、千层油糕。
有鲁菜京派系的卤煮、烧饼、焦圈、羊杂汤……
餐厅一张不算大的六人桌上,摆满了各类早点,至少有二十多个品种,十分有冲击力。
“你试试看好不好吃。”姜危桥殷勤地说。
“……你说这是你做的?”唐彦沉默了片刻问。
“你等一分钟啊。”姜危桥钻进厨房,叮咣一顿乱响,从里面端出个平底大盘,里面放着一只煎得乱七八糟的煎蛋,摆在唐彦面前,指了指:“我做的。”
唐彦:……
唐彦问:“剩下的早餐哪里来的。”
“昨天晚上打了个电话,跟几家酒店预订的,点名要了他们家特级厨师做。还是他们有效率,大清早七点准时送来……就一个不好,还得我亲自去开门。真的好困。”姜危桥又打了个呵欠,“你要喜欢吃外国菜,晚上我就换酒店。”
唐彦低头看了看那个糊边的煎蛋——果然这才是姜危桥的厨艺巅峰。
“那五谷豆浆谁做的?”
“小甲。”
“我叫陈秀书。”小甲敢怒不敢言。
“很好喝。”唐彦对小甲说,“谢谢。”
小甲愣了一下,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不客气,不客气。”
那个糊边的鸡蛋被冷落了,孤零零地扔在一边。
唐彦仔细喝完了碗里的五谷豆浆,然后将摆盘精美的各种早餐,都挨个尝试了一次。他这顿早饭吃得很认真,比之前四年任何一次都吃得认真。
唐彦没有原谅姜危桥的意思。
时过境迁,再谈谅解,显得滑稽。
他们本就行走在各自的世界,曾经的交集是时空错乱,如今各自回归正途而已。
只是,在这个早晨,在无所事事的当下。
他忽然懒得坚持了。
食物是这世界最好的安慰剂。
只是在能量抵达消化道的片刻,就足以让最冰冷的战士丢盔弃甲。
吃完了早饭,姜危桥收拾桌子的空当,唐彦想了想,去了客厅,把轮椅停好,打开了电视,身边老乙象征性地给他让了让地方——这是根本不必要的客气,他们给他留出了空档专门安放轮椅。
他有些羡慕瘫在沙发上的老乙。
家里这把比较轻便灵活的轮椅,据说是根据他的体格花了大价钱定制,他从未操心过,他外婆手下的人会把一切事情安排妥当。
只是这把轮椅一点都不舒服,没有轮椅比柔软的沙发更舒适。
然后他打开了很久没有重温的《英雄本色》。
那是港产片最辉煌的年代。
周润发还那么年轻,小马哥的眼神像是一汪碧波,那些台词太耳熟能详,他几乎能复诵——
“我早已不问江湖事了。”
“我从来不会逼朋友去做不想做的事,我有自己的原则。”
“我等了三年,就是要等一个机会,我要争口气,不是想证明我了不起,而是要告诉别人我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上一次看这部电影,还是在某个老旧的私人影院,姜危桥坐在他身边,昏暗的环境里,唯有屏幕亮着。
他在最后那场戏的爆炸火光时,去看姜危桥的侧颜。
姜危桥回头瞧他,小声问他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然后凑到姜危桥的耳边用蹩脚的粤语轻声说:“你双眼,好似小马哥。”
姜危桥收拾完了厨房出来,就见老乙有点无措地站在唐彦身边,弯腰看了看,回头悄声对他讲:“睡着啦。”
“我来。”姜危桥擦了擦手,脱掉了围裙,把手焐热了,过去将唐彦抱起,轻轻地放在了沙发上,然后从客厅的储物柜里拿出一条轻薄的毯子盖在他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电视机里传来了熟悉的台词。
“阿杰,你没有错。我们走的路不同,你走的路是对的。以前我走错了,现在重新改过,不算太晚吧?”
这个过程中,唐彦睡得那么的沉,一点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嘴角微微上扬,表情松弛,像是做了什么好梦。
姜危桥笑了笑。
然后他小声问熟睡的唐彦:“彦彦哥,是我走错了路,现在重新改过,算不算太晚?……你还会不会原谅我。”
第9章 赌局
唐彦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还盖了一床毯子,正在茫然的时候,姜危桥已经换了身外出穿的衣服走到他身边。
他衣服很有设计感,灰色的西装上,缀满了各种闪亮亮的钻饰,下面是条深灰紧身九分裤,底下搭配了一双靴子,拔高了他本来就不低的身高。
他将西装扣得紧紧的,脖子上戴了条锁链造型的项链。深V的西装里疑似什么都没穿。
姜危桥看唐彦的视线在自己胸口,忽然一笑:“Boss,你要看,就直接说。这个服务在四百万里。”
唐彦:“不……我没有——”
他话没说完,姜危桥就主动把扣子解开了。
里面是搭配了一件深V白背心,正好心机地隐藏在了西装下面。
“出卖自己肉体什么的,正经人不会搞那套。失望了吧。”
……问题是你这个人横看竖看哪里也不正经。
唐彦感觉自己这两天头痛的次数赶上这辈子了:“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换衣服。”
“换外出的衣服,当然是要外出。”姜危桥晃了晃手里提着的一套西装,这是属于唐彦的衣服。
“去哪里?”
“咱们有两个选择。”姜危桥说,“选择一,去上班。”
“我已经被停职了,没有班可以上。”
“你错了,有一个职位没人能停,有个事业谁也抢不走。”姜危桥说,“迷踪私房菜,这可是您父母留下来的独立于慈鑫而存在的地方。”
唐彦眼神凉了一些:“我不去。”
“前天不是刚去过吗?”
“那不一样。”
那确实不一样。
他不怎么去迷踪。
正如他即使在家对面买一套别墅,也不愿意踏足街对面那套房子是一个道理。那场车祸造成的痛苦是撕裂的、巨大的,让他难以承受的。身上的伤可以好,可是心里的伤依旧鲜血淋漓。
如果不用东西把那些痛苦堵在过去,让自己和痛苦隔绝……那种分分钟要被击垮的恐惧……唐彦连多想一秒都不行。
“你每个月都会去一次迷踪,有时候一两天,有时候三四天。因为迷踪里有些事情你逃不掉,必须经过你去决策。”姜危桥说,“去一次也是去,去两次也是去。”
“我说了我不想去。”唐彦说。
姜危桥看他态度坚决,点了点头:“好吧,Boss说了算。我这个人最听话了。来换衣服。”
“不是不去迷踪了?”
“出去吃饭呀。”姜危桥对他说,“你还想吃煎蛋吗?还有五谷豆浆。小甲?老乙?你们想吗?”
老乙抬头看了看唐彦,又看了看姜危桥,继续刷抖音:“不,我不想。”
小甲就比较单纯,很弱地抗议:“……其实五谷豆浆还不错。我——”
但是姜危桥替他做出了回答:“不,你不想。”
小甲可怜兮兮地咬住嘴唇,点了点头:“嗯,我不想。”
“三比一,走吧。日子不能这么过,不然他们又要被我开……额,被辞职了。”姜危桥说。
屈于姜危桥的死缠烂打,唐彦最终是同意出去吃饭。
几个人开车的开车,看护的看护,出了东山墅,开了二十来分钟,路程变得熟悉,再开了一会儿果然就看到了迷踪的停车场。
“不是说好了不来迷踪吗?”
“是不来迷踪工作。”姜危桥和小甲把他推出了车子,然后笑着跟他讲,“但是我们可以来迷踪吃午饭呀,毕竟是个餐厅……哎,你别走。”
他话没说完唐彦就转身要操控轮椅回车内。
“你少给我玩这些文字游戏,我说了不来迷踪。”唐彦冷冰冰地对他讲,“回家。”
老乙有点为难:“姜先生,您看唐总这要求。”
“怎么了,我说了不算数?”唐彦反问他,“现在立即把车开回去!”
“迷踪什么情况你不清楚?迷踪当年是珍馐美食榜第一,门庭若市,现在呢?”姜危桥拦住他,抓住唐彦的轮椅扶手,质问他,“你就忍心放着它不管?你就忍心看着它牌子垮掉?”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唐彦气的脸色煞白。
姜危桥又说:“可是你明明很在意它。”
“我没有。”
“你有!”姜危桥反驳道,然后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一些,又柔和下来,“你不在意它,为什么每个月都要来坐镇,处理一些财务,还有管理上的问题?就算你害怕来,你还是忍着自己难过的情绪,坚持着不是吗?一天不够,两天三天……你还在坚持着在自己精力允许范围内,让迷踪维持最低正常运转的底线。你怎么能不在意它?”
“以前是你一个人,你身体、精力都不允许你投入太多。可是现在不只是你一个人了,还有我,我可以——”
唐彦怔怔看着姜危桥。
眼眶慢慢红了。
最后他无力地说了一句:“你闭嘴。这一切跟你无关。”
姜危桥有点自嘲地笑了一声:“和我是无关。我也知道你不想跟我有关系。你最讨厌被人骗了,今天我这么骗你来迷踪,是特别触犯你底线的事,是我的错。这样好不好,今天咱们去迷踪吃一顿饭,看看迷踪的情况,如果我们从迷踪走的时候,你还没消气。我就主动辞职。钱我一份也不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