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是今天?这么巧?”姜危桥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话从牙缝里挤出来。
唐彦看他一眼:“他辞职了,理由是我太刻薄。”
姜危桥吸了口气:“我送你回去。”
“不用。”他刚开口,便被意料之中地拒绝,“我自己有车。”
“可——”
“我知道你连续好几天光顾迷踪了。你想做什么,我并不在意。你是客人,我也不会请人赶你走。”唐彦抬头看他,之前有些涣散的眼神终于聚焦在了一起,锐利地盯着他,“松手。”
他眼神那么的孤傲和寂灭。
带着一种决然神情。
像是被砍去双翼的雁,丢掉了牙的象。在最荒凉中,等待着属于自己必然的结局。
姜危桥一时失神,松开了握住他的手。
于是唐彦得到了再次操控方向的机会。
雨下得更大了一些。
姜危桥看着远去的唐彦的背影,沉默着。直到邵兵把车开过来,摇下车窗骂他:“帝都的三月你淋冷雨,想得肺炎早点说。”
唐彦的轮椅停在了远一点的迈巴赫边上。
那辆MVP经过了改装,空间相对要更大一些,还带有轮椅升降系统,后面舒适宽大,是适合残障人士的选择。
可是唐彦没有上车,轮椅停在那里,像是发呆。
邵兵又按了两下喇叭:“走啊,情圣。”
姜危桥没理他,快步走到唐彦身边,擦了擦脸上的雨,问他:“怎么不上车,司机人呢?”
唐彦直愣愣地看着车,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司机也辞职了。就在今天。”
他在雨里的样子好狼狈。
本身就疏于修剪以至于变长的头发,被雨水冲得,没精打采地耷拉下来,快要遮住他的双眸。那曾经明亮的眼睛,如今黯淡无光。
残缺的身体比旁人对温度的感知更加敏感。
如今这会儿已经开始微微发抖。
像是被谁人丢弃在路边下水道口的小动物。
一点儿也没有了刚才的棱角分明。
让人心软。
姜危桥叹息一声。
“我送你回去吧。”姜危桥说。
“不……”
唐彦话还没说完,姜危桥已经脱下外套,弯腰挡在他的头顶,接着自己也凑进去。
两个人在衣服下互相看着对方。
于是暂时的有一小块儿没有雨的空间。
还有暂时得交织在一起的眼神。
“别逞强了。”姜危桥几乎在乞求,“彦彦哥……”
这个称呼穿越时光,击中了已经几乎不怎么会有反馈的早就麻木的神智。
唐彦移开了视线。
“好。”最后他说道,“就一次。”
第4章 你是否后悔过
姜危桥跟邵兵两个人把唐彦安排上了迈巴赫,又让邵兵先走,自己开着唐彦的迈巴赫往东山墅开。
东山墅是帝都四环附近难得的别墅群,自建成起,就吸引了大量名流入住,房价一路水涨船高,曾经有几个亿一套的房子流入市场,一时上了热搜。
就算是在四年前关系最亲近的时候,姜危桥也没有真正来过唐彦家。因此进了东山墅的大门就已经不知道怎么走。
他看了后排始终沉默的唐彦,决定自力更生,在小区里乱逛起来。
别墅区也被切割成了好多园区,与其他别墅区鳞次栉比地排列在一起的设计不同,这里都是独栋别墅,且各有特色。每个园区都拥有超大花园,还有湖景。
他在里面乱晃了半个多小时,唐彦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你要去哪里?”
“迷路了。”姜危桥坦率承认,“见识少,没来过富人区。”
唐彦大概是没料到这么个情况,直接沉默了。
“要不你给我指个路?”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唐彦的声音传来:“前面左转,第三套。”
姜危桥从善如流,很爽快的一个急转弯,愣是在不算宽敞的小区道路上玩了个漂移,把车子停靠在了左边路上第三套别墅旁。
门口挂着一个金属牌子上面写着3-23.
别墅只有两层,面积不算大。
进出门没有门槛,大门和车库都是面部识别的智能系统。
想来是为唐彦特别改装的。
他把车子开到大门,帮着唐彦下了车,随口问了一句:“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你家门牌号是3-22号,跟这套房子门牌号对不上,是我记错了吗?”
唐彦看了他一眼。
在漆黑的雨帘里,那眼神像是泥淖。
“你没记错。”他听见唐彦说,“22号在路对面。自……父母不在后……我就没住过。”
姜危桥一怔,回头去看院外。
不算高的栅栏墙上,缠满蔷薇的藤蔓,藤蔓后是一条小区内的柏油路,柏油路的对面的拱门上挂着3-22的牌子。
没有窗户亮着灯,院子里的杂草丛生,大门紧闭,用锁链多锁了一道。
即便夜色已深。
可是姜危桥还是感受到了一种萧瑟,这种萧瑟从对面别墅蔓延开来,淹没了一切,包括唐彦。
“我到家了。”唐彦说,“刚才谢谢你……请回吧。”
“你身上还湿着。”
“请回吧。”
唐彦的拒绝显得那么的坚决,只是这在姜危桥的预料中,他并没有气馁。
“你不用担心我赖着不走。”姜危桥说,“我现在把车开到车库里,然后等确认过你换过干净衣服,一切正常后我就走,行不行?”
唐彦微微皱起了眉头,没有说话,已经转身开了别墅的门,把轮椅摇了进去。
不肯定不否认就是肯定。
姜危桥秉持着这个逻辑,把车开进了车库,回来大门一试,门锁了。
风雨很大,还好他出来的时候在自己的大衣外面裹了件邵兵的大衣,湿了也不心疼。他在门口站了会儿,唐彦没有丝毫要管他的意思。
又过了十分钟,他准备离开。
可是走到院子里,抬头去看别墅,没有一扇窗户亮了灯。
姜危桥意识到不太对劲,转回车库,感应车库大门没有锁掉,竟然自动再次打开,他进去,走到最里面那扇通往别墅的小门,又试了一下,这一次门没锁。
他快步穿过走廊,然后别墅的餐厅和客厅就落入眼中。
只有一盏绿色的应急灯亮着。
屋子里除了基本的家具几乎没有陈设,连一张挂画都没有,孤单又飘零的感觉扑面而来。
“唐彦?”他喊了一声,没有人应答,找了一圈,一楼没有人。
二楼有三个套房,一个作为康复室,一个是书房,姜危桥在主卧的浴室里找到了唐彦。
那身湿漉漉的衣服他没有脱,轮椅放在一边,盖了条浴巾,蜷缩在浴缸里昏睡。大概是刚才已经撑到了最后,进入房间后,就昏了过去。
“唐彦,醒醒。”
他开了灯,唐彦毫无反应。
姜危桥上前摸了下他的额头,烫得惊人,于是毫不犹豫,立即把唐彦打横从浴缸里抱起出来。
手里的人,体重轻飘飘的。
甚至算上了湿漉漉的西装的重量。
他将唐彦放在床上,给他脱去外衣,看到了他瘦骨伶仃的身体,原来健美的身躯如今瘦得数的清肋骨,还有双腿……
姜危桥鼻子一酸,不敢去看,可是他又忍住了移开视线,去看那双腿。
像唐彦这样的家庭,就算出了车祸,一定也会请最好的看护来为他复检,可是即便这样,这双腿也苍白无力地蜷缩在床上,青筋遍布。
“看、看够了吗……”唐彦虚弱的声音传来。
姜危桥抬头看他,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我已经没了腿。”唐彦说一句话都要急促喘息,他眼神迷离,似乎并不能太好的分辨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含糊地嘟囔着什么。
姜危桥凑进去听。
“是个残废。父母、父母也没了……你喜欢我的都、都没了。都给四年了……你还要从我身上拿走什么?”
姜危桥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才惊醒过来。
他从衣柜里找了睡衣给唐彦换上,又把他塞入松软厚实的鹅绒被。
他很轻易地从房间里找到了体温计,给唐彦量了一下,39.8摄氏度。此时的唐彦又陷入了半昏迷。
这样下去肯定要出事,姜危桥眉头紧皱,他开始翻找厚外套,准备把唐彦打包送到医院去。
“不去、不去医院……”唐彦迷迷糊糊地说。
“你现在这个体温,再烧下去就肺炎了。”
“家庭医生……手机……”
姜危桥在唐彦的手机里找到了三个备注医生的电话,打到第三个对方立即说:“我马上就过来。”
挂了电话姜危桥看了看名字,陈诉。
没记错的话,慈鑫医疗下某医院神经外科脊柱专科主任医师的名字就叫陈诉。
这个人是三年多前,花了大价钱被请回国在慈鑫设诊的著名神经外科专家,在国内外都享有盛誉。
如果说慈鑫医疗专门在唐彦残疾后请知名专家来为他作为主治医生,那么外面疯传的唐家当家人郑千琴对于这个外孙并不喜爱的传言,是不是就应该打上一个问号?
陈诉过来的时间很快,大概十分钟后就听见了门铃声。
姜危桥去开门,就看见陈诉撑着伞在门口站着,问:“唐彦情况怎么样了?”
“一个半小时之前在外面淋了雨。他脊柱受伤后体温调节出现一定障碍,所以回来的路上就应该已经烧了起来。”姜危桥道,“我每十五分钟给他做一次物理降温,没有吃药。略有咳嗽,暂时没有发展成肺炎的迹象。”
陈诉跟着他上了二楼,发现房间里开了暖气,唐彦被放置在柔软厚实的被子中。
“你好像很熟悉看护截瘫患者。”陈诉说,“知道在降温的同时还需要保暖。”
姜危桥没有正面回答。
“他还好吗?”他问。
陈诉观察了唐彦的各项指标:“干预的很及时,还算可以应付的阶段。”
专家的话没有错。
给唐彦挂上点滴后,陈诉给唐彦上了监测仪。
四点多的时候,唐彦的体温降了下来,出了一背的汗,姜危桥给他擦拭身体,又换了身衣服,听见他说话,以为他冷。
可是再仔细去听,才听见他在喊痛。
唐彦抓着他的手腕,含糊地说:“……我背后好痛。”
姜危桥看过新闻报道。
车祸中整个车子粉碎,座位里的钢架断裂,从背后插入他肺里。他从车里被救出来的时候,呼吸带着血沫,人也差点没有救回来。
后来咳嗽成了后遗症,背痛的感觉大概也成了宿疾。
姜危桥温柔地帮他扣好睡衣的扣子,然后抱着他,很久没有松手。
“不怕啊,彦彦哥。”他哄着唐彦,“我陪着你。”
等唐彦的生命体征彻底恢复正常,姜危桥跟陈诉告辞然后离开。
雨已经小了,只剩下零星的一点。
淋着小雨走到东山墅大门口的时候,邵兵已经开着车在那里等他了。他没有上车,对邵兵说:“给我一支烟。”
邵兵看他脸色不好,也没跟他瞎掰,干脆地把自己的芙蓉王递过去。
姜危桥靠在车上,在小雨里抽了一根烟。
他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雨落在他的脸颊上,积攒了一会儿,就像是泪珠一样,顺着脸颊落下。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没人知道错过了四年,再想追上曾经的人,他是否有过后悔。
他抽完那根烟,才打开车门上车,叹息一般地说了一句:“走吧,回去。”
唐彦做了一个梦。
这没什么稀奇,在之前无数个夜里,他都会梦见那一天延绵的阴雨,在汽车后座争吵的父母,压抑恍惚的自己,还有冲过来的那辆卡车。
接着他会在一片白光中惊醒。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双亲,还有双腿。
这整个故事低俗得像是任何一部狗血小说里才会发生的情节,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只是这一个梦有些不同。
时间被往前拨了一阵子,是他即将大四毕业那段时光。
在同学忙着找工作考研的当口,他已经在父母的安排下准备赴英继续深造。
室友经常在一天投简历无果后,对他羡慕地说:“还是你好啊,富三代,读的是国内最好的大学,读完本科就直接去英国牛津,回来就要继承家业。再努努力,未来继承整个慈鑫都是可以的。”
他只好笑笑,跟对方说:“我其实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好。”
任何人都会觉得他在凡尔赛。
甚至包括他自己,有时候扪心自问,都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知足。他还没出生就拥有了常人一辈子也难以企及的财富和幸福。
可……他到底要什么?
迷茫时,他被同学们拉着,撞进了那间什刹海附近的夜总会,在灯红酒绿中晕头转向。他出门透气,后海的空气里都带着骚动的情绪。
然后他遇见了一个人,相谈甚欢。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仿佛都能找到共鸣。
他问:“你叫什么?”
“我叫姜危桥。”
“这真的是你本名吗?怎么会有人用危桥做名字。”
“南楼春一望,云水共昏昏。野店归山路,危桥带郭村。上南楼看一眼春天,云与水不分界限。郊野的住店连接着蜿蜒的山路,高耸的桥梁像玉带一般,后面就是郭村。”姜危桥说,“危桥就是高耸之桥的意思。是不是一听,就觉得这个名字挺好。”
虽然昨天夜里发起了高烧,早晨七点半的时候,生物钟还是准时把唐彦从梦中唤醒。
他睁眼的时候,眼前还略有模糊,有人凑过来。
恍惚中,唐彦以为姜危桥没有走。
耳边传来“滴——”的一声,然后听见有人说:“35.9摄氏度,体温略低,要注意保暖。”
“你怎么在我家?”唐彦看清了面前的人。
是陈诉……
不是姜危桥。
陈诉给他加了一个枕头,把床调高了一些。
“你昨天淋雨然后发烧了。还记得吗?”陈诉眼圈青黑青黑,带着浓重的困意,“我昨天早晨八点半进的手术室,晚上快十二点出来,好不容易到家,想着第二天能休息一整天,就接到电话说你情况不好。虽然我就住隔壁小区,但是你不能真的把我当家庭医生用。我的病人不止你一个。”
“陈医生,麻烦你把轮椅推过来一些。”
陈诉打了个呵欠,把电动轮椅推到了床边,睡眼稀松瞧着唐彦用力一撑,将自己上半身从床上挪到了轮椅上,接着再将下半身也放置在轮椅上,又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还有事吗?没事我回去睡觉了。好困。”
唐彦看了一圈屋内,问:“昨天晚上是谁用手机你打的电话?”
“好像姓姜,你情况稳定后他就走了,大概四点多。他给我留了张名片。”陈诉在身上摸了摸,找到了被压皱的名片,递过来,“他说你醒了可以给他打电话。”
黑色纸张的名片上,铺洒了一层十分金粉。
用花体字印着姜危桥三个字,还有电话号码。
背后的风格很割裂,是国贸某摩天大楼的特写,然后前景P了一堆帅哥美女在上面,中间印着韶华娱乐会所几个字。
让这张名片在内敛高端和纸迷金醉之间游移。
十分的不低调,且庸俗。
唐彦把名片扔到了垃圾桶里,还擦了擦手,像是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以后如果再遇到这个人,麻烦陈医生直接报警。”
陈诉:……
不太对劲,姜危桥昨晚上表现出来的状态跟唐彦也不像不认识啊。他心底犯嘀咕,但是也没多说什么,困意袭来,又打了个呵欠:“那我走了。”
“可能还得麻烦一下你。”唐彦说,“我要出门。”
陈诉他没好气地问:“你刚退烧,出门干什么?”
唐彦沉默了片刻,说:“我被停职了。”
“什么?”
“昨天从慈鑫总部集团来的董事长令,暂停我在慈鑫集团内部的一切职务。”唐彦说,“我今天要去一趟慈鑫总部,问下究竟是什么情况。”
这是他昨天为什么会待在“迷踪”失魂落魄的原因。
因为车祸,唐彦暂停了深造的计划,身体有所好转便在他自己的强烈要求下,董事会安排在慈鑫互娱传媒旗下的互联网信息事业群做执行VP,已经有三年时间。
但是昨天早晨还没等到他去公司,慈鑫董事长办公室就发出了一张董事长令,暂停了他的职务,下面清楚地签着“郑千琴”三个字。
郑千琴。
他的外婆。
慈鑫集团董事长,唐家的当家话事人。
从他父亲入赘唐家,似乎这个外婆就对他们这一家子不太喜爱。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似乎什么也没变过,所以他更必须去问个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陈诉听他说完,苦恼地揉了揉脑袋——这种事,着急的话,真的可以理解。
“难道司机也辞职了?”
唐彦轻轻“嗯”了一声。
“昨天走的。”唐彦说,“所以必须麻烦你了,我……自己出门有困难。”
他说话冷冰冰的,用了无数有礼貌的词语,比如说“请”“谢谢”“麻烦”,连语气都显得内敛,可是你还是会觉得这个人语气冰冷、阴阳怪气并颐指气使,在你面前说话,心思却好像不在这里。
这不对。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这所有的教养,不过是对以前活着的那个人形态上拙劣的模仿,而灵魂中的人格早就被扼杀,留在了那场车祸中。
——大概这才是相继有看护和司机辞职的原因。
陈诉感觉自己缺乏睡眠的大脑在一阵阵的痛。
他念叨了半天患者为大。
这才把扔下唐彦回家倒头大睡的冲动压下去。
“我送你去。”陈诉在门口的鞋柜上找到了姜危桥前一夜放在这里的车钥匙,没好气地说。
陈诉刚把车子停在慈鑫总部大楼的停车场里,手机就响了,拿起电话听了两句,眉头皱了起来,挂电话对唐彦说:“早晨他们做了台手术,患者术后情况不太好,我得马上去医院。”
他把唐彦弄下车,然后车钥匙塞他手里:“迟点如果没人开车送你回家,你跟我说,我来接你。”
“麻烦你了。”
陈诉咧了咧嘴:“你少用点敬语,听起来特别阴阳怪气。”
唐彦看着陈诉小跑到马路旁边拦了辆车上去,这才转身操控轮椅往慈鑫总部去。
从停车场进大厦的路程对于普通人来说并不算远,在停车场东侧也有一个残疾人通道,甚至在三年前唐彦开始恢复工作的时候,慈鑫还特地重新修了一条缓和的坡道直通大门,在总部大楼里也增添了各种方便轮椅进出的道路和设备。
即便如此,唐彦这段路也走了很一会儿。
久到刚进大厅,就“巧遇”郑千琴的秘书,董事长办公室的主任,田高格。
“哎?”田高格的表情显得有点夸张,“这么巧,唐彦你难得来总部啊。有什么事吗?”
“我要见董事长。”
“早晨有董事委员会,她行程满得很。你舅舅唐越彬约了她两周了,都见不上。”田高格说着就过来推他的轮椅,“要不去我那里坐一会儿?我安排董办给重新排个期,看能不能等会议结束后你跟董事长见一面。”
在他碰到手柄之前,唐彦操控轮椅避了一下,有些疏离地说:“真不用。”
田高格的笑容冷了一点。
“你被免职是董事长令,但要经过董事会确认,知道的人不少。这当口,很多信息都被谣传得沸沸扬扬。这个时候,董事长是不会见你的。”田高格说。
“我在职位上并无过错,突兀地罢免我,与慈鑫章程不符。当然要来问清楚。”
田高格叹息了一声,他看了看左右来往的人——那些人即便有心围观,也不敢走近——于是他弯腰,凑到离唐彦很近的距离,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明明是个闲职,你非要玩命干,弄得大家都难办,董事长也很难办……难道给你升职?升职了之后呢?调入总部?争夺集团负责人的位置?你身体这样……啧,真的合适吗?”
唐彦眼神暗了下去,脸色煞白。
“唐总,搞清楚了。”田高格着重从牙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虽然你姓唐,也不过是外人。”
田高格说着这样尖酸刻薄的话的时候,还笑吟吟的,像是跟唐彦聊什么家常话,然后他直起腰来,拍了拍唐彦的肩膀:“总之你好好休息,这也是董事长的想法,你需要多多享受生活。”
从总部大楼出来后,门口已经有新的看护和新的司机在等他,见他出来,特别客气地鞠躬:“唐总好。”
唐彦觉得自己耳朵还在嗡鸣,几乎无法去响应别人投递过来的互动。
看护和司机互相看了一眼,也没多说什么,便推着他的轮椅上了迈巴赫。
车子开出去好一会儿,唐彦才回过神来。
他拿起车上放着的平板电脑,习惯性地去翻阅各类互联网竞品咨询,然后指尖忽然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没了工作。
他抬头看了下车外的景色,问:“这是去哪里?”
“去唐莎莎小姐府上,她今天生日,搞了一个大派对,很多年轻人都会去玩。田秘书长说让您务必多多接触些开朗的人,有益身心健康。”看护对他很客气地说。
说是关心,实则放逐。
唐彦冷笑了一声,闭眼假寐。
……开朗的人。
姜危桥的身影在眼前莫名浮现。
谁能在派对上比他更开朗啊?
唐莎莎包下了燕莎某五星级酒店一整层作为派对会场。
一开电梯门外面的喧嚣声和摇滚音乐声像是有实体似的把唐彦和看护逼退了一点。等看护推着他出去,唐彦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多少年轻男女们在套间和套间之间来回穿梭。
“表哥!”唐莎莎拿着杯长岛冰茶,已经半醉地从人群中挤过来,笑嘻嘻地看唐彦,比起之前在韶华娱乐会所里见姜危桥时的高傲模样,现在跟变了个人似的。
“你、你怎么来生日派对,还穿这么正式!”
唐彦看着她,眼神很平静:“生日快乐,莎莎。来得仓促,忘了给你准备礼物,很抱歉。”
“没、没关系。你看……今天、今天的场子,花费,都是我爸给的。”唐莎莎说,“只要能哄你高兴!我爸说了多少钱都肯花。”
她的父亲是郑千琴的小儿子唐俊华,目前是慈鑫生物科技的相关负责人。而唐莎莎目前在生物科技公司混了个闲职。
富家子弟,开心就好——某种意义上,唐莎莎说得没错。
有人冲过来拉着她要去露台。
她对唐彦说:“你好好玩啊!你一定要开心!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大惊喜。”
“什么惊喜。”
“……”她在人群中回头说了一句什么,但是实在是太嘈杂了,唐彦没有听清楚。
露台上的游泳池都是穿着比基尼的美女,唐莎莎还没走到池子边就被周围的闺蜜们扒拉个干净,露出最时尚的泳装,和绝对完美漂亮的身体。
周围的男生都吹起了口哨。
她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跳下了泳池。
于是派对到了白热化的高潮。
唐彦才来了不过五分钟,可是已经觉得很难熬。他身着黑色西装,因为过于消瘦,西装在身上并不合身,他像是一块儿长满了苔藓的石头,在一群在波光粼粼的湖底,即将溺死之前,仰头注目那些离他遥远的光鲜亮丽的世界。
可是存心有人要把水搅浑。
唐彦正准备回去,就有几个年轻男人一拥而上,把看护挤开,完全不顾礼仪,推着唐彦的轮椅就冲了出去,任唐彦按住方向键都没有办法阻止。
地上到处都是酒瓶子、丝带和彩纸,几乎片刻就把电机卡住了。
“下水!来派对的人都得下水!”那几个富家子弟幸灾乐祸地要把唐彦往水里推,唐彦脸色已经白了,紧紧抓住轮椅扶手。
幸好这种电动轮椅底盘很沉,养尊处优的败家子们试了几次才把它倾斜了一点。可是即便如此,唐彦已经离水面更近了一些,他已经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这一刻,人的本能占了上风,唐彦脸色发白,紧紧抓住轮椅扶手,试图把自己往后缩。
“他身上有安全带。”有个画着眼线、带着金链子,深V背心的男人是带头人,喊了一声。
几个人开始解他怀里的安全带。
“放手!”唐彦按住安全扣说。
没人理睬他,甚至有人掰他的手指,力气大得让人钻心痛,可是再挣扎,对于几个人来说也是微弱的,金链子笑着说:“加油,马上就解开了。”
他话音未落,被一脚踹进了泳池。
从泳池里狼狈地浮出水面,他抹了一把脸,嚷嚷道:“谁、谁他妈的踢老子。”
有人缓缓收起了大长腿,然后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他说放手你没听到吗?”
姜危桥今天换了身深红天鹅绒的过膝长西装套装,里面是个高领梅子红色皮质衬衫,脚底下是一双蟒皮纹路的皮鞋。非常难驾驭的一体色系套装,在他身上却正好时尚吸睛。
金链子嚷嚷:“你知道我爸是什么人?”
姜危桥笑了:“你们富家子弟都这么幼稚,玩不起了就拼爹?”
金链子气坏了:“兄弟们,揍他啊!”
可是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姜危桥上前一脚一个,把那几个惯坏了的少爷踢进了池子,跟大金链子做伴去了。
来参加派对的,为了显得很潮,男的也多少化了妆,几个人在水池子里扑腾,沾了水,眼线和粉底糊了,丑得十分精彩。
终结了几个英雄救美路上必然的绊脚石,姜危桥转身打量唐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