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版。”赵以川说,见裴哲不抗拒他的靠近,身体更朝头等舱座椅中间倾斜,头几乎要贴着裴哲肩膀去看那本小说。
裴哲点评:“他的描写很美,而且不至于特别难懂。”
“嗯,所以当时就直接看原文了。我记得……当时读JD的时候看的,外面下大雪,我去图书馆复习,但看不进去书,最后一直躲在角落里看小说。”他说着说着就发笑,声音很轻,“就在二楼那个位置,你去过?”
赵以川认真聊点什么的时候眼神也仿佛沉迷其中,蒙着一层蓝色的雾似的,这么望向裴哲,不顾他是否因此心跳落拍。
裴哲慌张地垂眸:“我好像知道。”
赵以川不再说什么,他指向书页,示意裴哲看自己的,而他就趴在那儿,姿势别扭,却像守着裴哲一样,直到落地都没怎么动过。
飞机降落羽田机场的时间比预定要晚些,裴哲此行主要参加一个新能源监测模型的分享交流会,属于公差,所以一落地,姜嘉钰就带着他们找到了主办方派来接机的经办人员。商务车开向酒店,途径海滨公路,落日的最后一丝光正沉入海平线。
酒店的接待也由会议主办全程安排和陪同,负责和国内企业接洽的是个华人,姓蓝,姜嘉钰叫她“蓝小姐”。
这位蓝小姐在日本出生长大,又去法国求学,三十出头就游历了大半个欧洲最后选择回到日本工作。她向来是公司派出接待外国代表的第一人选,所以这次也由她全程陪同。蓝小姐从沟通起就展现了超高的职业素养,可等见了面才发现唯一的美中不足。
本以为是同胞,再加上前期的邮件沟通也没有困难,姜嘉钰这次就没找翻译。哪知蓝小姐虽然英文和中文书面表达流利,口音却都实在磕磕绊绊。
姜嘉钰亲自上阵,在机场与她交流很久,也没明白对方为什么一直盯着赵以川着急。
眼看场面就要僵在原地了,裴哲示意姜嘉钰退后,上前,用流利的法文和对方聊了几句。
蓝小姐顿时松了口气,她的法语发音比英语好太多,聊完,裴哲才知道她到底在愁什么:原本启荣科技报的接待名单里没有赵以川。
“这是我的爱人。”裴哲说,单手自然地挽住赵以川的小臂。
蓝小姐了然地“啊”了声,却又提出疑问:“赵先生这次跟过来,请问也需要……”
“不,他不参加会议。”
裴哲明白过来,蓝小姐的为难之处大约出自对方公司严谨到每一处细节的企业文化。她在名单上没发现赵以川,以为双方有什么误会。
“麻烦您了。”裴哲略带抱歉,嘴角始终带着浅淡笑容,“我们刚刚结婚,这次来参加交流会后会在东京附近度蜜月。”
蓝小姐惊讶片刻,随后弯起一双眼睛送上迟到祝福:“新婚快乐裴先生。”
裴哲礼貌谢过了她。
其他问题也迎刃而解,抵达酒店,蓝小姐便自然地为裴哲和赵以川安排在同一间套房,裴哲对此没表示任何不适应,好似他和赵以川已经很习惯住在一起。
等放了行李,空出半天的休息时间,裴哲给一同来的同事们都放了个假。
他站在走廊里跟姜嘉钰几个准备带薪旅游的叮嘱了下记得行程,再回到套房中,赵以川正坐在落地窗边翻看他飞机上读的那本《平原上的城市》。
东九区的日落早一些,窗外,红白相间的铁塔亮起了灯。
“你想不想出去走一走?”裴哲问,“我陪你。”
赵以川抬起头,体贴却委婉地回绝了他的提议:“明天开会,你应该现在就好好休息。”
掌管启荣科技后,就算是裴照雪也很少这么强势地对裴哲说话,更遑论以“你应该”开头。闻言,裴哲愣了愣,很不习惯似的抬手在鼻尖处一擦。
“我不累。”他说完,担心赵以川再找理由,于是说得更清楚些,“我想跟你出去走走,这附近有一家还不错的居酒屋。”
赵以川合上书,顺从地起身。
他扔下一句“那我换件衣服”朝更衣室去,路过裴哲时揉了揉他的头发。这动作赵以川最近越做越顺手,熟练程度从一开始需要心理准备犹豫两秒再到现在只是擦肩而过就敢碰,先不那么重,直到能把裴哲的头发揉乱。
不似调情,反而像鼓励他今天终于知道怎么正确表达内心。
四月初,虹市的香樟树即将迎来一年一度的花期,而东京的晚风还有一丝微冷。
赵以川换了件普通工装外套,他穿这类偏休闲运动的装束就格外青春气,让人移不开目光。而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裴哲也把板正西装脱了穿上带来的针织衫。
居酒屋是裴哲来东京旅行时去过的,他记忆没有偏差,连白胡子老板都和以前一模一样,见人进门,就笑出满脸皱纹用关西腔大声招呼欢迎光临。
他们的位置在吧台,点了两杯酒。
精酿带着一股浓郁的巧克力香,入口却醇厚微涩,搭配只以海盐调味的甜葱鸡肉串,不如国内大口吃肉的过瘾,却很对赵以川的口味。
“吃的不错。”赵以川说,喝了酒,他和裴哲几乎手臂相贴。
放在半年前还是不太舒服的距离,但裴哲已没有任何不适,他放任自己享受赵以川的靠近,举起啤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他半开玩笑说:“在虹市总是你带我去吃好吃的。”
“我哪有裴总见多识广。”赵以川这句明显是玩笑,他的一双笑眼望进裴哲瞳仁深处,“不过真的,好多年没来过日本了。”
“你很喜欢这里吗?”
赵以川沉思了会儿才说:“上次来也是为了看樱花,不过呆了两天又回去了。”
裴哲:“当时跟谁来的?”
他已经刻意让自己听上去不那么在乎答案,可赵以川仍像看穿了他一样,眉梢略一抬,稍显戏谑的表情停留须臾,重又笑得温和而宽容。
“和男朋友。”赵以川说,“好吧,前男友。”
果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裴哲眼珠不自然地转了转,倏忽不太敢看他。
背景音中,白胡子大叔又中气十足地送走了两个客人,厨房就在眼前不远处,肉被摔上铁板,滋滋作响的声音仿佛他此刻的煎熬。
裴哲半晌“啊”了声,表示知道了。
赵以川却没停下,他抿了口酒:“其实我有时候也在想,我可能不太适合谈恋爱。几个前任都是追我的时候觉得我好得不得了,分手的时候痛骂我是混蛋,好像表白前我才是最好的——看樱花那个就是。”
裴哲神情事不关己,注意力已被赵以川牢牢地攥住,情不自禁地“嗯”了一声,问:“你们不是一起来旅行吗?”
“对啊,然后一路从洛杉矶吵到东京——我当时在LA念书嘛——又在东京彻底吵崩了,当场分手,我就买第二天的机票回去了。”
裴哲:“啊。”
可能现在的赵以川太没脾气,他很难想象赵以川吵架时会是什么样。
“不过这会儿想起来,觉得当时有点儿太年轻了,总得理不饶人,生气了又不爱说话,就冷着脸,谁受得了。”赵以川仿佛自嘲地下结论。
裴哲总觉得他话里话外若有所指。
有的人会拐弯抹角,劝退对自己有好感的人。他不知道赵以川是不是这个性格,所以也无从判断对方是不是看出了然后先行拒绝。
“听上去总是别人追你。”裴哲说。
“对啊。”赵以川爽快地承认,“我只认认真真喜欢过一个人。”
他说,喜欢过。
裴哲先是为这个人的存在短暂心悸,尚未消除,又因过去时态而再次有了勇敢似的,暗自想:喜欢过的意思至少可以理解为现在没有了,对吧?
于是困扰他许久的命题——“赵以川或许有喜欢的人”——仿佛突然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了答案。
“噢。”裴哲想洒脱些,偏生事与愿违地问,“后来不喜欢了吗?”
赵以川侧过身靠在吧台上单手撑着脸。
他酒量一般,连巧克力风味的啤酒都能上脸,这时虽然也没有笑,颊边被酒精和居酒屋内的烟火熏出的一片酡红涤荡掉了五官全部的尖锐棱角。
“后来那个人不见了,就不知道怎么继续喜欢,只好放弃了。”赵以川说这话时像陷入了几年前的回忆,每个字都又慢又轻又黏,可他执拗地锁住裴哲,不错眼珠地盯紧了他,仿佛目光能凝固成绳索将他捆绑。
裴哲的沉默,时机不对,赵以川咬着舌尖不放,好不容易咽下后半句。
“其实我不甘心的”。
“所以三年里为再见他想尽了办法”。
“幸好我还有一点运气”。
如果这么说,裴哲肯定会问那个人是谁,但赵以川不肯现在就让裴哲知道。
如果裴哲一点爱他的可能都没有……
那最好永远都不要知道。
但裴哲在安静很久后,压着一声门口风铃的轻响问:“那个人出现的话,你是不是从现在就要继续认认真真地喜欢他了?”
“不一定,我都结婚了。”
裴哲有点想笑,强调道:“我说真的。”
“真的。”赵以川想了想推翻自己,“但也说不好,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不自觉沾染几分期待,裴哲小心地问:“所以可能这个人跟你没有其他交集了,未来你也会喜欢别人,对吗?”
他这模样,像只试探食物的金丝熊。
金丝熊有时单纯又愚蠢,看不清对方有多少筹码只敢伸出爪子,等碰到了,心里有数了,发现这些东西都足以被自己独占了,才放下心开始撒娇。
赵以川笑起时不自觉地咬了下自己的下唇内侧,不痛,只是存在感强烈。
咫尺之遥,他勾了勾裴哲的小拇指。
“按理来说我现在应该只喜欢你才对。”赵以川的口吻充满调情意味,“喜欢别人,我就变成过错方了,会净身出户的。”
裴哲轻轻拍了下赵以川的手背,再次无声警告:别乱说。
但这次力度太小,动作也慢。
拍完他后,裴哲的手停在吧台边缘,像等着他去牵。
作者有话说:
赵1川:你最好是不知道我喜欢过谁(强撑.jpg
从走进居酒屋到离开不到90分钟,而赵以川喝了两杯精酿。
裴哲还没有和他一起喝过酒,对他的酒量没数,看赵以川面不改色还以为他很能喝,不甘服输,于是跟着两大杯下肚。
对裴哲来说这点酒和应酬时比起来顶多就算是小酌,他原本猜赵以川端酒杯的气势那么足应该跟自己差不多。
更何况赵以川还非常准确地仔细核对了菜品后,才刷卡签单。
但离开居酒屋,某人立刻原形毕露,脚步都有点儿飘。
好在他意识清醒,讲话也还算逻辑在线。
赵以川发现裴哲把自己往酒店的方向带,先开始跟着乖乖走出几步,眼看快到出租车上车点,一把拽住裴哲。
“你不想去看樱花吗?”他字正腔圆地问,“来东京,不看樱花吗?”
他似乎和两三个小时前那个叮嘱裴哲“好好休息明天开会”的赵以川判若两人,见裴哲似乎打算顺着自己,赵以川更放肆地勾住裴哲肩膀,亲昵地往他颈窝蹭。
埋了好一会儿,裴哲不动,赵以川呢喃着解释自己的冒犯:“我头有点晕,不是故意……嗯,要往你身上靠的……”
“醉了吗?”裴哲好笑地问,“赵律,怪不得你之前都不喝酒。”
赵以川摇摇头:“没醉,只是走不了直线。”
看来对自己清晰的认知不会随着喝了酒就变混沌,裴哲配合地架住他后背,和赵以川一道慢慢地向前走。
换了个方向,最后坐上了朝内藤町去的电车。
十来分钟的车程,裴哲任由赵以川全程抱住自己手臂靠着肩膀,用左手不太熟练地买好了新宿御苑的两张夜晚参观券。
从羽田机场到酒店途中,他听见蓝小姐对姜嘉钰介绍过这个地方。
“夜晚的灯光和樱花很美哦!”
蓝小姐这么说的。
裴哲不期待盛大灿烂的樱花,他想,但这可能是赵以川一个尚未实现的心愿。
至内藤町的电车站,赵以川短暂地小憩后似乎恢复了清明。他重新开始脚踩实地走直线,也不再黏着裴哲,反而有点抱歉地说“不好意思”。
“我又不会跟你计较。”裴哲说,似乎是哪天赵以川的原话。
闻言,赵以川想起来了。
“睚眦必报啊裴总。”他说,若有所感地环顾四周,“你这是带我到哪儿了?”
裴哲卖了个关子,说:“待会儿就知道了。”
然而不多时,赵以川就从路牌和人流的方向明白了答案。
他不声不响地离裴哲近了些。
入园时间截止到9点,他们兑换了纸质版的参观券后已经8点50分。踩点进入,还要穿过一条小径,而离闭园只剩下一个小时了。
“你什么时候买的票?”赵以川好奇地捏着那张电车票大小的副券。
裴哲:“电车上,你睡觉的时候。”
赵以川“啊”了声,没说谢谢,笑着问:“裴总,官网订票,你到底会几国语言?”
“有英文界面。”裴哲答。
他今天有求必应,似乎格外好说话,每当这时,赵以川就会忘记自己原本要疏远裴哲,又开始得寸进尺了——
何况他还喝了不少酒,喝过酒的人是最没有分寸的。
人挺多,赵以川始终落后他半步,两人一起往前,裴哲的肩膀偶尔抵着他胸口。
御苑著名的樱花大道在入夜后并没有比阳光鼎盛时分逊色,灯是自下而上的,仿佛从青草泥土间生长出了亮色,于是每一枝沉甸甸的花不时摇曳,像对虚空中婆娑的影子致意。风幽幽地拂过,樱花瓣就落了满身。
他们没有走主道,而是另辟蹊径地钻入一条小路。
灯要暗许多,远离人群,连风声都更清晰。樱花是安静的,因过分盛大竟有了几丝悲伤,河畔,枝条柔弱地承受不住繁花的重量,纷纷垂到了河面,与倒影连成一片。
少了一些光照,樱花反而更亮了,月色成为最好的修饰。
走小路,穿过一地落英,赵以川侧过头和裴哲说话:“我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日本人喜欢夜樱了。”
“因为漂亮吗?”
“不止漂亮。”赵以川思考许久,才说,“很脆弱。”
那些风中微微颤抖的花瓣犹如半透明的玻璃,极尽易碎,坠落也眷恋。花期的确短暂,想到再过半个月这里就会被绿意包围,就能感知到文学家们追求的“物哀之美”了。
前方有小桥,正横在漂着樱花雨的河面。
赵以川握住裴哲的手腕,示意他往那边去。
他看来心情真的很好。
裴哲回忆前段日子赵以川因为案子而萎靡不振,越发觉得今晚临时改变主意是一个正确决定。他喜欢见赵以川什么也不想,就放松地走来走去。
尽管曾在一个城市求学多年,但裴哲的确对赵以川印象不深。
如果对方当年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与现在相差甚远,裴哲就更不可能想起两人为数不多的交集,圣诞夜里,那个给他展示“暗淡蓝点”的青年在他心里留下一块浅色亮片,可经年时间冲刷,光彩不再以后,他更愿意把面前的赵以川当做真实。
现在朝夕相处的人在很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是浪漫的事。
很遗憾裴哲不是一个浪漫的人。
他试着反握住赵以川的手掌,掌纹也贴在了一起,裴哲的小拇指微微蜷缩起来,于是就不经意挤进赵以川的掌心里。
“嗯?”赵以川感知到,尾音颇为奇怪地上扬。
裴哲不动声色:“人太多了。”
临近小桥,无意中看中的地方竟好像还是个很网红的机位。不少人正在上面摆造型,还有穿和服的少女专程带小板凳,就为了拍出来效果更好些。
白光,粉樱,流光似的河水,如梦如幻,连再现实的人也禁不住沉浸在虚拟中。
“你想不想跟樱花拍张照?”裴哲问。
赵以川明显诧异:“嗯?”
没有带相机,用手机又好像太敷衍,裴哲仍把赵以川牵得很紧不让他走,全没意识到他们从刚才就一直保持手掌相贴,对现在的关系而言有点太亲密。
环顾四周,裴哲发现桥边的街灯下有一对情侣在摆摊,面前放着小黑板和一张桌子,黑板上用粉笔写着拍立得的英文。
裴哲后来想他当时真不知哪来的执着,甚至忽略了赵以川同不同意。
走过去,问情侣中的女生是不是可以帮忙拍一张拍立得相片。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裴哲又问价格,女生指着面前好几种拍立得相机,表示他先选一款。
“你喜欢哪种?”裴哲问赵以川,已经默认他接受了这个方案,“富士,宝丽来?”
不等赵以川开口——好像他笃定一旦给赵以川说话的机会就会被拒绝——裴哲又看向情侣的收藏,思考片刻,自己选定了一台。
宝丽来SX-70。
造型复古,可折叠,是经典中的经典。
“就这台吧。”裴哲说,听完报价从口袋里摸出几张日元递给他们,“我们拍两张。”
拍照由情侣中的男生掌镜,女生则很有经验地指挥他们站在桥边而非桥中间的位置。赵以川像个提线木偶,站定,然后裴哲靠在了他身边。
黑洞洞的镜头像一只执拗的眼睛。
而预想中的闪光没有来,男生自相机后抬起头苦恼地皱起眉,很不满意。
他跟那女生大声喊了一句话,女生心领神会,重又在裴哲和赵以川面前站定,用略带口音的英语问:“朋友?情侣?”
“He’s my husband。”裴哲说。
女生“啊”了一声,眼睛弯了弯,接着举起手臂示意他们跟着自己做。
脑袋碰脑袋,头发抵在一起,指尖微微相碰——
居然是个俗套的比心。
赵以川意识到这动作夸张而充满特殊意义后霎时有点尴尬,可回过神,舌根处又仿佛尝到一丝冰冰凉凉的甜味。
他偏过头用余光偷看裴哲,对方神情认真,深黑瞳仁中有一点粼粼的亮色,分不清是樱花被照出的一片粉白,还是河水中反射的暖黄灯光。
夜风拂过,花瓣簌簌地下坠,有一片刚好落在裴哲的睫毛上,他就难耐地挤了挤眼。
赵以川突然很想亲吻他。
“Smile!”女生向他们喊着,同时手指划出大大的笑脸。
第二张就拍得普通些,不过是抓拍,赵以川正从裴哲头发里拈出一片樱花瓣,而裴哲略抬起头,侧面看向他时没有了笑容,看不清眼神,却莫名地觉得目光温柔。
女生似乎更喜欢这一张抓拍,见裴哲没反对他们的自作主张,立刻把相纸装在一个小纸盒里小心收好,递给他们。
她友善地笑着说了一大串日语。
赵以川听不懂,但想着应该是祝福,就诚心实意地回了她一句“谢谢”。
话音刚落,听见裴哲笑出声。
等走出御苑的大门,裴哲问他:“你听懂她刚才说什么了?”
“没。”赵以川说,从他促狭笑容里后知后觉不对劲,“难道是坏话吗?”
裴哲移开视线:“她说‘享受春天’。”
学过一点点日文,但他当时站在旁边听懂了女生笑着说的话,俨然就是一句新婚祝福:请享受春天吧,祝二位在今后的人生中更加相爱。
可哪儿来的“更加”呢?
他们根本现在为止还没有开始相爱。
于是后半段,裴哲暂时保留,并不打算告诉赵以川。
回到酒店,裴哲把两张相纸从盒子中取出,并排放在茶几上给赵以川挑。他说一人一张,赵以川不知他今天兴致从何而来,氛围营造得到,仿佛他们真是出国度蜜月。
宝丽来SX-70的色调偏紫,带一点点冷色调。
樱花树的绽放已经足够夺人眼球,闪光灯加持下,繁花与夜晚美得仿佛油画。拍摄时觉得动作尴尬,赵以川现在暗自庆幸了一秒钟自己当时没有拒绝,效果的确很好,又活力又甜蜜,而裴哲笑得比他还要自然。
裴哲大约没有自觉他笑起来会显得青春感十足,拍立得特殊的显色又让时间仿佛被抹去了好几年,赵以川恍惚间有种错觉——
当时跟他一起来东京看樱花的人,如果是裴哲,他们会不会那时就一起拍照?
可惜他当时还没见过裴哲。
“我要这张。”赵以川毫不犹豫地选了比心的一张。
裴哲一愣。
他假装大度:“哦,那你拿去吧。”
赵以川捕捉到他言语中藏有失落,问:“你也想要?”
“没有。”裴哲摆弄起选剩下那张自己只有侧脸的,拿出手机拍照,边发给裴照雪边说,“哪张都可以,反正只为了让我妈看。”
换作不久前,赵以川兴许会为这话犯别扭,觉得裴哲又在利用自己当工具人。
但他现在只当裴哲又口是心非。
“一起拍。”赵以川把两张拍立得放在一起,从背后半拥着裴哲,下颌便顺势靠在他肩上,“哪有拍立得拍一张就够的。”
说话时呼吸喷洒在颈侧,温度升高,皮肤下的神经激烈地跳了两次。
酒店套间的落地窗边,东京灯火辉煌似乎永不落幕。裴哲手指放在拍照键上迟迟不按下,他知道距离太近,他一侧过头就会碰到赵以川的嘴唇。
以往避之不及,现在却很想让这个“误会”顺理成章地发生。
或许是异国陌生环境,似乎什么都变得无需要任何理由和动机。
眼睛慌张地眨了眨,裴哲稍微偏过头,赵以川似乎如有所感,闭上眼,嘴唇和他的轻轻碰一下。
浅尝辄止,似乎只在分享夜晚一点微醺的悸动,并未准备再进一步。
照片最终拍歪了,也没被裴哲发给裴照雪。
但隔天这张照片就出现在某人的ig主页里,裴哲在看到前都不知道赵以川什么时候关注了他那个四五年都没动静的账号。
1Chuan:享受春天的旅行。@pzzzzz1009
第38章 三八、蜜月旅行
“赵以川!我在你家门口,开门!”李谈无聊得发狂,消息一条接一条地抛过来,“说好的这周末一起打球,还答应我这次打满五局,人呢!人呢人呢人呢!”
躺在大床上,赵以川翻了个身,干脆给李谈发了个定位。
李谈:?
赵以川问得无辜又坦然:“不是听说你谈恋爱去了吗?”
李谈:我跟你谈?
赵以川:都春天了,你不谈恋爱吗?
李谈狂敲了一大串问号,大约觉得此人今天绝对是被夺舍了在说胡话,再次气急败坏地问:“你人呢?!我今天约了人跟你一起打,三等一,打完球去打麻将,我说真的。”
“在东京,我也说真的。”
赵以川怕他不信,起身拍了张窗外的东京塔。
做律师的考虑意向周全,以防李谈耍赖诬陷他找网图,赵以川特意把自己背了几年、还贴着两张仓鼠布艺贴的双肩包放在落地窗边一起入镜。
这下,李谈才终于回过了神:“怎么干你们这一行还去国外出差?”
“我来旅游的。”
赵以川打下这行字,想了想又删掉,改成,“我跟我老公来度蜜月。”
李谈看不出是很难消化某条信息还是真对赵以川无语了,安静了十几分钟,彻底暴怒:“你不是假结婚吗,你说过你是假结婚吧!”
“对啊。”
李谈:“假结婚还要度蜜月?!”
赵以川有理有据地反驳:“结婚证是真的,所以婚假我也要休真的。”
李谈:“……”
“而且,你干的这叫什么事?约人,约什么人?又不是不知道我老公是启荣的大少爷,未来的接班人,要被他知道在外面拈花惹草说不定明天就把我沉东海了。”赵以川故意说得很夸张,“我得守男德,懂吗?”
李谈这次没回,估计被他气得血压飙升,去旁边冷静了。
放好友的鸽子确实不太道德,但鉴于他俩此前也没完全把话说死,赵以川觉得自己做得也没毛病。他给李谈发了句“回去了请你喝酒了哥们”,李谈只给他一个以头撞墙的表情包,郁卒地说:“那我再去约黄铭。”
这下不被打扰,赵以川乐得把手机扔到一边享受独处。过了会儿,他又从被窝里捡起,打开Instagram的界面,把那条动态的点赞看了几遍。
找裴哲要照片的时候对方不情不愿,赵以川说,“那我自己拍”,裴哲却发给了他。
而且裴哲还猜到了他要发ins。
因为他今早睡醒,看见被自己@出来的那个已经僵尸得不能在僵尸的号竟然复活,还回复了他一个小小的温暖笑脸。
他没问裴哲为什么有那个吻。
安慰的,暧昧的,甚至是心贴心的,与爱恋一步之遥。
裴哲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不躲开。
他够好哄的。
裴哲什么都不用说,就没头没尾地亲他一下,赵以川以前乱七八糟的念头——裴哲不喜欢他、裴哲公事公办、他和裴哲没戏之类的——就全都被安抚了。
或许只有裴哲,能让他从成年人物质又现实的躯壳中找回一点清澈的愚蠢。
于是连牵手都伴随心跳加速,比个心的拍立得成了海誓山盟的铁证,就连不带一丝欲望的安抚似的亲吻也能换得一夜好梦酣甜。
比初恋还单纯,赵以川想。
他其实不记得初恋为什么心动、又为什么突然结束,好似遇见裴哲以前,所有的追求和表白全是过眼云烟,可能认真过,但还没重要到能刻骨铭心。
等遇见裴哲以后,其他人更加庸俗而无趣,引不起他的一丝波澜。
为什么能为一个或许永远无法再遇见的人保留一寸净土呢?
单恋裴哲的时候他一无所知,只陷入朦胧滤镜,觉得裴哲除了有男朋友什么都好。但得不到回应尚且快速脱敏,何况赵以川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这感觉也渐渐地淡了,等长久地见不到人,“喜欢他”就变成了“喜欢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