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以川问:“新加坡的案子,泰恒碰林家的红线了?”
裴哲经不住赞许地望过去,轻佻抬手一拍赵以川的侧脸:“看不出啊赵律,不仅业务能力优秀,非专业的也能一点就透吗?”
赵以川顺势覆住他的手不让裴哲轻易抽走。
“星鸿去年下半年开始跟启荣科技合作在H省开发一个大盐湖,这事是上了新闻的,连我都听说过。可见星鸿正积极准备转型,那它刚放出的东西——比如传统矿藏——势必有人会抢。”赵以川另只手在触摸板一滑,调到星鸿的股票,一片红。
裴哲笑意深了些:“嗯……有道理,那你怎么想?”
“锡矿砂,泰恒这次折在上面,就是觉得可以接替星鸿吞掉这块。但水太深了,星鸿撤出来,他们却没办法轻易进去,错估形势了所以现在赔得头痛。”
“对,泰恒过于强势,但林见海也是个绝不退让的人。”
“林主席?”
星鸿的掌门人,因为林父突然去世,他不到30岁就被迫撑起巨大的矿业帝国。这生意不好做,连赵以川都知道林见海这些年风光背后全是艰难。
一起长大,算半个哥哥的人,裴哲对他熟稔地直呼其名:“泰恒想从林见海手里分一杯羹却不跟他打招呼,这和当众打他的脸没区别。林见海那人,要的是绝对的忠诚和控制力,他对自己亲弟都还动辄关小黑屋管教,更何况外人。”
“林南知?”赵以川颇感新鲜,“他一个成年人,犯什么错了还被关小黑屋?”
裴哲不正面回答,眼角狡黠地一弯:“怎么,对他俩有兴趣?”
“没有。”
赵以川发自内心地说。
无意中得知了太多有钱人的八卦没好处,但从前多少也听过的名字此时被裴哲提起,有点陌生,也感觉到物是人非了。
他顿了顿,问:“所以真是星鸿?”
“没问。”裴哲答得却很确定,“林薇不肯告诉我。”
赵以川评价道:“如果这个决定真是江董做的,那他实在太不明智。东南西北,哪儿都恨不得沾上,也不太像江德常的风格。”
算说到点子上,裴哲抽回手,关掉股票界面。
“泰恒高层有三四派在斗。”他冷哼一声,“我猜,江德常肯定是身体出毛病了,管不了事。他没有接班人,所以谁都以为自己能接他的班,正拉帮结派呢。”
所以,去年江德常才这么着急为女儿找个归宿?
赵以川眉心一皱。
他接着却笑,半跪着往裴哲面前凑,假装十分乖巧。
“裴总。”
裴哲不吃这套,对上赵以川无辜明亮的眼,被这声喊得差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警惕道:“你怎么了?”
“你现在后不后悔?”
问得莫名其妙,裴哲就也不明原因地答:“后悔什么。”
赵以川有理有据地给他算利益得失:“你看啊,如果当时答应了江德常当他的女婿,而江德常又真的身体不好……说不定你现在就要当泰恒的主席了。”
裴哲:“所以?”
“所以我才问啊,你后不后悔没选她?”
赵以川最会用无所谓的口气问真心话,赵以让他分不清哪句是假的,赵以川比他算得清楚,赵以川从一开始就笃定他和裴哲结婚是“各取所需”。
今天知道了,选择和江笑结婚其实才是那个“最优解”。
赵以川时刻牢记裴哲结婚的目标。
做出成绩,从各个方面堵住任何人的嘴,三年内达到裴照雪预期目标,然后顺理成章回到启荣集团总部,入席董事会,开始接手总集团的管理事务。
这样下去不过八年,启荣的裴字还是那个裴字。
但倘若早就有一条捷径摆在他面前。
他为什么和赵以川结婚?
“婚姻和股价、资产一样,都有恒定价值,或许存在波动可能,终归会回到最合适它的那个位置,明码标价,低进高出,把每一份利益都攥在手心里,才能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实现价值最大化。”
好几年来,裴哲始终信奉这些道理。
在这套铁律下没有什么是真的无价的,不可替代的,爱情则越发不值一提。
然而此时此刻,赵以川按照他希望的那样,为他计算出最优选——比他们结婚更加符合裴哲利益的最优选——的时候,裴哲竟开始退缩。
他被几年来不断说服自己的逻辑迎头痛击,倒打一耙,顿时陷入无法自洽的纠结。
如果婚姻只是利益……
他为什么要在意赵以川是否真心呢?
赵以川现在还这样,是不是说明对他而言昨晚也不算什么,和两百万现金、一纸结婚证、互不干涉的约定、荒诞无效的合同一样,都是“各取所需”。
快感还残留在皮肉之下随时勾起星河倒灌的回忆,裴哲却手脚冰凉。
他不知自己脸色阴沉了好多,看向赵以川时,对方仍安静等他的回答,甚至带笑,以为这是件可以随时用以打情骂俏的轻佻事。
换个人,没那么多复杂的内心纠葛,裴哲兴许真能与他调情,轻易地说点譬如你表现好我就不后悔的话。
但他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赵以川不提则已,每次一提起就不是什么好话。
裴哲越想越怒火中烧,禁不住地觉得闷,也不想开口,直觉自己现在说不出什么好话。他干脆合上笔记本,招呼也不打地朝房间外走。
赵以川不明所以,问:“你去哪儿?早餐我已经拿过来了。”
“看风景。”
“先吃饭啊。”赵以川语气就跟刚才真的只是个玩笑,“你睡了那么久不饿么?”
但裴哲无论如何笑不出。
他站在门边顿了顿,转过头,冷着脸:“我不喜欢江笑,我们以后能不能别提她?”
推拉式的木门裂开一条缝,他径直走出房间。
四月,天幕阴沉,海浪拍打银滩的咆哮声若隐若现。
第41章 四一、像恒星消失
海滨天气变化快,赵以川刚下电车时带着一肩雨水,潮而微咸,额发湿淋淋地贴在皮肤上,眼看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可等他追着裴哲看见一座寺庙大门,雨却莫名其妙地停了。
电车轨道的拐角处植物茂盛,从缝隙里透出一点浅金色光芒,竟在缓慢放晴。
大约四十分钟前,赵以川不知裴哲为什么突然借口“看风景”离开旅馆,但他直觉如果这时不追上裴哲,自己一定会后悔。
跟着裴哲出来,上了电车,樱花盛开时的旅游旺季,江之电的车厢摩肩接踵,偶尔还能听见几句熟悉的中文。赵以川费劲地刚走到裴哲旁边,没说上话,裴哲看一眼车站信息后又径直挤开人群下车。
现在,他自顾自地走进了那间寺庙。赵以川猜裴哲以前一定来过,脚步快且利落,没有一点犹豫的意思。
从出门到现在,赵以川没有空闲咀嚼裴哲情绪变化的背后原因,只闷头追上。
古朴的寺庙没有牌匾,悬挂一个日本风格明显的红灯笼,其上有汉字的“长谷寺”。
赵以川只来得及粗略扫过,就追着裴哲绕进了里面。
长谷寺依山而建,大约游客都被更有名的镰仓大佛吸引了,来这里的并不多。樱花季,寺庙地势高低错落,于是灿烂的樱花也高低错落,日式庭院风格静谧,虽然是寺庙,这里的惬意更甚庄重,不像佛门圣地。
以前听裴哲说他和前任在一起时常有户外活动,赵以川当时并不放在心上,暗道自己也定时锻炼,体力总不会比裴哲差。真开始徒步,他才悲痛地发现:
户外和锻炼是两码事。
裴哲看着走得慢,可速度平均,要追上他绝对不是两三步的工夫。
只得加快步伐,甚至开始有点喘了,赵以川终于在一棵樱花树下追上了裴哲。对方放了水,是故意等他,半仰起头假装欣赏在风中轻颤的花枝。
“徒步健将啊你。”
赵以川说着,问他:“渴不渴?”
裴哲瞥他一眼,神情淡淡的仿佛没听见,也不表态,转过头去重又开始走山道。
不同的是他这次没自顾自地闷头瞎走,往前两步,他稍微偏过头观察他有没有立刻跟上,可当赵以川快赶上他,裴哲又突然加快步伐拉开距离。
那就是没生气了但还是暂时不想交谈吧。
赵以川想着,在山道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矿泉水。
他拿给裴哲一瓶,裴哲接了,两个人从一前一后变成并肩而行。赵以川拎着水瓶,周遭的温度似乎比电车上低一些,裴哲临出门太着急没穿外套,看他额角一层薄汗,赵以川犹豫片刻还是提醒他小心感冒。
“还好。”裴哲说,心情似乎终于缓和了些。
脚步放慢了,拐过一条小径后又是台阶,裴哲领着他往上。
赵以川顺势问:“你以前就来过这儿吗?”
裴哲一开始继续沉默,似乎仍不太肯搭腔,可过了会儿他选择性忽略了刚才那一出不像冷战的漠视:“每次来镰仓我都会过来一趟,这边山上的风景很好。”
“啊。”赵以川点点头。
听着仿佛闹脾气的小风波即将过去。
裴哲瞥他一眼,到底没藏住情绪:“特别是心烦的时候。”
他说,“心烦”。
也就是默认了今天确实在不开心。
赵以川清楚裴哲的脾气,吃软不吃硬,颇有点“遇强则强”的倔劲儿,他主动给了这个台阶,赵以川就没理由继续无视。
等裴哲主动说喜欢是一回事,有些矛盾,也并不非要覆水难收才想办法翻回前页——他不是二十出头了,不想再去感情里和喜欢的人分个胜负才罢休。
他靠近裴哲,肌肤之亲余温尚在,赵以川轻而易举再次握住裴哲的手腕。
裴哲别扭地象征性挣扎,然后就由他去了。
上坡路,赵以川晃了晃裴哲的手,问:“今天早上怎么了?”
“嗯?”裴哲还在装。
赵以川问,语气却很笃定:“你生我气来着。”
裴哲:“我没有。”
“有的。”赵以川捏了捏他的小拇指,“我看得出来。”
裴哲泄了气。
不是不能承认闹别扭,可他也觉得自己那通火发得莫名其妙。
突然引起一堆无端联想,恨不得把赵以川骂一顿拽着他问清楚“你怎么想的”,等冷静下来后先是懊悔,而后被失落吞噬,像有只猫爪不停地挠着心脏,又痒又难受。但现在,赵以川又跟着他来了,仿佛无条件地和他一起走。
“……好吧。”裴哲有些沮丧地说,“我刚才很生气。”
山间小径两排的绣球没到花期,叶子是墨绿色,深得晕开了一片片的潮湿。台阶边缘生青苔,毛茸茸的,露水衍生到石板路上。
他们走过去,就留下两排并列的脚印。
赵以川闻言很久不说话,等再次拐过一个转角,他确认般说:“我不该提江笑。”
“你又提。”
“啊。”赵以川的懊恼不像装的,“我错了。”
裴哲不吭声,把没开封的那矿泉水瓶递回给赵以川。
他没多想,给裴哲拧开。
裴哲这才喝了。
“我还想了一路是不是昨天晚上……你不高兴。”赵以川自顾自地说,“后来觉得不至于吧,你当时,我记得你说——”
裴哲捏着矿泉水瓶看他,大有再说一个字就把整瓶水倒在赵以川脸上的意味。
赵以川:“……总之不是因为昨晚就好。”
气氛再次短暂凝滞,镰仓海滨的山普遍都不高,放慢速度再走半个小时就到山顶见晴台。说是观景,但视野并无想象中好。
阳光始终影影绰绰地从云层中漏出一点,大约起了风,海水也不平静,冲浪的人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在坚持,水色渐深,与天边连成一片,是无边无际的雾蓝色。低饱和颜色的低矮民房并排着,像小时候玩过的积木一样整齐。
见晴台的游客更少了,裴哲趴在护栏边站了很久,赵以川就守着他。
他不喜欢登山,对大部分极限运动没有喜欢和讨厌之分,某种程度上除了网球,大概他和裴哲不太有共同爱好,他们之间没出现过聊天到半夜的时候。
赵以川突然奇怪地想:我们谈恋爱以后怎么办?
平静地直接进入一起生活多年模式吗?
然后他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你笑什么。”裴哲皱着眉问。
赵以川搓了搓脸,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在笑,故意说:“在想你谈恋爱的样子。”
裴哲眉心的一道小褶更深了。
“真的。”赵以川越说越陷入其中,“在想,你会不会是那种谈恋爱的时候约会到一半扔下男朋友去开会的类型?然后……换位思考万一自己遇到这种情况又要怎么处理,可能我也要去开会——”
“你怎么总喜欢做不切实际的假设。”裴哲打断他,不太高兴地别过脸。
赵以川的重点不同:“没有‘总’吧。”
裴哲有理有据地倒小茬:“今早就是,你问我后不后悔结婚。”
赵以川一愣。
“我从来没后悔过。”裴哲不需要他回答,说得又快又轻,“不是‘我做的决定就不会后悔’这种套话,是人就会有后悔的选择,但我不会去美化未来——和你结婚,不是和江笑,因为我当时只想和你结婚。”
赵以川眨眨眼,一个轻飘飘的鼻音散在空气中。
裴哲不看他,视线好似追逐着海浪涌上石子滩时的一条白线。
他喃喃地像自言自语:“跟你结婚,至少我们现在还能一起爬山一起散步,有什么说什么,不用随时如履薄冰。”
赵以川目光长久地黏着裴哲。
他随口逗裴哲玩儿,心道裴哲肯定不当真,哪知过去两个小时了裴哲还记着。
记着,然后解释给他听。
裴哲竟会做这种多余的事吗?
可诧异背后,他的深处仿佛有某只金丝熊在亚克力笼子里乱跑撞得一直砰砰作响,声音愈来愈大,像要掀开骨骼与皮肉。
“赵以川。”裴哲趴在木质栏杆上,额头抵着小臂,“你最近经常让我不高兴,猜不透到底在想什么,但即使这样,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这句话的力量不亚于一场大地震。
仿佛最初面对裴哲的“求婚”时他无所适从的仓皇又复刻一遍,下笔如刀,描画他时每一次都入木三分。脑子里也乱,从宇宙大爆炸开始的上亿年转瞬即过,一颗红巨星骤然熄灭,成为遥远夜空中的寂寞的残骸。
毁天灭地的能量在真空宇宙中迸发出一声巨响。
千万年后,却比不上一句叹息。
赵以川默不作声,背在身后的手掌轻轻交握,良久,终于找回一点现实感。
“……对不起。”
裴哲抬起头,目光中隐隐藏着责怪。
赵以川碰了碰裴哲的肩,察觉到他不抗拒后收拢手臂半抱住他,似乎不太好意思了,所以声音很小:“我本来觉得……你可能没赚到钱有那么多损失,没往那方面想。”
“钱的事不用你操心。”裴哲没好气,“泰恒就算明天开始破产清算,我也有法子从他们手里抢最好的一块。”
赵以川:“嗯,裴总最厉害了。”
被他哄小孩的腔调逗笑,裴哲躲开拥抱:“每次都这样!”
“啊,那我又错了。”
道歉道得不诚恳,裴哲站定,直直地看向赵以川。
他眼睛很亮,仿佛随着天际线上雾气一起散去了全部茫然,裴哲背靠着栏杆,表情骄矜,尽在掌握的姿态相信赵以川不会反驳。
裴哲微抬下颌看他:“行,我服个软算你错了,哄吧。”
海风拂过,赵以川一时出神。
赵以川少见裴哲生活中这样的表情,没有和他私下相处时那么平静那么柔软随和,虽然戏谑,却是骄傲的,不容置疑的,带着锋芒的……
是他的裴哲。
他自然而然地冠上了所有权。
“快点。”裴哲的鞋尖一碾赵以川的脚跟,“我耐心有限。”
赵以川脱口而出。
“老公。”
意料之外的,一道细微电流从脊背窜过直达神经中枢,裴哲强势面具一触即碎,紧紧抿起唇,不敢对此做出回应。
有趣的反应让赵以川越发放肆地再喊了一句:“老公,我再也不开这种玩笑了。”
边说,他把裴哲困在双臂之间,额头相抵,深褐色的眼被阳光照耀,仿佛半透明、澄澈又纯净的心也就此袒露了。
“你原谅我好不好?”他软着语气却压低声音。
裴哲偏过头忍不住笑出声。
伸手推了推赵以川,让他别这样的话还未说出口,旁边草丛里倏忽窜过一只猫。注意力短暂地被分散,裴哲看过去,身后一下子变得更亮。
太阳破云而出,金辉遍地。
赵以川和他只有一个吻的距离,但他并不主动打破这份静谧,只继续凝视裴哲。目光越近越深邃,抓着裴哲不放。
“亲一下?”他悄声问。
裴哲不和他对视,却伸手环过赵以川的脖颈凑上交换呼吸。
唇舌接触少了缠绵多了温情,旖旎在阳光里如同软绵绵的泡泡一般不停地升腾,赵以川放开裴哲,抱着他,吻重又落在他颈间反复耳鬓厮磨。
裴哲拍拍他示意放开,光天化日的。
赵以川反而把他抱得更紧,将裴哲锁骨那块昨夜的吻痕涂上新的颜色。
第42章 四二、又不是谈恋爱
隋迟安是被刺眼的阳光叫醒的,他睁开眼,混沌地想着“不是刚装了遮光窗帘吗”,习惯性掀被子想起身,却抓了个空。
侧腰肌肉酸痛,是不正常睡姿的后遗症。视线内,沙发边柜的兔子摆件歪在一边,通红眼睛和隋迟安猝不及防对视,他一愣,低头看去,地板上赫然躺着一个人。
晨曦清澈,那片雪白的后背几乎亮得扎眼。
隋迟安脑子里“嗡”地一声,前夜乱糟糟的回忆潮水似的涌向他,却半晌没能拼凑出一块完整形状:不是喝酒误事,也跟霸王硬上弓没什么关联,只是和他一起坐着,后来就回了自己家,再然后……
“裴哲敢骗我,但我拿他没办法——”
“你死定了。”那人喃喃地在他耳边说着,再蓦地咬了他。
隋迟安抬起手抚过后颈。
那里的确留着一个清晰的齿痕。
微微肿胀,咬得着实狠。
发呆的工夫,裹着羽绒被趴在地毯里睡了一夜的人动了动,抬起头,上挑的眼角因为前夜质量不佳的睡眠弧度没平日里凌厉,反而露出一丝懵懂。
但这懵懂转瞬即逝,比露水还轻。
“操。”
他骂了一声,好像头痛,想撑起身。
隋迟安半个身体在沙发上腿却留在被子里和他缠着,他见对方要动,本能地伸手扶了一把,刚触碰到微冷的肩胛,他就蛇一样地再次滑进隋迟安双臂之间。
隋迟安:“哎。”
江栩抱紧他,扬起脸笑得又纯又邪:“隋老师你大清早就勾引我?”
他边说,手指有意无意往下游走,危险地在腰线附近打圈,隋迟安却置若无物地按下他的作怪,对蓄意继续发生点什么视而不见。
搂着江栩,隋迟安把人半抱到沙发上用被子罩住。
江栩抓着他,几乎掐出指痕。
“我上班。”隋迟安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
江栩没有继续纠缠,烦躁地“啧”一声。
隋迟安站起身时犹豫地往自己下半身看了眼,衣服扔在两三米开外,隋迟安叹了口气,几步走过去从一堆凌乱的布料里找到裤子。
前晚被他俩不知道是谁揉成咸菜,肯定不能继续穿了。
隋迟安可惜了下这条西装裤是套装而且很贵,他打算让江栩赔。但现在,隋迟安认命地走进卧室重新找了一身适合通勤的休闲西服。
拿着领带回客厅,江栩还乖乖地坐在原处。
他把被子披在身上的样子像一只巨大号饭团,只露出头,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紧跟着隋迟安,嘴角若有若无的笑容让江栩任何时候看上去都像盘算着坏主意。但隋迟安选择性忽视,他只想,反正江栩站不起来,他能干什么。
然而他昨天和一个残疾人睡了。
隋迟安倒水的手轻轻一抖,内心聊胜于无的道德观开始谴责,可没多久就被他万事无所谓的态度按下去。
是江栩主动的,这不能算欺负人。
况且最开始不是没有愧疚和迟疑过,当时就被江栩那句“跟我睡很舒服的”涤荡干净。江栩满嘴谎话,可这一句绝对不假。隋迟安很清楚自己干了什么,他早就确定自己二十年内不会结婚,对恋爱也没兴趣,但并不代表他是禁欲主义者。
相反,工作越忙他越需要一个人解决多余的疲惫——
江栩对他有兴趣,正好,他也是。
又不是恋爱,你情我愿,那就没什么好指摘的。
端一杯温水给江栩,隋迟安把他的衣服一起拿过去,全扔在江栩身上。
江栩不穿,抱着杯子喝了两口:“你今天还要上班?”
“周一。”
“请假吧。”江栩理直气壮。
在他的字典里没有上班和打卡,江栩能想出“请假”两个字都要感谢隋迟安言传身教。
但隋迟安只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表情像成年人听天方夜谭,不当回事。
他懒得和江栩解释更多——江栩活了26年没上过一天班当然理解不了社畜的心酸——低头钻研领带的打法,这是隋迟安不擅长的事之一,每次都能耗尽耐心。
江栩托着脸,看隋迟安第三次拆掉领带重来后慢条斯理开了口。
“我帮你?”
隋迟安的眼神已经给了答案:他压根不信江栩会这个。
“我真的会。”江栩邀功似的朝他勾手,笑得促狭,“让我表现一下,求你了。”
他说“求你”和命令没什么区别,隋迟安不想浪费唇舌挣扎,单膝跪在沙发边缘。这动作让他更满意了。
江栩打的领带很漂亮,有种和他本人相去甚远的严谨。
“不错。”隋迟安随口表扬。
江栩拽住领带往前,趁隋迟安失重时一倾身,堵住了他的嘴。
他很会接吻,昨晚隋迟安已经领教过。
舌头灵活,换气熟练,连虎牙蹭过下唇内侧的力度都恰好,酥酥痒痒中夹着忽略不计的痛,等他沉沦后立刻磨着软肉,叫他清醒后再次沉沦。
隔着衬衫胸口被拧了一把,隋迟安吃痛,轻轻拍了把江栩的脸叫停。
他有点情动,可表情却没有因此有任何变化,拽住江栩头发,对上期待又兴奋的眼神,隋迟安站起身,同时按着江栩后脑往前送。
“快点。”他抬起腕表计算时间,“八点以前我必须出门。”
江栩说不出话,含含糊糊“唔”了声。
他始终睁着眼仰视目光,看隋迟安刚收拾好的发丝复又因他的动作凌乱,看隋迟安被领带束缚着,喉结却不时失控地上下一动,压抑闷哼,感觉到按在后脑的手指越发用力,近乎粗暴地把他当做了某种器具使用。
平时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隋老师。
现在这副样子……
肯定没有人见过。
7点58分,江栩倒回沙发里,大喘着气,擦掉滴到胸口的东西。
“拜拜。”他大方地挥挥手。
隋迟安问:“你待会儿怎么走?”
“走?我才不走。”江栩笑时嘴唇抿得薄,手指故意张开,用衣服很仔细很慢地擦干净,“就这儿睡一觉,你中午记得给我带饭回来。”
“再说吧。”
隋迟安语气连起伏都没,语毕,他匆匆地摔门而出。
踩着点打卡,姜嘉钰刚为“今天又是极限卡点的一天”庆幸半拍,身后伸出一只手按上指纹仪,同时智能打卡机无情通报:
“隋迟安,迟到——”
姜嘉钰如听见什么爆炸新闻,猛地回头:“隋、隋总?!”
迟到了?!
从未打卡失手的隋迟安眉头紧锁,无比烦躁地舔一圈下排牙齿,回了姜嘉钰一个郁闷的鼻音,夹起通勤包脚步生风地冲进办公楼层。
与此同时办公室里的裴哲看见OA同步推送的打卡情况,端着咖啡一时忘喝。
他放下杯子,望向刚走进办公室的人:“稀奇,你今天居然迟到了。”
“意外。”隋迟安说,把两份文件递给裴哲。
“还以为你对我回国晚了不满,故意迟到来着。”
隋迟安:“没有的事。”
虽然他的确觉得裴哲在东京耽误的时间超过预期,但最近的要紧事,对方也一件不落隔着一片东海处理了,隋迟安没什么好指摘裴哲,更何况裴哲才是启荣科技的一把手。
一把手刚度完假,神清气爽,看文件的速度也比以前快。他对了对几份合同和标书,确认与电子版没有区别后,在底部签上大名。
裴哲推回给隋迟安,刚想客套两句“你辛苦了”,目光却黏在隋迟安颈间,挺括的衬衫衣领没能遮住——
半截紫红的淤痕。
他好奇地问:“你谈恋爱了?”
不提这茬还好,隋迟安刚听清,本就因迟到而心情不佳现在更是跌进谷底。他一撇嘴,拿起文件没想理会裴哲,可正要走了横竖想不开。
“裴总。”隋迟安皱着眉,怨气藏不住,“我没结婚,最近也没有这个打算。”
裴哲:“啊?”
隋迟安:“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结婚。”
他像指天发誓一般笃定地说完这句话,裴哲刚从记忆里抓住一个影子,试图向他解释,隋迟安接起电话,朝裴哲示意“待会儿聊”后健步如飞地跨出门。
“是我,讲。在听……”
看不见人、连电话声音都被隔绝在了两道墙后,姜嘉钰装了好一会儿不存在,这才自电脑后抬起头,心有余悸。
“隋总今天吃了炸药吗?”
“心情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