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嘉钰:“没人说他结婚啊,反应这么大。”
裴哲目睹那个吻痕,最初其实想到了江栩此前的话。
但隋迟安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分寸感,超越权限的一句不多问,同时超过底线的一个字也不忍。就算真的被江栩招惹了应该不会只有这个反应,所以大约还是他误会了。
他于是善解人意地为隋迟安的心情不好找理由:“他最近是辛苦,别管打卡了。还有,跟人事和财务都提一下,华建八局的项目做下来那部分绩效我不拿了,全部算给隋老师当他的加班工资。”
“好的。”
“对了小姜,帮我处理点私事。”裴哲说,心情很好地发给姜嘉钰两个订单,“今天下午应该这个会去我家安装,你有空就盯一下。”
姜嘉钰应了,扫过文件标题,顺嘴说:“裴总你要装房子?”
“换点软装而已。”裴哲笑笑。
姜嘉钰直觉他从日本回国后——尽管就一个上午——好像分外好说话,不仅没像以前第一时间开催各种进度,最开始要自己处理的都成了私事,可见旅途愉快,工作狂也终于享受到假期的好处,准备面对人生了。
结婚也非一无是处嘛,姜嘉钰感慨着。
她更新了工作表格,把裴哲家的软装放在待办事项,眼瞅着裴哲享受咖啡,没提开会,便心安理得地开始准备摸鱼。
点开闺蜜群,姜嘉钰挑选的表情包尚未发出,手机振动,聊天框里弹出个链接。
她随手点开了,刚看清标题和附图,脸色一白。
“裴总您看这个。”
姜嘉钰两三步走到裴哲身边,顾不得什么,把手机往他面前放:“这是赵律吗?”
某社交网站,热门搜索。
耸人听闻的标题挂上了本地新闻版面——
#男子不满生效判决持刀报复经办律师造成两人受伤#
今天上午8点30分,金楠路翔隆天地写字楼A座23层,某男子在电梯口刺伤XX律师事务所的两名工作人员。经调查,该男子去年与前妻离婚后因判决结果心生不满,蓄意报复前妻未遂,将怨恨发泄在案件代理律师身上,目前已被警方拘留。两名受害人伤势均较轻,送入虹市第二医院……
下面有张模糊不清的手机拍摄照片,挤满了人,一时只捕捉到某个熟悉的通勤包。
裴哲拎起外套。
姜嘉钰:“裴总,您下午有个会议,要不我先帮您确认?”
没错,他有个会。
裴哲保持提着外套的姿势犹豫了会儿,站在原地,然后闷声把外套放下了。
姜嘉钰已对他的动作了如指掌,她知道裴哲向来工作为重,何况这次的会议事关启荣科技在下一轮政府合作项目的招投标前景。
配偶疑似受伤,听着严重,既然新闻说了“伤势较轻”,那就无需太过担忧。换成以前的裴哲,哪怕裴照雪或者程明柏突如其来进医院了,打过电话确认没什么大碍后,裴哲该怎么还怎么,不可能耽误工作。
但她等了很久,也没等来裴哲的下一步安排。
握紧手里的签字笔,姜嘉钰略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提醒他:“裴总?”
昨晚回虹市,赵以川谢绝了裴哲要送他回去,转身就提着行李箱走去地铁站的方向。他给裴哲看轻轨上的夜景,房子亮着,从窗外呼啸而过。
“漂亮吧。”赵以川炫耀似的说,“改天你跟我一起坐地铁,从西到东,当旅游。”
裴哲刚旅游完,对这话敬谢不敏:“没什么兴趣。”
“对什么都没兴趣。”
“好像有点。”
听他诚恳,赵以川耐心地挑拨他:“那裴总怎么评价这次蜜月?”
裴哲手指动了动,在对话框里回赵以川:“挺好。”
“不是‘最好’啊。”
裴哲:“我统共也就度过一次蜜月,没有对照组,无法比较。”
赵以川不依不饶:“那就是‘最好’的意思。”
裴哲坐在迈巴赫后座,本来打算休息会儿,就被轻轨上的人纠缠着一刻也不能闲。他不明白赵以川为什么突然要肯定结论,但想了想还是跟着他一起幼稚了。
“那你肯多体验几次再等我评价吗?”
赵以川:?
裴哲问他:“夏天的时候,想不想一起去冲浪?”
赵以川很爽快地说:“我不会,你教我吧。”
于是自然而然约了下一次,裴哲已经准备把这个也写入未来日程表。他像对待一份工作似的严谨认真,有承诺有要约就会付诸行动。
他觉得和赵以川的进度应该到了“相互接触”的dating阶段,约会,再了解,等双方都认可好感积攒到一定程度——
那他们会在一起。
虽然结了婚再谈恋爱听着有点天马行空。
裴哲无所谓,甚至隐约很期待。
但是——
赵以川现在受伤了。
工作,赵以川。
他们各自占据天平的两边,现在毫不犹豫地朝一端倾斜。
“裴总。”耳边,姜嘉钰再次提醒着他,“您这边……不打算改的话,那咱们下午去开会就还是按照原来的安排了?”
新闻只看了一遍,遣词造句却像印在脑海里。
裴哲拉开抽屉的手有点抖,他拿出一个红本证件,在心里鄙夷自己“没到家属签字那地步”,可这时握着它,就仿佛突然找到了底气。
他好像冷静得非常快:“我耽误一下,车钥匙。”
姜嘉钰一愣,然后完全明白了。
“那,我帮您再安排下,等会儿视情况通知隋副总去开会。”
沈跃拿着缴费单穿过人群,病房外几个护士看见他立刻噤声了。
知道这件事已经成功闹上了社会新闻,他暗自叹了口气,迎上走廊另一端的赵以川的视线,然后对方抬起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朝他挥了挥。
是示意他,“你先去忙吧。”
有他在,沈跃多少能放心了。于是他说着“借过”,加快脚步走向缴费处。
上午正是医院最忙的时候,急诊科向来人头攒动,不时夹杂着孩童苦恼与着急的患者家属不断询问、争吵,耳朵里嗡嗡的,脑子也乱。
赵以川靠在墙上,偏过头从一道窄缝看向诊室。
医生在为宁思垚包扎,耐心地劝着她“别怕”“都是小伤”。而宁思垚一声不吭,伸着手臂,注视伤处的眼神除了平静还有些好奇。
真是小看她了。
宁思垚平时说话做事轻手轻脚的,哪知一个小时前面对凶神恶煞的男人却丝毫没有畏惧,就算受伤在先,她第一反应竟是推开苏艺再躲那把刀。赵以川忍不住思考,换成自己,能义无反顾地这么做吗?
也许会,但想起来只有后怕。
赵以川按了按手肘处。
握着不放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赵以川一愣,刚接起,似乎声音同时从耳畔和不远处传来,略带失真,又近在咫尺地——
“赵以川,我在市二医院了,你人……”裴哲话音未落,已发现急诊室外的通话对象。
他保持通话两三秒,然后挂断了。
赵以川忽地慌张。
裴哲怎么会知道他在这儿?看到了新闻?
新闻里怎么说的,已经闹这么大了吗?那他有没有产生奇怪的误会,待会儿要怎么解释——
诸多问题还未来得及分清思考的先后顺序,裴哲已经大步走到他面前。
西装外套像匆忙间披上的,一边的肩膀都不服帖。他默不作声地将赵以川从上到下认真打量一番,感觉人似乎精神还好,只是有点恍惚。
裴哲不敢放松丝毫,神情冷静,语气却十分严肃:“哪里受伤了?”
“没……”
裴哲打断他:“手,给我看看。”
闻言赵以川还要推辞,裴哲不由分说地直接掀开他盖住胳膊的外套。
手肘处包着纱布,还有几道擦伤。
但看起来好歹都不严重。
新闻里的“受伤”含糊其辞,害他一路都没心思顾及其他。裴哲不动声色地审视完毕,悬了一路的心总算归位。只是脸色发白,紧张后终于放松浮现一丝疲惫,裴哲都没注意到自己刚才那句话问得其实很着急,也很没边界感。
“我……”
“看清楚了吧?”赵以川重新挡住伤处,“我没事,你怎么跑来了?”
特意得太明显,再用“路过”之类的烂理由反而欲盖弥彰,裴哲抿了下唇,说话声音也轻了许多:“小姜看到新闻了,发生什么事?”
“大差不差吧。”赵以川刚才配合完警察的询问,这时无非再说一遍。
这是赵以川也想不到的后续。
代理王女士的离婚案已经在半年前,真实情况和新闻报道不同。
当时双方感情完全破裂,选择诉讼只是财产分配始终无法达成一致。但最终经过两次庭审后选择了调解,女方只要求了孩子的抚养权,其他财产一概不要。男方亲自在调解书上签字,事后却反悔了,再次想由自己抚养小孩。
“他原本只纠缠了前妻,但那位女士很快有了新的男友,我猜这件事刺激到了他,才会选择走极端。”赵以川说,手肘隐隐作痛,“可惜王女士已经搬离原址,又换了工作给孩子办了转学,连他的抚养费都不要,他无处发泄,这就找上了我们。”
裴哲:“那你……”
“我就是被刮了一下,不严重。”赵以川强调了一遍,眼神不自觉看向急诊室,“小宁比较倒霉,她陪王女士跑了两次手续,又上过庭,那男的认出她,其实第一目标是她。”
饶是裴哲听过不少奇葩事,这时也禁不住生气:“对小女孩儿……”
赵以川:“我挡了一下,他第二次没伤到宁思垚,但也够呛,她伤口挺深。好在我们这行手受伤就算了,不影响动脑子。”
“你们这行得买不少保险。”裴哲眼神冷了冷,“那人呢?”
见他好像真的因为这事怒意不减,赵以川窃喜一秒,理智意识到严重性,又先劝:“他在派出所了,这件事之后就让警察处理吧,你……”
“哪个派出所?”裴哲问。
赵以川尚未思考如何回答他,远处,姜嘉钰快步走来。
见到她,赵以川几乎明白:他说不说,裴哲都会知道是哪个派出所,会调查出想要的一切信息。
换做就在不久前,他或许还会因为裴哲的自作主张感到冒犯。两个人关系发生微妙变化后,赵以川逃避多日后,总算也看清自己内心的渴盼了。
他希望裴哲对这件事上心,和剑川案不同,这次只能因为自己。
如他所想,姜嘉钰把iPad递给裴哲,同时提示几个重点:“查到了裴总,金楠路派出所那边打算把这事定性为寻衅滋事,但对方已经请了律师,肯定不愿意走到起诉这一步,目前两边还在协商,估计想争取赵律和小宁律师的谅解……”
“你会谅解吗?”裴哲转向赵以川,不容置疑地说,“我不同意。”
自己脾气不算好,赵以川清楚,但这次的风暴中心不是他。
宁思垚比他有资格决定要不要谅解对方。
不过,女孩子的脾气他也知道,平时看着随和、好脾气,事关原则问题,宁思垚多半不肯就此罢休。可律所呢?苏艺做事讲大局,常有牺牲团队内部人员的先例,她当然不想闹大后影响专业口碑,真要追究,他们势必得多废精力去私下处理了。
可听裴哲这话,他似乎得到了其他暗示。
赵以川避而不答,反问:“怎么,裴总打算帮我们解决?”
“如果你没有反对意见的话。”裴哲语气平淡,面沉如水,“宁思垚现在需要休息,缓解情绪、避免应激对她而言是最重要的。你们是律所,专业水平比任何人都高,但如果这事交我处理,你猜得到,我不会中规中矩走流程。”
他说到一半,沈跃缴费完毕回到这边,见裴哲在场,先愣了愣。
赵以川垂着眼,伤处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有点麻。
不知因为消炎药还是裴哲有意无意的保护和宣示主权。
他希望自己没有误会。
可他原本不打算继续欠裴哲的人情,除非裴哲承认这是处于私人感情而非给予。
“这是我们的事。”他说。
“赵以川。”裴哲喊他的名字,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忐忑,“我不是……要管你或者要插手,有些东西能省则省,你不要总跟我计较。”
赵以川沉声仿佛妥协:“谢了。”
裴哲颔首。
他转过身去,在赵以川看不见的位置悄悄长出一口气。
不用他多说什么,姜嘉钰早已训练有素地进入下一个环节,开始打电话。沈跃只来得及听清她那边喊了句什么“张局”,怔忪片刻望向裴哲。
怎么裴哲还卷了进来?
因为他们的话,只是一点小事,该不会联系了那位公安副局长吧……
裴哲紧接着就证实了他的猜测,对赵以川说:“派出所那边你们不用管了,小姜负责联系。你和小宁好好养着,及时来医院复查,别落下后遗症。”
做惯了管理工作的人,安排起这些得心应手,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坚决。
沈跃听了一会儿还没弄清楚状况,想插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正要戳赵以川的胳膊问事情的进程,手中的缴费单也被裴哲抽走,递给姜嘉钰。
沈跃:“啊裴总……”
“沈律,这事儿华闻就不用管了。”女孩子说话笑眼弯弯,却是和裴哲如出一辙的强势,“放心吧,不会让你们有任何负面影响的。”
沈跃还想说点什么,赵以川伸手拽了一把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看向姜嘉钰:“谢谢。”
“太客气了,赵律。”姜嘉钰礼貌咬字,若有所指,“您是我们裴总的家属,又这么忙很多东西能交我处理的您开口就行,刚裴总也说了,您别客气。”
赵以川笑了笑没多吭声。
状况外的沈跃这才反应过来:敢情别人冲冠一怒为赵以川,根本没别的!
眼看医院不需要他们多操心了,沈跃接到苏艺消息,问宁思垚的情况,他便顺势谢过了裴哲,要带赵以川去看一看已经从急诊室出来的女孩。
转身欲走,裴哲突然叫住他:“赵以川。”
眼神落在被外套遮住的伤口处,不等赵以川有所反应,裴哲接着说:“最近还是不要自己住了,不安全,今天或者明天先把行李收一收——”
“嗯?”
“你搬到我那儿,和我一起住。”
赵以川记不太清他是怎么答应裴哲的,仿佛他一直在等这句话。
被同事打趣“你们这是什么新式婚姻啊结婚后还分居”,赵以川混沌了一秒,接着没什么犹豫就点了头。
裴哲说到做到,不用等第二天,刚吃过午饭已经把搬家公司都拉到了赵以川小区楼下。他似乎完全没考虑过租房还要退押金、检查房屋状况的问题,等赵以川提出,裴哲也只思考片刻,就大手一挥:“麻烦,你人过去就行。”
于是他从租的房子离开,只带了一季衣物和金丝熊赔钱货的全部身家。
最初,赵以川觉得他像出个差,很快就会回来了。
但他坐上车,揣着金丝熊眼见道路越来越陌生,似乎在往城中心走。他知道裴哲的房产很多——有次帮忙查东西的时候看了一眼——遍布全国好几个主要城市,哪儿都是裴哲的临时居所,但目前这个方向……
据他所知,虹市的市中心有且只有一处房产符合裴哲的审美。
一种奇异躁动在心底轰隆作响,被裴哲额外优待的感觉如同火车碾过铁轨,把他仅剩的坚持也撞得七零八散。
“我们去哪儿?”他听见自己问姜嘉钰。
女生自副驾驶回过头,朝他笑得温暖:“裴总一直住在绿府,他说您先过去看看,如果不习惯的话可以换,他跟您一起搬家。”
赵以川:“……”
赵以川:“不,不用了。”
他无意识地搓着金丝熊的脑袋,直到把小家伙摸得炸毛,怒气冲冲往口袋深处钻。
街景倒退,绿意渐浓的春天,赵以川想起裴哲前不久才跟他吐槽那几个青梅竹马说他不带自己出席聚会是“金屋藏娇”——
这下真藏了。
作者有话说:
赵以川,29岁,零元购豪宅(不
第44章 四四、热带鱼缸与金丝熊
结果如赵以川所想,不怎么意外,裴哲给他安排的临时居所是绿府公寓。
虽名叫“公寓”,这处却是虹市的楼王之一。
大概十年前由启荣集团开发,在虹市最寸土寸金的CBD修建了绿地公园,旨在打造城市“绿心”“呼吸心脏”。绿地公园建成后,启荣集团又在湿地中心的深处打造了私密住宅区,这就是绿府公寓。
三栋楼,统共不到60套房,楼层挑高5米,面积大于300平,都是独门独户、带花园和泳池、从私人车库直接开到门口的大平层。
紧挨公园的入口也不起眼,迈巴赫开进一条香樟围起的小径,就算是到住宅区了。
与公共区域隔离开来,连喧嚣都仿佛一瞬间被按了停止键,霎时只剩下风和树叶的摩擦,无端让赵以川有了关于桃花源的念想。
车子识别三次,人脸验证的次数好像更多。
还没进门,赵以川已经体验了一把绿府的一对一管家服务。
管家在车库等来了他们,迎上来,叫他“赵先生”,还送上了一束欢迎他的花。
裴哲的管家大约精挑细选过,是位留着干练短发的职业女性,刚到四十岁,大名徐婷,姜嘉钰叫她“婷婷姐”。
徐婷早接到消息了,她负责带赵以川去录了生物信息。人脸、指纹、还有虹膜和声纹,确保他以后在绿府的每一处都能畅通无阻。
姜嘉钰只送赵以川到车库,交给徐婷后,她笑称这是进入生活阶段自己没有权限,跟赵以川告别了。
入口没什么新奇的高科技设备,车库有直梯,另一个配有观光式电梯的入口则在正对花园的步行道,两侧进去后都是虹膜锁。
徐婷把他送到了家门口,行李则已经由专人提前拿到玄关。
“您需要我们帮忙收拾吗?”徐婷热情地问。
赵以川不太适应。
他家条件最好的那几年也没这么大的排面,以前听朋友说带人回家,自己挺舒服的位置,对方却横竖不舒服,没多久就对朋友提出了分手。
那时赵以川很年轻,也很浪荡,是个无所事事的富二代,听了笑着打趣朋友:“说明你俩差得太多,早分早得了!”
他说得轻松,不知自己某天也会落入同样的境地。
裴哲轻描淡写地让他再次直面差距。
这不像能轻松送出的轿车或者当做生日礼物的手表,赵以川看向裴哲在绿府的“家”,片刻落寞后,又想:这和他以为的裴哲挺不一样的。
但好在他过了因为家庭差距轻易不平衡的年纪,复杂情绪只一秒钟就收敛。
裴哲都不嫌弃他呢,他跟自己较什么劲儿?
赵以川这么想着,跟徐婷道了谢,又说自己来就行不用麻烦她。
徐婷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朝他眨眨眼说:“那遇到问题您随时叫我,您刚已经加上我的微信了,是工作号。”
“好。”赵以川说,礼貌地送她到门口。
电梯轿厢门合拢,冰冷的金属上倒映出赵以川的脸,绿府公寓现在只剩他自己。
他低下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以后真决定和裴哲一起生活——如果他们有幸对彼此都感到满意并且打算在一起的话——赵以川还有许多要重新习惯的东西。
裴哲是天之骄子,赵以川怎么可能舍得裴哲迁就他。
赵以川愁着怎么安顿金丝熊,打算先自己找个地方。
越往里走,他心里越没底。
不知道姜嘉钰说的“裴总住绿府”是不是脱口而出的场面话,因为单从装修上,赵以川根本看不出来。
白天,敞亮的平层,布光处处符合人体最舒适的亮度;装修简洁,但许多家用都充满科技感;玄关整齐,连挂在开放式衣柜里的一件外套都精致得仿佛从没穿过,诸如常常出现在收纳的钥匙、小零食之类的,就更找不到踪影了。
“没什么生活气息。”赵以川暗自下定论,脚步有些沉重地继续前行。
玄关通往客厅的尽头,他眼前一亮。
本该放隔断的位置装饰着一整个巨大的热带生态缸。
生态缸几乎联通了天花板与地面,珊瑚,碎石,精心布置的假山与苔藓,几条鱼灵动地穿梭,光从整面落地窗折进玻璃墙,粼粼水波摇曳着,带着太阳、彩虹和不时掠过的鱼的影子,铺满整个连接处的走廊。
他抱着金丝熊那个亚克力盒子,站在一地缤纷中,竟无所适从。
客厅太大了,东西却少。
沙发,边几,落地灯,窗帘,一把看着就很舒服却空得不像话的椅子,这些东西太少,放置在偌大空间中好像积木洒在空盒子里,又零散又可怜。
假如这就是裴哲的家……
晴朗的,冰冷的,崭新的,好像什么都不缺,但是空荡荡的。
裴哲平日就住在这里吗?
他随手把装金丝熊的亚克力箱子放在地板上,按了按仿佛从未被使用过的沙发,脚底,柔软厚实的羊毛地毯好像没被踩过一样,甚至有点扎人。
面前的落地窗外绿地公园环绕,270度观景,远眺整个虹市的标志性天际线。
赵以川对着春天渐深的绿树,不由自主发了会儿呆。
亚克力里,憋了一路的金丝熊终于忍不住从小木屋里探出脑袋。
它扒了下亲切的转轮,但不习惯陌生环境,动了动鼻尖,从木屑中捡起一颗赵以川没收拾干净的瓜子往嘴里塞,然后撅着屁股重新爬回木屋。
赵以川低头看它,突然说:“你喜不喜欢这儿?”
金丝熊不会回答他。
于是赵以川自言自语:“我不太喜欢。”
他随意地坐在了地毯上。
编辑信息,修改好几次后他才找到合适的表达。可能有些直接,但赵以川莫名其妙地不愿和裴哲拐弯抹角了——这地方太冷,他不信裴哲喜欢自己住。
“我这两天还是先把小区租的那套房退了吧。”
正在开会的裴哲不知怎么的,居然只隔两分钟就回复了他。
“当然好啊。”
赵以川请了两天事假,找房东退租。
他算个打钱快屁事少的理想房客,当初谈好的一年一签,这会儿才刚签了合同不久就要退,房东不太乐意,想着办法找茬要扣这扣那,叫嚷得扣他一个月的押金,同时不死心地打听赵以川为什么要搬走。
赵以川只好说了,因为结婚,现在要去和伴侣一起住所以才退租。
理由虽不完全属实,但的确让人无法拒绝。
他搬出这座大山,房东作为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中流砥柱,立刻和他共情,不仅爽快地答应了要求,还开始热情跟赵以川分享所谓过来人的经验。
于是退租被灌了一耳朵的“老婆是天”“不疼老婆的男人不能算男人”,赵以川好不容易才从房东的授课中抽身而出。
办好手续,赵以川买了几个蛇皮口袋去收拾余下的行李。
他才住了一年多点,东西分两趟就全部搬进车里了。绿府的卧室早被徐婷收拾妥当了,那几条新做的羽绒被和骆驼毛床垫继续用不上,赵以川想着是崔丽专程给他定做,塞进后备箱,准备下次回临港的时候带回家。
从金楠路回绿府有高架快速通道,因为逆着高峰方向,几乎不容易堵车。裴哲连这个也考虑到,赵以川已经不知该怎么形容他的细致。
下高架,刚拐进岔路,街边有一家花店。
木质招牌的两个字很显眼,“拾花”。
好像是裴哲买香槟玫瑰的那家店,这么想着,鬼使神差地,赵以川把车停在路边。
他买了两盆栀子,还没开花,因为是移栽的很高大,放在后备箱里几乎能触到车顶棚。年轻的男店主给他开了一张很长的养护手册,送营养液和移栽时用的石子,爱花如命的样子恨不能亲自上门随时照顾。
一时心血来潮,见店主这么认真地教他养花,赵以川又带着点“说不定会养死”的愧疚再买了一束鲜切的芍药。
芍药还没开,花苞像几颗泛着红的棒棒糖,丑得很可爱。
赵以川直接放副驾上,没问裴哲对此有什么意见,想,“这应该算我的私有财产吧。”
搬家后,他突然变得忙。
不是忙工作,太多关于新房子的琐碎事都开始出现了。
裴哲最近去了西部的H省出差,有重要的会议,所以他们暂时还没在新家见过面。
他没回来,赵以川就自作主张地把左边的客卧和书房都划给了自己。加起来比此前住的套一大了快一倍,就是什么也没布置,比样板房都冷清。赵以川不能忍受空旷的侘傺风,自作主张,买了不少小家具和装饰物之类的。
他试图一点点地填满属于自己的空间,裴哲还没走进来过,赵以川希望哪天裴哲心血来潮的时候,他不至于还没准备好。
浅灰色墙面被挂上橘红装饰画,芍药放在书房桌面,没有要开的迹象。
第三天午休时间,赵以川离开律所专程回绿府。
他掐着时间把栀子花移栽到刚买的花盆里,盖上碎石子,一层营养土,最上面再用鹅卵石压平了,然后移到落地窗边。
绿意仿佛终于从远处蔓延进来了,驱散冰冷,填补空缺。
赵以川拍了个照,发给裴哲:“怎么样?”
“栀子花?”裴哲认出来。
赵以川:“对啊,我放这儿你没意见吧?”
裴哲:“都行。”
他的随意有时候让人不爽,赵以川嘟囔了一句“给点建议呗”,往后退几步,又把客厅拍了个大全景,用的广角,再次发给裴哲,要他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