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去了啊?好幼稚。”
这么想着,赵以川的眼睛更亮了,笑意只增不减。
“怎么是你?”
江栩趴在副驾驶车窗边,满脸都是不爽。
乍暖还寒的初春,晚风料峭,裴哲虚虚披着大衣,全身黑色的打扮让他更是犹如沉入深夜,他不语时眉心微皱,眼神更冷了。
江栩见他不吭声反而笑了:“你不会还干偷看别人手机的缺德事吧?”
被他说中,裴哲脸色越发像覆了一层冰。
注视江栩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再开口,裴哲比平时更低的音色藏不住愠怒:“你找赵以川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跟你没关系吧。”江栩饶有兴味地观察他,问,“生气了?”
多荒谬,裴哲居然无法回答。
尽管这时确实很愤怒,但他仍不露声色地维持体面,裴哲说:“需要我提醒你一句吗?赵以川已经结婚了。”
江栩若有所思:“所以呢?”
裴哲:“深更半夜和他单独见面,不觉得不太礼貌?”
闻言,江栩像听见什么天大笑话似的,几乎前俯后仰,笑到后面不小心呛了,猛咳好一阵才喘匀了气,重新望向裴哲。
“那不好意思了,我这个人从小没有爹妈教你是知道的,不懂什么叫礼貌。”他见裴哲目光微沉,继续说,“而且你和他虽然说结婚了……裴哲,你们多久见一次?睡过吗?”
裴哲一愣。
他的表情已回答了江栩。
“不会吧,你们现在还没睡过?你改吃素了啊裴哲?”江栩出乎意料地笑出声,紧接着飞快揭过不给裴哲一点反驳自己的机会,“哦,没别的意思,我只是看他挺顺眼的,裴总,私底下聊两句、见两次,你不会多心的吧?”
裴哲知道他本性如何,但当面听见,悄无声息地以指尖掐了把手心。
他置若罔闻地说:“今天赵以川不会下来见你,请回。”
“所以都怪你去看他手机。你不看,乖乖到点儿走了不行吗?”江栩好像自说自话,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裴哲不放,“我都和赵律师约好了。”
街灯无端闪烁,江栩一眨不眨的目光捉住裴哲,毒蛇似的缠着不放。
夜深露重,看着竟有些渗人。
裴哲被他盯得反而回过神,冷哼道:“如果你有要紧事我不介意代为转达,反正一会儿还要回他家的,不麻烦。”
江栩颇为意外,抬了抬眉。
就在裴哲以为他又要说什么话故意激怒自己,江栩却收起了耍赖和嘲讽。一看就没安好心的眼神也变了,他连刺探都十分无辜。
“真不经逗。”江栩说,“我找赵以川有正事。你知道吧,泰恒最近在和一个美国的轮渡公司打仲裁案。老头说赵以川以前是个很不错的国际仲裁律师,刚好我们的案子又是华闻代理,眼看这两天就要在新加坡开庭了,想问问他的意见。”
误会赵以川的尴尬替代了仿佛被背叛时感到愤怒,裴哲不声不响地后退半步,再无剑拔弩张,耐着性子说:“他没有负责这个案子。”
“对哦,华闻顶多让他给启荣科技做做顾问,上亿的生意可不敢让他碰。”江栩话里有话地说,“我又不是你啊,什么烂摊子都敢接的——不过我看赵以川业务能力还算精通,有些事问他,应该没错,你别往心里去啊裴哲。”
看似挑衅被裴哲接手前一团乱麻的启荣科技,实际指桑骂槐说的谁,大家心里都清楚。
裴哲不想继续和他聊赵以川了。
江栩只是不经手泰恒的生意,不代表他对自家产业一无所知,而裴哲也从未小瞧过他。他知道江栩很聪明,而且精于算计心机比谁都深沉。被他点破和赵以川的婚姻名不副实也好,赵以川家中可能爆雷也好,裴哲竟都不太吃惊。
但今天江栩的重点似乎并非这个。
“稀奇。”裴哲不冷不热地回答,“这么关心泰恒,江少爷打算找点正事做了?”
江栩单手托腮,微偏着头,听见这话后嘴角仍略略上扬,眼神如刃闪过一道寒光:“正事?那有什么好玩儿的,做个屁。老头给我留了九位数的信托基金放在那儿,泰恒死不死我都活得很滋润。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真是赵以川帮泰恒做仲裁,我可得不惜一切代价的贿赂他——”
“好让他给泰恒捅个大出血。”
裴哲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江栩很快再次肯定了他没出现幻听:“毕竟我和赵以川,某种程度上是一模一样的受害者啊,江家当年造的孽,让江家还吧。”
“什么意思。”裴哲觉察到异样,问,“你和赵以川?”
“嗯。”江栩皮笑肉不笑,漂亮的五官藏在阴影里有些扭曲,“不然我找赵以川干什么,你以为我真想和他上床啊?”
裴哲:“话说清楚江栩。”
江栩却开始卖关子:“江柯还是死得早了,当时我怎么没想给他留条命,好让他看着垂涎了一辈子的大厦怎么变成一堆废墟的——你瞧,泰恒很快就会乱作一团,裴哲,你得抓紧机会,千载难逢。”
裴哲心里霎时警铃大作。
“泰恒在南桥的工程出问题”。
“就想让他们名声扫地”。
“没听说具体的,但好像情况不容乐观”。
这段日子看过的只言片语从眼前闪过,仿佛山雨欲来。裴哲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他不傻,知道江栩这些话在暗示什么——他甚至提了那个早死的江家大少爷。
且不说他跟赵以川算什么“一模一样的受害者”,难道背后还有裴哲没听说过的隐情么?……
泰恒四分五裂之际,如何才能让己方利益最大化?
这个信息得透露给启荣高层,裴哲很清楚,泰恒不是他自己吃得下的。
但江栩为什么要告诉他?
裴哲不信江栩突然良心发现了,想帮着外人搞自家产业。
“那谢谢你了。”裴哲不紧不慢地说,“给我这么有价值的线索,改天请你喝酒。”
江栩摆手,再次挂上玩世不恭的假面:“喝酒就算了,你要真心存感激,不如答应我一件小事……放心,对你而言绝对是举手之劳。”
裴哲不吭声,警惕地看着他。
对峙片刻,江栩忽然拍着车窗笑出了声。
“裴哲你逗不逗啊?都不是事实婚姻你在紧张什么?”调侃完裴哲,江栩笑容一敛,语气和表情都变得玩味,“放心,我对你那穷鬼老公没兴趣,倒是你们启荣科技的副总——最近在和华建八局打交道的那个人——三十多了好像,结婚没?”
不知他什么时候瞄上隋迟安,但裴哲直觉被江栩觊觎多半是场噩梦。他和隋迟安远日无怨,近来又合作愉快,没必要把他往火坑推。
裴哲面不改色:“结了。”
“哎,可惜。”江栩“啧”了声,头抵着车窗,直视裴哲,仿佛故意说给他听,“那我只能受点儿委屈去给他当小三了。”
语毕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司机开车。
目送江栩的车消失在路口,裴哲这才缓缓地往回走出第一步。
夜风中站了太久,他手指都有点发麻。信息量却几乎烧干了他,裴哲不断整理着江栩的疯话,他当然不能尽信对方,可无论先想隋迟安还是泰恒,最后思绪总会在绕了无数个圈子后,回到那句上。
“我对你那穷鬼老公没兴趣”。
哦。裴哲面无表情,心道,他难道还要感谢江栩放过赵以川吗?
不会的,该江栩去庆幸没有惹到他才好。
他对赵以川就是有无法辩驳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剥夺的所有权,他冠冕堂皇,底气十足地赶走所有妄图接近赵以川的人。
夜空中阴云密布,似乎酝酿这一场瓢泼大雨。
“我怕什么。”裴哲最后理直气壮地想,“我和赵以川是合法的。”
作者有话说:
隋迟安:没人在乎我的感受是吗
走进公寓电梯,裴哲按了赵以川出租屋所在楼层。
冰凉金属色的门倒映出他的脸,愤怒褪得干干净净了,还是一贯的冷淡,仿佛山崩于前不变色。但裴哲知道,被火山灰完全覆盖的心墙之下,正有什么改变悄然发生。
有一颗种子,不知蛰伏多久终于找到时机,奋力从灰烬掩埋下撑开了一条裂缝。
电梯打开,赵以川站在门口。
“你怎么不告诉我刚才去见江栩了啊?”赵以川皱着眉,表情是意料之外的责怪,“你早说,我就陪你一起去了——跑得好快。”
冷淡面具眼看就要列出一条缝,裴哲偏过头,和赵以川擦肩而过。
他径直往赵以川家里走。
“江栩跟你说什么了?”赵以川跟上他不依不饶地问。
“只是出去散散心。”
闻言,赵以川笑着跟他前后脚回到住处,墙上挂钟即将指向数字10。
那句话明显就是撒谎。
赵以川住的小区统共就那么大点,六七栋单元,裴哲恐怕压根儿不知道从赵以川那层楼上就能看见大门口的人影。而赵以川蹲在窗边,虽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明明白白地守着江栩的车离开,裴哲在原地站了会儿就返回。
他当然知道那是江栩的座驾。
毕竟入夜都发亮的柠檬黄阿尔法罗密欧涂装骚气,在整个虹市都找不出第二辆。
初次见时,赵以川还暗自腹诽:谁家残疾人开跑车。后来才知道,江栩有个专职司机,是个哑巴,谁都不清楚他从哪儿找的人,但不得不感慨啥锅配啥盖。
多亏江栩这么一出,十点多了,裴哲居然还在他家。
不知道对方何以去而复返,可见裴哲站在原处没准备要走,戳手机的动静变大,仿佛只是装得很忙。赵以川回想裴哲看了短信后的反应,既好笑,又被甜而轻的泡泡裹挟着,抛出个钩子想让裴哲再留一下。
“我把赔钱货的窝重新打扫了一下,明天买的新跑轮就到了。”赵以川兴致勃勃地拉他看那个空位,“到时候就放在这儿。”
“金丝熊也玩跑轮?”裴哲如他所愿真继续了话题。
赵以川:“玩啊,不然等东西到了你再过来,赔钱货给你现场表演。”
小金丝熊的大名早在一个月前还不太说得出口,被喊得多了,现在赵以川也跟裴哲一样一口一个“赔钱货”,浑然不觉他第一次介绍它时还很尴尬。
裴哲说“好啊”,答应得无比轻易。
赵以川又问:“吃不吃雪糕?”
裴哲:“……”
裴哲好意提醒他:“再晚点都要半夜了,没入夏,你想吃雪糕?”
他以为那是赵以川口不择言。
“啊。”赵以川行动力极强地开冰箱,拿出两小盒哈根达斯来,“我在芝加哥的时候经常外面下暴雪,边打游戏边吃这个都快成固定搭配了。”
提到芝加哥,赵以川就忍不住观察裴哲的反应。
这次,裴哲淡笑,和他一起回忆起来:“我没有这种习惯,但暴雪天被困在公寓里没法去上学,倒是连续几年都有过。”
“你当时住在哪儿?”
裴哲说了个街道名,和学校离得不算远可也绝对不近,位置处于交通要道,去火车站和机场都很方便。赵以川猜测他租在哪儿大约为了和当时的男友一起住,他当然不会自讨没趣,去揭裴哲的伤疤,于是含糊地应过去了,说知道那地方。
“对面有家中东菜很好吃,老板是约旦移民。”裴哲拼了店名给赵以川,问他,“你知道那家店吗?我记得不少华人留学生爱吃。”
赵以川摇头:“我自己做饭。”
裴哲说那好吧,接了他递过来的冰淇淋,顺势和赵以川一起坐在沙发里。
似乎他们在一起打发时间的好几次电视里都是万年不变的体育频道,网球比赛已经结束。这会儿对上时差,开始转播英超联赛的一场同城德比。
赵以川对足球兴趣一般,问裴哲:“这两个队你更喜欢哪个?”
“都还好。”裴哲想了想,“我其实对足球兴趣不大,球类运动的话……还是网球。”
“上次约好哪天去打一局还没去。”
裴哲低着头挖雪糕,咬住金属小勺,含糊地说:“看你啊。”
赵以川:“我真的会约你。”
仿佛他们之前说过的那些其实都是客套,裴哲看似专心地研究哈根达斯包装盒,余光却始终在赵以川的手指上:“提前一天就行,提前太早我怕临时有变动。”
“知道,你忙的嘛。”赵以川说,像打趣他常隔着时差回消息。
裴哲于是给他介绍起华建八局的项目,提及隋迟安,刚才江栩的说辞不觉又浮现在脑海。决定过了不问,觉得两个人独处时间不管被谁横插一脚都讨厌,可裴哲思来想去,到底仍然很在意赵以川为什么会存江栩的电话。
捏着小勺的手紧了紧,裴哲问得尽量平淡:“对了,你怎么有江栩电话的?”
前一秒还在说工程,后一秒突然扯到了江栩,这个“对了”转折得颇为生硬。看来果然心里有疙瘩,赵以川越发暗爽,连回答的尾音都轻飘飘地飞。
“他找我问泰恒的案子。”
和江栩的答案几乎一字不差,真没猫腻。
裴哲不知道自己该失望还是高兴,什么都没发生,他就失去一个质问赵以川“那我们算什么”的机会。因为对方并没有跟江栩越雷池,他只好继续礼貌。
摆出公事公办的面孔,裴哲问:“新加坡的仲裁案?不是你负责的,他问你干什么?”
说得快,语气有点咄咄逼人,赵以川诧异片刻并没往心里去,为难了会儿,才答:“这个……虽说不是我在办,但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团队的,多少会听说一些情况。不过涉及到泰恒的商业秘密,有些还是不太方便告诉你。尤其……”
尤其启荣在很多领域和泰恒既是合作伙伴,又是竞争对手。
赵以川自觉地闭了嘴。
但裴哲是何等敏锐的人,已完全明白了。
“理解。”他抿化了一小块草莓冰淇淋,回味竟微酸。
“不过……”赵以川皱了皱眉,衡量着一些信息能不能抢先透露,又觉得裴哲应该算“自己人”,就加了前提条件,“我告诉你了,你可别到处乱说——你应该没有让公司入股泰恒吧?如果有的话,最近还是卖掉比较好。”
股价波动,多么重要的信息。
裴哲停下抿冰淇淋:“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赵以川侧着脸看他,严重点他刚似乎不小心泄露了泰恒最近的关键事件,可他表情平静而坦然,不自觉弯了弯眼角,“因为是你,我才说的啊。”
裴哲别过头,不和赵以川视线相对:“……放心,我知道轻重。”
“嗯。”
过分热烈的目光仍炙烧着他,裴哲想摸一摸耳朵,测试温度,动作却太过明显。
“可能觉得你不是别人。”赵以川突然说。
他话音未落,进球了。
转播的比赛顿时陷入狂热庆祝的海洋,衬得屏幕外愈发宁静如雪地。
裴哲轻轻说:“你对我……有时候太好了。”
“什么?”
赵以川没听清,拿起遥控器调低了球赛的音量。
但裴哲却说不出第二遍了,他故作放松地往沙发里靠,手指被冰淇淋的温度冻得有点痒,连连摩擦好几下仍有一股奇怪的酥麻感。
“我说是不是因为南桥那个拉横幅的,泰恒股价要跌。”
赵以川好像笑了一声:“也有关系,主要是新加坡的仲裁结果不容乐观。泰恒本身是过错方,可对方有一个条款拟得又确实有问题,得看仲裁员偏向哪边……不过就我的感觉而言无论偏向谁,泰恒都会大出血,股价小崩也在情理之中。”
裴哲故意说:“只是小崩?”
“听上去你不太满意。”
“我在想,没有因为当年造孽报应,却是正常的盈亏自负而造成口碑亏损,好像有点没意思。”不知不觉用了和江栩差不多的口吻,裴哲察觉不对,笑了下,“不好意思,我看江家和泰恒确实不太顺眼。”
赵以川:“因为早年黑洗白吗?”
裴哲摇摇头:“做生意嘛,有时候用点非常手段不丢人,但把这些当成正途去走难免会损人不利己。其实现在的万阳和以前的泰恒很像,都是太自负,觉得自己天下第一。这些人眼高于顶,我都很不喜欢。”
没料到他提起万阳集团,赵以川想起手里那个案子后不予置评。
“万阳的确如日中天。”
裴哲:“所以你那个工伤赔偿的案子怎么样,不是说,万阳现在连赔偿都想压到最低了吗,那你二审怎么应诉?”
赵以川如实说:“暂时还没思路。”
“你对他们很上心。”裴哲说,“最近一趟一趟地去剑川,估计其他案子都没有做了。”
非常好接的话,无论怎么答都不至于冷场。赵以川却沉默了很久,他试图打开一点心扉给裴哲看,又怕被他同情。
思来想去,赵以川沉声说:“因为我知道他们现在有多绝望,裴哲,你没见过他们看我的眼神,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我爸当时也被逼着还钱,如果当时有……算了,尽管情况不一样但我能懂,所以特别想帮他们。”
“真的很想帮吗?”
赵以川望向他,深棕色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片刻,紧接着又是一双笑眼:“哎,我是要当金牌律师的,知道你厉害,但这件事你别管。”
裴哲没正面应对,心里却因他不怎么客气的强势回答而慢半拍地被搓揉了一下。
“再说吧。”
球赛最终定格在比分2-1,全场结束,也过了零点。
两个哈根达斯盒子并排摆在一起,被赵以川两三下连同吃剩的零食袋子扫进垃圾桶。他站起身,远远地眺望一眼浓郁夜色。
“啊,不早了。”裴哲跟着他站起,后知后觉似的对手表的时间,“我先……”
“启荣科技的写字楼在金平路,对吗?”
裴哲喉结微动:“嗯?”
赵以川状似自说自话道:“那好像离这儿挺近的——”
“是啊。”裴哲无端应了句,“开车十来分钟。”
两人之间相隔三五步,空气凝滞,糖浆似的融化,拉扯出黏稠的细线。
连裴哲自己都无法形容此刻的忐忑和期待是如何稀里糊涂搅在一起,扰乱了他全部安排,他居然千载难逢地想:明天不上班也可以吧?
只要赵以川说的是他想听的。
或许,某种程度上,虽然不太对等,但裴哲也很了解赵以川。
赵以川如他所愿,凝视着他的眼睛小声问。
“那你要不要留下过夜?”他惶恐时总会笑,弧度无懈可击,唯恐裴哲不肯赶紧补充,“我睡沙发。”
脑袋晕晕的,仿佛微醺,裴哲就像那只树懒般慢条斯理地“嗯”了声。
第33章 三三、柠檬味
赵以川租的房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浴室都贴心地做了干湿分离。但如此一来,原本就不宽敞的空间更狭窄,玻璃隔断后,淋浴间仅仅够成年男子能够自如转身。
过分逼仄,裴哲捧着赵以川给他的睡衣刚走进,就不太习惯地皱了皱眉。
门突然被从外面敲响两下。
解衬衫纽扣的手一顿,裴哲问:“什么事?”
“水温只能从外面的热水器调节,等下要觉得太烫你就喊我。”赵以川的声音变得雾蒙蒙,叮嘱裴哲的样子仿佛他是个生活白痴,“洗发水和沐浴露都在淋浴间里,你先看一下,用不惯我给你拿新的。”
“不用。”裴哲说,咽下后半句“其实我对这些都无所谓”。
打开花洒,透明笼子里霎时升腾起一片白汽。
微微有点烫却很舒适的温度,裴哲拿起旁边一个瓶子,他并没打算要洗头,但对赵以川的洗发水产生了好奇。
挤出一点,凑到鼻尖试探和记忆中那股海洋感十足的清香是否一致。
洗发水是柠檬味。
裴哲有点失落,就像准备好标准答卷但发现南辕北辙。
那股味道和赵以川已经完美契合,不容修改,仿佛长在了裴哲的审美上。他无数次地回忆,不知是否又擅自进行了美化,微苦却清淡悠远的香气和赵以川一起打上烙印,目眩神迷尚不至于,但偶尔也让裴哲思维短路。
那可能是香水吧。
裴哲想着,张开手指冲掉那些黏腻。
指间残留的果香被热水一烘,不留情地袭击感官,裴哲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动作,一阵温热突兀地爬上脸颊。
好像变态,偷偷去闻别人的洗发水。
可是,四面八方的,哪怕柠檬味消散殆尽了,却依旧处处都是赵以川的痕迹。
干燥的毛巾,整洁的基础护肤品,牙刷,甚至放在置物架上那套浅灰色睡衣,哪怕这时没有香水,裴哲恍惚间感觉到海洋般气息无孔不入。
他走进赵以川的领地,心里却无半点忐忑。
这还是曾经撑出的拒人千里之外吗?
裴哲低着头,任由热水淋下,比刚才似乎更烫了。试着调节温度,但始终没有任何变化,反而他的身体升温更快,连心跳和血液循环也仿佛跟着加速……
这是赵以川的地方。
想象中自己已经接近无坚不摧,可赵以川什么也不做,他就溃不成军了。
裴哲越想,呼吸越是急促。他轻轻闭上眼,嘴唇却呼吸困难似的微张,胸口起伏着,手指不受控地向下探,额头抵住光洁瓷砖。
这是赵以川的家里啊……
不合适,为什么要这么做,万一被他发现了。
会更讨厌我的。
难以启齿的羞耻,兼有难以名状的满足,在蒸腾的水蒸气屏障中紧紧抱住他。
裴哲不敢睁眼,但被欲望裹挟时理智短暂地从躯体分离了。他又羞又怕,隐有兴奋,不敢发出声音,遵从本能加快了动作。舌尖被咬着,有一点痛,在此时并不能让他清醒,反而成了助兴的添加剂。
会被赵以川发现吗?……
水声更大了,压抑的呼吸在半拍停滞后长长叹了口气。
“唔……”
裴哲睁开眼看地漏附近一丝可疑痕迹,除此之外,还好没有把一切搞得乱糟糟。
他红着脸,把手放在花洒下冲洗了很久。
换好睡衣走出浴室,裴哲仍红得像一颗泡过热水的番茄。
赵以川窝在沙发里闻声转过头,似乎什么都没察觉,玩笑似的问:“我说怎么洗了这么久,洗头了?”
没洗,只是刚才不小心被淋湿了。
但裴哲点了点头,好让不太对劲的时长变得稍微符合逻辑。
赵以川站起身,不疑有他,只拿起自己的睡衣和浴巾往浴室去。路过裴哲身边时他脚步微顿,察觉到时裴哲几乎绷紧了从肩到后颈的全部肌肉,唯恐赵以川从他身上看出哪里不对劲,进而问他:“你在浴室里干什么了?”
万幸的是赵以川没有问。
他抓起裴哲搭在颈间的毛巾盖在头顶,胡乱抓了几下。
“吹风机在卧室床头柜的上层。”赵以川说,“赶紧吹干,今晚降温了。”
“……哦好。”
他以为这就算完了,但赵以川交代结束竟没有立刻离开客厅。
饶有兴味地扫过裴哲的脸,目光在他锁骨处停留。可能这段日子太忙,裴哲发尾蓄得有点长了还没有修剪,水滴从发梢滚落进皮肉与骨头之间的凹陷,随呼吸起伏,不安地颤抖着。
真奇怪,裴哲今天有点反常了。
起了点逗他的心思,赵以川眼睫暧昧地一垂,这角度令裴哲几乎又一下子开始忐忑。
“要我帮你吹吗?”赵以川开玩笑。
“不用了。”
裴哲飞快地说,接着就落荒而逃。
他走得太快,没注意到赵以川还在原地站了会儿,若有所思地收敛笑意。
赵以川的卧室他不是第一次涉足其内,但上次喝了酒,宿醉后头晕,又太匆忙,根本没顾得上仔细看床头放了什么。
这次再来,裴哲发现飘窗的读书角被撤了,被两三盆玛格丽特取而代之,现在成了一个小型花园。不过还没到开花时节,长得枝繁叶茂,是一片赏心悦目的绿色。床头的台灯赵以川替他打开了,两三本专业书和一本笔记本静静地安置在灯下。
华闻统一的会议记录本,裴哲猜可能是赵以川上班时用的。
至于专业书,又都是些民事诉讼的案例和专著。
赵以川的理论知识在美国学的,连裴哲这种非专业人士都知道与国内的法律体系差别巨大,他放弃国外工作,回来其实近乎于从零开始。
只不过赵以川太游刃有余,让所有人都忘了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天才。
还有瓶香水。
这倒成了意外收获,裴哲拿起它,有了在浴室的经历这次对他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前调略刺鼻,带点辛辣,很快消散后裴哲嗅到了他想念的香气。不过相比之下仍有差别,不如赵以川举手投足间透出的温润,隐有一丝钝感,仿佛某种木头混合着花的味道,阴差阳错激发出略苦的清香。
他知道,这点差别来自香调与体温混合后的独特气息,任何人不能复刻。
但他抱着隐秘的、无法言说的期待,轻轻将香水喷了一点在手腕内侧。揉开后,捂进温暖的羽绒被,与上面的残留混在一起,仿佛一个令人安心的拥抱。
裴哲太困了。
他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很快就睡了过去,只是一开始梦境尚浅,他听见猫一样的脚步靠近,推开卧室门,然后有个人在那儿站了很久。
悬于发顶的手最终轻轻落下,安抚动作像撩拨一朵云。
一夜无梦,裴哲前所未有的轻松。
赵以川似乎并未发现他的举动,但裴哲也不知赵以川到底是什么时候才睡的。
翌日他起床后,赵以川还在沙发里乱七八糟地躺着。客厅窗帘不遮光,他整张脸都缩进被子里,沙发不够宽,也不够长,赵以川的两条长腿不得不曲起来,姿势奇怪,看上去有点委屈,好像一只被抢了地盘的流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