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哲的愧疚更甚,他叫不醒赵以川,决定下楼买点早饭。
小区门口有早餐店裴哲听赵以川提过,对方还称赞过味道不差。但他这时发现自己好像不太清楚赵以川的饮食偏好。
最后干脆把除不好外带的粉面以外所有都点了一遍。
裴哲两手满满当当地回到赵以川住处,赵以川已经起床了,正顶着一头鸟窝似的发型在刷牙,听见他回来,打招呼。
“你好早啊!”赵以川说,完全没有沙发上睡了一夜后的疲惫和憋屈。
见到裴哲双手的打包盒,他吃惊地说:“买这么多吃得完吗?”
“你又没跟我说过喜欢吃什么。”
赵以川叼着牙刷,一时理亏:“楼下那家吗?他的生煎包、灌汤小笼、蒸饺都不错——”
“你喜欢什么?”裴哲问。
“诶?”
“喜欢吃的东西,忌口,过敏源。”
赵以川一愣,卷起的舌欲言又止地放了放,立刻猝不及防吃了一口牙膏。那味儿直冲鼻腔,差点让他原地起跳。
“算了你等下跟我说吧。”裴哲宽容地原谅了他的失态,“小笼包、生煎包、蒸饺都买了,还有现磨豆浆和牛奶,待会儿你慢慢挑。”
赵以川含着水“唔”了一声,又冲进了卫生间。
如果刚才他没理解错的话……
探索欲。
裴哲对他有了探索欲。
而裴哲曾不止一次地暗示过,他对不感兴趣的人或事根本不存在了解的想法。嫉妒和占有是小孩子才有的脾气,但开始了解他,或者说想要了解他,是裴哲作为身心成熟的社会人预备和他拉近距离的起跑线。
再次联想前夜裴哲的反常……
裴哲是不是,有可能,有一点点喜欢他?
直视镜子中的自己,前夜睡眠不佳带来的些许浮肿并不算得好看。可三番两次,裴哲就是对着这样状态糟糕的人变得温柔又随和。
赵以川拍拍脸,喃喃地说:“……否极泰来了吗?”
第34章 三四、主动退让与被动前行
最终裴哲在备忘录里记下了长长的一串“like or not”,暗自感慨赵以川平时看着这么凑合,好像所有人间美味他都喜欢,居然小习惯还挺多。
不喜欢芹菜韭菜和胡萝卜这类自带气味的蔬菜尚属于可理解的范畴,不吃鸭肉听着只是略显奇怪,但,不吃葱姜蒜但可以忍受作为调味品,不吃鸡爪但去骨的除外,不爱吃生冷但生牛肉和海鱼除外,喜欢柑橘但拒绝柑橘味的一切包括酒水……
这些怎么能精准到每一种做法和菜系的?
怪不得被问喜欢吃什么时赵以川表情微妙,原来他出乎意料的十分挑食。而且挑得很有水平,根本无法用“吃这个,不吃那个”简单概括。
不过赵以川倒是明确表达了喜欢草莓,和他的猜测一模一样。
三月,草莓好像快下市了。
裴哲若有所思。
“小姜,你现在还能买到质量好一点的草莓吗?”裴哲敲敲办公室外的桌子,补充,“不对,要口感最好的。”
姜嘉钰抬头,完全没料到裴哲今天上班第一句话会跟她说这个。
作为裴哲的秘书兼半个生活助理,工作内容虽然繁重,但姜嘉钰领着超越平均水平的高工资,职业素养必须跟得上。
她在脑中检索片刻,立刻说:“有进口的,您打算要多少?”
“两三盒。”裴哲想着,水果毕竟不能久放。
姜嘉钰非常靠谱地问:“您送人?”
她这话的意思是需不需要准备上档次的礼盒,裴哲却拒绝了:“就那么买吧,回头帮我送到金楠路的华闻律师事务所,给赵……算了。”
“诶?”姜嘉钰不明所以。
“给我吧。”裴哲此地无银地解释,“我……刚好可以拿给他。”
姜嘉钰眉梢一抬,对他说漏嘴似的“华闻律师事务所”的隐藏信息了然于心。她不吭声,心里却“啧啧”一通暗自吐槽:
送个东西还这么多弯弯绕绕,两口子说这些。
交代完草莓,裴哲没有立刻离开投入工作,他原地站了会儿,又问:“对了,这两个月有个万阳集团和农民工的纠纷,你知道吗?”
“知道。”万阳作为国内建工的龙头企业之一,姜嘉钰自然有关注,“就是在剑川市万阳开发的一个楼盘工地上意外身亡了,最开始舆论还是偏向弱势群体,但好像最近开始打官司以后,有一些言论沸沸扬扬的。”
“什么言论?”
“就是说,那家人故意讹钱,其实死者已经身患绝症,万阳的工地上出意外属于提前谋划好的,因为这样可以向工程方索赔。”
裴哲面沉如水:“听说剑川东平区的法院在受理这个案子。”
“嗯?”姜嘉钰只纳闷片刻就迅速回神,接话道,“咱们在A省的办事处跟省医院是有深度合作的,就在剑川市,之前帮他们做过检测,就在三个月前还中标了剑川市政明年的一个全市范围内的绿地改造项目。”
“是,我想起来了,从万阳那儿抢的。”
姜嘉钰:“但万阳一直没死心呢,如果咱们这次彻底把万阳赶出A省,剩下的,就只有泰恒了。”
她说得隐晦,启荣科技对独吞A省的相关市场只有一步之遥。
但裴哲仿佛没听见:“我对这些兴趣不大,东平区有其他资源么?”
“东平区好像没有直接交流,但……应该好联络。”
“那就行。”裴哲说,“让A省办事处的刘部长了解下情况。”
姜嘉钰试探着:“您的目的是……?”
裴哲嘴角不冷不热地一挑,眼神很冷,说话却仿佛调侃:“敦促万阳集团承担社会责任啊,我们家赵律师为这事跑了四五趟,实在太辛苦了。”
姜嘉钰眨了眨眼,点头:“明白。”
虹市的春天来得晚却急,似乎一夜之间,公园里的樱花和梨花就被吹开了,满城都是灿烂的绿意,阳光明媚,风中挟带着矛盾的生机与困顿。
宁思垚看完调解书,不可思议:“所以,你那个案子就这么结束了啊师父?”
“嗯,对啊。”赵以川挂了和受害者家属的电话,语气轻松愉快,“我都没想到,不过可能万阳是真的怕了吧。”
“他们肯定害怕,毕竟所谓的‘8小时工作制’任谁听了都觉得离谱,咱们只是找到了确凿证据。”宁思垚再三确认结案,终于慢半拍地欢欣鼓舞起来,“师父,还是你厉害!你怎么调到工地的监控的啊?”
赵以川单手托腮,再想假装平淡到底藏不住一丝得意:“这次是运气到了,而且钻了对面还没想得起去覆盖监控的空子。”
“对哦,你说是一个监控室的值班保安偷偷联系你……”宁思垚感慨,“果然,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可能吧。”赵以川说完,眼角弯弯的弧度更深了些。
剑川市的案子没想到这么顺利就结束了。
就在一周前,他还为上诉找不到关键证据而辗转反侧,哪知再次前往东平区见受害人家属时,有个工地上的年轻保安联系上了他。
那人说事发前后一个月自己正好监控中心值班,听闻万阳拒绝赔偿、还想家属选择谅解后有些坐不住,就偷偷用手机录了几段录像,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想给赵以川看。
赵以川起先保持警惕,觉得这人说不好是万阳那边派来的,肯定有其他目的。但见了面,了解了那年轻人的背景——和受害人是相邻县城的半个老乡——再看视频,赵以川心里渐渐有了答案。
那些监控录像并不能直接说明案发当天的情况,但却能有力佐证:万阳集团的项目工作时间并不像对方说的,严格遵循了劳动法规定。
中午开工是常有的事,得亏此时不是盛夏,否则高温作业还要让万阳吃不了兜着走!
佐证有了,还需联合其他证据才能以正当理由提起上诉。赵以川又熬了一个通宵,重新整理手里的武器,终于形成一份看上去相对完整的上诉书。
递交给法院以为有一场漫长的仗要打,哪知万阳突然联系他,请求和解。
而且是无条件接受了家属的要求。
对方这次换了交接人员,态度无比恳切,答应他们不仅对受害者家属参照工伤标准进行赔偿,还会同时在万阳集团官方网站和社群媒体上刊登道歉公告。
赵以川和受害人家属都愣了。
他猜想,也许是法官跟万阳那边通过气,再打下去形势对万阳不利吧。
更何况万阳一开始拒绝赔偿和道歉旨在维护他们的企业形象,可能现在想通了,乖乖道歉、合理赔偿也不会丢了多少面子。
当然也存在其他可能性,比如万阳的高管突然良心发现,不过微乎其微。
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赵以川暂时没去深思。
他明白当下的结果并非一蹴而就的,兴许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努力就能达到,但多年经验告诉赵以川,有时候没必要太执着于每一个细节。
现在,受害者家属获得了尊重和赔偿,而他也能安心。
在曾经聊到这个案子时,裴哲问他“为什么对他们如此上心”,赵以川说了一些实话,但没说完全。
他确实从受害人家属身上看到了一丝自己曾经的影子,崩溃,无措,求助无门,然后不得不向命运和现实妥协,一次一次情绪失控后继续振作。
另一方面,赵以川发现他到底发生了改变。
这些改变无法从千万和亿为单位的所谓大case里深刻体会,他做律师,最初是想得到什么呢?后来的轨迹,又和他儿时的梦想相符吗?
所有人都想赚钱,赵以川现在也不得不努力赚钱还债。
那等到债还清了以后呢?
“可能我更想试一试做法律援助吧。”赵以川想。
“不过师父。”午休时,宁思垚再次提起了这件事,“您真觉得是万阳主动退让了吗?我怎么觉得事情不太对呢。”
作为刚毕业的学生,宁思垚的经验当然不如赵以川丰富,可他俩同为踏入国内职场没多久的新人,着实是一对患难师徒。赵以川发现,宁思垚这小姑娘尽管有时候太过较真,反而意外的有一种直觉,能够捕捉到案件里看似合理转折背后的蹊跷。
她这么说,赵以川就知道她一定思考了很久,才会反复纠结。
于是他就问道:“哪里不太对?”
“万阳的态度转变可能来自于他们高层的决策,可要真像你说的,上诉书一提交,他们就选择调解,法院那边会不会也协商了?”宁思垚咬着筷子。
赵以川吃饭的动作一顿,“唔”了声:“我想过的。”
“啊?”
“因为当时法院莫名其妙联系我,通知二审可能会更换审判人。”赵以川说,藏在浓密睫毛下的眼神尖锐了一刻,“不过这就不是我能碰到的地方了。”
宁思垚听懂了,赵以川也怀疑过有什么人在背后推了一把。
但会是谁呢?
“泰恒?”她猜,“我记得沈律说,泰恒其实在关注这个案子,他们最近跟万阳正在争夺A省的另外一个项目。倘若万阳这次败诉,舆论扭转,万阳就不好意思再在A省市场继续深耕了。”
“沈律跟你说的?”赵以川颇为意外地问。
宁思垚点头:“他去仲裁,好像泰恒那边的那个什么……小江总?江部长?和他聊过,言语里,似乎特别想让万阳栽个大跟头呢。”
那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不过又一次,被当成双方对垒的工具。
赵以川面色微沉,他无言地扒了两口饭,正要同意宁思垚的推论时,有个名字却不合时宜地突然出现,把他几乎已经完美闭合的逻辑撞出一个口子。
不会的,泰恒怎么可能把万阳当回事。
他们正在新加坡焦头烂额,A省的项目和仲裁案一比简直就是小芝麻。
但,A省最近确实还有一方势力在暗中蛰伏,等待从万阳嘴里撕下最大的那块肉。
……是启荣啊。
前段日子送来的草莓已经吃掉了。
裴哲到底为什么插手呢?
为了启荣,为了赚钱,这都说得通。
他知道裴哲是商人,可想明白这一层关系后,赵以川沉浸在近日里裴哲的温情对待中,莫名地希望,哪怕只有一点点连带影响——
裴哲能不能,是为了他?
作者有话说:
小姜:妈的,给子。
第35章 三五、樱花的季节
原本想到什么就立刻去试探的人,换做从前,赵以川绝不会放过机会。最近却不知怎么的,裴哲对他越好,他就越有意地和裴哲保持了距离。
如果裴哲真的有一点喜欢他,那不能再和以前一样了。
喜欢来得很轻易的同时也容易很快结束,单方面的胡思乱想,哪天一个无意中的举动都会浇灭全部好感,在不对等时维系最难。
裴哲喜欢谁就不计代价和成本,这些早在几年前赵以川已经听说过。被裴哲看上无论如何都不算一件坏事,至少能轻而易举得到受益许多。
但他们现在差得太远了。
就算裴哲无所谓,掌心向上,无度索取,赵以川就一直让渡主动权。
午休时间结束,赵以川回到工位继续看其他卷宗。
努力了好几次后,白纸黑字仍然无法进入脑海,他想着裴哲,半晌,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总是这样,他什么道理都懂,然后每次都选择了妥协。
这个点,裴哲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出差。
先发了条消息,赵以川问他:“你现在有没有在忙?”
裴哲没回。
那就是在忙。
赵以川无奈把注意力转移到工作,硬着头皮看了几页,手机振动,是个来电提醒,他几乎雀跃地捡起凑到眼前——
“江栩”。
赵以川皱眉,失落片刻,还是礼貌地接了起来。
“您好,小江总。”语气礼貌无懈可击,却带着一股明显的疏离感。
江栩那头十分吵闹,风声,尖叫声,还有嘈杂话语,他说什么,赵以川都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的专注度认真分辨才听得懂。
“赵律你好啊!”江栩任何时候都是张扬的,“跟你咨询一件事行不行?这事儿我不想被别人知道,但又真的好奇……”
赵以川公事公办地说:“请讲。”
“你别告诉其他人,尤其你老公,先答应我。”
赵以川怀疑江栩喝多了。
可他没答应,江栩仍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最近喜欢上一个人,之前问过好像结婚了来着。像这种情况如果我把他绑了锁在家里再让他配偶知道我和他发生关系了,那么还会不会要求他离婚……他算你们那什么、什么方?”
“过错方。”赵以川说。
“对,对的,就是这个词!”江栩一下子很兴奋,“那他到时候怎么办,他只能离婚了对不对?”
饶是见过太多奇葩当事人,赵以川也架不住为江栩的厚脸皮震惊片刻。
不过事不关己,赵以川只当自己听了个奇葩案子,语气平静地为江栩解释:“如果小江总这么做,婚其实不一定离,但对方可以指控你非法拘禁。”
“非法拘禁?”江栩听见新词,愣了愣,旋即大笑起来,“哈哈……非法拘禁,赵律,你以为我怕啊?”
赵以川无言以对,只好沉默。
江栩打这个电话压根不为了得到他的建设性建议似的,他回味了会儿“非法拘禁”这个词,心满意足:“不管怎么样谢谢你,赵律,下次回虹市我请你吃饭。”
他说说而已,赵以川自不会当真,客气地道别后挂掉电话。
是传闻中撞死过亲大哥的人。
赵以川忍不住暗自腹诽:到底哪个倒霉蛋被他看上了?
下班,从华闻回家路上要经过一个小型公园。
因为案子结了,赵以川这天没强迫自己多做一点工作。六点,已近黄昏,东方的天空是深邃的暗青色,太阳却还残留一丝橙光,苍穹的云仿佛两条泾渭分明的河。
公园的海棠开得好,樱花快过季了,路灯下的花别有一番沉静的美。
赵以川难得起了点分享欲。
他拍照技术不佳,随便比划两下后选出一张构图相对中规中矩的,发到朋友圈,文案也写得充满了收工的快乐:结案,随便逛逛公园。
然后他就看到裴哲几乎是秒给点了一个赞。
赵以川:?
这个点不前不后,刚好是吃饭时间,裴哲的日程向来安排得满满当当,不是饭局就是应酬,还要抽空给公司的员工们分发福利偶尔聚餐。以前,他晚饭时给裴哲发的消息,几乎都得等到第二天一早才收到回音。
这会儿居然在玩手机吗?
怎么把他中午发的那条问候无视了?
赵以川颇有点不是滋味,干脆对话框骚扰裴哲:“裴总,没在忙啊?”
如他所想,裴哲真在玩手机,所以回复也非常迅速。
“看机票。”
那就是准备去出差了,赵以川一撇嘴。
他问:“去哪儿?”
裴哲不答,奇怪地反问他道:“你现在的护照应该可以用吧?”
某些时候会太敏感,赵以川下意识地以为裴哲询问的点在于他有没有被限制出境或者乘坐公共交通,停在公园的一株花树下,打字时莫名其妙带了几分怨怼。
“当然能用啊我又没犯法。”
裴哲:“……”
赵以川:“问这个干什么?”
对方的“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好一会儿,干脆不输入了。
单方面被切断对话,赵以川原本很是不错的心情稍稍低落。他很快安慰自己,裴哲可能临时遇到事了才没有理他,说不定待会儿就重新回复。
二人关系得到缓和不假,隐隐约约的,裴哲或许对他有好感赵以川也感觉得到。
然而无论如何,这一点模糊不清的好感并不能让赵以川完全沉沦。他被理智拉住了,选择先一步无视和摒弃那张结婚证,只把裴哲当一个关系平淡的熟人,他不会轻易向前一步,除非裴哲先对他伸出手。
赵以川不喜欢步步紧逼得来的错觉,如果清醒后发现不对劲,那就得不偿失了。
他想要的,是裴哲主动承认喜欢。
如果裴哲仍和从前一样,态度不明举止暧昧,那赵以川宁可狠下心把他推远。他喜欢裴哲,他爱裴哲,但他不会对裴哲卑躬屈膝只求对方多看一眼。
赵以川拒绝不对等乞求得来的爱情。
那条回复赵以川最终没有等到,而好心情已被破坏得差不多。
到家后,他按部就班地做饭、吃饭、洗碗、当金丝熊的陪玩、躺在沙发上看了一整场网球赛。谢绝李谈约他出门吃宵夜的邀请后,赵以川看一眼时间,已经9点半。
看来裴哲又把他忘了。
这么想着,低落和难受不清不楚地开始缠住他不放。
赵以川拿出手机看也不看裴哲对话框里的省略号,删掉关于小公园的朋友圈。
“算了,早点睡觉。”他想着,站起身。
门锁突然“咔嗒”一声。
赵以川愣在原地,被失望踩了无数脚印的心跳忽地重新鲜活。他对此仍有期待,但赶紧调整好了表情,静静地等待那扇门从外面打开。
疲惫的裴哲踏入玄关时,窗外,月亮破云而出,清辉倾泻如一池春水顿起波澜。
裴哲低头从鞋柜里找出了自己那双拖鞋。
他像回到自己地盘,没打招呼,长叹一口气:“我今天真是累死了。”
“喝点什么?”赵以川问。
裴哲绕过玄关,看他时眼神仿佛责怪他太客气:“你在喝什么我凑合一口就行。”
听着好像还打算共用一个杯子,赵以川喉头微动,没明说,径直从杯架上拿了他用过的小熊玻璃杯,给裴哲倒了半杯矿泉水。
他站在原地喝掉大半,这才放下包,瘫进赵以川的沙发抓过一只抱枕。
惬意得仿佛回家了。
这想法让赵以川掌心的神经如同触电一般跳了跳,他耐着性子,挨在裴哲身边坐下,伸手戳一戳对方的腿:“怎么了啊,今天。”
“去文恒朗儿子的满月酒。”裴哲闷声说。
赵以川“啊”了一声,他记得,永瑞集团的文家和裴家是世交。
裴哲略到抱歉地看向他:“今天下午,消息还没发出去手机就被林薇拿走了,之后才还给我的……不好意思啊。”
就像裴哲知道他会因此不快,赵以川依旧被迟到的安慰挽救到了。
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没、我习惯了。”
“是吗。”裴哲舔着干燥的嘴唇,似乎很难说,却仍开口,“说起来……那个消息被他们看见后围着审了半天,说我不带你出门,是不是想金屋藏娇。”
赵以川:“……”
实在是金屋藏娇四个字跟他联系在一起太惊悚。
“吓到啊。”裴哲状似猜到了他的反应,无奈地笑笑,“他们说下次,我跟他们说了,你忙。”
赵以川最近确实忙,他想起了剑川的案子告一段落了还没和裴哲交流结果,顺畅地转了话题,没注意到裴哲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所以……顺利解决了?”裴哲问,靠在沙发里微微仰起头。
他想裴哲又喝酒了,语速放慢,好让裴哲听得清楚:“很莫名其妙吧,你看我前几天还在担心找不到上诉证据怎么办,突然就解决了,而且是一开始最理想的解决方法。两边都没多纠缠,除了万阳一审的代理律师可能不太高兴。”
“他为什么不高兴?”
赵以川:“好不容易赢了,但却又一句话没说就输了。”
打官司不好用输赢来代替,可这也是最方便的表达,一说就懂。赵以川言罢,看向裴哲,他安安静静地坐着,下巴稍向上抬,目光却低垂。
不看电视,也没吵人的音乐,邻居拉动椅子“刺啦”一声划破寂静。
“你很在意输赢吗?”裴哲今天对他总是问句。
换做以往,赵以川可能会说点场面话,比如当事人的利益为重,再比如大家接案子、上庭又不是为了赢,律师费多仨瓜俩枣的不影响生活质量。
第一次庭审后坐在车里,从剑川往虹市回,突然的,他回忆起那晚的不忿。
“……别的不知道。”赵以川诚恳地说,“这次很想赢。”
裴哲似乎笑了笑,淡淡地说:“赢了就好么。”
很多话,他们再次点到为止。
赵以川很想问他“启荣到底有没有掺和”,这话太冒犯,不礼貌也失了距离感。他和裴哲应该没熟到这地步,至少,启荣的决定,裴哲没义务都告诉他。
“这次是运气好。”赵以川最后说。
“运气好……”裴哲重复着,嘴角的弧度平了许多,“重要的是你很开心。”
赵以川不明所以,“嗯”了一声。
好像就此丢失了话题,想再聊聊剑川案,又仿佛是邀功。裴哲想,他多半不肯让别人帮忙所以知道了也不会像想象中一眼开心,于是整张脸埋进抱枕。
半晌后,赵以川看见裴哲的耳朵自黑色碎发下透出一点通红,半弓着身良久不语。
累了不回家,跑到他这儿来又开始打哑谜。
赵以川有时喜欢裴哲的分寸感,有时又讨厌他的沉默。好似跟裴哲在一起时他猜谜的次数变多,猜不中正确答案,又提心吊胆。
但那人看不见,却试图去抓赵以川的手。
今天裴哲总没喝醉。
抓了几次都不得要领,他有些沮丧,不愿再继续,赵以川反而索性握住裴哲。
“怎么了?”
“我以为你不高兴。”
话题跳跃着,赵以川还以为裴哲在说文家的满月宴,金屋藏娇,不带他去见朋友之类的。
好奇怪,他对裴哲总是十分心软,言之凿凿想逼供,裴哲真不肯说时,赵以川还是只能给他的话做阅读理解:“你……以后想我跟你去见朋友就直说。”
“嗯。”
但怕你觉得不太好。
赵以川又问:“怎么,裴总,觉得我拿不出手?”
“我没有。”
话音刚落感觉手心被裴哲挠了一下,赵以川面对那个郁闷的发旋儿,已无暇思索他们这样莫名牵在一起合不合适了。
因为裴哲说:“三月底,我们公司需要去一趟东京,有交流会……不过只耽误一天。最近樱花都开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赵以川第一反应:“可是我没有假期。”
握住他的手指动了动,裴哲直起身。
大概因为生理反应,眼睛被压了好一会儿,这时当中隐有水光,一片潋滟,他弧度不明显的唇张了张,眼神闪躲,最终认真地望进赵以川深褐色瞳仁。
“但,不可以请婚假吗?”裴哲问。
仿佛卷起一场风暴。
来势汹汹,赵以川无法躲避,被扑了满怀。
但这风暴既不飞沙走石,也不毁天灭地,等到他面前了才发现,风暴中心最平静的地方长出了一树温柔摇曳的花。
“……哦对,婚假。”赵以川脑袋空白地听见自己说,“当然可以啊,婚假。”
第36章 三六、只认认真真喜欢过一个人
飞机进入平流层时气压变化,赵以川感觉耳朵里一片气泡充盈,捏着鼻子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总算能听清旁边的声音了。
他侧过头,旁边的位置上,裴哲正低头翻着一本书。虹市飞羽田机场也不算什么长途,看电影的,玩游戏的,裴哲大约也没认真读,看得一目十行,仿佛单纯打发时间。
赵以川往那边挪了挪:“看什么呢?”
“科马克·麦卡锡。”裴哲把书名亮给他。
《Cities of the Plain》。
“哦,这本啊。”赵以川以前就看过,“边境三部曲里我更喜欢《The Crossing》,虽然在三本书里评价不是最好的,我觉得像伊利亚特……特别是写动物那部分。”
“我看完这本再去看。”他说,语气竟有一点郑重地问,“你看的是原版还是译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