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情绪十分短暂,他过了会儿再次抬起头,给赵以川找理由:“你躲着我,要跟我撇清关系,就因为我在婚礼上亲你了?我可以解释的,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抗拒……我们不是专程练习过吗,所以——”
“不是因为这个。”
裴哲蓦地噤声,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赵以川怕他没听清,重复:“不是因为这个,你亲我,我没反感,真的。”
他想,裴哲是聪明人,听到这儿就应该放弃追问,不去触碰红线。
谁都清楚协议结婚是最好别产生额外纠葛的。
到此为止,他们还能保留体面。
可裴哲偏偏今天失去逻辑,满脑子都是“他没否认前面一句”“他确实在躲着我”,因此越发笃信自我判断。不仅没闭嘴,裴哲编织好的“那因为什么”脱口而出,竟自行打乱语序,从意识深处拎出陌生字句化成一把剑刺向赵以川。
“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
赵以川哑口无言。
那表情落在裴哲眼里就成被戳穿的震惊,心口一点稍纵即逝的钝痛,裴哲掐了掐自己掌心,若无其事地放下玻璃杯看向赵以川。
“我听楚畅说的,你留学的时候有个星岛的男生一直追你,好像追了你一两年,后来你们就在一起了。”他说得慢,思忖曝光这行为是否合适,“后来我看你的ig,停止更新之前也在给他点赞,和他去加州的照片也没删掉。”
赵以川想自己肯定出现幻觉了,他怎么会从裴哲这些话里听出一股阴阳怪气的酸味?
而且是对Danny,那个已面容模糊的短期前任。
“……我真服了你了。”赵以川自暴自弃地往沙发上一坐,动静太大,窝里的金丝熊惊悚地往后钻进木屋。
裴哲抿着唇:“所以你还喜欢他,是真的。”
“我说我真服了你,意思是没想到你这么无聊,你不是很忙吗?”赵以川说着说着都在发笑,无奈居多,“行了,没有喜欢的人,不会被拍到出轨让你受影响。满意了?”
裴哲不信,没吭声。
横竖就是在意那些照片和点赞,毕竟赵以川的朋友圈对他都三天可见。
“至于你说的那个人,我们分手到现在一次联系也没有。”赵以川收敛了笑容,“还要怎么样啊?”
“但那个人是你前任吧。”
赵以川突然抓住了一丝眉目:“想问我前任?”
裴哲停顿,试探:“能问吗?”
他还挺有礼貌,赵以川无所谓地往沙发里一靠,弯了弯眼睛:“可以,但拿你的来换,正巧我也想知道你和Fran分手是怎么回事。”
裴哲闻言腮边紧了紧:“你肯定听他们说……”
“不听他们。”赵以川往前坐,“我只相信你说的。”
说完,他抓住裴哲的手指很轻地握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裴:这绝对不能叫吃醋。
川:嗯嗯嗯,不叫吃醋。
第27章 二七、怕再伤心
晚六点,办公桌角落的闹钟发出一句心情舒畅的“滴”,赵以川闻声而动,迅速将桌面两三套卷宗用长尾夹一收拾,拎起双肩包原地下班。
路过沈跃的工位,他瞥一眼苦大仇深研究企业年报的同事:“看不懂啊?”
沈跃充耳不闻。
赵以川忍不住嘴贱:“看不懂没事儿,我记得你前任不是审计所的吗,让她帮你?”
沈跃百忙之中抽空送了他一个字:“滚。”
见他有了反应,赵以川嘚嘚瑟瑟地爽朗大笑,听话滚了。
等看不见那人身影,沈跃才郁闷地转向旁边结束电话的苏艺,控诉:“我不理解,苏艺姐,这个case你为什么不让他来?差不多的业务赵以川刚执业时就在美国做过……而且他会西班牙语,让他来吧,几个鬼佬写邮件的规矩太他妈多了!”
“你少妄自菲薄。”苏艺笑眯眯地说,“跟泰恒合作一次不容易,加油干。”
沈跃无语:“我还是觉得你对川儿有偏见。”
苏艺低头发送下一条语音。
沈跃:“院校背景他比我强,语言优势他比老张高出一大截。而且走仲裁是川儿的老本行了,就咱们所里他绝对是经验最丰富的。苏艺姐,父母欠钱又不是他欠钱啊,你不会真以为他真糊涂到大事小事拎不起吧?”
他顾忌苏艺,最后半句压得极低,半开玩笑的语气。
但说了这么多,苏艺好像一个字没听懂:“行了,我帮你订晚餐和宵夜,待会儿再给你女朋友买束花,你拿回去给她赔罪——这段时间辛苦你啦沈律!”
沈跃:“……”
沈跃:“我分手一个多月了,苏艺姐。”
苏艺莫名惊诧:“啊,真的?”
沈跃:“……”
他觉得最近某两个同事都精神状态不太好。
拿起手机,沈跃思来想去还是把一个文件转发给赵以川,他太头痛了,附言:帮看看这段,我感觉有哪儿不对但抓不住。
等赵以川看到这条消息时,他已经走回自家小区了。
房东太龟毛,赵以川在车位安装充电桩的要求被他一口回绝。寄人篱下低人一等,赵以川不好再继续坚持,只能退一步,在隔壁露天停车场委曲求全。
今天为沈跃的文件,赵以川点开看了会儿很快发现了其中某一条表达含糊其辞,颇有蹊跷。本想给沈跃打电话沟通,思及对方这会儿多半和苏艺一起加班,苏艺有意把他排除在这个案子之外,被她知道两边都难做。
于是改成打字,删删改改,偶尔夹杂着一些截图的信息,不知不觉就拐进地下车库。
然后赵以川在熟悉的车位看见了熟悉的车。
白色7系,上次见已快半个月,因为司机精心维护,这辆车看上去和新的没什么两样,赵以川特意检查,发现前保险杠原先刮破的一点点也补好了漆。
车出现的理由只有一个,裴哲不管不顾又给他送了过来。
赵以川暗自叹气。
上次因为喝醉酒强行让他去接就算了,酒醒后也神志不清,做的事更是毫无章法。当着他面问关于前任都不算过分,这辆车,他明确说了不要裴哲还强行赠予。
看来压根没打算听自己的。
亏他还以为那天下午的交谈过后,裴哲短暂的消停了。
“我只相信你的。”
午后晴朗极其短暂,太阳已经黯淡,但赵以川说完这句,看见裴哲的眼睛里有一点光萤火似的闪了闪,逆着光的角度,却十分明亮。
他不确定般问:“是吗?”
那就没有之前两次抗拒了,还以为他压根会一口拒绝来着。
赵以川发现自己也没那么了解裴哲,他倒了一杯水,自己喝过,不知怎么想的又推给了对方。裴哲没在意,接过后自嘲般说:“其实我不想听他们私底下怎么说,但应该没什么好话。”
“啊,很无聊。”赵以川许久不提从前,这时再想起,恍然已经很多年过去了,“他们瞎传,你那个男朋友背着你生了孩子,就——”
“那他们没说错。”裴哲竟弯起唇角。
笑容并不都发自内心的快乐,有时为了掩饰悲伤,反而比开心时更生动灿烂。
但裴哲的眼睛是冷的。
赵以川声音很轻,连自己听来都朦胧:“什么?”
太心痛的往事对陌生人更容易描述,比如徐莱,裴哲在她面前可以轻描淡写地把那段感情用三两个词概括。赵以川和徐莱不一样,他知道一些,不能随便撒谎或过分平静,真实的想法在赵以川面前掩藏不了,他怎么都会发现。
赵以川和任何人不一样。
裴哲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再吐出,给自己留一份缓冲时间。
“Fran比我大几岁,你应该听说过。跟他认识的时候高中毕业没多久,因为他很成熟,有些事……为了不让自己看着太幼稚太在乎,我都没问。”裴哲想了想,决定简略掉中间两三年直接跳到结尾,“所以我不知道他其实在纽约有女朋友,或者说……妻子。”
赵以川点点头。
他这模样完全进入工作状态了,裴哲突然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好像在找律师做咨询,如何向人渣前任索要赔偿费。
被这想法逗得想笑,可裴哲越笑,赵以川看上去越严肃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很荒唐对不对?”裴哲神经质地摩擦玻璃杯光滑的外壁,“我后来自己想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从来不问?可能我压根儿没往那方面想。”
“你去纽约,还真是为了找他啊。”
裴哲没听出他言语里的一丝不自然,颔首承认了:“最后一次去的时候看到他妻子和孩子,我们就彻底结束了——他居然有两个孩子,有一个还是我们‘谈恋爱’的期间出生的,我完全被蒙在鼓里,很可笑吧?”
一直故作轻松的裴哲在说完这句后,紧紧地抿起嘴唇。
他偏过头,阴影覆上侧脸。
赵以川听见裴哲绵长的呼吸越来越重。
他慢慢地往后靠,始终用背对着赵以川。听出他在极力压抑着情绪,深蓝色毛衣柔软地贴着裴哲的脊骨,微微颤抖。
伤疤几乎贯穿了裴哲,时至今日,依旧是他躯体上一道裂谷。
赵以川坐过去。
曾经他大致听过只言片语,也想过有朝一日用自己的方式填平深渊,但他找不到从哪儿开始。时隔四年,他有点想通了。
那里不需要任何人填补。
裴哲已经把它抹平了,用逃避。
安慰的话有点苍白,又觉得自己故意惹他难受很过分。
赵以川忍不住想顺一顺裴哲的后背,但伸出手碰他,裴哲突兀地往前缩,瓮声瓮气问:“……我昨天喝醉了,是不是特别讨人厌啊?”
时间跳跃,赵以川愣了愣:“还好。”
裴哲整张脸都埋进一个靠垫里。
赵以川用力摩挲过裴哲肩膀,补充道:“挺乖的,你看你还会自己换衣服。”
“这事儿就别提了。”
“放心吧,我什么也没看到。”
闷在脸上的抱枕动了动,裴哲最后郁卒地倒在了一边。
赵以川坐在他身侧,垂眼就看得见裴哲正不知道怎么放才舒服的腿交叠着,露出脚踝,没开暖气的房间,他大概是冷,踝骨都有点发红。
“裴哲。”赵以川叫他,“那不是你的错。”
良久,抱枕下传来裴哲的声音,有点憋着一股劲儿:“……我知道。”
“所以你怕什么?”
裴哲始终没移开抱枕,那像他的护盾,又仿佛面对赵以川的一个代号形象,有它才能坦诚。他好像忘了话题的起因是对赵以川的前任感兴趣,也不再纠结ig的点赞和照片,想了很久后说。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想谈恋爱了。”
“和任何人吗?”
“和任何人。”裴哲顿了顿,犹豫地补上答案,“我有点怕再伤心。”
对于裴哲多少,这应该算迈出了一步,但赵以川那天就猜测他应该短期内不会和裴哲见面,留点时间给彼此,好缓冲这场意外的交谈。
当他走出电梯间,尚未稍微平复刚被强行赠送了一辆车的复杂心情,又遇到个核对门牌号的熟人。
“裴哲?”赵以川走过去,“你来干什么?”
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慌乱,仿佛这场拜访早就在日程表里。裴哲拎着一个盒子递给他,看着像某种礼物。
赵以川接了,打开门礼貌地请裴哲进屋。
“那辆新能源呢?没在车位看到我就把车位占了。”裴哲的开场白带点戏谑,“说什么从家里开了车来,不会是骗我的吧?”
赵以川:“隔壁小区。”
裴哲说“哦”,把车钥匙随意地扔进玄关处的收纳盒。
赵以川失笑:“非要给我开啊?”
“正好,过年的时候你把家里的车开回临港。”裴哲指挥他,低头看见赵以川给自己拿了新拖鞋,说一句谢谢后自觉换上。
赵以川站在一边拆了盒子,不用拆进最里层包装,他看见那个LOGO就明白是什么。
带点惊讶,他问:“这家店开到虹市了吗?”
“刚开,全国首店。”裴哲尾音轻松上扬,“火爆得很,姜嘉钰听我想买,赶紧说给她多少钱都不乐意去。”
“那你怎么买到的?”
“不告诉你。”裴哲已经走到客厅里和金丝熊打招呼了。
专做巧克力蛋糕的日本牌子,据说无论开到哪儿都是从北海道空运的原料全手工制作,小小一块,价格自然标得对得起这份“匠心”。过去只有日本本土有店,后来第一家海外店开到了北美,赵以川闲得无聊专程前去试吃,合他口味,为此发送照片一张,至今仍是他ig点赞量最高的一条。
如果不是互联网有记录,照片始终留存,赵以川大概都不会相信自己曾经心血来潮从芝加哥飞到洛杉矶,就为吃一个巧克力蛋糕。
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他想问裴哲,“怎么突然对我有兴趣了?”
但赵以川掂着包装繁复的盒子,隔一层玻璃纸观察其中那块小小的千层蛋糕,说出口却是:“找黄牛又花了多少钱?”
裴哲不答,生硬地错开话题:“赔钱货最近怎么长得乱糟糟的,仓鼠也爆毛?”
“你真的看了我ig主页?”
裴哲抓了颗瓜子,专心致志地逗金丝熊。
赵以川:“不会吧?”
裴哲侧过脸躲开他探究的目光,别扭地说:“没有专门看。”
当天裴哲吃过晚饭才走,凑合的两份青椒肉丝炒面。他不喜欢面食,却一反寻常地吃得干干净净,只觉得有点咸。
离开后,他告诉自己公司离赵以川住的地方很近所以蹭顿饭符合正常逻辑,更别提他还要给赵以川送车钥匙。只是短会进行到一半,裴哲拿出手机,在几个软件中来回戳了个遍,不知怎么又点开了很久没上线的Instagram。
没有关注,他直接在搜索框打下ID。
出乎意料的,赵以川一年多没更新的主页多了张照片。
金丝熊爆着毛看上去大了一圈,它躺在男人掌中,把自己摊成了一张鼠饼,眯着眼,好像非常享受与主人的亲近。
1Chuan:总算让我摸了。
分明在说金丝熊,裴哲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耳后。
……挺热。
作者有话说:
裴哲:代了。
第28章 二八、只要是裴哲希望的
新年刚来临,商场和各大电商平台就开始迫不及待接档渲染春节气氛。今年情况特殊,气氛渲染了快一个月,掀开日历,才腊月二十六。
过年太晚,人心却早早懈怠。许多工作半死不活地拖着,战线拉长后,连向来不太做人的苏艺都开始迟到早退。
“听说苏艺姐谈恋爱了,隔壁张律手底下的小常告诉我的,他昨天看见苏艺姐下班后上了一辆敞篷法拉利,男的打扮特骚包。”宁思垚边做事,小声向赵以川透露情报,“好像是个年下小狼狗!”
旁人不认识,他却知道八成是楚畅。
“小狼狗”和楚畅的形象联系在一起,赵以川的名场面梅开二度,咖啡洒了一键盘。
宁思垚以为他是被震惊的,唯恐赵以川不信,急急地补充:“真的!小常说他亲耳听见那个法拉利男管苏艺姐叫‘姐姐’……”
“嗯,挺好。”赵以川扯了张纸狼狈地擦键盘,“春天是恋爱的季节。”
冬天都没过完呢。
宁思垚叼着奶茶吸管笑:“羡慕啊?”
赵以川:“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结婚了就没有谈恋爱那会儿自由了呗。”宁思垚年纪轻轻说话却老气横秋,“哎,一脚踩进坟墓,多了柴米油盐,就少了浪漫和惊喜啦——”
赵以川笑骂她:“小丫头,理论一套一套的,这就是你不婚主义的原因?”
“对喽!”宁思垚认真地点头,“婚姻和利益捆绑,被道德束缚,有了小孩儿还会被掐住软肋——不过你应该没小孩——反正没意思。”
赵以川:“估计裴哲跟你想得差不多,他也觉得没意思。”
宁思垚乍一听没发现毛病,低头敲了几行字,突然猛地抬头:“师父,你这话啥意思啊?裴哲不是你对象吗……你们吵架啦?”
话音未落,物业安保抱着一大束香槟玫瑰向他们走来。
“哟。”赵以川露出看好戏的神色,问宁思垚,“可说天天纠结婚姻,你谈恋爱了?”
宁思垚一头雾水。
安保捧着太重的花束有点吃力,勉强把它安顿在赵以川的工位边,这才直起腰缓缓吐了口气,拿出一张花店送货单。
“赵律,这是给您送的,麻烦您签收。”大叔把单子递给赵以川。
赵以川:“……啊?”
宁思垚:“哇!”
大叔见他茫然,再次强调:“没弄错,真是给您的。”
说完,他押着赵以川签了回单,好像急着回复送花的人就匆忙走了。
香槟玫瑰安静地占据赵以川办公桌边缘一角,无辜地散发馥郁。
以法文报纸做包装,浅色丝带做装饰,没有其他植物点缀,玫瑰高高低低、拥拥挤挤的一大束,每朵都足有掌心大小。香气清淡悠远,带着一丝不令人反感的甜味,花瓣上偶尔一两滴朝露是新鲜度最好佐证。
办公室内黑白灰为主,香槟玫瑰颜色虽不如火焰亮丽,但也毫不客气点燃了一池死水。
同事们看热闹不嫌事大,蜂拥而至,霎时就把赵以川的工位围得水泄不通。
“谁送的,谁送的啊?!”
“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好漂亮的玫瑰!哦,‘拾花’这家店我知道,卖的花全进口——”
“看着得有99朵了,那要多少钱啊……”
七嘴八舌,吵得赵以川头痛,脑内一闪而过的灵光就此遗落。眼见有人想对花束动手,他立刻整个抱起挪到办公桌最里面。
“别碰!”赵以川虽笑着,已全然是不能冒犯的姿态,“万一送错了呢?”
同事们:“怎么可能——”
正纠结着,安保大叔再次飞奔而来,这回手里拎着硕大礼盒并一个小袋,在赵以川面前站定,张口就是喜气洋洋的祝福:“原来您今天生日啊,赵律!生日快乐!这是刚刚有人送来给您的生日礼物和蛋糕!”
安静了片刻,同事们齐齐爆出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哦——”
接着不知哪个好事者起了个头,随拍掌节奏,大家自发地开始为他唱生日歌。沸反盈天的“祝你生日快乐”里,赵以川低头看了眼桌面的台历。
1月29日。
……还真没送错。
造型简约味道美丽的蛋糕分给了律所同事,玫瑰花还放在桌上,午休时分,这场突发的小插曲似乎告一段落。
赵以川拿叉子挖了快奶油蛋糕送进嘴里,左右看了看,从抽屉里拿出礼品袋。
不算小,没有品牌LOGO,看上去像专程为了送礼物买的,透着低调。袋子又套盒子,最上方对折如一本书的保修卡翻开,赵以川就大致知道了这是谁的手笔。有惊讶,但更多的是疑惑,他带着复杂心情,从底部拿出浅灰色手表盒。
乳白色天鹅绒映衬下,一只1815静静躺着。
办公室灯光太亮,玫瑰花香熏得他头晕,赵以川对着手表良久后抬手关掉盒子。他把玩着手机,反复点进聊天框再退出。
裴哲的礼物不仅没让他幸福,反而开始感到为难。
他应该怎么做?
赵以川没法佯装惊喜,他以前玩过表,知道这只朗格的价格对现在的他是承受不起的。也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因为他跟裴哲又没真的不分彼此。
拿着烫手,可至于退回……
赵以川用脚趾头想也猜得到裴哲的脸色了。
要是裴哲生气倒还好一点,没事人似的回他一个“哦”就拿走也不错,哪怕骂他“不知好歹”,赵以川尚能心平气和地接受。
但裴哲大概率会什么都不说只安静地看他,就像上次喝醉在他家赖着不走那天。面无表情看着冷淡,眼睛却时不时地一动,扫过他,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赵以川最怕裴哲的沉默。
他吃软不吃硬,每到这时,虽打定主意暂时不要跟裴哲纠缠了,也只会恨自己意志不坚定脑子不清醒,以至于对方想怎样就怎样,一点挣扎力气都没有。
再次看了眼香槟玫瑰和手表,赵以川狠狠叹一口气,拍照。
他发给裴哲,问:“礼物?”
这时正好裴哲在午休,回得很快:“29岁生日快乐。”
赵以川:“我对这个年龄有点敏感。”
裴哲知错就改:“生日快乐。”
还贴心地撤回了前一条。
“小姜居然也要负责提醒你一些重要日期吗?”他调侃,假装裴哲不是主动要送。
裴哲:“结婚证上有你身份证号。”
他又说:“我给合法伴侣送生日礼物,这不过分吧?”
赵以川回:“不过分,谢谢。”
裴哲:“今晚要不要一起看个电影,庆祝下?”
“哦,可以啊。”赵以川说。
他就知道。
那次在家里吃饭,裴哲难得和他聊起启荣几个公司之间的关系。
将启荣集团比作一个大家庭的话,除却不创收的“旁支穷亲戚”,启荣资本是被寄予厚望的亲儿子,而启荣科技是个意外出现的私生子。现在私生子眼看就要夺走正牌继承人全部光芒,集团内部有些小帮派快坐不住了。
他们甚至不顾及裴照雪颜面,千方百计地想证明裴哲搞的这些都不是长久之路。理由冠冕堂皇,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资本时代,真正能为启荣可持续创收的还得是金融业。
“高杠杆,高风险,就算体量再大,破产也是一夕之间的。”裴哲说这话时神情淡淡的,无端却又有一丝嘲讽,“看到眼前的收益就失去判断,不然一定从中得了好处。”
那时赵以川只笑了笑说,“对啊。”
一次决策失误引起的连锁反应有多惨烈,他比裴哲体会更深。
因为有人盯着,裴哲的婚姻自然也成了重点照顾对象。他突然结婚本就蹊跷,再加上婚后两人居然没住在一起,乱嚼舌根的就越发多了。
裴哲每次对他好都有目的,比如现在,他要和裴哲表现得情比金坚。
生日当天度过浪漫的二人世界,最好再一起回裴哲家,没有任何破绽,谁管他们回家后睡了几张床。
赵以川下班后在金楠路等到了裴哲。
刚停好车过来,裴哲看见他的第一眼也被吓了一跳,瞳孔放大片刻,脱口而出:“怎么这么大一束?”
香槟玫瑰没留在律所,单手拿不动、双手抱又夸张,况且一直抱实在太重,这时正拥在赵以川脚边,吸引着来来往往不少羡慕或好奇的目光。
“不是你买的吗,99朵,真行。”赵以川弓腰抱起,脸只能从花束背后露出半边。
裴哲:“……”
伴侣之间可送的数目无非那几个,当然,裴哲不会说,选了99朵也因为他有点私心。
他抱歉地看赵以川,伸手掂住花束底部减轻赵以川的负担。
玫瑰花的存在感过于强,他们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先把花送回赵以川的住处。等安顿好,裴哲却莫名其妙不肯挪窝了。
“坐下来就不想动。”
裴哲说完,半个主人似的窝在沙发里,打开体育频道看网球赛。
虽然自己现在是个受压迫的打工人,赵以川却很能理解裴哲:劳累一天,好不容易能瘫倒,绝无五分钟就起身的道理。
而潜意识里,他还为另一个细小的认知而欢喜,心脏也为之软软地塌了一小块。
“裴哲喜欢我家”。
他斜倚着沙发和裴哲一起看了两个发球,问:“那你想吃什么?冰箱里有羊排,披萨,还可以煮海鲜粥……”
“过生日的人不下厨。”裴哲没看他,声音轻快,“餐厅会送来,我们等着吃吧。”
心脏第二次被按压,留下快乐的小凹陷。
“裴哲说,‘我们’。”
网球赛结束一轮,赵以川的位置从沙发扶手转移到裴哲身边。不时和裴哲聊两句球赛,才发现他们居然都打网球,于是顺理成章约了下次有机会一较高下。
餐还没送到,广告间隙,裴哲转向他,仿佛忽然想起什么。
“我今天太任性了。”裴哲没头没尾地说。
“嗯?”
“没耽误你……和家人朋友一起过生日吧?”
赵以川摇头:“从20岁开始我每年生日几乎都在国外,打个电话就算完了。不过我妈今天可能忘了,他们最近忙。”
“朋友呢?”
“你就当我独来独往,喜欢安静。”赵以川抱着一只靠枕,双手十指交叉,“你还有没有印象?留学那会儿我也不太参加聚会的,就去过楚畅组织的那几次。”
自从上次坦诚,裴哲就不再对美国的学生时代避如蛇蝎了。
闻言,他眼神闪烁,竟很轻地笑了笑,仿佛庆幸自己没有打扰到赵以川。
“虽说你不爱收我送的东西,想着生日,而且那只表我觉得挺适合你的就买了。”裴哲见赵以川仍空荡荡的手腕,“不喜欢吗?都没戴。”
浅灰盒子放在玄关处,赵以川起身拿过来,当着裴哲打开。
他找的理由是“太贵”,现在看来裴哲不会让他说出口。他打定主意要送赵以川,就像那辆车,拒绝也没有意义,裴哲执拗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让他改变想法。
“在律所不太好,太张扬了。”
赵以川想了想,突然向裴哲伸出手:“现在帮我戴上吧?”
左手无名指的钻戒璀璨地动了动,光落进裴哲眼底,好似他虹膜也添了一道亮色。
他一声不吭,垂眸稳稳当当地托住赵以川的手。
铂金部分贴住皮肤,冰凉只维持了须臾便逐渐攀升直至与体温融到一起。玫瑰金表盘,深褐色皮革,指腹有脉搏与指针频率相同地跳动。